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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南北拉锯战(1 / 1)


南方齐、梁两朝交替的时候,北方正是北魏宣武帝在位之时。

宣武帝名叫元恪(kè),是孝文帝拓跋宏的次子。元恪的即位,有很大的偶然性,先是大哥因为反对父亲的汉化政策被诛杀,之后孝文帝又在南征的途中突然死亡。元恪是在一片混乱中被群臣拥立为新皇帝的。

拥戴元恪的大功臣就是彭城王元勰(xié)。他和任城王元澄是孝文帝晚年最信任的两个宗室。元澄是孝文帝的叔叔,坚定支持汉化政策;元勰是孝文帝的弟弟,也是孝文帝南征时的得力助手。太和二十二年(498),孝文帝在南征途中病重,元勰内侍医药,外总军国之务,掌握了实权。第二年,孝文帝在弥留之际,想将政权托付给元勰。他对元勰说:“嗣子幼弱,社稷就只能倚重你了。”元勰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不愿意在政治上涉入太深。他苦苦推辞,说自古以来不管是托孤的重臣,还是大权在握的权臣,几乎都没有好下场。他举例说:“昔周公大圣,成王至明,犹不免疑,而况臣乎!”孝文帝说服不了弟弟,叹息几声,不再勉强他。元勰还主动求退,孝文帝就任命他为骠骑大将军、定州刺史。

孝文帝随即驾崩,元勰主持了南征军队的撤回,还坚定地拥戴侄子元恪登基即位。之后,他主动处于退休状态,都没去定州办过公。

元勰辞让后,孝文帝指定了六个顾命大臣:广阳王元嘉、任城王元澄、咸阳王元禧、北海王元详及两个汉族大臣王肃、宋弁(biàn)。其中,元嘉是太武帝的孙子,是皇室中的长辈、老好人,他在顾命大臣班子里的象征作用远远大于实际作用。宋弁进入班子没几天就去世了。所以,真正主事的是任城王元澄、咸阳王元禧、北海王元详和王肃。

这四个人之间,矛盾重重。元禧和元详是亲兄弟,都是孝文帝的弟弟,自然抱成了一团。王肃是归降的南齐大臣,在孝文帝时期深受信任,提出了不少汉化的主张,在北魏朝野的根基却很浅。孝文帝死后,王肃失去了最大的政治靠山,立刻受到了鲜卑贵族的排挤。任城王元澄是个忠厚长者,但他对只动动嘴皮子、没几年就和自己并列为顾命大臣的王肃很不服气。恰好此时有一个投降的南齐人诬告王肃是奸细,一直和南方暗通情报。元澄不核实情况,就草率地上表称王肃谋反,并且不等皇帝诏令就软禁了王肃。

这一下,事情闹大了!咸阳王元禧等人很快查明王肃并未谋反。元禧对功勋卓著、资历深厚的堂叔原本就心存畏忌,如今抓住元澄陷害王肃的机会,以“擅禁宰辅”的罪状让宣武帝元恪罢了元澄的官,将他外贬为雍州刺史,赶出了京城。事件的另一主角王肃也被外贬为扬州刺史,镇守寿阳。王肃在寿阳郁郁寡欢,于景明二年(501)去世。

至此,元禧和元详两兄弟掌握了北魏的实权。这二人才能平庸,对国家大事没有什么贡献,却热衷享乐。景明二年初,元禧派家奴找到领军将军于烈,要调他手下的羽林军官兵充当自己的仪仗队。于烈直摇头,说这是“违制”的行为。皇帝的侍卫官兵怎么能去给一个王爷当仪仗队呢?元禧不甘心,第二次派人找到于烈,态度强硬地说:“我是天子的叔父,我的话同诏书没有什么区别。”于烈倔强得很,就是不同意。元禧大怒,调于烈任恒州刺史。于烈干脆请了长期病假,闭门不出。

表面上看,元禧赢了。殊不知,于烈虽然官职小,却在羽林军系统中有不小的势力。他早早就安排了儿子于忠掌握宣武帝的宿卫亲兵,长期跟随宣武帝左右。被元禧修理后,于烈授意儿子劝宣武帝亲政。皇帝一旦亲政,就不需要顾命大臣了,元禧自然就失权了。

宣武帝元恪已满十八岁,正是血气方刚、期盼大展拳脚的年龄。他也觉得顾命大臣碍手碍脚,想要亲政。北海王元详和元禧意见不合,看到皇帝有亲政的念头,选择跳出来揭发元禧“专横不法”,希望给侄子留个好印象,争取亲政后自己能“失权”但不“失势”。

于是有一天,请了长期病假的于烈突然全副武装,带上宫中卫士六十多人,“宣召”在京城的元勰、元禧、元详三位王爷进宫。元禧措手不及,只得乖乖被押解入宫。宣武帝元恪宣布亲政,调整了三位叔叔的官职。元勰被客客气气地解除职务,反正他也一心求退,所以叔侄双方都没有意见;元禧“升任”太保,明升暗降被剥夺了实权,元禧敢怒不敢言;元详担任大将军、录尚书事。元恪对他的主动揭发很满意,重用了他。一场权力之争,和平地谢幕了。

元恪亲政后,做了一些好事。比如他拒绝鲜卑遗老们返回平城故里的建议,扩建了新都洛阳,继续父亲孝文帝的汉化事业。在对外政策上,元恪趁南齐末帝萧宝卷统治荒唐造成国家动乱之时,频繁南伐。北魏陆续占领了扬州、荆州等重要城镇,疆域进一步扩大,拉开对南方的军事优势。但元恪也在对梁作战中两次惨败,导致北魏军队元气大伤。

《魏书》称赞元恪“幼有大度,喜怒不形于色。……临朝渊默,端严若神,有人君之量”。喜怒不形于色、在朝堂上沉默不语,这些特点说好可好,说坏可坏。皇帝的确要端着架子,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是有很多皇帝沉默不语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对大臣们的争论没有准确的判断。元恪就属于后者。他对军事、历史、政治都能说上话,但对人心善恶、对政治的微观操作了解甚少,这就造成了元恪虽然能留下不少冠冕堂皇的诏书,却很少有切实的政绩。

再来看看元恪身边的人:北海王元详做了大将军、录尚书事,主持朝政,又信任左右亲随茹皓、赵修等人。这几个人都不是好东西:元详能力平庸,整天不干正事,就知道贪污受贿,聚敛钱财;茹皓、赵修等人暴得富贵,头脑发热,仗着元恪的宠信在外面弄权用事。如此一来,北魏在他统治时期开始走下坡路。

咸阳王元禧失势后,也不消停。自古权臣失势,免不了要抄家灭族。元禧很担心自己的命运。原来聚集在他身边的一帮人,本想仗着元禧谋取荣华富贵,如今看主子失势了,就怂恿他孤注一掷,起事造反。元禧的亲信常常向他传递一些“宫中的消息”,今天说皇帝如何不喜欢他,明天说哪个大臣主张诛杀他。元禧为了自保,联络小舅子李伯尚、氐王杨集始等人商议造反。当年(501)五月,宣武帝元恪到洛阳郊区的北邙打猎。元禧乘机紧闭城门,派长子元通到河内起兵。在政变的节骨眼上,一帮人却在具体细节上争论不休,意见不一。元禧当断不断,竟然决定暂不起事,让大伙先散了,“从长计议”。参与谋反的杨集始见状,觉得如此造反绝不可能成功,一出元禧的家门,就跑到北邙向元恪自首了。元恪闻讯,立刻调动兵马前去围捕元禧。元禧身边并无军队,被于烈派几个卫士就轻易逮捕了。元恪亲自审问后,责令元禧自杀,并诛杀参与谋反者十多人。咸阳王长子元通被河内地方官杀死。

元禧造反,对宣武帝元恪的刺激很大。元恪心想:“亲叔叔都会谋反,我还能相信谁呢?”他亲政前就对宗室诸王没有好感,如今更加疑忌宗室,转而进一步依靠亲信赵修等人,同时提拔母系外戚作为新的依靠力量——父亲的亲属不能相信了,就只能信任母亲的亲属了。

宣武帝的生母高氏,原籍勃海蓨(tiáo)县(今河北景县),遵照鲜卑族“子贵母死”的传统,在儿子被立为太子的时候就被迫自杀了。她的兄弟亲属散落民间,默默无闻。元恪即位前从来没有与高家的人见过面。现在,元恪在民间找到了母亲的两个兄弟高肇、高显和一个侄儿高猛,将他们都封为公爵。其中高肇被封为渤海郡公,最受元恪倚重。

高家的兄弟子侄三人,之前都是帝国底层的小百姓,如今突然被召入连想都不敢想的皇宫大内,一则惊恐万状,二则不知礼节,闹出了不少笑话。可在元恪看来,这却是母系外戚纯朴敦厚的优点。宣武帝非常倚重高肇,让他“数日之间,富贵赫弈”,变成了朝廷的大红人,从底层一跃成为顶端权贵。高肇知道高家在北魏朝廷没有根基,本家又人丁稀少,于是勾结朋党、招降纳叛以壮大实力。对于主动依附投靠的人,高肇竭力拉拢、保举;和高家过不去的人,高肇则百般陷害,必欲除之而后快。此外,高肇还进一步败坏风气,大把大把捞钱。咸阳王元禧伏诛后,王府的财物、珍宝、奴婢、田宅大多入了高氏的私囊。

