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彪伸手把卖野药的脖领子给薅住了,要带他到官府去说话。因为阮英在外面看出来了,这个卖野药的肯定跟那些绿林强盗是一伙的,今天他们在大相国寺,就是败坏我的名声来了。他卖的还不一定是什么药呢?肯定不会是好药。比如,把他的药买回去之后,老百姓吃完了,拉肚了,或者闹肠胃病了,甚或有人吃死了。这不就都是“阮英家里祖传的药方”弄的吗?这不就给我这个武状元造一个满城风雨吗?这都是卑贱者所为。阮英气坏了,心想:我非把这小子抓住不可。
大相国寺左一摊右一摊,打把式卖艺的、卖野药的好几个呢。阮英想:相国寺房子里面,还不一定有几个卖这药的呢?都说是我阮英家里祖传的,这可就麻烦了。所以徐文彪进来一薅这人的脖领子,卖药的把徐文彪的手腕子抓住了:“哎,怎么着,你薅我脖领子干什么?你说你是爷家的都尉,你这个都尉就穿这衣裳吗?你说你是都尉,我还说我是元帅呢!你少来这套!”
他一抓徐文彪的手腕子往外一掰,拿胳膊肘一顶徐文彪的胳膊肘。“哎!”徐文彪的手就松开了。徐文彪往下一撒手的工夫,这小子一猫腰,把刀就提溜起来了:“干什么?你欺负我外乡人吗?看刀!”毫不客气,照着徐文彪一刀就劈下来了。徐文彪往旁边一闪身,抽剑出鞘。宝剑一出鞘的工夫,这小子一抹头,提溜着刀,一纵身,就从人群上面蹦出去了。就这一纵,证明他就是一个飞贼。他纵身这一出去,阮英在外面呢。阮英把单刀就扽出来了:“你往哪儿走!”一刀就劈下来了。这人拿刀往外边一磕,又打了几下,扭头奔那个方向就来了。
他奔那个方向一去,正赶上唐铁牛和花云平溜达过来了。唐铁牛刚在那儿算完卦,花云平听这边一乱。花云平说:“快点儿走!”花云平把单刀就扽出来了。唐铁牛拿出来棒槌。两个人到跟前一起动手,跟这个人打了起来。
这人一看,这是双战一,又往旁边撤。阮英提溜着刀刚要追这个人,由打阮英身后就听见链环一响,跟着蹿上来一个人。
这人二十多岁,手中拿着一条三截棍。三截棍摆开了,照着阮英的后脑海,一棍就奔着打来了。阮英听见身后贼风一响,一转身,拿刀背一磕。这人一撤棍,三截棍一步紧跟一步,跟阮英就打起来了。阮英心想:看起来今天大相国寺,这些绿林强盗来的不是一个,而是一伙。果不出阮英所料,刚想到这儿,在人群里面就蹦出来六七个。有拿刀的,有拿枪的,各自奔着阮英弟兄们就围过来了。阮英提溜着这口柳叶劈风刀,就跟拿三截棍的这小子打到一块儿了。他跟阮英打了十几个回合,自觉得不是阮英的对手,虚晃一棍,一拉三截棍往外就跑。阮英心想:在乱糟糟的场面下,我得盯住了一个。
我必须得把他抓住,抓住一个就好办。阮英一猫腰就追这个人。
这个人往前一跑,好多人这么一打,大相国寺可就乱套了。这些老百姓不知道这儿出了什么事啊!“快点跑吧,这儿打起来了!”“小心别溅身上血啊!”“他二婶啊……铁蛋啊……”大的叫着小的,稀里呼噜。踩掉了鞋,蹬掉了袜子。卖糖葫芦掌柜一转身的工夫,糖葫芦都没了。全都粘人身上,贴着跑了。哎哟!相国寺这通乱啊!
