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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刘宋王朝(1 / 1)


了解完了北朝的主角北魏,我们再来看看南朝的主角:刘宋王朝。

东晋朝廷是建立在司马皇室和各世家大族的势力均衡上的。司马家族的权威和声望并不崇高——这也是东晋权臣迭出的重要原因,世家大族更多的只是将朝廷作为认可自身权益的招牌而已。长期以来,皇室形同傀儡,全赖地方藩镇和世族相互厮杀,谁都没有能力独霸大权,司马家族才能维持微弱的统治。桓玄一度推翻司马家族自立,更是让司马皇室名声扫地。东晋末年,军政大权完全操于权臣刘裕之手。刘裕势力日增,无人能敌。几乎所有人都清楚,刘裕篡晋自立只是时间的问题。

司马皇室对刘裕的步步紧逼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在位的晋安帝司马德宗因为痴傻,对刘裕的篡逆之心毫无察觉,但是他的弟弟司马德文却不是傻瓜,他很清楚自家的王朝已经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了。司马德文是晋孝武帝司马曜的儿子,最早被封为琅琊王,在朝堂担任地位崇高的虚职。他和哥哥的感情很好。司马德宗被桓玄废掉的时候,司马德文就陪伴着哥哥居住在浔阳,桓玄败死后,又一起迁到江陵。

桓玄死后,部将桓振继续叛乱,夺回了晋安帝司马德宗。当时桓振跃马奋戈,冲到司马德宗面前要为主子的死讨个说法。他瞪着眼睛对司马德宗说:“臣桓氏一家有什么辜负国家的地方,要遭到朝廷的屠灭之祸?”司马德文当时正在榻上陪伴瑟瑟发抖的白痴哥哥,见事情紧急,下床对桓振说:“这难道是我们兄弟的意思吗?”这句话说得桓振无言以对。的确,司马德宗是个天下皆知的白痴,连话都不会说,更不用说谋划屠杀桓氏家族了,而桓玄是被刘裕打败的,桓氏一家是在建康被杀的,与这对可怜的兄弟有什么关系。这句话也说出了司马德文兄弟的无奈,也恰好是他自己一生的写照。身为皇室成员,他们对朝廷大事根本做不了主,却要在乱世中因为血统而饱受颠沛流离之苦。

418年,刘裕急于篡位,密令党羽中书侍郎王韶之买通司马德宗左右侍从,要伺机除掉晋安帝司马德宗。司马德文知道刘裕有杀害哥哥的企图,加上司马德宗这个人不辨饥寒,没有自理自卫能力,因此他便坚持天天随侍于司马德宗左右,这让王韶之等人一时无法下手。年底,司马德文突患急病,不得不回府医治。王韶之乘机入后宫东堂,指挥皇帝侍从用散衣结成带子,将司马德宗活活勒死。司马德宗时年三十七岁,在位二十二年。还在府中医治的司马德文突然听到宫中传出皇帝暴病驾崩的噩耗,痛哭失声。他哭的不仅是兄长,还有东晋的国运。

杀死司马德宗后,刘裕本想自己登基,但之前社会上有图谶盛传“昌明(晋孝武帝司马曜)之后有二帝”。刘裕觉得人心对晋朝还有依恋,时机尚不成熟,决定再等一两年。他指使党羽伪造遗诏,于418年改立司马德文为皇帝,次年改年号为元熙。

元熙元年正月,司马德文为了表彰刘裕的“策立之功”,下诏封刘裕为宋王,将徐州的海陵、东海、北谯、北梁,豫州的新蔡,兖州的北陈留,司州的陈郡、汝南、颍川、荥阳共十个郡增划为宋王封地。到了十二月,司马德文又不得不允许刘裕佩戴十二旒的王冕,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乘金根车,驾六马,备五时副车,置旄头云罕,乐舞八佾,设钟虡宫县。与司马德文的祖先司马昭一样,刘裕控制朝堂,封宋王太妃为太后,王妃为王后,世子为太子,王子、王孙各有爵命。

419年就这么平淡地过去了,转眼到了420年。

刘裕觉得受禅的时机已经成熟,而且自己也已经五十八岁了。一生征战的刘裕遍体鳞伤,身体情况并不好,他相信自己一定会在生命的时间长跑中输给新皇帝司马德文。因此他急于在有生之年称帝,但是下面的大臣们却没有再出现刘穆之那样知道他心意的人。也许他们觉得主子刚扶立了新皇帝不到一年,不会马上受禅登基。或许还有人以为他要做第二个曹操或司马昭。

刘裕处于很想受禅又难以启齿的尴尬中。于是他想了个方法,在宋国首都寿阳召集群臣宴饮。席间,刘裕感叹说:“桓玄篡位的时候晋室鼎命发生移动。我首倡大义,兴复帝室,南征北战,平定四海,功成名就,也接受了皇上的九锡之礼。现在,我已是迟暮之年,身份尊贵至此,生怕物极必反,不能久安。因此我计划奉还爵位,归老京师。”刘裕这番话的表面意思是回顾一生的成就,感叹自己年老迟暮,计划退休养老,实际上是希望群臣向他劝进。正如刘裕担心的,自己已经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很容易物极必反。他想再进一步,不仅是自保的手段,也是胸中之志的体现。可惜大臣们都只理解了刘裕讲话表面的意思,纷纷争相拍马屁,盛赞宋王的功德。刘裕也就和大家嘻嘻哈哈,等天晚了,宴会也就散了。

参加宴会的中书令傅亮在回家的途中,突然灵光闪现。他猛然意识到,这不是刘裕的称帝暗示吗?傅亮连忙折回宋王府,求见刘裕。当时宋王府的宫门已经关闭,傅亮也不顾礼节,叩门请见。傅亮见到刘裕后真的是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憋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话:“臣请求暂时回建康。”刘裕马上就理解了傅亮的意思,没有多余的话,直接问道:“你需要多少人马相送?”傅亮说:“数十人就足够了。”刘裕马上布置人员,跟着傅亮去建康办事,听从他的指挥。傅亮得到刘裕的首肯后,马上告辞出府。

几天后,傅亮带着草拟好的禅位诏书入宫去见司马德文,让他誊抄一份。登基不到一年的司马德文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经过片刻的惊讶,司马德文欣然允诺。他边抄边对左右侍从说:“桓玄篡位的时候晋朝其实已经亡国了。多亏刘公出兵平定,才恢复晋朝。我们司马家族得以继续君临天下近二十年全靠刘公之力。今日禅位之事,我心甘情愿,没有什么可怨恨的。”司马德文抄誊完诏书,交给傅亮,然后主动携后妃等眷属搬出宫去。傅亮马上宣布了司马德文禅让的消息。

刘裕得知这个意料之中的消息后,依照惯例上表推辞。但是司马德文早已经自去了帝号,搬进原来的琅琊王官邸居住。也就是说,在那几天,天下已经没有了皇帝。刘裕送上去的让表自然也没有了呈送对象。相 反,以陈留王曹虔嗣(曹奂的后代)为首的建康贵族官员和宋国的群臣二百七十人向刘裕上表劝进。刘裕还是不答应即位。

依照之前的惯例,权臣还要三请。这回,太史令骆达呈上了天文符瑞数十条,群臣又更加恳切地恭请刘裕登基。刘裕终于答应。六月,刘裕在建康南郊登上受禅台,接受皇帝位,并举办柴燎告天仪式。

刘裕定新王朝国号为宋,他就是宋武帝。傅亮因为有佐命辅立的大功被封为建城县公,食邑二千户,并且入值中书省,专门负责诏命,权重一时。司马德文则被降封为零陵王,迁居秣陵县城,由冠军将军刘遵考带兵监管。《宋书》记载新朝给司马德文的待遇是:“全食一郡。载天子旌旗,乘五时副车,行晋正朔,郊祀天地礼乐制度,皆用晋典。上书不为表,答表勿称诏。”也就是说,宋朝以零陵一个郡的物产来供养司马德文。司马德文不仅保持皇帝的待遇和礼仪不变,而且在与皇帝的来往中可以不用称臣,在封国之内奉行晋朝正朔。

遗憾的是,史载:“有其文而不备其礼。”逊帝的待遇是新朝给的,真正执行到什么程度,自然是由新王朝来决定。之前禅位的刘协和曹奂的待遇都还不错,但是司马德文就没有前辈那么幸福了。刘裕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司马德文继续活在世上。

刘裕常年征战,养成了置对手于死地的习惯。对他来说,让一个逊位的、明显要比自己活得长的逊帝活在身边,简直是一件不能容忍的事情。万一天下还有人对逊帝心存感情怎么办?万一在自己百年之后,逊帝复辟怎么办?只是因为之前的禅让先例规定了逊帝的一系列优待条件,刘裕才不得不做做样子。