当时,宣武帝的头号亲信是散骑常侍赵修,朝廷的实际主政者是北海王元详。高肇决心扳倒二人,取而代之,让势力更加壮大。

赵修出身卑微,是元恪当太子时期的侍卫。元恪非常信任赵修,登基后一路将他提拔到散骑常侍的高位。赵修在家中宴会,元恪都会亲自参加,还招呼许多王公贵族一同前往。赵修小人得志,顿时忘乎所以。他仗着皇帝的宠信,在外面胡作非为,欺负同僚。父亲下葬时,赵修毫不悲痛,还与宾客在送葬路上掳掠奸淫民间妇女,甚至把人家的衣服剥光取乐。对于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人,高肇对付起来不费吹灰之力,他大义凛然地揭发赵修的罪行。赵修早已犯了众怒,大家见高肇挑头,纷纷跟进,争先恐后地控诉赵修的罪状。宣武帝就是想袒护赵修都不行了。景明四年(503),宣武帝元恪不得不把赵修公开审问,判决鞭打一百下,发配敦煌充军。高肇是要取赵修性命的,因此安排了五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轮流鞭打赵修,实际打了三百鞭。不想,赵修出身侍卫,身体素质过硬,吃了三百鞭竟然没死,但也伤痕累累了。高肇又让人把赵修绑在马后,赶马飞跑。可怜赵修重伤得不到休息,又被马拖着跑了几十里路,最终血肉模糊,死了。

几个月后,高肇又告发北海王元详与茹皓、刘胄、常季贤、陈扫静四人谋反。元恪已经不信任宗室亲王了,而茹皓等四人都是元详推荐到元恪身边的。他把两者联系起来一想,越来越觉得高肇的告发有道理。元恪迅速抓捕茹皓等四人,第二天就把他们处死了,还派羽林军将元详押往华林园软禁。元恪召集高阳王元雍(元详之兄)等几个宗室商议如何处置。大家的处理意见是将北海王元详废为庶人,严加圈禁。元恪很可能还是想留元详一条性命,不想,北海王府的几个家奴策划劫狱,非但没有成功,反而连累元详被杀。

元详“谋反”事件,让宣武帝元恪进一步猜忌宗室诸王。高肇猜透元恪的心理,劝他加强防范。元恪派禁军驻守各王府邸,名为保护,实际上将各位王爷当作囚犯看守起来。彭城王元勰劝谏元恪,说国家分封诸王就是为了让诸王拱卫皇室,如今形同囚禁,怎么让诸王发挥作用?万一皇上出事,谁来保护?可惜,元恪不听。元勰心中苦闷,干脆自我封闭,不与人来往了。

宗室诸王集体失势后,元恪自然更加倚重外戚高氏,高肇的气焰日渐嚣张。他出任了尚书令,主持朝政,又娶了元恪的姑姑高平公主为妻,还送侄女进宫做了贵人。不久,于皇后暴亡,高贵人就升格当了皇后,很多人怀疑是高肇下的毒手。至此,高肇阴谋得逞,成了北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实权人物。

元恪暗于识人,不擅微观实践,却有很高的佛学修养。他喜欢在宫中召集名僧,亲自讲经论道。皇帝醉心佛法,方便了高肇在外面任意胡为。为了显示才能,高肇特别喜欢“改革创新”。他修改了大多数的先朝旧制,又不能制定成功的新制度,造成了政务的混乱。其中,对现任官僚和贵戚的勋位、封秩,高肇都进行了削减,造成官场怨气沸腾。无形中,高肇将自己置于了非常危险的境地之中。

永平元年(508)八月,冀州刺史、京兆王元愉(宣武帝的叔叔、彭城王元勰的弟弟)在信都称帝,公开造反。因为宣武帝曾经逼死了他所爱的女子,又强迫他迎娶高氏;他还对高肇的大权独揽很不满,担心朝政被败坏。朝廷镇压的大军很快就到达冀州。可惜元愉的实力太弱小,只抵抗了一个月,就在逃亡途中被擒。在元愉被押解送往洛阳的半路上,高肇派人把他杀害了。

元愉造反事件,被高肇利用来向彭城王元勰开刀。元勰才华出众,声誉很好,是北魏军民公认的贤王。之前,孝文帝有意让他主政,元勰主动推辞,更被传为美谈。高肇觉得元勰对自己构成了潜在的威胁。他之前多次诬告元勰,元恪都不相信——毕竟,元勰对元恪有拥立的大功。这一次,元勰推荐的长乐太守潘僧固被裹挟参加了元愉造反。高肇又一次诬告元勰,说元勰不仅暗通元愉,还联络南边少数民族,参与谋反。高肇还收买元勰旧部魏偃、高祖珍做证人,一起诬告元勰。在种种似是而非的证据面前,宣武帝元恪判断错误,无奈地接受了又一个叔叔谋反的“事实”。

于是,元恪设下酒席,召高阳王元雍、彭城王元勰、清河王元怿、广平王元怀四位皇叔,以及广阳王元嘉和高肇赴宴。散席之后,元恪安排各位王爷分别择地休息,然后派人带着武士给元勰送去毒酒,逼他自杀。元勰不肯喝,力辩清白,大喊有人诬告,再三要求和告发者对质。来人不肯传达,拔刀相威胁。元勰大呼:“冤哉皇天!忠而见杀!”最后饮毒酒自杀。来人担心元勰不死,又命武士补了一刀。天亮以后,元勰的尸体被一床被子包裹着,送回了彭城王府。宣武帝对外宣布彭城王“醉酒而亡”,还假惺惺地痛哭流涕,赐彭城王谥号“武宣”,企图掩人耳目。

高肇又一次阴谋得逞,升官当了车骑大将军、司徒。如果按照这个状况发展下去,高肇加速蚕食北魏的实权,说不定会成为第二个王莽。不过,朝野百官早已对他心怀怨恨,特别是元勰遇害后,军民们普遍同情元勰,认为高肇“屈杀贤王”,是幕后黑手。鲜卑贵戚们更是对高肇恨之入骨。

延昌四年(515)正月,宣武帝元恪突然病故,享年三十三岁。太子元诩即位,年仅六岁。

元恪一死,宗室诸王和不满高肇的大臣们立即策划反击。依附高肇的官吏也纷纷倒戈。前一年的十月,高肇以司徒出任大将军、平蜀大都督,领兵进攻益州,刚好不在洛阳。于忠当时担任领军将军,之前他被高肇修理过,处于受压制的状态。如今,他调动羽林军,控制局势,又与侍中崔光等人商议,请出高阳王元雍、任城王元澄主持朝政。

新领导班子用新皇帝的名义,召高肇回京。高肇得知洛阳的变故,深感不妙。这时候,他不学无术的缺点就暴露了出来,竟然想不出摆脱危局的方法,只得乖乖回京。高肇进宫后对着元恪的灵柩痛哭哀号,等高肇哭完先帝,高阳王元雍和于忠事先埋伏的十多个武士就把他拉出去杀了。高肇专权之祸,终于解除。

元恪虽然平庸,但至少无大过错,带着北魏缓慢前行就好。无奈高肇就像是一支催化剂,引着大家走上了下坡路。他的揽权胡为,加剧了北魏朝野的贪腐之风;他的改制乱为,恶化了北魏帝国的政治运作;他的诬告陷害,打开了北魏内部倾轧的大门。这些加上同期北魏对南梁作战的两次大败,使得整个帝国由盛而衰,不复孝文帝时期的强盛。

南北方边界大致上一直向南移动,从刘宋王朝初期的以黄河为界,南移到南梁前期的以淮河为界。双方主要围绕淮河一线的军事重镇展开混战。这些重镇从东往西分别是淮阴、钟离(今安徽凤阳东北)、寿阳和义阳(今河南信阳)四处。此外,西边的南郑(今陕西汉中)是南方保护巴蜀大地的屏障,南北双方在此也展开拉锯。

南方的淮河防线在南齐末期动摇。北魏宣武帝景明元年(500),驻扎寿阳的南齐豫州刺史裴叔业怕遭荒唐皇帝萧宝卷杀害,率军割地,向北魏上表归降。天下掉下一个硕大无比的馅饼,北魏朝野欣喜若狂。为防夜长梦多,彭城王元勰和重臣王肃亲自领了十万大军去接收寿阳。途中,他们嫌步兵前进速度太慢,派出一千羽林骑兵火速赶往寿阳。果然,南齐已经派出崔慧景、萧懿、陈伯之等军前往收复。不想,大将崔慧景收复寿阳是假,借机脱离萧宝卷是真,他带着部队出了建康就宣布造反。于是,北魏顺利接收寿阳,还打败陈伯之等军,进而攻占了合肥。南方的淮河防线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北魏军队依托寿阳,不时对南方发动攻击,让新建立的南梁很是头疼。

梁朝建立后,北魏兴起了一股讨伐南方的声音,其中叫的最响亮的是两个投降的南方人。

第一个人是萧宝夤,一个值得大书特书的人物。

萧宝夤出身高贵,是齐明帝萧鸾的第六子,是南齐宗室中少数几个才能卓越的王爷。他的哥哥萧宝卷在位时,荒唐胡为,底下就有人几次谋立萧宝夤取代萧宝卷。计划没有成功,萧宝卷对弟弟萧宝夤网开一面,不予追究。

