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生一看这个矮个子,想动武啊!孔生一伸手由打马鞍桥得胜钩上就把那对短把斧摘下来了,把这一对斧子手中一擎:“怎么着?打就打!”“双头太岁”孔生那可不是吃生米的,他把斧子一摆,俩人就要动手。俩人刚一动手的工夫,人群里有这么一位,谁啊?阮英!
阮英怎么在旁边呢?其实阮英是跟那个矮个子一块儿来的,他就是阮英请的那位磨盘山的大寨主。咱不说了嘛,徐文彪跟阮英讲好了,三天之后到八宝楼这儿聚会,他要请客,会会这位磨盘山的大寨主,阮英说大寨主是他大师兄。阮英答应了之后,那天从徐文彪家里走了,转过天,阮英就奔磨盘山去了。
磨盘山在济宁州的城南,“南不过山,北不过川”嘛。阮英到磨盘山找大寨主,跟大寨主是亲师兄弟,他的这位大师兄名字叫唐铁牛。唐铁牛跟阮英都是“江南神偷”赵华阳的徒弟。哥两个是在赵华阳跟前一块儿学的徒,一起学艺几年。唐铁牛先阮英两年下山了,到江湖上,在磨盘山聚集了一百多喽啰兵,成了这一带的一个大寨主了。
阮英是后下的山,下来之后,本来应该直接去找唐铁牛——他的大师兄,但是阮英没去。为什么没去呢?阮英有自己的个性。阮英想,要是直接投奔我的大师兄,我大师兄肯定得收留我。在我大师兄的山上当一个副寨主,二把金交椅,绰绰有余。但是有一点,我大师兄手底下这些喽啰、小头目不会瞧得起我。我阮英既想闯江湖,那就得自个儿干出一番事业。我把名声打出去,然后再找大师兄。所以阮英来了之后,根本没上磨盘山。先在野蟒川这儿,单人独骑就在这儿作案。办了几件漂亮事,是杀奸诛佞,剪恶安良的好事,老百姓都知道野蟒川出了这么一位“猴侠客”。阮英觉得自己名声也差不多了,现在也该见见大师兄了。阮英跟大师兄哥两个学徒的时候感情特好,他很喜欢大师兄。他经常出些馊主意绕兑他大师兄。他大师兄呢,还这么一个贱脾气,吃一百个豆不嫌腥,阮英怎么调理他,他老也高兴。
阮英一想,今天我要见见我大师兄了,徐文彪要请客,借这个茬儿让他下山,在城里八宝楼弟兄们见个面,挺好。阮英心中想着高兴,脚底下轻快,很快就来到了磨盘山。他顺着山路往上走,走着走着,到了半山腰,突然从树林子里蹦出来两个人。阮英拿眼一搭就知道,是磨盘山上的小喽啰。俩人出来之后,一伸胳膊:“站住!”这俩人身后都背着刀呢,但是没往外亮,一伸手把阮英给拦住了。阮英也站住了:“二位,辛苦!干什么?”
“上哪儿?”
“上山!”
“上山?你是干什么的?”
“走道的。”
“走道的?走道的山下有道,为什么往上边走?”
“步步登高嘛。”
“哟,挺会说啊,步步登高。知道吗?这个山上不准平常人往上走。”
“为什么?”
“这个磨盘山是我们的地盘。”
“我就是要上你们的地盘。”
“哦?你是登山拜寨的?”
“对啦,我也是绿林中人,要拜会你们的大寨主。”
“啊,好啊。拜山得懂得拜山的规矩。把胳膊背过来,拿绳子捆上你,得给你带上蒙眼,然后才能上山。”
“别价,用不着。我跟你们大寨主有交情,要是真把我捆上,带着蒙眼上去,你们大寨主会对你们发脾气的。”
“嘿嘿……没那么一说,什么话也别讲,山规不可破,你来吧……”说着话,其中一个喽啰兵一伸手,抓住阮英的胳膊就要往后拧,想把阮英给捆起来。瞅着阮英其貌不扬,个儿也不高,瘦小枯干跟一个活猴一样,就这样的撅吧撅吧,你都不够做顿饭的啊?拿你,那还不轻而易举吗?
这喽啰兵抓住阮英的手脖子往旁边一拧劲,阮英一看手脖子被抓住了。
“哎?这是干什么?”一拧胳膊的时候,阮英一回身,一托喽啰兵的下巴颏,紧接着脚一勾喽啰兵的脚脖子,横着一下。“咣当”喽啰兵的脑袋撞树上了。
这一下子,撞起来这么一个大包!“嗬!”旁边那个喽啰兵一瞧:“好小子!”
