徐文彪一说这话,在小八义弟兄当中,真如晴天一声霹雳。就好像在平静的湖水里,投下了一块万斤巨石。这些弟兄当时就沉不住气了。“老四……”“四哥……”“四弟,你看准了吗?是阮英的人头吗?”徐文彪说:“要说我看准没有,距离桥这么远,不能说特别准,但是那个轮廓我看得明明白白,就在百尺高杆上挂着,上边有一个笼子,很像阮英的人头。更主要的是,我怎么知道是阮英的人头?在笼子上面有一盏灯,灯光映照之下,笼子底下有一个大牌子,上面清晰地写着四个大字:阮英之头。”
徐文彪话一说完,大家谁也沉不住气了。第一个蹦起来的就是唐铁牛。“哎呀!猴儿……你这回怎么死啦!弟兄们,还在这儿愣着干什么?咱们不是小八义结义的弟兄吗?当年磕头的时候不都是这么讲的吗?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现在猴儿死了,我们还在这儿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阮英报仇!要是不给阮英报仇雪恨,我们那头就白磕了,你们跟我走不走?谁愿意跟着报仇,就跟我一块儿走!……”
唐铁牛大喊一声,扽出棒槌转身就要往外走,大家齐声响应都要往外走。
这时周景龙突然喊了一嗓子:“我看你们哪个敢动!”
这一嗓子,真给喊住了,为什么?周景龙从来没发过脾气,文生公子,读书识字的人,言谈话语都是“之乎者也矣焉哉”。他今天突然大喊了一嗓子,大家都愣了。什么事都怕反常,一反常就引起人们的注意。所以周景龙一瞪眼睛,大伙全瞅他,重新端详周景龙,心想:哎呀?敢情这个念书的也会发脾气?一瞅周景龙,脸色都发黄了,眼睛里噙着泪水:“弟兄们,你们想上哪儿去?你们要上藏军山吗?你们想过飞云桥吗?我问你们,飞云桥怎么过法,你们谁能知道?踩哪块板子能过去?就是过了飞云桥往藏军山上走,走哪条路是对的?人家讲过,十八条路,有明,有暗,有生,有死,你们都知道吗?
哪是生路,哪是死路?你们谁要是能跟我说清楚,你们就上山去,你们就过飞云桥,就去给阮英报仇雪恨!说不清楚,我们众弟兄一起都出去,到了飞云桥那儿,也难免被人家一个个都翻落桥下。那个时候,百尺高杆上挂的就不是阮英自个儿的人头了,挂着的可就是我们大家众弟兄的人头了!我们是奉皇上圣旨到这儿来剿山灭寨的。阮英死了,我们能不为他报仇吗?可是这个仇得怎么报?就这么去报吗?就把我们大伙的命都白搭上吗?那谁给我们大伙报仇呢?!”
唐铁牛一听,也不言语了,心想,老五说得有点道理,不怪人家读书识字。
徐文彪在旁边说了:“众位弟兄,我看咱们还是沉稳点儿好啊,不要草率行事。”
周顺说:“众位弟兄,这样吧,今天晚上大家心情都不好受,我们今天晚上休息一夜,明天早晨大家共议破山之事。为今之计,得想办法把破飞云桥的计策拿出来,如果不能破飞云桥,就上不了山。今天晚上到明天早晨,谁也不准出店房,不准离开行辕公馆。有离开行辕公馆者,我要问罪!实在需要离开的,必须到我这儿来,得经过我的允许。众位,各自都回房歇息吧……”
周顺说完这句话,唐铁牛往外一走,又哭上了。唐铁牛出来之后找店掌柜的去了。找掌柜的干吗?他让掌柜的给弄个木头牌,把它刮光滑了,在上面写几个字:“大宋副安抚使阮英之灵位”。木头牌写完之后,他腾出来一间房,摆一张供桌,把灵牌往当中一立,点上两个蜡烛,然后又摆上香炉,烧上香,要了一些黄裱纸往桌子上一放,桌子前边弄一个盆,这是烧纸用的,盆前边放一蒲团。唐铁牛“扑通”就跪在蒲团上了,一边烧纸,一边叨念:“猴儿哎……要说好啊,就咱哥儿俩……现在你一死,我也不想活了……猴儿啊,我一定想办法给你报仇……”唐铁牛一带头设灵位,在这儿一哭,小八义弟兄依次都往这儿给阮英吊灵来了。
这一夜,前半夜基本没安生,唐铁牛折腾了大半夜,回到自己的住室,躺到床上。唐铁牛心里就合计:哎呀……我跟阮英一师之徒,又是磕头的把兄弟,别看平常他老算计我,老给我小鞋穿,可我还有这口累a,愿意让他挤我这脚……现在他死了,我没伴儿了……今儿晚上这觉啊,我睡不好,我得怎么办呢?我得给阮英报仇!是啊,报仇,报不了啊,过不了飞云桥啊。周顺说,明天大家共商过桥之计,大家怎么商量?桥在那儿摆着,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这儿合计,就能合计出来吗?我琢磨着,山上这帮小子他们就在山上待着,就都不下来吗?一天到晚就像圈里的猪似的,老在那儿拦着?