刘裕不仅派兵监视司马德文的一举一动,而且派人时刻寻找机会实施暗杀。司马德文的皇后姓褚,褚皇后的哥哥褚秀之、褚淡之是晋朝的太常卿和侍中,在妹夫落难后迅速投靠刘裕,协助监视帝、后。褚皇后在司马德文禅让之时已经怀孕,在司马德文逊位后生下一个儿子。刘裕怕这个婴儿日后对刘家不利,下达了暗杀令。褚秀之兄弟便残忍地将自己刚出生的外甥杀死。经过这件事之后,司马德文夫妇心惊胆战,日夜生活在惊恐之中。夫妇俩整天共处一室,一切饮食都由褚皇后亲自动手。刘裕及其爪牙一时无法下手。

永初元年(420)九月,刘裕命令琅琊侍中、司马德文原来的侍从张伟携带毒酒一瓶前去毒杀司马德文。张伟不忍心谋害旧主,又害怕对刘裕无法交代,在路上饮毒酒自杀了。

刘裕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派遣褚秀之兄弟出马。兄弟二人假意去探望褚皇后,士兵悄悄地跟随在他们身后。褚皇后听说兄长来了,暂时离开丈夫出门相迎。士兵们乘机越墙跳入室内,将毒酒放在司马德文面前,逼他饮下。

司马德文摇头拒绝说:“佛曰‘人凡自杀,转世不能再投人胎’。”

见他不从,几个兵士一拥而上,将司马德文按在床上,用被子将他捂死,然后跳墙而去。司马德文死时三十六岁。消息传出后,刘裕率文武百官哭悼了三天,追谥司马德文为恭皇帝,葬冲平陵(今江苏江宁县蒋山西南)。

司马德文死后,刘裕命司马元瑜继承零陵王爵位——零陵国一直传国到南齐。之后,刘裕对司马皇室痛下杀手,几乎夷平了全族,开了后世受禅之君屠杀逊帝及先朝宗室的先河。

尽管刘裕在禅让一事上开了一个坏头,但他通过南征北战结束了江南在东晋后期的动荡局面,并开启了宋朝早期的安康盛世。

刘裕的登基是大势所趋,是自然的政治结果。

多年来,东晋王朝名存实亡,完全丧失了制约地方,尤其是手握实权的军阀的能力。在野心勃勃的造反者面前,东晋的最后几代皇帝只能逆来顺受,毫无抵抗之力。而刘裕不仅拥有军队,而且代表着他所在阶层的利益。东晋时期,门阀世族的力量已经大大衰弱,刘裕所代表的寒门地主逐渐掌握实权,他所代表阶级的百姓自然期望出现一个寒门皇帝。另一方面,从主观上说,东晋末期的乱政和动荡已经让普通百姓对司马家族丧失了信任。失去了民心,也就意味着失去了君临天下的道德基础。而刘裕作为事实上的主政者,他的功绩和能力有目共睹。人心已经倾向了刘裕一边。

刘裕的崛起意味着中国历史上以个人出身为考核标准的门阀政治的瓦解,和一个新的平民政治时代的到来。

刘裕的成功也是军权对皇权的胜利,是军权对皇权的第一次完全颠覆。刘裕通过控制军队建立功勋,最终获得天下。之后的南北朝权臣都出身于军队将领,都是依靠控制的军队谋取政权。这在之后几乎成了一种普遍现象。

作为从社会底层跃起的皇帝,刘裕即位后做得很出色。

魏晋之后,皇室、官府、世家无不崇尚奢华,但孤寒出身的刘裕从小就知道稼穑艰辛。他平时清简寡欲,事事严整有度,车马不加装饰,后宫不奏音乐,内府不藏财宝,甚至连床脚上的金钉也令人取下,换上铁钉。女儿出嫁,嫁妆绝无锦绣金玉;日常回到家里,马上脱掉公服,只穿普通衣衫,脚上就穿一双连齿木屐;住处用土屏风、布灯笼、麻绳拂。他喜欢逍遥散步,每次只带几个随从,从不要任何仪仗。

刘裕对珠玉车马、丝竹女宠十分节制。一次,长史殷仲文上奏朝廷应该备齐音乐,刘裕以没有闲暇且不会欣赏为由推脱了。殷仲文再劝刘裕经常听听自然会懂得欣赏,刘裕直接回答说:“正以解则好之,故不习耳。”刘裕患有热病和刀伤,需要睡在冷物上。于是宁州就进献了光彩艳丽、价逾百金的琥珍枕。刘裕听说琥珀可以疗伤,便令人捣碎分发给了将士。刘裕平定关中的时候,得到了姚兴家族的女儿。刘裕一度非常宠爱她,并因此荒废了政事。谢晦劝他,刘裕就马上将这个女子遣走,恢复了勤政的生活。

刘裕不仅内外奉禁,处处节俭,还能不忘穷时。为了警诫后人,他在宫中悬挂了当年做工时使用过的农具和补缀多层的破棉袄。侍中袁(zhī)盛上奏称赞皇帝节俭朴素。刘裕回答说:“田舍公得此,以为过矣。”意思是老农夫过上我这样的生活,还觉得过分呢。后来,刘裕的孙子宋孝武帝刘骏看见这些东西,批评祖父是乡巴佬。

执政期间,刘裕采取了一系列抑制豪强兼并、减轻人民负担和恢复农业生产的措施,与民生息。可惜的是,刘裕只做了两年多皇帝就驾崩了,时年六十岁。不过他还是开启了一个小康世界的大门,在宋武帝刘裕和其子宋文帝刘义隆统治时期,南方出现了难得的安定局面,史称“元嘉之治”。

宋武帝刘裕是个奉献型的皇帝。他戎马一生,打下江山,还来不及享受就驾崩了,把大好河山留给了子孙。

谁让刘裕出身草根呢?他的起点太低了,好不容易奋斗到顶点当皇帝时已经五十八岁,在古代这是彻彻底底的高龄。刘裕永初三年(422)五月病死,长子刘义符即位,当时只有十七岁,史称少帝。

刘裕有子七人,按长幼排序分别是:刘义符、刘义真、刘义隆、刘义康、刘义恭、刘义宣、刘义季。刘裕年过四旬才有了第一个儿子,他担心刘义符还小,不能治理好一个新成立的王朝,临终前指定了四个顾命大臣辅佐儿子。这四个人分别是司空徐羡之、中书令傅亮、领军将军谢晦和镇北将军檀道济。

徐羡之,和刘裕一样出身草根,没正经念过书,但是把握全局、处理政务的能力很强。更重要的是,他在刘裕初起时就进了刘裕的幕府,开始是做刘穆之的副手,刘穆之死后成了刘裕的大管家,称得上是刘宋王朝的元老重臣。由徐羡之来领衔顾命大臣队伍,朝野上下都没有意见。

傅亮,我们在上一节已经熟悉了。他是替刘裕向司马家族逼宫的关键人物,在刘宋王朝建立的关键时刻立下大功。所以刘裕把他也安排进了顾命队伍。

谢晦,长于谋略,在刘裕北伐中原收复两京的行动计划中,十策有九策是谢晦出的主意。同时,他在四人中出身最好,是著名的陈郡谢氏的成员,让他当顾命大臣,也是在拉拢江南世家大族的势力。

檀道济,是北府兵的旧将。北府兵是刘裕发家的基础,是他南征北战的私家军。可惜在北伐战争中先胜后败,北府兵精锐损失殆尽,王镇恶、沈田子、傅弘之、毛修之、朱龄石等名将相继陨落。檀道济是仅存的重要将领,指挥着北府兵余部。

这样一个顾命大臣班子,不仅能力出众,兼顾各方利益,而且成员绝对效忠刘宋皇室,是一个成功的、可以有所作为的领导班子。但问题就出在这个班子太强势,把朝政权力抓得太紧,反而让皇帝成了摆设。

宋少帝刘义符也实在是不成器。他即位后,不理朝政,嬉戏无度,让朝野上下失望。史书说他居丧无礼,又好为游狎之事,在给父皇刘裕守孝期间就不遵丧礼,召集乐工伶宫歌唱奏乐取乐。还在宫中华林园开办市场,亲自开店沽酒叫卖。后来觉得做买卖不过瘾,又开渎聚土,挖人工湖、造龙船,和随从们一起呼喊号子拉船取乐。朝臣谏阻,刘义符根本就不听。

既然小皇帝不听劝,徐羡之等人也没客气,直接替老皇帝刘裕教训了刘义符。方法很简单——废帝!