萧衍攻占建康后,起初并没有为难萧宝夤,还封他为鄱阳王。不久,萧衍陆续诛杀南齐诸王。萧宝夤被萧衍的军士监守,随时可能遇害。一天半夜,萧宝夤带着几个亲随偷偷挖开院墙逃跑了。他换上底层百姓的衣服,穿着草鞋,徒步赶往长江边。他们在江边准备好了小船,萧宝夤爬到船上时,双脚已经磨得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了。天明以后,萧衍发觉萧宝夤逃跑,派出官兵在江边四处搜索。萧宝夤装作钓鱼的人,任凭小船随波逐流,在江面上漂了十余里,骗过了追兵。之后,他冒着生命危险,走小路、躲山涧、骑毛驴,昼伏夜行,终于到达北魏控制下的寿阳。此段经历,堪比现代好莱坞大片的情节。

镇守寿阳的北魏任城王元澄知道萧宝夤是块宝,忙以礼相待。萧宝夤因为亡国,不饮酒,不吃肉,寡言少语,十分悲痛,还身着丧服。元澄就率领北魏官僚前往赴吊——之前北魏都称南齐为“岛夷”或者“齐逆”,如今觉得齐国有利用价值了,又佯装悲痛前来吊唁。第二年,萧宝夤来到京城洛阳。宣武帝对他礼遇有加,萧宝夤上朝时伏地痛哭,诉说南齐亡国之痛,请求北魏出兵讨伐萧衍。北魏内部对南征有分歧,宣武帝没有当面答应。萧宝夤就再三苦求,即使遇有狂风暴雨也从间断地上朝请求。

第二个坚定要求南伐的人是陈伯之,此人的经历也很有传奇色彩。

如果说萧宝夤是出于亡国之恨要求南征,那么陈伯之则是想借南征来向北魏王朝表忠心。因为他是个投降的南梁将领。

陈伯之本是南齐的豫州刺史,被萧宝卷派去镇守寻阳,抵抗萧衍。萧衍派人劝他投降。陈伯之在萧宝卷和萧衍之间观望,首鼠两端。直到建康大势已去,陈伯之才正式向萧衍投降。萧衍对他委以重任,封他做征南将军、江州刺史。

陈伯之出身贫寒,大字不识一个,处理公文都需要幕僚为他念字、讲解,养着一群亲信帮助处理政务。这些人中难免有人会借机假公济私、损人利己。萧衍知道后,很担心。一来,陈伯之不是嫡系,君臣之间终究隔着一层东西;二来,江州官吏坏事做得太多了,激起民怨,就不妙了。所以,萧衍派人去取代陈伯之,算是“敲打”一下他。

陈伯之及其亲信却将此事看得很重,认定萧衍要动手了。于是,陈伯之召集文武官员,拿出事先伪造的萧宝夤的书信,说要和萧宝夤一起反梁复齐。他筑起祭坛,歃血为盟,并号令州内各郡起兵。江州所属的豫章郡太守不愿跟从陈伯之造反,率本郡军民抗命。陈伯之决定先出兵攻下豫章,以绝后顾之忧,再顺江而下进攻建康。不想,陈伯之一时间攻打不下豫章,萧衍却已经派出大军逆江而上,逼近陈伯之的老巢寻阳了。陈伯之腹背受敌,无心恋战,带着亲信和部队一万多人北上投降了北魏。

宣武帝元恪也为萧宝夤的爱国热忱所感动,于是下令南征。他封萧宝夤为齐王,任命为镇东将军、扬州刺史,率领一万兵马进驻寿阳;又任命陈伯之为平南将军、江州刺史,屯兵阳石(今安徽霍邱东南),做好南征的准备。景明四年(503)秋,北魏大举南征,其中东路以任城王元澄为主帅,率领萧宝夤、陈伯之等部进攻钟离;西路以镇南将军元英为主帅,进攻义阳。这个元英是太武帝太子拓跋晃的孙子,父亲南安王元桢因为参与了穆泰谋反,被削夺了王爵。作为谋反宗室的后代,元英顶着巨大的压力,一心想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他在孝文帝时期就东征西讨,勇冠三军,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这次,宣武帝将西线托付给了他。

北魏进军顺利,东路的元澄分兵出击,成功占领东关(今安徽含山西南)、颍川(今安徽寿县西)、大岘(xiàn,今安徽含山东北)、焦城(今河南中牟西南)、淮陵(今江苏盱眙西)等八座城池,以主力围攻重镇钟离。西路的元英则将义阳团团围住。

南梁将军姜庆此时成功施展了一招“围魏救赵”,差点儿扭转了战局。

东线魏军分兵出击,导致后方寿阳兵力空虚。姜庆率领偏师,深入敌后,一举攻克寿阳外城。元澄老巢有被端的危险,如果真是那样,东路魏军可能被梁军南北包抄,陷入大包围之中。可是姜庆的兵力有限,无力再进攻内城,在外城停顿了下来。此时魏军留在寿阳内城还有相当可观的兵力,主要是裴叔业投降时的南齐部队和北魏接收的部队。但这些部队内部矛盾重重,不能组织有效的反击。

紧要关头,元澄的母亲孟太妃毅然站了出来主持大局。她临危不惧,指挥将领严守内城,并对全城官兵不分新旧、民族一视同仁,赏罚分明,激励大家共同守城。孟太妃还亲自登城检视,冒着矢石指挥作战。北魏官兵士气大振。附近的萧宝夤的军队也及时赶来增援。攻入寿阳的姜庆部队反而陷入了包围圈,激战一日,落荒而逃。

梁军分兵御敌。在东路,萧衍派冠军将军张惠绍救援钟离。张惠绍在邵阳洲(今安徽凤阳东北淮河中的一个沙洲)一带遭到北魏平远将军刘思祖的拦截,一败涂地。张惠绍等十余名将领被擒。到了第二年春夏之交,淮河流域降雨增加,水位暴涨,攻打钟离的魏军无法驻扎,只好撤还寿阳。东路梁军侥幸摆脱了危局。

在西路,萧衍派平西将军曹景宗、后将军王僧炳率兵三万救援义阳。元英获知梁军行踪后,派将军元逞等人在樊城(今湖北襄樊一带)阻击王僧炳的梁军前锋。两军交战,梁军大败,战死、被俘的有四千多人,其余人作鸟兽散。曹景宗听说前锋挫败,裹足不前,只在外线游弋不敢靠近义阳。义阳城内,梁朝的司州刺史蔡道恭率领不满五千的守城官兵,已经坚持了大半年的时间,打退了魏军一次又一次的进攻。魏军死伤不计其数,元英开始打退堂鼓了。谁知,蔡道恭突然病逝。元英下令猛攻义阳。南梁守军弹尽粮绝,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建康方面的援军身上。这个援军自然不是曹景宗的部队,而是萧衍新派出的宁朔将军马仙琕的部队。

马仙琕是南方名将,被时人看作是三国时期的关羽、张飞。可惜的是,马仙琕勇猛有余,谋略不足,一味贪功冒进。元英在义阳城东埋伏主力,再派小股军队出阵向马仙琕示弱。马仙琕以为魏军不堪一击,直扑元英。元英佯败,率部北退,引诱梁军钻入包围圈后忽然掉转马头,发出信号。只见漫山遍野的魏军同时杀出,向梁军涌来。马仙琕虽然拼死抵抗,无奈准备不足,军心涣散,大败而逃。内外交困的义阳守军见状,失去了抵抗意志,开城投降。周边梁朝关隘的守军闻讯纷纷弃地而逃。梁朝在淮河防线的西段完全崩溃,失去了现在所有河南地区的领土,不得不在湖北地区组织第二道防线。

义阳大捷,宣武帝元恪大喜过望,封元英为中山王,并在义阳设立郢州,与东面的寿阳呼应,在淮南地区形成一对钳子。淮河防线的重镇就只剩东面的钟离还在南梁的控制之下了。这是504年的事情。一年后,本是裴叔业旧部、镇守汉中的夏侯道迁向北魏投降。北魏迈过秦岭,攻占了梁州十四郡(今陕南地区)。梁朝统治下的四川(当时称益州)也岌岌可危。

梁武帝萧衍刚当上皇帝两三年,就遭遇一连串的败仗,领土接连丧失,他自然是不甘心的。

天监四年(505)十月,萧衍任命六弟、临川王萧宏为主帅,尚书右仆射柳惔为副手,统领大军进驻洛口(今安徽淮南东北),大举北伐。这是自刘宋元嘉北伐之后的又一次强势北伐,萧衍几乎动员了南方所有的精兵强将,总兵力达数十万之多,旌旗招展,气势恢宏。

萧衍的北伐计划气势宏大:第一步,攻克重镇寿阳;第二步,兵分两路,一路出徐州,平定中原,一路出义阳,夺取关中;第三步,各路大军会师洛阳,生擒元恪;第四步,扫荡河北,统一天下!