他过来一个黑虎掏心,奔着阮英就打来了。阮英一看拳过来,拿手一叼他的腕子,这边一托胳膊肘:“嗨!”“哎哟!”把他的关节给端下来了。“这……”
“你看,我说就这么上吧,你们偏要找点儿麻烦,你说这怨谁?”
“哎哟,哎哟……我说您哪位?”
“甭问了,到山上一块儿说吧,头前带路!”
那个胡噜a着脑袋,这个托着胳膊:“好……你跟我们来吧。”这两个人领着阮英就来到寨门之外,寨门外还有几个喽啰兵呢。这几个喽啰兵一瞧:“哎哟,哥俩,怎么的了?”
“哎,掉环了,呵……”
那个说:“起包了,呵……”
“怎么的了?”
“呵,这位……”
阮英到寨门这儿站住了:“几位,大概你们都是山上的喽啰兵了?劳你们驾,往里给我通禀一声。见了你们大寨主,你们就说有一个人要拜访他。别的话都别说啊,注意我教给你们一句话,必须一字不落地给我往里传禀,你们就说我要见‘没毛儿的狗熊’,就这么说!”
这几个喽啰兵一听,眼睛都瞪起来了:“什么?说谁是‘没毛儿的狗熊’?”
“你们大寨主是‘没毛儿的狗熊’,你就这么讲没错!”
“我……”
胳膊错环的说:“哎哎哎……别找麻烦,别找麻烦,这位手底下明白。你就按原样报,你看咱们大寨主怎么说?咱们大寨主真要急了,让咱们大寨主出来收拾这小子。”
“对,好嘞!”
喽啰兵就进来了。里边分金聚义厅正在吃午饭,这位唐铁牛自个儿一桌,摆着很多的酒菜,自斟自饮,正在那儿喝呢。这位的模样,就那副尊容,一百个里都找不出来一个这样的。他吃饭跟别人不一样,别人都在椅子上坐着,这位由于个矮,在上边蹲着,俩脚蹲在椅子上头,正在那儿吃呢。喽啰兵进来了:“寨主爷,启禀您……外边有人拜山。”
“谁啊?谁来拜山?”
“啊……没问名姓。我们哥两个想拦他,结果让他给收拾了。在门口这儿了,特意让我们往里禀报,啊……跟您说,嘿嘿……这话……我还……不好张嘴……”
“什么不好张嘴?说!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说让我一字不落地向您禀报,就说他要求见‘没毛儿的狗熊’。”
“哈!”
“哎,寨主,您说我说不说吧,一说您生气了。”
“‘没毛儿的狗熊’?他长什么样?”
“他长得……长得干瘦干瘦的,像猴儿似的。”
“啊,好!摆队迎接!”
喽啰兵一听,敢情说对了啊。哎哟,两个喽啰兵在旁边低声耳语:“没想到,当初咱们寨主大概有一个外号就叫‘没毛儿的狗熊’,今天这才泄底。”“别说了,走吧!”
这唐铁牛由打椅子上蹦下来,这位的两条哈巴b罗圈小短腿,一走三晃,屁股后边挂俩铁棒槌。这俩铁棒槌一共是四个挂钩,两个远的,两个近的,必要的时候挂远的,平常时候挂近的。为什么挂近的?铁棒槌挂到近的,一走叮当直碰。一碰这里还有讲究,走美的时候,一摇屁股双点出来了。这位就这样,晃晃荡荡地由打聚义厅就走出来了。他一到寨门以里:“谁啊?猴儿来了。”
阮英一瞧:“大师兄,久违了!”
“哎呀,猴儿崽子,我一听,敢叫我‘没毛儿的狗熊’的没有别人,就你!”
旁边喽啰兵都乐了,敢情我们寨主跟这位是碰见俩动物,这是狗熊,那是猴儿,嘿!
为什么阮英说这句话?这哥两个学徒的时候,阮英经常跟唐铁牛开玩笑,说:“大师哥,您长的身块儿,您知道您像什么吗?就像狗熊没毛儿一样。”
阮英经常管他叫“没毛儿的狗熊”。唐铁牛下山当寨主了,自个儿这个外号可不能往外流露。今天阮英一点这个外号,唐铁牛认定,准是阮英来了。见了面,哥两个携手揽腕,往里够奔,来到分金聚义厅:“坐吧,坐吧!来!搬椅子!”
有人给搬来椅子,阮英在那儿坐下了。唐铁牛一蹦,又蹲椅子上了:“猴儿啊,你怎么来的啊?”
“走来的啊。”
“什么时候下的山?”
“我下山一年多了。”
“在哪儿混呢?”