要废帝就先要想好立哪位为新皇。按照长幼顺序,应该拥立刘裕的第二个儿子庐陵王刘义真。这个刘义真就是当年刘裕留在长安镇守关中的那个小孩子,北方大败后侥幸从长安逃了回来。大难不死后,刘义真比较排斥军事,反而与谢灵运、颜延之、僧人慧琳等人交好,好到什么程度呢?刘义真扬言如果自己当了皇帝,要任命谢灵运、颜延之为宰相,让僧人慧琳做西豫州都督——这西豫州都督可不是一般的地方官,要指挥宋朝精锐军队镇守南北交战前线,权势之大、责任之重,可想而知。说者也许无心,听到传言的徐羡之等人就担心了:一旦刘义真成了新皇帝,我们权位不保啊!于是决定放弃刘义真,并找机会铲除掉。恰好刘义符、刘义真两兄弟关系不好,徐羡之等人就告发刘义真“潜怀异图”,以皇帝的名义废刘义真为庶人,安排在新安郡软禁。

再选下去就是刘裕的第三个儿子、远在荆州刺史任上的宜都王刘义隆。徐羡之觉得这个小孩子没什么问题,决定以刘义隆取代刘义符。

废帝计划开始了!首先得准备军队,没有枪杆子就没有底气。谢晦是领军将军,手上有兵。他借口自家府舍房屋破败,要翻新修理,让家人都搬出去,调集了一拨将士进府,名义上修房子,实际上准备动刀子。之后,就是在班子内部统一思想认识。在建康的徐羡之、傅亮和谢晦三个人都意见一致,关键是镇北将军檀道济在外地统兵,不知道他的心意如何。檀道济名声在外,又统率着北府兵,他的立场如何关系到废帝行动能否成功。于是,徐羡之把檀道济叫到建康来,告诉了他废帝计划。檀道济起初不赞成,但是少数服从多数,最后也同意参与废帝行动。

行动的前一天晚上,檀道济和谢晦一起夜宿领军府。两人同居一室,世家出身的谢晦紧张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行伍出身的檀道济睡得又快又沉。谢晦自叹不如。

第二天清晨,檀道济率领尖兵打前阵,徐羡之等人带着大部队跟进,冲向皇宫。当天值日的中书舍人已经被买通,警卫们都木然不动,看着一行人鱼贯进入皇宫。前一天,宋少帝刘义符在华林园玩到很晚,睡在龙船上。乱哄哄的政变队伍把刘义符惊醒了。他看到全副武装的将士冲杀过来,知道不妙,赶紧指挥左右随从抵抗。一场小规模的战斗爆发了,政变将士杀死了两名皇宫随从,刘义符手指被砍伤,疼得嗷嗷大叫起来,最终束手就擒。徐羡之等人没收了刘义符的皇帝玺绶,扶着他走出皇宫,先安排他在东宫居住,很快就送往吴郡软禁。刘义符前脚刚走,徐羡之等人就担心将来遭到报复,随即派人去吴郡刺杀刘义符。刘义符暂居在吴县金昌亭,看到杀手吓得拔腿就跑。杀手用门栓将刘义符打倒,再补上一刀,将其杀死。同时,徐羡之等人还派人去新安郡杀死了刘义真。兄弟俩死的时候,一个十九岁,一个十八岁,正是走向成熟的大好年纪。

宋少帝刘义符被废的理由是嬉戏胡闹。不过,和之后孝武帝、前废帝、宋明帝、后废帝等人的荒唐行径相比,刘义符的行为太小儿科了,充其量也就是小孩子的不懂事瞎胡闹而已。刘义符被废得实在是有些“冤”。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刘义符被废后,傅亮率一行人逆江而上,到江陵奉迎宜都王刘义隆到建康即位。

刘义隆并不知晓徐羡之他们的废帝计划,如今听傅亮说大哥刘义符被大臣们从龙椅上赶下来,而且已经死了,二哥刘义真也死了。他无比震惊。不知道傅亮是如何向刘义隆解释的,但刘义隆确信两位哥哥是被谋杀的。他悲从心来,当着迎接他登基的人就号啕大哭。过了许久,刘义隆又拉住傅亮详细询问大哥、二哥遭废和遇害的详细情况,一边问一边悲号呜咽。他哭得如此伤心,以至于部下、侍从们都低下头,不敢仰视。傅亮不知如何解释,汗流浃背,呆若木鸡。他知道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自己和徐羡之等人的行为都是弑君。一颗苍凉、恐惧的种子开始在傅亮的心底扎根、发芽。

好在,刘义隆没有过分纠缠两位哥哥的死,同意继任皇帝,改号元嘉,史称宋文帝。

刘义隆在心底对两位哥哥的死耿耿于怀,更对徐羡之等人拥有轻易废杀、更立皇帝的能力如骾在喉。在皇权至高无上的时代,没有帝王会允许大臣们对皇权构成威胁,更不用说能够弑君换帝了。刘义隆的皇位是徐羡之政变集团“赐予”的,他是两位哥哥之死的最终受益者,但他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他要惩治徐羡之等人。但刘义隆深知徐羡之等人盘踞朝野,掌握大权,不是能轻易铲除的,所以对徐羡之等人采取了迷惑和安抚的策略。他登基后并没有动徐羡之等人,而是给他们加官晋爵,由他们继续掌权。

宋文帝刘义隆比宋少帝刘义符要合格得多,他学习认真、工作勤奋、待人谦虚,很符合明君圣主的标准,也得到了朝野上下的认可。随着刘义隆的成年,徐羡之四人已经没有理由继续辅政了。

元嘉二年(425),徐羡之与傅亮上表,要把实权归还给刘义隆。刘义隆开始还不同意,推辞了三次。徐羡之两人就连续请求了三次。最后刘义隆才同意。徐羡之逊位,退居私第。

归政前,徐羡之的侄子徐佩之、侍中程道惠、吴兴太守王韶之等人都苦苦劝他不要放弃实权。徐羡之没有听从,不过他也留了一手。刘义隆当皇帝前是荆州刺史,荆州和扬州是南方政权最重要的两个地方州府。两地人口密集、经济繁荣,是王朝赋税和兵源的主要来源。首都建康隶属扬州,扬州处于长江下游,以江陵为首府的荆州在它的上游,对建康形成逼迫之势。所以,荆州的军事重要性更胜扬州。历任荆州刺史的不是朝廷重臣、权臣就是皇族子弟。东晋以来,叛乱者也多次以荆州为割据地和建康的朝廷对抗,比如王敦、桓玄、刘毅。荆州刺史的人选非常重要。刘义隆当皇帝后,荆州刺史就出缺了。徐羡之不等刘义隆动身,便任命谢晦继任荆州刺史,作为外援。徐羡之退位后,谢晦还在荆州拥有重兵。他们一派的力量依然不容小觑。

刘义隆亲政后,不露声色,暗中抓紧积蓄力量。他任命自己当荆州刺史时的亲信到彦之为中领军,掌握首都的军队,还努力争取世族豪门的支持。默默等待时机成熟。

元嘉三年(426)正月的一天,正是南方最冷的时节。建康城里阴冷刺骨,街上少有行人。皇宫里传出诏书,宣召徐羡之、傅亮二人进宫。傅亮接到诏书,乘车就向皇宫赶去。走到宫门口的时候,傅亮遇到了谢晦的弟弟谢皭。谢皭是当天皇宫值班的黄门郎。他拦住傅亮,轻声对他说:“殿内有异,皇上可能要处分大臣。”傅亮心中的隐忧终于爆发了。他慌忙借口嫂子病重,让人传话申请暂时回家。不等刘义隆回复,傅亮就夺了一匹马,向城外跑去。

傅亮逃命前,不忘派人通知徐羡之。徐羡之正乘车前往皇宫途中,听到警报也赶紧驱车向城外跑去。出城后,徐羡之可能觉得车辆目标太大了,舍车步行。在这个南方寒冬的早晨,已经六十三岁的徐羡之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一直走到了新林。刘义隆知道徐羡之、傅亮两个人都没来,便派到彦之和大臣王华带兵追捕。徐羡之后有追兵,又前路茫然,最后逃入一个陶灶中,拔剑自刭而死。

傅亮出城后,也茫然不知所去。冥冥中,他知道自己犯的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想到自己为权位奔波一生,到头来落得如此结果,傅亮不甘心又无可奈何。他骑马来到哥哥傅迪的墓前。在之后的时辰里,傅亮就待在墓地,直到追兵将他逮捕。在被押解回城的途中,刘义隆派人送来了诛杀傅亮的诏书,还给傅亮带了一句话:“我想起了当日你在江陵无言以对但还算坦诚的表现,决定只杀你一人,不株连你的家人。”傅亮被杀,时年五十三岁。