但是战斗现实总比军事计划要复杂、要困难。战士们再怎么流血厮杀,也跟不上帝王在沙盘上的推演。梁军此次北伐,开局就相当不利。作为前锋的徐州刺史昌义之攻打寿阳外围的梁城(今安徽寿县东)时,就被陈伯之打败。

陈伯之是投降北魏的南方人,估计留在南方的同僚、熟人比较多。这些人了解陈伯之的性格,就建议萧宏招降陈伯之。萧宏就让机要秘书丘迟给陈伯之修书一封。丘迟是南齐、南梁时期的一个笔杆子,投入萧衍的幕府,南齐末年朝野臣工一应劝进文书均为丘迟所作。他写给陈伯之的劝降书信,声情并茂、入情入理,堪称美文,后人取名为《与陈伯之书》列入文学史册。

此信写于天监五年(506)三月,开头先大夸陈伯之:“将军勇冠三军,才为世出。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以高翔。昔因机变化,遭逢明主,立功立事,开国承家,朱轮华毂,拥旄万里,何其壮也!”几乎将陈伯之捧上了天。接着,丘迟笔锋一转,说将军如此神武,为什么“为奔亡之虏,闻鸣镝而股战,对穹庐以屈膝”,为什么要当北方蛮夷的走狗呢?估计陈伯之军人的荣誉感一下子被刺激了起来。

紧接着,丘迟主动为陈伯之之前的投降行为辩护,说陈伯之降魏是受小人的蛊惑,将他的责任推卸掉了。丘迟说,“圣朝赦罪论功,弃瑕录用,收赤心于天下,安反侧于万物”,梁武帝萧衍宽厚大度,既往不咎,只要陈伯之迷途知返,皇上“重恩不重刑”,不会怪罪的。为了防止陈伯之犹豫,丘迟还举了前人朱鲔、张绣迷途知返修成善果的例子。

再接着,丘迟展开了亲情攻势,告诉陈伯之:将军祖坟、住宅都完好无损,留在南梁的亲戚安居、爱妾尚在,“悠悠尔心,亦何可述”。陈伯之在南方生活了几十年,根基在南方,不可能对此没有留恋。丘迟又抓紧时机大谈南方的和谐局面和光明前景:“今功臣名将,雁行有序。怀黄佩紫,赞帷幄之谋;乘轺建节,奉疆埸之任。”暗示陈伯之要建功立业、扬名立万,还是要回到南方来。

最后,丘迟动情地写道:“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见故国之旗鼓,感平生于畴日,抚弦登陴,岂不怆悢。”这几句话着实煽情。“将军独无情哉!”丘迟建议陈伯之道,“早励良图,自求多福。”

陈伯之接到书信,让手下念给他听。后人无从知晓陈伯之的具体感受,反正他一听完书信,就率领能够控制的八千军队向梁军投降了。陈伯之投降后,萧衍果然既往不咎,还封他为侯,不过剥夺了他的军队,再也不让他带兵了。

梁军轻松扳回一局,乘胜在五月到七月间两线并进,先后拿下宿预(今江苏宿迁东南)、梁城、合肥、霍丘(今安徽霍邱)、朐山(今江苏连云港西南)等十几座城池,士气高涨。在这一系列胜利中,值得一提的是,豫州刺史韦叡率军攻克了淮河防线东段重镇合肥。

韦叡参战时已经六十岁,他之前宦海沉浮几十年,一直没有得到施展拳脚的机会。官场上有多少人将年华都耗费在冗繁的行政事务中,韦叡毕竟幸运地在晚年得到了奔赴沙场的机会。据说,他当时的身体已经很差,不能骑马横枪,只能由兵士抬着上阵指挥。在攻打合肥外围的军镇小岘时,韦叡带着一支军队侦察敌军的围栅。敌营中忽然杀出数百人。部下都建议撤回去披挂整齐,再来迎敌。韦叡却下令立刻迎战。他解释说:“小岘城池小,城中只有两千多守兵。按理说,他们应该闭门坚守,如今却主动冲出几百人,必然是城中的精锐。如果我们能够打败这支精兵,小岘就会不战自败了。”部下们半信半疑,韦叡正色说:“朝廷符节在我手中,绝非摆设,众军不得违命!大家力战,必能克敌!”在韦叡的指挥下,梁军官兵奋勇争先,果然把出城的魏军杀得一塌糊涂。韦叡率部队乘势猛攻城池,不到半天就攻克了小岘。

北魏派将军杨灵胤领军五万赶赴合肥增援。韦叡部下认为敌我兵力相差悬殊,建议韦叡向朝廷请求增兵。韦叡笑道:“敌我已经刀兵相见,现在我们再求增兵,于事无补。就算援兵从后方赶到,敌人的援兵也会源源不断而来,我们还是得不到优势。”他主动进攻,打败魏兵,又在合肥城外的淝水上修建高堰大坝,积蓄河水,不断抬高水位,准备水灌合肥。韦叡还在岸边筑新城守卫堰坝。魏军也不示弱,乘梁军立足不稳攻陷了新城,杀到堰坝前要将其凿毁。

情况危急!韦叡亲自上阵,带领守堰官兵击退魏兵,然后指挥大型战船驶入淝水,居高临下围攻合肥。当时水位已经和城墙一般高了,梁军在船上万弩齐发,将督战的北魏守将杜元伦射死。魏军心理崩溃,弃城而逃。韦叡顺利占领合肥。

到此为止,梁军捷报频传,似乎掌握了战场主动权。南方此次北伐能够大功告成吗?

北魏对南梁的大举北伐不敢怠慢。宣武帝元恪任命在西线有突出表现的中山王元英为征南将军,负责东线军事。元英点兵十多万,浩浩荡荡前去增援寿阳。

南北方主力汇聚在寿阳附近,决战在即。狭路相逢勇者胜,决定恶战胜负的往往是参战者的勇气。遗憾的是,南方主帅、临川王萧宏是个绣花枕头,胆小得很。他能当主帅,完全是因为哥哥梁武帝萧衍最信任他。其实,萧宏并无军事经验,他的“特长”是贪污敛财,即便是在北伐途中也不忘克扣军款、贩运私货。当他听说对手是身经百战、取得义阳大捷的元英时,吓得寝食难安,毫无获胜的信心。

思前想后,萧宏觉得最保险的做法就是撤军。他召开军事会议,公开提议撤退。面对一片大好的形势,来参会的将领们满心以为主帅叫大家是来商量作战计划的,没料到会议只有一项议题:如何撤退!

柳惔、裴邃、马仙琕等人不同意,他们七嘴八舌地说:“我军旗开得胜,攻守态势有利于我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撤退?”“魏军连败,又远道而来,攻破他们并不困难。”一些将领甚至以死相要挟,坚决不同意退兵。军事会议最终不欢而散。众怒难违,萧宏不再提撤军,可也不许军队进攻寿阳,并发出明令:“人马有前行者,斩!”

官兵士气旺盛,不想统帅泼来一大盆冷水,梁军上下顿时泄了气。

北魏主帅元英则顾忌梁军数量众多、挟新胜之威,且有韦叡、马仙琕等名将指挥,也不敢轻举妄动,下令全军静观其变。南北两军在洛口附近对峙了起来。

半个月后,九月底的一天夜晚,洛口地区突降暴雨,水位暴涨。洪水漫进了梁军的部分营房。驻扎的梁军骚动起来。本就畏敌如虎、整天胆战心惊的萧宏以为魏军趁着夜幕和洪水突袭来了,吓得魂飞魄散,只带了几个贴身侍从,跳上马就向南弃军而逃。等将领们四处寻找不到萧宏踪迹的时候,才得知实情,大为震惊。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各部官兵也四散奔逃。以由洪水引发的一场骚动为源头,主帅萧宏逃跑为导火索,梁军上演了一场混乱的大逃亡。途中,光是自相践踏就死了近五万人。元英得知梁军自动崩溃,起初还不相信,核实消息后喜出望外,立刻向梁军发起全面反攻。梁军被杀得落花流水,战死和被俘的士兵又有几万人。

魏军轻松获胜,实在要感谢萧宏。后来,因为萧宏貌美而柔懦,北魏官兵就“亲切”地称呼他为“萧娘”。萧宏逃回后方后,竟然陆续升迁太尉、骠骑大将军等职,领扬州刺史二十余年。他在任期间极尽搜刮聚敛之能,敛得赃物存了上百间库房。其所作所为连侄子豫章王萧综都看不下去了,写了一篇《钱愚论》嘲讽他。不过,梁武帝萧衍见这个弟弟虽然无能,却没有政治野心,亦不加罪。

梁朝的北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溃败了。正在淮阳、义阳等地奋力攻城的偏师闻讯,被迫后撤,先前占领的宿预、梁城等军镇也纷纷弃守。梁军主力沿着淮水向东南方向撤退,淮河防线几乎形同虚设。好在混乱之中,还有一些梁军将领相对冷静。镇守梁城的将军昌义之听说主力溃退后,判断魏军会乘胜进攻重镇钟离。于是,昌义之主动放弃梁城,带领三千守军进驻钟离。果然,元英随即指挥北魏大军兵临城下,将钟离围了个水泄不通。

钟离成了南梁淮河防线上的最后一个据点。为了保卫南朝社稷,钟离不能丢!梁武帝萧衍深知钟离保卫战的重要性,考虑到前线梁军处于绝对劣势,萧衍派将军曹景宗率领二十万援军从建康救援钟离,又下令驻守合肥的韦叡前往增援。南北方的主力决战不经意间又转移到了钟离。