阮英就追这个拿三截棍的,这小子跑着跑着,前面就是和尚的住室,和尚的住室紧靠着相国寺的墙。这小子一纵身翻过墙去了。阮英一提溜腰也跟着过了墙,这小子回头一看阮英跟过来了。前面就是和尚住室的后山墙,他一贴身就进后山墙了。山墙跟外边的院墙,当间是个窄胡同。这小子顺着窄胡同往前跑,阮英随后就追。追着追着,这小子一看前面的墙有豁口,一纵身,想从豁口再蹦出去。他刚一纵身,阮英心想:我不能让他跑了啊,但是往前纵身撵,不赶趟了。阮英用眼的余光,忽然一扫墙根底下,不知放了一个什么东西。阮英低头一看,放一个夜壶,是老和尚用的。这个和尚也比较懒,昨晚尿了半壶尿,还没倒,提溜出来,就放房山后边了。阮英提溜起来夜壶,对着他:“着打!”就飞过来了。拿三截棍这小子一横三截棍,刚要上墙。“嗯?”他拿眼光斜着一扫,过来一个黑东西,拿三截棍往上一架:“开!”“啪”夜壶碎了。夜壶一碎,来了个“僧尿浇顶”。夜壶还有一个带三角的碴儿,往下一划,给脑袋拉了个口,再加上尿往上面一撒。呵!这疼!
这小子顾不得了,虽然带着一身僧尿,依旧一咬牙,蹦墙上了。阮英一提溜腰,随后又上了墙,紧跟着撵这个拿三截棍的人。拿三截棍的人头前跑,阮英随后追。
这时候花云平呢?花云平手中拿着单刀,就跟对过这位打起来了。这就是打把式卖艺、卖野药那位,他手中的这口单刀也不一般,跟花云平打着,又不恋战,一转身就跑。花云平随后就撵。他倒没进相国寺,往斜下里,顺着大街就跑起来了。这大白天的满街跑,老百姓谁敢拦他啊?大家都往两边躲。
“这两人着干什么的?都提溜着刀,玩命了……”
“甭问是,这两人有仇,看来这是你死我活的事,快躲开,快躲开!”
花云平就撵这小子,腿脚快——踏雪无痕哪!撵着撵着,就看这小子和花云平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头前这小子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他心想:这小子腿脚真快,比我利索!他跑着跑着突然一转身,钻胡同了。花云平也跟着进胡同了,再一转悠,找不着他了。这是个死胡同!花云平这么一愣神的工夫,一看这小子在胡同顶上,两脚蹬着两边的墙,大喊了一声:“看刀!”
刀又劈下来了。花云平往外一撤身,他一落步。在胡同堵头那里,他又蹦出去了。花云平紧跟着一纵身也蹦出来了,就撵这个人,撵来撵去,就撵出东京了。
出了城关,前面是老百姓的住户,可就疏散了,不像京城里那么密集了。
往前跑着跑着,就看前面一片平房,有一个小胡同。这个人一转身就进胡同了,花云平紧跟着也撵进来了。花云平刚一撵进来的时候,就看他往左边一拐。花云平紧跟着也往这边一拐,可不知道这个胡同是连续的弯儿。这儿的地形,看来前面的人非常熟悉。花云平跟到这儿来,往这边一拐,他已经拐到这边来了。花云平往这儿一拐的工夫,那个人在这儿露着半拉脑袋正盯着呢。看花云平一拐过来往前看,他突然一抖手:“着镖!”一镖就打过来了,正打在花云平的华盖穴上,一下就钉上了。
当时花云平一咬牙。“嗯……”疼不疼?疼!为什么没喊?花云平要是“哎哟”,就等于给对方送信了——镖打中了。花云平挨上这一镖,牙一咬,心一横——没出声。因为没出声,花云平听对方的脚步声,他不知道把花云平打中了,所以继续往前跑。
花云平抓着这支镖,自个儿就不动了,心想:这是什么镖?怎么打上之后,觉得一阵阵直发木,不觉得疼啊!不好,一般来讲,绿林中人都知道,镖打上要疼,那是一般的正经镖;镖打上要发木,说明是毒药镖。毒药镖要打上,一会儿毒性发作,那可就不好了!花云平撤身形,暗想:我得往回跑,我们众位弟兄没有跟着我来的,谁能跟着我来,那最好了,得快点儿回城里。
花云平转身往前走,走出没有二十多步,就觉得身体的局部就麻了。胳膊就有点不会动了,眼前就有点一阵阵的发黑。花云平晃晃荡荡的,心想:要坏……要坏……他硬挺着,觉得怎么也挺不住了,走几步,前面有个黑大门。
就在黑大门的门前,花云平脚底下一打趔趄,“扑通”就趴这儿了。这个胡同里连个走道的都没有,非常清静。花云平趴到这儿的时候,心里还明白呢:来个走道的吧,能看见我,把我救起来,好想想办法啊!怎么这里这么清静,连个走道的都没有。花云平想到这儿的时候,就觉得脑袋一阵糊涂,一阵明白。
就在这工夫,忽听见黑大门响了,门开了,由打门里面走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这姑娘长得面色白皙,五官清秀,身上穿着藏青色的一身短衣裤,腰中系着墨绿色的汗巾子,足下蹬着软帮软底的牛皮靴,头上梳着个云字髻,后面是一把松的大辫子。姑娘打开门一看:“哎呀!这是谁啊?”