刘义隆旗开得胜后,立即公布徐羡之、傅亮、谢晦杀害宋少帝和庐陵王的罪行,宣布捕杀三人。谢晦不在建康,他的儿子谢世休和弟弟谢皭等家人受到株连,同时遇害。

四个顾命大臣中还剩下领兵在外的谢晦和檀道济。刘义隆决定对他们区别对待、分化合并。檀道济是废帝弑君行为的胁从,并不是主谋,加上他掌握北府兵,刘义隆还要仰仗他去打败谢晦,所以对其安抚利用。他将檀道济从广陵召回建康,开诚布公地说:“废立之事,你未参与谋划,我不加追究。”檀道济心中的一块石头顿时落地,不禁对刘义隆感恩戴德。接着,刘义隆说:“如今谢晦割据荆州,抗表犯上,不知你有何良策?”檀道济马上分析:“谢晦老练干达,富有谋略,但他未曾亲临疆场,军事非其所长。若陛下信任,请让我率兵征讨他。我可一战擒之。”刘义隆大喜。

谢晦至此被彻底孤立。诛杀徐羡之的第二个月,刘义隆就迅速组织大军,宣布御驾亲征荆州,以到彦之为先锋,檀道济随后,率水师溯长江西上。

谢晦得知刘义隆亲征,留下另一个弟弟谢遁带领一万士兵留守江陵,亲率水师两万人,以长史庾登之为参军,顺江而下迎战。出师要有名,不然对军心和民心不利。战前,谢晦很高调地上表刘义隆,盛赞徐羡之、傅亮等人忠贞为国,不幸为“奸臣”所害。谢晦不敢说幕后凶手就是皇帝刘义隆,把当时主政的王弘、王华和王昙首等人指为奸臣,高举“清君侧”的大旗。刘宋王朝第一次内战就此爆发。

谢晦和到彦之两军在现在的长江湖南岳阳段相遇。谢晦行军打仗全靠长史庾登之。庾登之率军占领了巴陵(今湖南岳阳),开局有利,却不敢对到彦之发起主动进攻。适逢连日大雨,庾登之每天待在船中,不发一令。谢晦催他进兵,庾登之借口要等天晴后发动火攻,一味拖延战机。过了半个月,阴雨散去,天空放晴,庾登之没了借口,不得已主动进攻。到彦之部队的战斗力很弱,将士怯懦无能,弃营而逃。首战失利后,部将建议到彦之退守夏口(今湖北武昌)。到彦之担心刘义隆谴责,坚持屯守巴陵前线,并派人敦促檀道济部前来会师。檀道济率领北府兵很快抵达前线。宋军走出战败阴影,士气大振。

谢晦首战告捷,高兴地向刘义隆上表,先夸耀自己旗开得胜的“辉煌战果”,然后以此为筹码要求和谈。表文刚送走,探子就来报说檀道济率北府兵已与到彦之会师,宋军水师已遍布长江江面。谢晦大吃一惊。他原以为檀道济是弑君的同谋,肯定不会被刘义隆赦免,应该会站在自己这边,结果发现檀道济不仅被赦免,还率军前来讨伐自己!谢晦深知论领兵打仗自己远不及檀道济,惶恐起来,越想越害怕,几乎手足无措。

双方很快又打了一仗。谢晦的部队刚有战败的迹象,但谢晦已经彻底丧失了信心,这一点儿失败在他内心扩大为全局的惨败,拔腿就逃奔江陵,导致全军大乱,四处奔散。谢晦逃到江陵后,见部众散尽,难以坚守,带着弟、侄等七人出城北逃。一行人逃到安陆(今湖北大悟)被擒,押送建康斩首。

刘裕留下的顾命大臣集团势力就此灰飞烟灭。这不仅意味着刘义隆铲除了能对皇权构成威胁的力量,也宣告他以全新的姿态闪亮登场,准备大干一番了。这一年他十九岁。

在南朝的宋、齐、梁、陈四个朝代中,刘宋王朝立国的时间最长,共六十年。其中,宋文帝刘义隆一个人就在位三十年,是宋朝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不过整个南朝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是梁武帝萧衍,在位四十八年,但是年长而无功。论成就,刘义隆还是南朝皇帝中的第一。

刘义隆亲政后,能有一番作为,离不开世族豪门的支持。整个东晋及南朝时期,世族豪门将官职当作家族遗产世代相传,关系盘根错节,势力雄厚。从世族豪门的眼光来看,他们总觉得刘宋开国皇帝刘裕是个只知道冲锋陷阵的持刀莽夫,不太能合得来。而到了刘义隆,他不仅博涉经史,写得一手漂亮的隶书,而且谈吐温文尔雅,受到了世族们的欢迎。刘义隆清洗徐羡之、傅亮等人的行动,就得到了他们的支持。元嘉前期,刘义隆更是将朝政委托给王弘、王华、王昙首等世族子弟,政权得以稳定发展了十几年。

王弘、王华、王昙首三人都是赫赫有名的琅琊王氏的子孙。其中王弘是东晋缔造者王导的嫡曾孙,对刘裕王朝出身草根的缔造者们不太热情。刘裕还没篡位的时候,在一次宴会上半是感慨半是矫情地说:“我一介布衣,能有今天的地位,完全出乎意料。”傅亮等亲信马上出来拍马屁,盛赞刘裕的功德,说他是众望所归,有今天的地位完全是应当的、正常的。王弘却淡淡地说:“这就是命啊,求之不得,推之不去。”他的话反映了当时世族豪门普遍对刘裕抱持冷眼旁观的态度。他的这句话,被“时论”,即世族们控制的舆论称颂为“简洁、直率”。刘裕、傅亮等人虽然听着刺耳,但也无可奈何。

但是对刘义隆,也许是隔了一代人,世族们感觉他已经褪去了草莽之气,便认可了他的高贵身份,转而亲近、支持他。不少大世族在刘义隆还没发达前,就进入了他的幕府。徐羡之集团废杀宋少帝、迎接刘义隆去建康登基的时候,有人担心此行凶多吉少,反对刘义隆登基。王弘的弟弟王昙首当时在刘义隆幕府之中,却坚定劝说刘义隆早日去登基。之后,世族们又支持刘义隆清除徐羡之集团。同属于琅琊王氏的王华还带着追兵捕杀了徐羡之。在内战中,谢晦敢打出“清君侧”的旗帜,要求诛杀王弘、王华、王昙首三人,也不是无凭无据。

大功告成后,刘义隆大宴群臣,向王弘兄弟等人举杯劝酒,还抚摸着御床(当时人们以榻为床,坐在上面)说:“如果没有爱卿兄弟,这张床哪能有今日。”

幸运的是,琅琊王氏众位兄弟虽然在蜜罐中长大,却没有沾染上骄奢淫逸、懦弱无能的富贵病,反而能力出众、生活简朴、操心国事。王弘主政的基本思路就是保持稳定,不要出事。因此,他一方面建议刘义隆澄清吏治,严惩贪腐,一方面要与民为善,减轻百姓负担。东晋时期,男子年满十三岁要服半役,年满十六岁要服全役。王弘认为天下太平,并已禁止大兴土木,奏请将半役的年龄提高到十五岁,全役的年龄提高到十七岁,提议被刘义隆采纳。百姓们从中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王弘很懂为臣之道,知道月盈则亏、盛极而衰的道理,在主政的巅峰时期懂得谦让,主动引进宗室、彭城王刘义康共同执政。王弘等人逐渐隐退,把刘义康推到了前台。元嘉中期以后,王弘、王华、王昙首相继逝世,实权转移到了刘义康的手中。

刘义康是刘裕的第四子,比刘义隆小两岁。刘义康和文雅的三哥不同,他不喜欢读书,知识浅薄,率性而为,主持朝政后独揽大权,权势显赫。好在刘义康办事勤勉、自强不息,政务没有出乱子。刘义隆重视亲情,对浅陋任性的四弟并不猜忌,所以两人关系还算融洽。刘义康又调自己当彭城王时的长史刘湛到中央当自己的助手。刘湛不尚浮华,也很有实干精神,协助刘义康把朝政处理得不错。国家得以继续发展。

天下承平日久,刘义康浅陋骄纵的小毛病恶化成了大问题。他独揽朝野内外大权,在自己的王府中决策朝廷大事。每天一早,彭城王府门口停的车子常有数百辆之多。渐渐地,刘义康在刘义隆面前也越来越随便,混乱了君臣之别。各地献给皇帝的贡品,刘义康把上等货送进彭城王府,把次等货留给刘义隆使用。有一次,刘义隆嫌宫中的柑子形态、滋味都差,刘义康就说:“今年送上来的柑子,有一些还不错。”他随即派人到王府拿来上等柑子和刘义隆分享。刘义隆看到四弟享受的柑子比皇宫里的大得多、好得多,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过,他在前期心胸还比较开阔,知道自己这个四弟不读书、没脑子,也知道刘义康没有谋反之心,拿着柑子笑笑而已,并不深究。刘义康也拿起柑子剥开了吃,还吃得挺美,一点儿都没意识到潜伏的危险。