天监六年(507)二月,韦、曹二部在钟离城下会师。此时,魏军已经围攻钟离城四个多月了。昌义之以三千士兵拼死抵挡百倍于己的敌人,成功地守住了钟离城。这一方面要归功于梁军将士的英勇,杀得魏军的尸体堆得差不多和城墙一般高;另一方面要归功于这段时间淮河流域断断续续在下雨,淮河和雨水给钟离城罩上了一道天然的屏障。期间,洛阳的宣武帝元恪一度担心师久兵疲,下诏元英退兵。元英反复上表,坚决要求攻克钟离。元恪就不再勉强,督促元英早日凯旋。

梁军老将韦叡来到钟离城下后,指挥部队迅速登陆邵阳洲,逼近魏军营垒,连夜挖长沟、搭鹿角,造了一座甲明枪亮的梁军大营。第二天,元英醒来,愕然发现眼前出现了一座敌军营垒。他改变计划,决定先消灭梁朝援军,再攻钟离城。元英派出猛将杨大眼,率领铁骑,气势汹汹地杀向韦叡的部队。杨大眼是出了名的氐族勇将,在战场上以视死如归的冲锋作战而闻名。韦叡则不慌不忙地将两千辆战车结集在外围,排成车阵。每辆战车上都安排了一只强弩。等杨大眼的骑兵靠近,梁军强弩一齐连发,杀得魏军人仰马翻。杨大眼的骑兵伤亡惨重,败下阵来。几天后,淮水因连天降雨暴涨,梁军出动水师沿淮而上。梁军在水战方面是内行,他们的大船体积巨大,和营垒一般高,里面载满士兵,同时又有许多小船,里面装满浇了油的干草,准备火攻。魏军在淮河两岸都扎下营垒,以淮河中的邵阳洲为支点,南北各搭建桥梁相连接。梁军放火烧桥,火借风势,迅速蔓延到邵阳洲和两岸的魏军营垒。被分割为几段的魏军陷入火海之中,梁军士兵又下船登陆,猛杀狂砍。魏军乱成一团,桥梁和营垒塌毁,官兵四散而逃。烧死、淹死、踩死、砍死的魏军超过了二十万人,淮河两岸沿途一百多里到处可见魏军的尸体。主帅元英单骑逃往梁城。

钟离保卫战以梁朝完胜告终。这是继刘裕北伐告捷之后,南朝又一场辉煌的胜利。战后,曹景宗因功受封公爵,韦叡因功晋爵为侯。

同时,钟离之败是北魏对南朝作战以来前所未来的惨败。虽然没有像淝水之战一样引发北魏的崩溃,却也造成魏军精锐损失大半,帝国元气大伤,朝野哗然。损兵折将的元英,支援不力的萧宝夤,按律当斩。但考虑到二人之前的军功,最终被赦免死罪,双双削爵罢官为民。

惨败后,北魏没有能力对南方发动全面进攻了,于是寻找局部进行突破。

永平四年(511),海边发生了有利于北方的突发性事件。边界军镇、南梁的朐山城发生内乱,守将被民众王万寿所杀。王万寿向北魏称臣,并向北魏的徐州刺史卢昶求援。卢昶想都没想,派兵占领了朐山。梁朝闻讯,迅速反攻朐山。

朐山紧挨着郁洲(在今连云港,当时只是海上一座岛屿)。南朝失去了对今河北、山东地区的控制后,在郁洲侨置了青、冀两州,在名义上保留对北方的统治。卢昶过分看重郁洲的重要性,进而高估朐山的重要性,认为巩固了朐山,就可以攻克郁洲,进而彻底消除南朝对北方的统治——其实,南朝只是在一座海岛上虚搭了两个州政府的架子而已。此时,北魏方面对朐山的重要性判断失误。徐州刺史卢昶出身著名世族范阳卢氏,在写文章方面很有一套,对军事战略却一窍不通。卢昶上奏宣武帝元恪,要求重兵争夺朐山。元恪听从了卢昶的意见,陆续派出多支军队,总兵力累计超过十万,力图守住朐山。

魏军统帅卢昶手握重兵,却不能突破梁军对朐山的包围,甚至连粮草也运送不进朐山。结果,梁军在马仙琕的指挥下,从容不迫地围攻朐山城。十二月天降大雪,雪花漫天飞舞,困守朐山的魏军弹尽粮绝,主动投降。卢昶见朐山丢失,扭头就跑,十万魏军随之溃散。当时大雪封路、天寒地冻,很多北魏士兵沿途因伤冻减员,马仙琕指挥梁军随后追杀,最终只有一万多魏军逃回后方。朐山之败是钟离之后北魏又一大惨败,所剩不多的精锐又一次横尸海滨。而卢昶逃回后,和萧宏一样继续当官,继续写文章。

不知道是受两次大捷的鼓舞,还是雄心尚在,萧衍在三年后的天监十三年(514)决定反攻。有个投降的魏人,名叫王足,向萧衍献策,说淮河下游的浮山(今安徽五河一带)的地势很适合修筑大坝,可以在此处抬高淮水灌注寿阳。萧衍欣然采纳,决定拦淮修筑浮山堰,希望可以除掉寿阳这个心头之患。在此后近两年时间里,梁朝从徐、扬二州大肆征发民工,每四户出一人参加工程。施工环境恶劣,监工催促又急,民工们不断因为劳累、饥饿、疾病而死。工地上随处可见尸体和奄奄一息的百姓。此段淮河泥土松软,堵塞河道很不容易,经常是砂石填下去就被水流冲走了。官府就想用铁器堵塞河道,从后方征用了上千万斤的铁器,效果也不理想;又想到伐树做木笼,装上石头填埋河道,为此几乎砍光了淮南的树木。

浮山堰搞得北魏很紧张,派遣李平到寿阳负责迎战,又起用萧宝夤专门破坏浮山堰。萧宝夤想到的方法就是去进攻工地,结果被重兵以待的梁军击退。眼看堰坝将淮水抬得越来越高,北魏有意派遣大军增援。前线统帅李平不以为然,上奏说:“所谓的浮山堰就是一个异想天开的工程,终究要垮掉。我们根本不用派兵,就等着看南朝出洋相吧。”北魏朝廷采纳了李平的建议,只是在寿阳城附近的八公山上建筑城池,防备寿阳一旦被淹后可以转移军民,并不做其他准备。

天监十五年(516)夏,被寄予厚望的浮山堰终于建成。堰坝总长约四千五百米,高约四十八米,是当时世界上最高的土石大坝。大坝抬高了上游水位,形成了一个方圆几百里的人工湖,相当壮观。寿阳城果然被水围困,北魏军民被迫弃城爬上八公山躲避。

梁武帝萧衍的计划看似成功了。不过,梁军如何去占领汪洋之中的寿阳城,占领后又有何用呢?

更糟糕的是,浮山堰腰斩了奔流的淮河,上游一片汪洋,人工湖的面积不断扩大,水位持续上涨,很快就和堰顶相平了——萧衍造大坝的时候,忘记还有泄洪这码事了!

眼看着大坝要决堤了,驻守的梁军慌成一团。有人看到八公山上的水位也在不断上涨,利用魏军怕淹的心理四处散布说:“梁军不怕打仗,就怕有人把水泄掉。”魏军一听,果然开始在人工湖边上挖渠泄水。可是,魏军泄洪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淮河上游来水的速度,浮山堰的险情日益严重。四个月以后,516年的秋天,人工湖洪水泛滥,浮山堰轰然坍塌。堰垮之时,声响如雷,三百里内都可以听到。寿阳被洪水淹没,此段淮河及其下游的城镇、村落几乎无一幸免,全部没入水底,数以十万计的百姓被奔腾的洪水冲入大海。

壮志满怀的浮山堰工程以一幕幕人间悲剧收场。

洪水退后,在八公山上躲避的魏军不慌不忙地回到寿阳城。对他们而言,只是出去躲了四个月洪水而已。但是梁朝军民损失惨重。萧衍为北伐征发的将士、军需全部付诸洪水,顷刻间输得一塌糊涂。从此,他再也不轻言北伐,也北伐不起了。

在南梁专注修建浮山堰期间,宣武帝元恪在西边也有大动作。他利用梁军主力集中东线,巴蜀地区守备空虚之机,于延昌三年(514)底任命高肇为大将军、平蜀大都督,率军十五万攻打巴蜀。元恪本有把握在四川有所斩获,不想大军还在路上,他自己就在延昌四年(515)的正月病逝了。之后,北魏统治层忙于诛杀高肇,西征一事不了了之。其实,经过之前两次惨败的北魏,确实也没有力量再发动大规模的战争了。

战场无赢家。无论胜负,各方都要付出人力和物质的沉重代价。互有胜负、持续拉锯的北魏和南梁更是如此。5世纪末和6世纪初的连年鏖战,消耗了南北双方巨大的能量,加上各自内部争斗接踵而来,双方把注意力都收回朝堂之上。直至北魏灭亡,南北双方沿着淮河一线保持了十多年的短暂和平。客观上,当时的南北双方谁都不具备统一的实力。均势的天平,以淮河为支点,基本保持着平衡。