她把花云平搬过来,瞧了瞧他的脸,一看这儿钉着一支镖。“哎呀!这位壮士,你怎么了?你中镖了?”这时,花云平似明白似糊涂,眼睛微微一睁,点了点头。“这怎么办呢?”姑娘往左右看了看没有人,一猫腰,一只手一抄花云平的脖子,另一只手一抄花云平的腿腕子一端,把花云平就端着进来了。姑娘拿脚把大门一关,端着花云平,就来到了东里间屋。
到了东里间屋之后,姑娘把花云平就放到床上了,这是姑娘的绣床。她把幔帐卷起,金钩一挂,然后就拿出来一个小包,把小包打开,里面是小剪子、小镊子、小勺子、小刀子……敢情做手术的东西都有。看来这个姑娘好像还懂点儿医道,拿出来很多包药,把茶杯也拿过来,打来净水。看来姑娘对这个事情是非常熟练。姑娘把花云平的上衣先解开,镖连着衣裳钉着呢。姑娘拿剪子把衣服都给剪开了,露出整个肌肤。然后,她拿出来一包药,先用药棉花蘸着,把周围发青的地方擦了擦,最后把这支镖往外一起,跟着紫血可就出来了。姑娘拿起刀,把周围的黑肉一削,手头很利索——是一个很好的外科医生。削完之后,马上把药往他的伤口一上,然后用药棉花往这儿一敷,药布一堵,最后用白绫子全身前后一缠,包扎上了。接着又拿出药,搁到碗里,用水化开,拿热水兑了一点儿——水是温乎的。用一根筷子把花云平的嘴撬开,把药一口一口地给他灌下去了。灌完了之后,这个姑娘就坐在旁边静静地瞅着他。
花云平他们上大相国寺是上午,这么一折腾到现在,就己经到下午了。
天将傍晚的时候,花云平的眼睛才睁开,首先闻到的是一股脂粉的香气——只有在女人的房中才能闻到。花云平当时一愣:哎?我怎么到女人的房里来了?抬头一看,上面是红罗幔帐,旁边如意金钩在两边挂着,往旁边又一瞧,身旁坐着一个如花似玉、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花云平一看这个姑娘,哎?这个姑娘有点面熟啊!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时想不起来。就看姑娘微笑着,瞅着他:“怎么样?好了没有?”
“哦!小姐,是你把我救了吗?”
“对,是我把你救了,谁拿镖打的你?”
“啊,不知道啊?一个人手里拿着刀,我追赶他,他一镖把我给打伤了。”
“哦,您是干什么的?”
“我是大宋国朝的四品都尉,我姓花,我叫花云平,江湖上送我一个外号,叫‘踏雪无痕’。”
“哦,久仰,久仰!花公子,幸亏今天您倒在我们家的大门前,如果不是在我们家门前,您中的这支毒药镖,恐怕毒性一发作,您这性命就难保了。”
“哦,小姐,我恍惚还记得,好像是您把我救到您的屋中了,是您给我包扎的伤口?”
“对。”
“小姐,这救命之恩,我得谢谢您哪。”
“不用谢了。”
“小姐,请问您尊姓大名?”
“我叫陈清秋,无名小辈。”
“哎!不能这么说,小姐,您救了我的命,我得感恩戴德啊!”说着,花云平手一扶床,就坐起来了,看了看外面,天己经黑了。花云平心想:天黑了,我在人家姑娘家待着,算怎么回事?花云平说:“小姐,我要告辞,得走了。”
“不行,你还得待一会儿,你的伤势很重,你不能走。”刚说到这儿,就听院子里“扑通”一声——有人跳进来了。
欲知后事如何,咱们下次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