刘义康入朝前担任荆州刺史,入朝后荆州刺史出缺。刘义隆就任命江夏王刘义恭继任。刘义恭是刘裕的第五个儿子,比刘义隆小六岁。在兄弟当中,刘义恭从小最受刘裕宠爱。刘裕讲究节俭,其他兄弟都不敢向父亲讨要什么好东西,即便开口要了刘裕也不会给。但是刘义恭要什么,刘裕就给什么。刘义恭出任荆州刺史的时候才十七岁,刘义隆不太放心,特地写了一封《诫弟书》,语重心长地提醒五弟:昨日父皇打江山不容易,今日兄弟几个守江山更不容易,所以要礼贤下士,要经常接见下属,工作要勤奋,生活要节俭,不能大兴土木,不能草率断案等。刘义隆的谆谆教诲事无巨细,细致到要求五弟每个月的零花钱不能超过三十万钱。

刘义隆的可贵之处在于,他不仅这么要求弟弟,也是这么要求自己的。他继承了父亲俭朴的生活习惯和勤恳的工作态度。

刘义隆上台后,继承并深化了父亲与民生息的政策。除了上述提高百姓服役年龄的政令外,还在东晋义熙土断的基础上清理户籍,扩大税赋征收面,减轻户籍百姓的负担。对于百姓拖欠政府的陈年旧账,一律免除。刘义隆派官员视察地方行政,了解民间疾苦。为了维护社会正义,刘义隆每年三次亲自在华林园堂审理案件,直接为老百姓主持公道。

在刘义隆统治的元嘉年间,南方经济得到了很大的发展。史书记载:“三十年间,氓庶蕃息,奉上供徭,止于岁赋。晨出暮归,自事而已……民有所系,吏无苟得。家给人足……凡百户之乡,有市之邑,歌谣舞蹈,触处成群,盖宋世之极盛也。”后世称为“元嘉之治”。

在纷繁破败的南北朝时期,与其说元嘉之治是盛世,不如说它更像是一个“治世”。与其说是经济的繁荣,不如说是经济的恢复。现实是,老百姓的生活仍然很穷苦,南朝在南北方的实力对抗中依然处于劣势。元嘉之治持续的时间很短,更重要的是这个阶段没有创建出能够深刻影响历史的制度。只能说南方社会沿着之前的道路继续前进,刘义隆等人没有给发展设置障碍,给了百姓休养生息的机会,可最终也没能走得更远。

说完元嘉之治的内政,再来看看它的外交。

得益于刘裕北伐成功,东晋收复了关中地区和黄河以南几乎所有的领土。刘裕时期,刘宋王朝依然保有现在黄河以南的河南省大部地区和山东省大部地区。尽管它对这一大片土地的控制并不严密,可相对于之前南北方沿着淮河对峙的情形,刘宋的战略形势已经大为改观。

刘宋通过先控制战略要点,再将这些点连成线,最终实现面的占领。在河南,刘宋主要防守洛阳、虎牢(今河南荥阳)、滑台(今河南滑县)、碻磝(qiāo áo,今山东茌平县)四个重镇;山东的历城(今山东济南)、淄博、东阳(今山东青州)等城市也是宋军防守的重点。这些点连起来就是刘宋的北方防线,保障黄河以南地区。

刘裕驾崩后,北魏觉得有机可乘,在永初三年(422)兵分两路越过黄河:一路攻陷滑台、洛阳,进逼虎牢;一路向东攻陷临淄,进逼东阳。宋军在东阳、虎牢两地顽强抵抗。中原局势岌岌可危,檀道济率军北上增援北方防线。北方军队战斗力强,行动迅猛,掌握着战场的主动权。檀道济到达彭城(今江苏徐州)后,无奈承认自己无力分兵兼顾虎牢和东阳,只能集中力量救援一处的友军。两难之下,考虑到彭城离东阳比较近,檀道济决定救援东阳。

宋军出发了,但是战斗却没有打响。因为围攻东阳的北魏军队爆发了疾病,半数以上的官兵都患了病,不得不在檀道济援军即将到达东阳的时候主动烧营撤走。檀道济到了东阳,本想乘胜追击,不料粮草接济不上,只能无奈放弃。在河南,虎牢的宋军困守孤城苦战两百天。魏军最终攻下了虎牢,兵力损失很大,无力继续战斗。战斗就此停歇下来。南方丢失了多数重镇,防守局势恶化。

刘义隆对这次失败耿耿于怀,一心要找机会收复失地。

元嘉六年(429),机会来了!当时北魏与大夏、柔然的战争不断,黄河中下游魏军兵力空虚。于是刘义隆写信要求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归还河南各地,声称不给就要用武力夺取。拓跋焘对刘义隆的要求付之一笑。你说还就还啊?拓跋焘才没那么傻呢。要想收复失地,凭拳头说话吧!

元嘉七年(430)三月,北魏因为北方战事再次削减黄河以南的屯兵。刘义隆派遣使者出使北魏,告知北魏宋军即将北伐,目的是收复黄河以南的失地,还明确说此战“不关河北”。宋军五万人在刘义隆亲信将领到彦之的率领下,走水路逼向各镇。北魏在碻磝、滑台、虎牢、洛阳四镇守军薄弱,且无力增援,主动弃城退往黄河北岸。到彦之轻易收复四镇,重新恢复了先前的北方防线,又派出先头部队向西进逼潼关,觊觎关中地区。如此大好形势,宋军上下欢欣鼓舞。殊不知,几万宋军沿着黄河分散,防线绵延两千里,连重要城市都只能分摊到几千人防守,犯了兵家大忌。

北魏就等着宋军漏出破绽。十月,黄河开始结冰,鲜卑骑兵可以长驱南下,加上魏军陆续在河北集结完毕,一声号令之下,魏军开始渡河反攻。鲜卑骑兵像一把尖刀,瞬间将宋军的防线撕得粉碎。洛阳、虎牢迅速失陷,分散各处的宋军相继奔散。到彦之在滑台附近,得悉城池失守、诸军溃散,竟然吓得下令全军焚舟弃甲,狼狈地逃往彭城。

刘义隆见亲信将领实在不成器,只好派遣并不是亲信的将领去收拾残局。他任命檀道济为都督征讨诸军事,率众北上。元嘉八年(431)初,檀道济率军在山东地区与魏军激战,几乎是每日一战,胜多败少,扭转了宋军溃败的局面。两军形成了对峙状态。遗憾的是,檀道济部队粮尽,只得从历城南退。有宋军官兵投降北魏,将宋军粮尽退兵的实情告诉了魏军,魏军马上追击。

檀道济为迷惑魏军,令人用沙子冒充粮食,并在最上层覆盖真的谷米,然后带领官兵公然在晚上高声地测重、统计“存粮”。追兵看到这一幕,以为宋军粮草充足,反认为投降告密的宋军是奸细,将降兵全部杀掉。檀道济又命将士们披甲穿戴整齐,自己穿着白服乘舆车,列队缓缓出城南返。魏军担心有伏兵,不敢追击。檀道济安全将全军带回南方,留下了“唱筹量沙”的典故。

刘义隆的第一次北伐以失败告终。此战不仅没有收复失地,还略有损失。但是檀道济在魏军的围攻中全军而退,威名大振。刘义隆嘉奖老将军智勇双全,提升他为司空。

檀道济功名赫赫,统率着身经百战的部队。他的亲信部将都勇猛无敌,几个儿子又才气非凡,让人既羡慕又嫉妒。檀道济下朝回家,从者如云,仪仗威武,老百姓看到他威风凛凛的样子,不禁说:“说不定这又是一个司马懿啊。”自古武将功高震主、力强惹祸,檀道济不幸犯了大忌。朝廷对他产生了疑畏之心。宋文帝刘义隆本就不信任檀道济,加上自己身体羸弱,登基后疾病不断,更不放心让檀道济留在身边,就命他去镇守寻阳(今江西九江)。

元嘉十二年(435),刘义隆忽然病重。刘湛就对刘义康说:“一旦皇上驾崩,就没有人能控制得了檀道济了。”刘义康便矫诏召檀道济入朝。

檀道济准备入京,夫人拉住他说:“皇上无故召你入朝,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檀道济不听,赶赴建康。他到的时候,刘义隆已病情好转,便慰劳了他几句,放他回寻阳。檀道济在长江边准备上船时,一群白鸟聚集在船篷上悲鸣。原来是刘义隆病情突然加重,刘义康派追兵赶来,将来不及登船的檀道济逮捕。他矫诏杀死檀道济及其子弟八人,还捕杀了被人们比作关羽、张飞的檀道济的部将薛彤、高进之二人。檀道济临死之前,目光如炬,愤怒地摘下巾帻掷在地上,厉声说:“你们这是自毁长城!”死讯传出,南方官兵寒心、百姓震惊。宋文帝刘义隆心中虽有不忍,但也默认了四弟的做法。