于是,双方任由淮河南北上百里的拉锯地带荒芜,杂草丛生,虎狼出没……

这一次休战,似乎也象征着南北争雄阶段的结束。元英、韦叡、马仙琕、曹景宗等人没有等到下一次战争的开始,就陆续去世了。之后的南北战争,再也没有出现5世纪那样在战场上猛将辈出的盛况。

其中,值得一书的是萧宝夤。他年少亡国寓居他人屋檐之下,个性低调稳重,其日常生活称得上简单枯燥:不食酒肉,决不嬉笑,不着华服,惨淡见人。萧宝夤对故国南齐念念不忘,志在复国,得到了一部分人的敬重。梁武帝萧衍曾手诏劝降萧宝夤,他不为所动。北魏朝廷对萧宝夤也相当不错,还将公主下嫁给他。萧宝夤屡次请求边任,北魏就任命他为徐州刺史,将东线托付给他。萧宝夤在任上,勤于政事,官声不错。北魏末年,起义频繁,局势动荡。羌族人莫折大提在关中地区自称秦王,屡败官军。莫折大提死去,第四子莫折念生自称天子,继续扩张势力,渗透到陇东、雍州等地。萧宝夤是当时北魏朝廷少数可用的将才之一。朝廷任命他为大都督,率军西征。萧宝夤在关中与莫折大军英勇作战多年,遏制了莫折念生势力的壮大。北魏能够保全关中,主要倚赖萧宝夤之力。

孝昌二年(526),北魏加封萧宝夤为假大将军、尚书令,将军政两方面的顶端职位都给了他,以示笼络。不想,萧宝夤看到北魏境内烽烟四起,动乱日益蔓延,朝廷衰落不堪,对北魏的前途丧失了信心,同时内心开始萌生了割据自立的想法。北魏朝廷对他也不是真正的信任,加派御史中尉郦道元为关中大使,监视萧宝夤。萧宝夤委屈不满又很恐惧,认定郦道元是来暗算自己的。

一些部下怂恿他在乱世中割据,说:“大王本是皇室贵胄(南齐的皇室),天下所归,割据称帝也是合理合情的事情。”还有人编造民谣说:“鸾生十子九子殂,一子不殂关中乱。”(萧宝夤是萧鸾之子)于是,萧宝夤听信劝告,准备造反。他秘密派部将攻杀郦道元。郦道元刚走到今陕西临潼附近的驿站,就遭到围攻,最后率小部队力战而死。之后,萧宝夤正式称帝,设立百官,遣将四处攻城略地,意图割据关中。一时间,南齐政权似乎要在遥远的长安复活了。可惜,萧宝夤的实力太弱,外有北魏朝廷派军自东向西进剿,内有起义军和陕西郡县抗命。萧宝夤派部将侯终德攻打陕北,侯终德战斗失利后投降北魏,回师反攻萧宝夤。萧宝夤慌乱中迎战,被侯终德打败,只好带着妻子和部下百余骑逃跑,投奔起义军万俟丑奴部。丑奴任命他为太傅。

永安三年(530),万俟丑奴部被魏军剿灭。丑奴和萧宝夤都成了阶下囚,被押送京城洛阳。北魏庄帝下诏将萧宝夤在京城大街上示众,任由军民围观,三天后赐死。

延昌四年(515),只有六岁的北魏孝明帝元诩登基。显然,朝廷又要出现皇权旁落、内讧不断的局面了。

北魏版的故事一开头比较特殊。之前,外戚高肇擅权,搞得朝野天怒人怨,成了众矢之的。皇位更替之时,高肇偏偏不在洛阳,被派去攻打四川了。大臣们很快结成了反高同盟。朝中做主的是中书监崔光和领军将军于忠。他们请出被高肇监视居住的宗室们,壮大力量。任城王元澄、高阳王元雍、清河王元怿、广平王元怀等人都参与决策。大家很快就将高肇送上了西天,开始拨乱反正。

元诩的生母胡氏在元恪期间遭到高肇的无情打压。高肇的女儿高皇后不能生育,在后宫一直想置胡氏于死地。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群臣先是尊她为皇太妃,又很快升她为皇太后,请她临朝听政。

胡太后是陇西安定人,祖辈曾在后秦、大夏当官,到父亲胡国珍一代,胡家只是普通人家。胡氏年轻时一度入佛寺为尼,后因为美貌之名传至宫廷,被召入后宫封为低级嫔妃。鲜卑民族入主中原后学习汉族的政治制度,对汉武帝预防后宫专权而赐死太子生母的残酷做法非常欣赏,并且明定为宫廷制度。此后,北魏的妃子们都生活在矛盾之中。她们既希望生育儿子,因为那是她们将来地位的基础,同时又担心生出的孩子日后被选立为太子,因为那样母亲就要被迫服毒,再也享受不到荣华富贵了。胡氏却非常希望生育皇子,没有表现出一丝对死亡的恐惧。也许是她这种“冒死生子”的气魄得到了宣武帝元恪的好感,元恪在高皇后的高压下亲近胡氏,二人生下了元诩。元诩是元恪唯一的儿子,元恪计划立他为太子。按律,胡氏应该先被处死。但元恪非常喜爱胡氏,赦免了她。从此以后,中国宫廷“子贵母亡”的做法就成为历史。

当时有传言说元恪的前皇后于氏和其他皇子都被高皇后谋害了,元恪虽半信半疑,但为了留下血脉,对元诩格外爱护。他亲自照料儿子的生活,既不让高皇后过问,也不让胡氏插手,挑选外面忠实可靠又有经验的保姆将元诩抚养成人。

如今,元诩顺利登基了。北魏帝国先辈担心的太后掌权的局面还是出现了。朝臣们很快就发现,刚刚抛头露面的胡太后并非恪守妇道的一介女流,而是深谙政坛、手腕高超的权力玩家。推翻高肇的势力后,朝政由崔光、于忠主持。崔光是个明哲保身的老官僚,于忠则行为粗暴,手握实权。他把持政令,又负责宫廷宿卫,权力极大,重大决策几乎由他一个人说了算。宗室王爷们被软禁多年刚被放出来,即便对于忠不满,也无力抗衡。结果,于忠表面上尊贵无比,人见人怕,实际上已经被孤立了起来。胡太后瞅准机会,乘于忠疏于防范之时,当众解除他侍中和领军将军的职务,外放为冀州刺史。一鸣惊人后,胡太后不等朝臣们看明白她的招式,迅速任命妹夫元叉为侍中、领军将军,并提拔身边宦官刘腾担任卫将军,掌握实权。她见清河王元怿英俊潇洒,便和元怿勾搭成奸,引元怿为外援控制朝政。元怿背上了“男宠”之名,却不影响他精明勤政的作风,他很好地协助胡太后掌控了朝政。北魏进入了胡太后当权时代。

胡太后接手的是一个国势不断下滑、各种矛盾开始显现的帝国。她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对拯救颓势没有尺寸之功,却一心享受。

胡太后佞佛。也许是早年做过尼姑的缘故,胡太后深信佛教可以赎罪。她大把大把地投资佛寺、助长寺院势力的扩充,希望以此来赎罪孽、积功德。胡太后在洛阳主持兴建了永宁寺、太上公寺等佛教工程。其中永宁寺规模宏大,寺中有一座木结构的佛塔,高九层,一百丈,离京城百里之遥都能看到(杨衒之《洛阳伽蓝记》)。塔四面窗扉上缀满金钉,有风的夜晚,钟铃和鸣,声传十余里。又铸丈八金佛像一尊,中等金佛像十尊,玉佛像两尊。佛刹上有金宝瓶,瓶下有容露盘三十重,周围皆垂以金铎。该寺有僧房多达千间,僧人过万。胡太后还热衷参加佛教活动,大小佛事有空必到,每次都少不了施舍,钱数动辄数以万计。上行下效,地方官府也纷纷兴建佛寺,资助佛事。不用说,这些大小工程和活动,都是官府出钱。

官府因佛事而大兴土木、征发无度,百姓疲于徭役之苦,市场上金银价格攀升,严重破坏了正常的经济活动,影响了国库和官府的行政能力,官民都心生不满。任城王元澄看不下去了,就劝侄孙媳妇胡太后,说春秋时楚灵王兴建章华宫导致国力衰落,秦朝亡于阿房宫,希望她以史为鉴。元澄辈分高、功劳大、资历老,胡太后惹不起,对他优答礼遇,但就是不采纳意见。时间长了,元澄也懒得说了,干脆闭门不出,落得个眼不见心不烦。神龟二年(519),元澄病逝。胡太后加以殊礼,备九锡,以帝王之礼安葬了这位经历四朝的老王爷。她亲自送灵柩到郊外,停舆悲哭,哀动左右。千余官员参加葬礼,莫不唏嘘。这一系列哀荣过后,北魏再也没有出现像元澄那代人一样忠勇能干的人物,也再没有人敢于直言劝谏了。