他们总得下山哪,要下山的话,他们不是还得回去吗?他们出出进进的肯定过桥,他们有办法,你们研究那事,我不跟你们研究。我明天一早晨,就上飞云桥边上找个树林藏起来。我瞅着,只要山上有人下来,一过飞云桥,要是单行的喽啰,我就把这小子逮住,从他嘴里审问口供,这座桥究竟怎么过。
问明白了之后,我就过去!第一步,不说别的,我先得把猴儿的脑袋摘下来,然后再找身子,把身子跟脑袋缝在一块儿,买个棺材得成殓起来啊!也不能让他的脑袋在那儿风吹日晒的,在那儿受罪!猴儿啊,等着,明儿我就想办法上山啊……唐铁牛越想越伤心,哭了一通,哭完之后,自个儿又想主意。
后半夜基本没睡,反复那么折腾,自个儿觉得忧虑过重,心里觉得好像一团东西在那儿堵着一样。
天刚亮,唐铁牛起来了,自个儿心里合计:大概我这一夜想猴儿想出来病了,心里这么堵得慌,我上那儿去抓人,也不好抓,干脆,今儿个早晨,我去药铺一趟,到药铺里,来两副顺气丸,把药吃完了,然后再上飞云桥。对,就这么办!
早晨起来天大亮了,唐铁牛洗漱已毕,换好了自个儿的衣服,摸了摸身后这对棒槌,就想出店房。刚来到店房大门,店房门口四个官军在那儿把着,挎着腰刀:“三爷,您早。”
“啊。”
“三爷您哪儿去?”
“遛遛。”
“遛遛?三爷,店房院里多宽绰,您就在院里遛吧,还上外边干吗?”
“这院里才多点儿地方?我遛得开吗?你三爷要上外边转一转,我心里憋闷得慌,你不知道吗?”
“啊,是……三爷,知道……三爷,您……您听状元老爷说了吧!啊……没有状元老爷的许可,谁也不准出这个院……”
“状元老爷是谁啊?状元老爷是我的把兄弟,我想出去,就要出去!”
“呵……三爷,您别价,您要出去之后,状元老爷可要治小人们的罪。”
“治你们的罪,碍我什么事?”
“啊?三爷,您别这么说啊,您看您得疼苦疼苦我们啊,我们是伺候您的。
您说我们要获罪了,那您看着能好受吗?话又说回来了,不仅我们获罪,您要出去,您也得获罪。”
“我获罪?我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现在我就觉着在院里,憋得特别难受,非得出去不可!”
“三爷,您如果非要出去,这样,您在这儿等着,我去问问状元老爷同不同意……”
“我问得了。”
“是啊,您问也行……”
“现在我不想问!”
“您……您这不成心找别扭吗?您不想问那您就不能出去。”
“不能出去?我就不信了,现在这个都尉,我就不当了,我现在是磨盘山大寨主。”
“三爷,这……这……这不挨着,我没说不让您当都尉……”
“少管这闲事,我非走不可!”他往外就走,两旁官军一伸手一拦着,唐铁牛左一扒拉,右一扒拉,倒下俩。那谁还敢拦啊?那俩就没上手。唐铁牛就出来了。出来之后,顺着街往前走找药铺,心想:我先找个药铺弄点儿药吃,顺顺气。
走着走着,一看前边果然有一个药铺,门口挂着幌子,早晨起来刚开板,药铺里掌柜的不但卖药,而且还是坐堂先生。药铺门里,旁边摆着一张桌子,桌子两边放着两把椅子。现在掌柜的把板打开,坐在椅子后边,沏了一壶酽茶,倒上一碗茶还没喝。就这时候,唐铁牛由打外边进来了。
掌柜的一看今儿不错,这么大老早的就来主顾了,赶紧地站起来了:“哎哟,您早。”
“不早,你是掌柜的,还是大夫?”
“呵……掌柜的和大夫都是我。啊……您……干什么来了?有事吗?”
“有事,买点儿药。”
“哦,您打算买什么药?”
“打算买点儿毒药。”
“您买毒药?买毒药干吗?”
“喝。”
“别价啊,您怎么的了,要喝毒药啊?”
“活着没意思,人家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一看敢情人哪,有时候,死了,倒比活着好,我现在就打算死。掌柜的,卖给我点儿毒药。有没有那毒药喝了之后,不疼不痒,一蹬腿马上就完了的?”
“那种毒药没有,呵……我说朋友,大老早来了,一进门要买毒药,您要服毒自杀,犯得上吗?您坐下,我啊,还会看病心病。您把您那难心的事跟我说说,跟我说完之后,说不定我能给您帮个忙。我给您说几句话,也许能破解你心中的疑难。”
“唉,这事你破解不了。我说大夫啊,你有什么药方子,能让我上藏军山哪?”
“啊?您要上藏军山?”
“啊,藏军山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藏军山一般人可是上不去。跟您讲,藏军山上有一伙强盗,这都多少年了。最早的时候有一个大寨主,叫‘金翅大鹏’盖世英。他在山上占山为王的时候,我们安平镇这一带的老百姓感觉他还真不错。这位大寨主可以说是济困扶危,做出事来,我们大家都很佩服他。可是后来就变样了,藏军山上又来了很多的偏副寨主。据说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很多蟊贼草寇。
这一聚集,山上可就乱了。这些草寇经常出来在我们这一带活动。他们不断地作案,搅得我们这些百姓都活不了了。您甭说别的,前不久我堂叔的大哥,有个女儿,长得有几分姿色,睡到半夜,这大姑娘愣丢了。有人看见了,说被土匪背到藏军山上去了。他们净干这种缺德事——采花盗柳,老百姓能不恨他们吗?但是,恨他们也不行啊,谁也管不了他们哪。”
“来了管的了。”
“我知道,您就是,对不对?”
“嗯?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呢?”
“我认识您,那天您住进常胜客栈的时候,老百姓都纷纷议论,说这是一帮官员,要剿灭藏军山。在官员里最突出的,就是您。”
“我怎么最突出呢?”
“您长得最威武。”
“是吗?”
“对,您长得有分量。”
“对,哈哈……我再问你,既然这样的话,有没有上藏军山之计呢?”
“这我没有,不过今天可有一件事,跟它有关!”
欲知后事如何,咱们下次再说!
a 这口累,东北话,能犯瘾的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