倒是消息传到北魏后,鲜卑官兵欣喜若狂,都说:“檀道济已死,江南再无可惧怕之人。”魏军自此频频南侵。

檀道济死后,刘义隆继续养病,政权被彭城王刘义康把持。刘义康日渐仰仗谋主刘湛,放权让他去干。刘湛开始权倾朝野,但是他的权力来自刘义康的“私相授受”,并没有合法依据。刘湛想从幕后走到前台,排挤掉名义上的丞相——尚书仆射殷景仁,取而代之。他不断地在刘义康面前说殷景仁的坏话,在政务上一味和殷景仁作对。

殷景仁久经宦海,他觉得不能和刘湛正面交锋,就称疾解职,连续向宋文帝刘义隆上表请辞。刘义隆不是傻瓜,早就注意到了刘义康、刘湛的举动。朝政已经把持在这两个人手里,刘义隆需要殷景仁作为外援。之前刘义康等人老在自己面前说殷景仁的坏话,刘义隆左耳进右耳出。现在,他没有批准殷景仁的辞职申请,而是让殷景仁在家好好养病,还派人嘘寒问暖,以示尊崇。

刘湛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干脆派人装作强盗去劫杀殷景仁。刘湛觉得即便刘义隆知道了实情,也会照顾到兄弟感情,不会对自己和刘义康怎么样。劫杀的计划还没实施,刘义隆就听到了风声,他命人在皇宫边上给殷景仁安排了住所,让殷景仁就住在自己身边。殷景仁搬过来之后,刘义隆秘密地和他交换意见,每日两人住所之间文件政令的往来达十几乃至数十次之多。朝政无论大小,刘义隆都征询殷景仁的意见。两人暗中嘀咕商议什么,宫女太监们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刘湛了。

麻痹大意的刘湛祸在眼前,还不知道悔改。他见刘义隆多病,为了常保富贵,竟然与亲信商量,打算等刘义隆一死便以“天下艰难,宜立长君”为由,拥立刘义康即位。

不得不说,刘湛实在不是搞阴谋诡计的料。政变计划还在谋划之中,连刘义康这个主角都还不知道,刘义隆就再一次听到了风声。刘义隆讲究兄弟感情是有限度的,刘湛的所作所为已经越界,超出了刘义隆的容忍范围。

元嘉十七年(440)十月初三,宋文帝刘义隆让彭城王刘义康在中书省住宿,处理政务,似乎他的身体又一次不行了,需要四弟来主政。这天白天,已经卧床“养病”五年之久、从来没有出过门的殷景仁忽然命令家人拂拭衣冠,摆出要出门的样子。家里人都很迷惑,不知道老头子要干什么。

当夜,刘义隆突然驾临华林园,召殷景仁进宫。殷景仁因卧床太久,腿脚不方便,刘义隆就赐他坐在小床上,授权他主持今夜的行动——杀刘湛,废刘义康!

刘义康、刘湛全无准备,且被分隔两处,毫无还手之力。刘湛被闯入的官兵轻松逮捕。有人向他出示了刘义隆的诏书,诏书上罗列了他的种种罪状,最后的判决是立即处死。刘湛被杀,同时被杀的还有他的儿子和党羽。刘义隆对四弟刘义康还算客气,将四弟软禁在中书省十多天,最后贬他为江州刺史,送往豫章郡(今江西南昌)“上任”。刘义康来向二哥辞行,刘义隆只是对他恸哭,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刘义隆成功收回实权。殷景仁接替刘义康的职位,但没过多久就死了。

刘义康在江州名为刺史,实际上就是囚犯,政事全都由咨议参军萧斌处理。元嘉二十二年(445)年底,有人告发太子詹事范晔、孔熙先等人密谋拥立刘义康。刘义隆处死范晔等人,将刘义康及其子女废为庶人,徙往安成郡正式软禁。在安成郡,刘义康开始静下心来好好读书。一次,他读《汉书》,看到淮南王刘长谋逆被汉武帝诛杀的事,感叹道:“前代骨肉相残的事,现在要落到我的身上了。”他早年不读书,不知历史兴替和为臣之道,现在知道为时晚矣。

元嘉二十八年(451)北魏大军南侵,南方局势动荡。刘义隆担心再有人把刘义康捧出来作乱,便遣人给刘义康送去毒药赐死。刘义康也和东晋末代皇帝司马德文一样信佛,说:“佛说自杀者来世不复得人身,我不 能这么死。”不肯服药自杀。好在刘宋王朝的臣子在处理这种事情上很有经验,照搬杀死司马德文的先例,找了条被子将刘义康捂死了。刘义康时年四十三岁。

刘义康的一生,为朝廷做过贡献,也有功绩,但不知谦恭进退,自谋败局。可他确实没有要取代二哥刘义隆的意思。刘义隆听到刘义康死讯后,感叹了一番,下令以侯礼安葬他。刘义隆此举,开了刘宋皇室骨肉相残的先例。

刘义隆“赐死”刘义康的背景是北魏大军南侵,南方局势动荡。这事发生在元嘉二十八年(451),对南方造成了极大的打击。而事情的起因,则是一年前的“元嘉北伐”。

元嘉后期,国家太平无事,府库渐渐充实。美中不足的是,北魏始终对南方构成威胁,且霸占着河南、山东等地。南北双方在边界摩擦不断。刘义隆可能觉得自己文治有余,武功不足。而打败北魏收复中原无疑是建功立业最好的途径,他对北伐中原的兴趣越来越大。

过惯了平安日子的大臣们,也怂恿刘义隆北伐。这些怂恿的大臣几乎都是文官,没有武将,大致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人纯属是要拍马屁,比如御史中丞袁淑,他发现刘义隆有学汉武帝泰山封禅的意思,就奉承说:“陛下席卷赵魏之后,一定要封禅泰山。臣生逢盛世,遇到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愿意写一篇《封禅书》献给陛下。”刘义隆听了很高兴,似乎觉得自己可以和汉武帝相提并论了。第二类人是真心要北伐中原,觉得南方有能力打败北魏,比如彭城太守王玄谟。王玄谟出身于著名的世族太原王氏,没有打过一场仗却喜欢谈论军事。他对刘义隆大谈北伐计划,畅想胜利前景。刘义隆特别喜欢听王玄谟的空谈,听得入神时还对左右说:“王玄谟的话,令人有封狼居胥的憧憬(这里指的是汉武帝时,霍去病大破匈奴,封狼居胥山而还的事件)。”结果,刘宋朝野弥漫着一股激烈而乐观的战争气氛。

元嘉二十七年(450),机会似乎来了!拓跋焘诛杀大臣崔浩的消息传来,北魏内部出现不稳迹象;柔然又千里迢迢派遣使节来到建康,表示愿意配合宋军北伐;春夏之交,南方水量充沛,河道通畅,便利军队、粮草运输——似乎天时地利都倾向南方。于是,丹杨尹徐湛之、吏部尚书江湛、彭城太守王玄谟等大臣在六月鼓动刘义隆出兵。

以沈庆之为代表的军队将领们反对北伐。沈庆之,吴兴(今浙江德清)人,出身贫寒,年轻从军,因在镇压内部反叛和少数民族起义中立下赫赫战功而跻身高级将领行列,当时已经六十四岁了。他对刘义隆列举出两条反对的理由:第一,军事优势在北方,南方步兵对阵北方骑兵天生就处于劣势;第二,当年檀道济、到彦之北伐都失利而返。沈庆之点名道姓说:“王玄谟等人的能力都弱于檀道济、到彦之二人,现在的军队也不比当年强盛,仓促北伐恐怕会再一次失利。”

刘义隆更多的是从政治层面思考北伐问题,对老将军的意见不以为然,回复说:第一,小丑窃据中原,我们是正统王朝,有责任收复中原。第二,之前北伐失利是因为檀道济“养寇自资”、到彦之私自撤退。第三,魏军的优势在骑兵,但现在夏水浩瀚,河道通畅,我们用水军恰好可以扬长避短。只要宋军在冬天河流结冰前收复各个重镇,构筑钢铁防线,就等着魏军自投罗网吧!