就在元澄病逝的这一年,朝廷采纳征西将军张彝之子张仲瑀的建议,宣布改革人事制度,武人不得担任清要的官职。北魏以武力兴国,之初文武官职划分并不明确,官员在文武官职之间调动很自然。汉化之后,“文武分治”开始固定,文官序列开始压过武将序列。官职开始分“清浊”,文官职位比较清要,发展前途广阔,而武将职位升转调任不易。渐渐地,朝野出现重文轻武的趋势。张仲瑀的建议,就是在制度上将对武将的歧视固定化。消息传出,洛阳城中驻扎的羽林、虎贲将士们(都属于禁卫军)一片哗然。他们在街上定期集会,张贴告示,宣称要杀张氏全家。张彝父子认为是武士们虚声恫吓,不以为意。二月二十日,近千名羽林、虎贲在最高行政机关尚书省前大闹大骂,指名要找张仲瑀之兄张始均。尚书省的大小官吏吓得紧闭大门,不敢进出,同时也没有其他官吏赶来处理这场群体性事件。事情越闹越大,将士们开始用砖瓦石块砸尚书省大门,砸了好一会儿后又向张家奔去。他们一路上拾取柴草,收集木棒石块,冲到张家就四处打砸,点燃火堆要烧房子。征西将军张彝被拖到堂下,任意打骂,张始均已爬墙逃到外面,见状返回向乱党叩头,哀求将士们饶过父亲性命,竟被抓起来丢到火里活活烧死。始作俑者张仲瑀被打得身受重伤,侥幸逃脱,张彝则被打得奄奄一息,两天后不治身亡。事后,胡太后只将为首的八人斩首了事,其余人等一概不问,充分暴露出姑息裱糊的作风。更恶劣的是,胡太后取消了已经颁布的禁止武人任清要官职的制度,下诏大赦,宣布准许武官参选。

在这场禁卫军的闹剧中,朝廷有关部门毫无作为,事后胡太后的轻描淡写,更是对闹事者的屈从,最终使得朝廷的威信荡然无存。不仅洛阳的禁卫军不念胡太后的好,还让有识之士捕捉到了天下将乱的征兆。

事件发生时,一个叫作高欢的北方军镇信使,因传递文件恰好滞留洛阳,目睹了整场事件。他断定天下将乱,返回军镇后散尽钱财以结交朋友。亲朋好友好奇地问他为什么这样做,高欢回答:“我在洛阳看到禁卫官兵焚烧将军宅邸,朝廷怕出事而不闻不问。为政如此,政府的前途可想而知。天下都要乱了,财物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在高欢结交的朋友中,多数是和他一样的低级军官,比如司马子如、孙腾、侯景等人,而就是这些人将在此后掀起惊涛骇浪。

事变的第二年(520),洛阳就爆发了内讧。掌权的元叉、刘腾发动政变,杀死清河王元怿,幽禁了胡太后。

昔日的亲密伙伴和亲戚,怎么就刀兵相见了呢?原来,胡太后越来越喜欢元怿这个美男子,日益倚重,使得元叉、刘腾的权力受到了限制。而元怿很有才干,平日常常批评元叉、刘腾违法乱纪的行为。元叉、刘腾二人因此恨上了元怿,必欲去之而后快。他们先是指使他人告发有人要拥立清河王元怿做皇帝,可是胡太后压根就不信这样的诬告。元叉、刘腾知道只要胡太后在就扳不倒元怿,于是他们决定利用十一岁的小皇帝元诩,将胡太后和元怿一块扳倒。

二人先买通了负责皇帝食物的主食中黄门,由他向元诩“自首”:“清河王收买小人,要毒死陛下。”元诩信以为真。他慢慢长大,开始对元怿和母亲的丑事看不下去,知道元怿要害自己后更是气愤。元叉、刘腾趁机靠近小皇帝,为他出谋划策,教他如何如何。七月的一天,元叉突然请出孝明帝元诩升殿召见群臣,刘腾则关上后宫大门把胡太后软禁。清河王元怿随着大臣们进宫,立即被抓了起来。刘腾拿出诏书,宣布元怿谋反。当晚,元怿即被杀害。元叉、刘腾又假造胡太后诏书,说她因病不能理事,还政给皇帝。群臣在错愕之余,都不敢反对。元叉、刘腾戏剧性地登台掌权了。

此后几年,大小政事都由元叉与刘腾二人决定。元叉及其父亲京兆王元继贪财好货,一味敛财。刺史、太守、县令、县长,绝大部分官职都可以用钱购买。北魏吏治败坏到了极点,对老百姓的压迫也到了极点。而刘腾想干事,有权谋,就以太监之身出任司空,每天对中央各部门发号施令。整个朝廷唯他马首是瞻。在宫廷内,刘腾十分注意被囚禁的胡太后。内宫宫门紧闭,钥匙由刘腾亲自掌握,即便是皇帝元诩也不能进去看母亲。胡太后终日幽居深宫,很少有人过问,甚至有时缺衣少食,生活在饥寒之中。

正光四年(523),刘腾死了。刘腾死后,对胡太后的囚禁开始松弛。小皇帝元诩可以去探望胡太后了。也就是在这一年,北方六镇起义爆发,天下局势开始动荡。朝野对元叉等人的专权、贪腐纷纷表示不满。这些因素都便利胡太后东山再起。正光五年(524)的秋天,胡太后趁着儿子和群臣来探望自己,发脾气说:“你们不准我们母子往来,防我像防贼一样,我待在这里做什么!我决意出家,去嵩山当尼姑。”说着,她就动手剪起了头发。元诩和大臣们叩头劝阻,胡太后反而闹得更凶了。元叉见状,居然不疑心,答应胡太后可以与元诩自由往来。胡太后因此留元诩在身边住了好几天,逐渐挽回了儿子的好感,把小皇帝拉到自己这一边。

正光六年(525)二月,胡太后和孝明帝元诩出游洛水。途中,高阳王元雍邀请太后和皇上到他家中。三人秘密商定共同对付元叉。元叉兼任领军将军一职,指挥着禁卫军,让政敌忌惮三分。好在元叉政治迟钝又麻痹大意,胡太后选了个机会对元叉说:“你既忠于朝廷,操心国事,为什么不解除领军一职,集中精力辅政呢?”元叉听了这话,还是不起疑心,竟然乖乖请求卸任领军将军。胡太后求之不得,当然恩准。兵权一没,胡太后马上动了手。四月初二,胡太后宣布重新临朝摄政,下诏追削刘腾官爵,免掉元叉一切官职。有人随即上书为清河王元怿申冤,又有人告发元叉勾结六镇、阴谋造反,结果元叉被赐死,其父元继被废黜。胡太后过了四五年苦日子后,重操权柄。她此时面临的局面,比上一次掌权时更恶劣、更危急。北方六镇起义导致的造反活动愈演愈烈,南方梁朝趁火打劫,连年骚扰边界,攻克了北魏寿阳等数十座军镇。胡太后非但不奋发图强、收拾残局,反而加倍贪图享受。

胡太后似乎是要把“失去的时光”夺回来,爱上了化妆打扮,纵情声色,蓄养男宠。她之前就与父亲胡国珍的属员郑俨相好,再次临朝后任命

郑俨为谏议大夫、中书舍人,又让他出任尝食典御一职,经常留在宫里淫乱。中书舍人徐纥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小人,看到郑俨得势,就委身投靠。郑俨见他有才有谋,遇事可以商量,也真心与他结为一党。郑俨很快升到中书令、车骑将军。而徐纥则升为黄门侍郎,仍兼舍人,实际把持了帝国政令。

在朝堂上胡太后自欺欺人,闻喜不听忧。上下官僚就都向胡太后汇报北魏境内是一派安居乐业的景象,对日益壮大的造反队伍,他们轻描淡写地说是少数盗贼骚动,很快就会被地方官吏肃清。胡太后就生活在虚假的保温箱、无菌室中,浑然不知其所作所为助长了造反者的气焰、恶化了局势。

胡太后、郑俨、徐纥等人对一些日常性的政务也没有正确的理解,举止失措。比如胡太后对“文武分治”趋势无动于衷,对可能引发的严重后果也没有任何预期,自然谈不上改正了。结果,作为王朝支柱的军队和胡太后离心离德。又比如胡太后等人轻视世家大族,侵犯他们的既得利益,招致豪门大族的愤怒。胡太后为儿子元诩选妃,北方的大家族,如博陵崔孝芬、范阳卢道约、陇西李瓒等,都送女儿参选。这些大家闺秀都入选了,可是只被封为低级嫔妃,即世妇,让各大豪门颜面尽失。

正史很不客气地说胡太后掌权期间,“朝政疏缓,威恩不立,天下牧守,所在贪婪。郑俨污乱宫掖,势倾海内;李神轨、徐纥并见亲侍”。政治黑暗引起朝野上下的普遍不满。

时隔一百多年后,洛阳城中又出现了炫富大赛,这次的主角换成了北魏的统治阶层。

高阳王元雍是孝文帝拓跋宏的弟弟,长期位列宰辅,财富堪比皇帝。高阳王王府的园林和皇帝的宫殿差不多,“林鱼池侔于禁苑,芳草如积,珍木连阴”。元雍家中“僮仆六千,妓女五百。隋珠(传说中的蛇珠,是稀世之物)照日,罗衣从风”。他身边常随虎贲甲士百人,打着用鸟羽装饰的伞,“出则随从唱道,仪仗成行,铙歌响发,笳声哀转,入则歌姬舞女,击筑吹笙,丝管迭奏,连霄尽月”,称得上是“贵极人臣,富兼山海”“自汉晋以来,诸王豪侈,未之有也”。元雍吃一顿饭,就得花数万钱,相当于一般官宦家庭一年的伙食费。