“离你不远,就在野蟒川。”
“野蟒川?我听说过,有人说野蟒川出来这么一位猴侠客,我估摸着十有八九就是你。但是我又想,不能是你,要是你的话,怎么也得到磨盘山先拜拜大师兄啊,结果还真是你。怎么的?下山之后把大师兄就忘了,是不?想自个儿别开天地,单立门户,拉个大旗,戳个杆,跟我对着干,是这个意思不?”
“哪儿啊?我说大师兄,我敢吗?我要就这样到你的山寨之上,我怕让你手底下弟兄们笑话。所以呢,我就自个儿先干一段,干出点儿名堂,再投到您的门下。”
“啊,是这么回事啊。哈哈哈哈,没别的,今儿到晌午饭口了,在我这儿吃一顿吧,吃不吃?别客气啊,你要说不吃,我就不拿碗了。”
“这什么话呢?我到你这儿来,说实在的,就是为吃这顿饭来的,打昨儿晚上就断顿了。”
“嘿!嘿,猴儿,行行行!”
“您这儿都有什么饭菜?”
“没有什么好饭菜,也就是什么山珍海味,猴头燕窝还没买来,嘿嘿,你先对付着吃两口吧!不管怎么说,它解饿。来啊!拿碗来!”说着话,旁边有喽啰兵把碗拿过来,把酒给阮英先倒上了。“猴儿啊,今天咱们弟兄初次见面,咱先干一个!”
“好嘞!大师兄,您在这儿混得不错啊,早有耳闻,磨盘山大寨主,插旗为王,名震济宁州啊。”
“嘿嘿,那都是别人瞎传说,实际你大师兄飞多高,蹦多远都在你心里装着呢。你大师兄没多大能耐。”
“哎,大师兄,您现在可有知名度了,知道吗?现在有人指名点姓,要请客!”
“请谁的客?”
“请您的客!要让您上济宁州赴宴!”
“哼哼,我不去!”
“哎,大师兄,您怎么不去?”
“我这个人屁股沉,你不知道吗?在山上一待,我就不愿意下去。咱这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的时时处处都得小心点儿,没事往城里出溜干吗,这是其一。其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大师兄我长得太漂亮了,我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就大师兄我这模样,要到了济宁州城里,你说让他们大家追着赶着这么看我,我害臊!”
阮英说:“大师兄,您还懂得害臊……”
“那可不呗,主要我怕这个!”
“大师兄,无论如何您可得去。您知道谁请你吗?”
“谁请我?”
“济宁州里边的头面人物,兴盛镖局的总镖头,叫徐文彪。”
“徐文彪,我知道。他请客,我更不去了。这镖行里的镖头要请客,他那桌酒席能花几个钱?无非就是买我个人情,买我这么一个路条。以后他在我山下过的时候,他保着镖押着车,让我别劫他。你说这玩意哪头重,哪头轻我分不出来吗?我吃他一顿饭,以后我什么买卖不能做了,断了我买卖道了,这饭我不吃!”
“哎,师兄,江湖上不还讲个‘义’字吗?你知道他是谁的儿子吗?”
“他是谁的儿子?他是他爹的儿子。”
“是啊,你知道他爹是谁吗?”
“他爹是谁碍我什么事?”
“大师兄,他爹是梁山好汉,‘金枪将’徐宁的儿子!”
“啊?哦,是这么回事啊。哎哟,那要是‘金枪将’徐宁的儿子,那跟你挺近,跟你要近的话,那就跟我也近了。这饭……”
“您得去吃啊!”
“我得去吃?”
“那可不?”
“唉,我打在这山上一待,到现在就没下过山。什么时候去?”
“明天中午!十字大街八宝楼,最好的饭庄。”
“那……行!冲你的面子,我到那儿瞧瞧。这人怎么样?”
“好人哪!人家是慕你的大名啊,听说你身高一丈二。”
“那是站在烟囱上。”
“您怎么往外传扬身高一丈二?”
“主要是兵不厌诈,我就说我身高一丈二。他们要拿我的时候准得找那大个儿的拿,一拿就错!其实我才三尺半。”
“大哥,您心眼太多。”
“没你心眼多,我比正常人就多一个眼,你小子的心跟筛子底一样。”
“好啦好啦,咱不提这些。咱们明天就去!”
“好!我一定去!”
欲知后事如何,咱们下次再说!
a 胡噜hú lu,抚摸。详见高永龙:《东北话词典》,中华书局2013 年版,第233 页。
b 哈巴hà ba ,走路脚外撇,两膝向外弯曲。详见高永龙:《东北话词典》,中华书局2013 年版,第210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