沈庆之坚持己见,刘义隆就让徐湛之、江湛来和沈庆之辩论。沈庆之说:“治国譬如治家,耕地要问农夫,纺织要问婢女。陛下现在要讨伐敌国,只和白面书生商量,怎么能成功呢!”沈庆之的话说得很重,刘义隆听了哈哈大笑,认为沈庆之是年纪大了乱发脾气而已,既没采纳也不怪罪。北伐大事,最终由刘义隆敲定了。

这次北伐,刘义隆追求毕其功于一役,几乎倾尽了全国之力。由于兵力不够,朝廷征发青、冀、徐、豫、南兖、北兖六州的壮丁。每户有三名壮丁的抽一人从军,有五名壮丁的抽两人从军,又出钱招募有武艺的壮士出征。由于军费不足,朝廷进行爱国主义宣传,发动臣民捐献金帛,又向富豪巨室和富裕的僧尼借贷。

北伐的部署是这样的:主力放在东路,由王玄谟率沈庆之、申坦等水军入黄河,受青冀二州刺史萧斌指挥。东路目标是收复山东、河南。西路由柳元景、薛安都等率领,从襄阳北上,进攻关中地区,受雍州刺史、刘义隆的儿子随王刘诞指挥。东西两路之前还有刘康祖、臧质等人率领的小股部队,作为策应之用。

史称元嘉北伐的大行动就此拉开序幕。

元嘉北伐开头很顺利,因为北魏没有料到刘宋会倾国而出,被打得措手不及。

碻磝的北魏守将弃城而走,宋军留沈庆之守城,王玄谟继续率主力进攻滑台。

王玄谟率领的主力兵源充足、军械精良,但王玄谟是个庸才,压根就不是打仗的料。滑台被宋军围得水泄不通,魏军坚守不降。城中茅屋很多,部将建议用火攻,王玄谟却说:火攻会烧毁房屋、伤亡百姓,即便我们攻下了也只是得到一片焦土,有害无利。所以,王玄谟坚决不同意火攻。中原人民看到宋军来到,纷纷携带武器投军,有的还成组织地前来参军。平均每天都有上千人之多,民心可用。但王玄谟不用义兵首领,把投军的壮士们当作新兵分散补充到自己的亲信部队中。同时,王玄谟非但不抚恤中原百姓,还要他们每家缴纳一匹布。宋军的种种逆行,让中原人民大失所望,甚至将部分百姓推到了魏军一边。结果,小小一座滑台城,宋军主力困于坚城之下,攻打了两个月还没有打下来。九月,天气转凉,北魏太武帝拓跋焘集结了六十万大军南下,御驾亲征,第一站就直驱滑台,来和王玄谟过招。拓跋焘是何等人物,是带着虎狼之师在枪林箭雨中厮杀长大的,别说是王玄谟,整个南方又有谁是他的对手?宋军得知北魏援兵南下的消息,部将们都劝王玄谟抓紧最后一点儿时间,在拓跋焘赶到之前不惜一切代价攻下滑台,避免遭到魏军内外夹击。王玄谟不听,仍旧不紧不慢地攻城。拓跋焘即将到来,部将们再次劝王玄谟赶紧建立车营,将战车连接在一起排列在军营外围,作为防御屏障。王玄谟还是不听。

终于,拓跋焘率军来到滑台,他也是几乎倾国而出。魏军击鼓之声震天动地,王玄谟这时候急得六神无主。部将请示如何迎战,王玄谟磨叽了大半天,才挤出一个字:走!王玄谟下令撤退,却不做任何组织,导致宋军主力四散溃败,几乎流失殆尽。魏军随后追击,杀死宋军一万余人,缴获的军资器械堆积如山。元嘉之治二十多年积累的精品军械,几乎都成了北魏的战利品。

王玄谟撤退中途遇到沈庆之率军前来接应,才收拢了部分残军败将。此次巨大失败,王玄谟罪责难逃。战后,东路主帅萧斌要杀王玄谟。不料沈庆之主动站出来为王玄谟说好话,认为拓跋焘是当世雄才,谁遇到他都没有获胜的把握,又说阵前杀戮大将会引起军心混乱。王玄谟这才得以保全性命。

此处交代一下王玄谟之后的经历。王玄谟虽然能力平庸,败军祸国,但个性耿直,做事认真。此战之后他仕途坎坷,被免官又被起用,因生性刚直,和同僚、上司的关系不好。晚年,王玄谟刚正不阿,对孝武帝、宋明帝的倒行逆施多有劝谏。直到宋明帝时才去世,享八十一岁高寿。

滑台大败后,宋军转入被动防御,不断放弃城池,步步后撤。赖有沈庆之这样的老将维持,东路宋军才没有出现全局性的大逃亡。

滑台大败的消息传到西路的时候,西路宋军正在陕城(今河南陕县西南)与魏军激战。之前,西路宋军进展也不错。这路宋军中有不少将领是北方人,熟悉关中情况,比如大将薛安都就曾在北魏担任雍州、秦州都统,几年前因为谋反失败才逃奔宋朝。而北魏占领关中不久,统治并不稳定,各族人民纷纷起兵响应宋军。弘农等重镇被宋军攻克,宋军进围陕城。陕城一战,大将薛安都杀得性起,丢掉头盔,脱去铠甲,再去掉坐骑的护具,怒目挺矛,单骑冲向敌阵。手中的长矛打断了,薛安都就换一根再冲杀。两军恶战两天,宋军大胜,攻克陕城,斩魏军三千余人,俘虏两千余人。宋军把俘虏、投降的北魏士兵全部释放,又乘胜攻克潼关。关中豪杰闻风而起,派人与宋军接洽。西路北伐形势一片大好。然而,王玄谟大败、拓跋焘南下的消息逆转了西路的胜利。东路败后,刘义隆认为柳元景、薛安都等不宜孤军深入,下诏班师。西路宋军含泪放弃城池,退回襄阳。元嘉北伐以失败告终。

但是战争不是单方面的失败就可以结束的,要取决于战胜方的意志。宋军虽然战败,但战场并没有沉寂。拓跋焘不是被动挨打、消极防御的软柿子,他态度强硬,寸土必争,抓住宋军后撤的良机扩大战果。

在滑台大败王玄谟后,拓跋焘将大军分为两路,长驱南下。

第一路由永昌王拓跋仁率领,从洛阳向寿阳(今安徽寿县)进军,一路攻占悬瓠(hù)、项城。宋军防守寿阳的将领是豫州刺史南平王刘铄。刘铄是刘义隆的儿子,年轻无经验。刘义隆怕寿阳有失,急招刘康祖回援。刘康祖这支偏师在寿阳城外几十里地与拓跋仁大军遭遇。刘康祖手下只有八千人,部将提议绕道走山路以地利削弱鲜卑骑兵的冲击,刘康祖不听,组成车营,等待魏军的进攻。临战前,刘康祖下令“顾望者斩首,转步者斩足”,以必死之心迎战。魏军倚仗人多势众,分为三波,从四面轮番进攻宋军,企图用疲劳战术消灭刘康祖。刘康祖指挥部属顽强顶住。后来,天上刮起了西北风,拓跋仁趁势火烧车营。宋军拼死抵抗,最终在熊熊烈火中失败。刘康祖身受十多处伤,仍奔走呼号,最后颈部中箭而死,部下八千人全军覆没。此战可算是元嘉北伐中最惨烈的一战。战后,拓跋仁进抵寿阳,刘铄闭门不出。好在宋军在寿阳经营多年,城坚粮足,魏军是骑兵,没有攻城的经验,只好在城郊大肆烧杀抢掠一番后,继续南下。刘铄也不敢追击,只求守住寿阳。

第二路由拓跋焘亲自统率,进攻彭城。镇守彭城的是刘义隆的五弟江夏王刘义恭和刘义隆的又一个儿子武陵王刘骏。刘义恭听到魏兵将至,就要弃城逃走。城内其他人都不同意。长史张畅说:“王爷绝对不能走,您一走就群龙无首,非输不可了。”刘骏则说:“叔叔要走,悉听尊便,侄子决心与彭城共存亡。”刘义恭羞红了脸,留了下来,和大家一起守城。彭城也是宋军经营多年的重镇,城池坚固,魏军攻打了几天,彭城岿然不动。拓跋焘主动放弃,绕开彭城继续南下。攻城本非魏军的长项,拓跋焘扬长避短,发挥骑兵行动迅猛的特点,一心深入江南。刘义恭、刘骏叔侄俩也不敢追击。

拓跋焘渡过淮河后,遇到了宋朝辅国将军臧质的部队。臧质和刘康祖一样,也是此次北伐的偏师。刘义隆听到彭城告急后,命令臧质率领部下一万人救援。两军相遇,臧质的一万步兵哪里是几十万鲜卑骑兵的对手,一触即溃。臧质只带着残部七百人逃向附近的盱眙(今江苏盱眙)。