而如此多的钱财,都是高阳王贪污腐败、巧取豪夺来的。具体的揽财手段后人不得而知,但看看与他同时期的河间王元琛的所作所为,就可以窥得当时北魏统治阶级的胡作非为,足以让后人“大开眼界”。

元琛在担任定州刺史时,就以贪婪闻名,任满回京时大车小车载着金银珠宝往家里拉,轰动一时。胡太后知道了,说他:“元琛在定州做官,就差没把中山宫搬回来了,其余没有弄不到手的。这样的人怎么能再用!”于是把他废置在家。后来,元琛拿出一部分钱行贿刘腾,又做了秦州刺史。秦州近西域,元琛在任上政绩全无,却遣使向西域求得千里马,号曰追风赤骥。此外,元琛还有能跑七百里的良马十余匹。他有功夫给每匹马都取名字,就是没时间操心政务。

元琛回到洛阳,看到大家都在羡慕元雍的富有,很不服气,暗中与元雍比富。他高调地在家里陈列不可胜数的金银珠宝,其中金瓶、银瓮百余口。在喜爱的马身上他也下足了功夫,辔头用金,食槽用银。他还发挥自己在秦州做官的优势,摆满中原没有的西域珍品。河间王府的华美就更不用说了,窗户上装饰着用黄金做的飞龙、美玉做的凤凰,房前遍栽各种果树,条枝入檐,人们坐在楼上就能摘食。总之是怎么奢华怎么做。

元琛时常邀请宗室贵族和大臣到家里做客,宴会使用的器皿都是从异域买来的水晶钵、玛瑙杯、琉璃碗、赤玉卮,每一件都工艺精致,华丽非常。他还喜欢请宾客参观家里堆满金银绸缎的府库,炫耀令人眼花缭乱的羊毛毯、蜀锦、珠玑、越葛等,四方珍品应有尽有。

一次,章武王元融应邀到元琛府上做客。元琛对元融说:“我不恨没看到石崇的富有,只恨石崇没看到我的富有。”元融也是巨富,可依然在元琛家里大受刺激。他把自己的动产、不动产算来算去,都比不上元琛的财产多,元融为此气得三天三夜起不了床。京兆王元继去探望他,安慰道:“章武王,你的财富并不比元琛少多少,就不要妒忌他了。”元融说:“我之前以为在北魏富豪排行榜上我能排第二名,仅次于元雍,没想到元琛也在我前面,我只能居第三,真是气死我了!”

斗富行为恶化了朝廷风气。官吏们一心向“钱”看,变着法子敛财。正始三年(506),吏部尚书元晖公开标价卖官:太守大郡两千匹绢,次郡一千匹绢,下郡五百匹绢;其他官职也按等级不同,售价不同。元修义做吏部尚书时,上党太守出缺,中散大夫高居向皇帝请求补缺,皇帝答应了。但元修义已经把上党太守卖给别人了,就是不让高居去上任。高居急得在公堂上大喊:“有贼!”有人问他:“光天化日,哪儿来的贼?”高居指着元修义说:“就是坐在堂上的人。皇上已答应我担任上党太守,但因为他收受了别人的贿赂,就不听皇上命令,不让我上任,这难道不是白日行劫吗?”

卖官鬻爵严重冲击了官场的正常秩序,加上官多职少,大量人员升职无望,甚至有当官资格却补不上缺。为解决矛盾,崔亮担任吏部尚书时,奏请“停年格”,即不问官员才能,一律按照资历来决定当官和升官的先后,凡有空缺职位,不问贤愚,择资历老的人优先叙用。这种机械又不负责任的人事改革,竟然得到了上下的一致称赞——毕竟在当时这是最客观,也相对公平的方法。

贵族官僚在斗富,北魏的普通百姓却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赤贫生活。此外,他们还要供官府驱使劳动,致使妻离子散,终年得不到休息。愤怒在百姓心底堆积,一旦遇到合适的契机就会喷发出来!

北魏的外敌,除了南朝,还有北方的柔然。

柔然最强盛的时候,势力东起大兴安岭,南到黄河河套和山西北部,与北魏相峙,西逾阿尔泰山,北至今贝加尔湖,大致上囊括了现在的蒙古高原、内蒙古和新疆地区。柔然拥有“风驰鸟赴,倏来忽往”的骑兵队伍,威震漠北,几乎年年侵扰北魏边境。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登基之初,柔然曾南下侵略,将拓跋焘包围了五十多重。还是在太武帝时期,北魏取得了对柔然战争的多次胜利,使柔然元气大伤,对北魏的威胁降低。拓跋焘将柔然称为蠕蠕,嘲讽柔然智力低下,是不会思考的虫子,还下令全国军民都对柔然改称。

此后,柔然虽然开始没落,但还保留了相当可观的武装力量,对北魏的威胁依然存在。为防御柔然、拱卫京都平城,北魏积极防御,修筑长城,在东起河北、西至黄河河套地区延绵两千余里的边境线上设置军镇,调兵遣将驻守。北魏设立了六大军镇,称为六镇:沃野(今内蒙古五原北)、怀朔(今内蒙古固阳北)、武川(今内蒙古武川西)、抚冥(今内蒙古四子王旗东南)、柔玄(今内蒙古兴和西北)和怀荒(今河北张北)。

初期,北魏朝野非常重视六镇。六镇的将领均从北魏贵族豪强,甚至是宗室子弟中挑选,官兵也是鲜卑族的精锐。他们地位崇高,待遇优厚,经常得到朝廷的封赏和恩赐。六镇将领被视为“国之肺腑”,升迁的机会也比内地的同僚多,如果不愿意继续任职随时可以返回首都当京官。士兵们被视为国家精锐,根本不用为生计发愁,在一片尚武的风气中可以耀武扬威地驰骋四方。女子们都以能嫁给六镇的边将和士兵为荣。

后来孝文帝迁都洛阳,柔然对洛阳的威胁大幅下降,而大规模汉化后,国家崇文轻武,六镇官兵的待遇完全逆转。过去在疆场上的英勇斩杀不再被人称道,汉族的诗书礼乐和朝堂上的权力斗争变成了游戏的核心规则。在汉化改革的过程中,六镇的政治和军事地位不断降低,将士们也被抛弃了。同样是拓跋族宗室和鲜卑贵族的他们逐渐被排挤出权力核心,一般军官也被排斥在“清流”之外,他们的升迁和待遇远远落后于内地的同族和同僚。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有希望能升迁到内地去。当时其他地区都奉行州县制,只有六镇还保留着“镇”的特殊行政区划,被视为另类。洛阳的贵族们更是态度十分傲慢,将边将看作鄙陋的粗俗军人,而一般人也将去六镇视作畏途。

至于将士们,特权没有了,优厚待遇也没有了,连吃穿都失去了保障,只好转而聚敛钱财。精壮的士兵到境外去掳掠财物;老弱的则砍伐山林、耕种田地,辛辛苦苦一整年,收入也是微不足道。更可悲的是,许多士兵拖家带口,常年滞留边镇,生活困难却得不到改善,基本与流放无异。运气好的士兵,从军一辈子可以做到军主,其他人就只能老死边关。鲜卑精壮之人和汉族地主子弟自然不愿意再去边镇当兵,朝廷就把犯官、囚犯、流民等人发配到六镇去补充缺额,最后后者成了六镇军官和士兵的主要构成。

值得欣慰的是,六镇的军队因为战斗频仍、行政特殊,汉化潮流并没有涌动到这一区域。相反,六镇的汉人却被胡化了,不读书也不耕种,选择跨马横刀,还改姓鲜卑姓氏。官兵们则保留了草原民族骁勇善战的作风,战斗力较强。

几十年间,六镇官兵从天堂跌入地狱,从光荣的国家栋梁变为了羞耻的监狱苦役。被背叛、被忽视的怨恨和迫切希望改善处境的思想,充斥在六镇之中。

北魏内部分裂成了两个不同的区域:一个是以洛阳为中心的汉化区域,面积广大,以农耕文化为主,统治内的鲜卑人经过汉化提高了文明程度,可也沾染了汉族柔弱、内斗和中庸等特性;一个是以六镇为核心的北方区域,面积狭长,笼罩在汉化区域的北方,以草原文化为主。两个区域制度不同,文化不同,交流越来越少。可怕的是,双方相互仇视,隔阂日益深重,这是非常危险的。内地和六镇的对立又和北魏内部早已有之的“文武分治”的矛盾纠缠在一起。洛阳的禁卫官兵虽然境遇比六镇官兵要好许多,但也日益被边缘化,和文官集团及朝廷离心离德,使得他们在感情上更倾向边镇官兵。

任城王元澄就向胡太后指出:北方边将的地位越来越轻,恐怕对御敌固边不利,进而危及社稷,请朝廷严格挑选边将,整顿六镇军队。大臣李崇则进一步指出:应取消六镇军民一体的特殊政区,像内地一样划分为州县,同时进行汉化改革,与内地一视同仁。胡太后将这些意见一律束之高阁,不闻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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