盱眙原本驻扎了三千宋军。因为地处南北交通要道,太守沈璞早早就开始准备防守,想接纳臧质残部。但城内官绅不同意,担心接纳臧质会把拓跋焘主力吸引过来,得不偿失。沈璞力排众议,将臧质的七百人接入盱眙城,还将全城的防务交给臧质指挥。臧质出身东晋外戚家庭,长得相当有特点,高颧骨突下巴,秃顶卷发。盱眙官绅百姓看着这个败军之将,不知道他的奇怪相貌能否有助于退敌。好在虚惊一场,拓跋焘再次擦城而过,绕开盱眙,马不停蹄向南冲去。

年底,各路魏军在长江北岸会师。人们在长江南岸就能看到拓跋焘那耀眼的皇帝车驾。拓跋焘在北岸耀武扬威了一番后,选择在瓜步(今江苏南京六合区)建起了行宫。魏军在江北忙于劫掠杀戮,各地的刘宋官员要么望尘奔溃,要么望风而降。兵力薄弱的江南裸露在鲜卑铁器的刀锋之下,刘宋王朝面临着立朝以来最大的威胁。建康城内空前紧张,朝廷紧急征发壮丁从军。建康所在的丹阳郡辖区内王公子弟以下全部男子一律从军。宋军沿江慌忙布防。刘义隆临江登高瞭望,看到魏军旌旗摇曳,面露忧色,叹息道:“如果檀道济还在,岂能让胡马至此!”此时距离檀道济冤死已经过去了十五年。

就在刘宋朝野认为局势危如累卵,人心惶惶之时,历史却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之前,拓跋焘不攻城、不啃硬骨头,一心尽快冲杀到长江边上。现在他饮马长江了,可接下去怎么办呢?拓跋焘很清楚,鲜卑骑兵连寿阳、彭城这样的城池都没有能力攻下,更不用说城墙更加坚固又有滚滚长江防护的建康城了。拓跋焘头脑很清醒,知道魏军的攻势已经达到极限了,决定见好就收。

拓跋焘下令魏军在江北劫掠以后,满载北归。第二年(451),浩浩荡荡凯旋的魏军又一次经过盱眙城。魏军无意停留,原本擦肩而过就是了,可拓跋焘突然想喝酒,就派人去盱眙索要美酒。宋军守将臧质撒了一泡尿,用坛子封好给拓跋焘送去。拓跋焘勃然大怒,也不回国了,驱动大军进攻盱眙。数十万魏军一夜之间就围着盱眙城造了一道长堤,又挖土运石填平了流向盱眙的水源,彻底切断了盱眙的水陆通道。盱眙军民一觉醒来,发现城池被围得水泄不通。经过一阵短暂的惊慌后,盱眙军民迅速准备迎战。盱眙之战就此打响。

盱眙为了这一战已经准备了好几个月,器械充足,士气鼎盛。魏军遭到了顽强的抵抗,士卒伤亡严重。拓跋焘这个时候犯了一个错误,他满不在乎地给臧质写了一封信。信中说:“我驱赶攻城的士兵,都不是我们鲜卑人。攻打盱眙城东北的是丁零与胡人,攻打南边的是三秦的氐族、羌族。你们帮我多杀一点儿丁零人,我们就能减少常山、赵郡(在今河北)的盗贼;帮我多杀一点儿胡人,正好减少并州的叛军;如果氐族、羌族都死了,关中的反贼也就没有了。所以,你杀的士兵越多,对我越有利。”

拓跋焘可能是想通过这封信告诉臧质自己会不惜伤亡攻下盱眙,但这封对士卒伤亡满不在乎的亲笔信被臧质利用。臧质将拓跋焘的“御笔”展示给攻城的魏军士卒看,大声宣布:“你们的皇帝用心险恶,根本不把你们当人看,你们不要为他卖命了!”臧质又写了许多传单,发给攻城的少数民族士兵,号召他们倒戈一击,凡是斩拓跋焘首级者,封万户侯,赏赐布、绢各一万匹。拓跋焘见状,暴跳如雷,下令做一张铁床,在上面扎满铁刺,发誓要踏平盱眙,活捉臧质钉在铁床上。

魏军在拓跋焘的驱使下掀起了一波波更猛烈的进攻。他们造了钩车来钩城楼,城内宋军就用大绳系住钩车,数百人呼喊着一起牵拉,使车不能退后。到夜晚,宋军把士兵装在大桶里坠下城墙,截下车上的铁钩,缴获钩车。魏军又造了冲车攻城。无奈城墙坚固,冲车每次冲击都只能冲落几斗土,难以奏效。魏军最后只好采取最原始的方法:肉搏上阵,搭云梯登城。一波波的魏军像潮水一般涌上前去,又像潮水一样退下来,在盱眙城下留下了数以万计的尸体,死尸堆积得与城墙一样高。就这么猛攻了整整一个月,盱眙城还牢固控制在宋军手里。南方的春天来了,魏军水土不服,伤病员越来越多。更糟糕的是,刘义隆派遣宋军水师从东海进入淮河,命令彭城的宋军南下,会师截断魏军的归路。为了避免被南北夹击,拓跋焘在二月烧毁攻城器械,主动退走。宋军不敢拦截,仅出动少数水师佯攻,逼迫魏军速撤。

盱眙之战,宋军大获全胜。刘义隆对这场意外的胜利大喜过望,对守城有功的臧质大加赏赐,提升他为冠军将军、雍州刺史,负责中部边界军务。

持续了近两年的南北激战就此结束。南方在领土方面的损失不大,但国力遭受巨大损耗。魏军进出南方,大肆烧杀抢掠,仅掳掠而走的江北百姓就数以十万计,宋朝伤亡的军民更是无法计算,南兖、徐、兖、豫、青、冀六州城镇残破、废墟累累。“自是邑里萧条,元嘉之政衰矣”,之前二十多年治世积累的物质成果几乎荡然一空。北魏方面同样伤亡惨重,损失鲜卑精锐数以万计,它和南朝一样都是输家,只是损失略小而已。

当然,很多政治事件的成败是不能用简单的物质得失来计算的。拓跋焘对刘宋的胜利,使北魏的统一更为巩固。这个成果比劫掠的物资更加重要。而刘义隆志得意满的心态被惨败击得粉碎,受到巨大的精神创伤,没两年就驾崩了。

被拓跋焘打得大败后,原本身体就不好的宋文帝刘义隆频繁病重。然而,每一回他都能在大臣们提心吊胆的时候奇迹般地康复。如此反复多次,让一个人很着急,这个人就是太子刘劭。

刘劭是袁皇后所生的嫡长子,在父亲病重、康复的循环中已年近三十,他渴望早日即位,可龙椅摆在眼前就是坐不上去。

刘劭快要抓狂了,干脆找了同父异母的二弟始兴王刘浚商量,如何让父皇早死。刘浚给太子大哥出了一个馊主意:找个女巫在东宫里作法诅咒。刘劭觉得这个法子还不错,就找了女巫,制作了巫毒娃娃,还堂而皇之地埋在东宫院子里。很快,刘义隆知道了两个儿子干的好事,龙颜大怒。这时候,刘义隆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的毛病暴露了出来。他舍不得废太子,也不责备刘浚,只是下令抓捕作法的女巫。有关部门搜捕了多日,找不到人。有人向刘义隆告密说:女巫被太子藏在东宫保护起来了。

刘劭此举,无疑是火上浇油。刘义隆出离愤怒,道:“刘劭这个逆子,竟然咒我死,还不知悔改,和我对抗到底!我要废了他。”既然决心要废太子,又不能当机立断,而是召徐湛之、江湛、王僧绰三位大臣入宫商议。王僧绰一听,赶紧说:“如果陛下下定决心要废黜太子,请立即发布命令,以免消息泄漏,发生什么变故。”关键时刻,刘义隆动摇了,不肯颁布诏书,表示要再考虑考虑。可是,不等刘义隆考虑清楚,消息不可避免地泄露了出去。刘浚的生母潘淑妃赶紧派人通知刘浚,刘浚又急报太子。

自古被废的太子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刘劭惊恐万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父皇提议要废太子的第二天清晨,突袭杀入了皇宫。宋文帝刘义隆在寝宫中被乱军砍死,享年四十六岁。徐湛之、江湛、王僧绰三人也被杀死。这是元嘉三十年(453)的事情。

刘劭终于坐上了梦寐以求的龙椅,宣布即位为帝,改元太初。

刘劭杀父自立,已经失去了即位的合法性。天下人都可以指责他,名正言顺地讨伐他,更不用说敌人了。他虽然登基了,但四方州县、封建大吏都没有效忠、祝贺的表示。他的叔叔、兄弟们也都对他侧目而视。

刘劭当然明白自己的处境。除了照例加官晋爵后,刘劭也开始搞些小动作,一心想除去对皇位有威胁的人。他心中的头号敌人,就是三弟——恰好领兵在外打仗的武陵王刘骏。

刘骏当时担任江州刺史,正统率各路军队在长江中游剿灭反叛的少数民族。刘劭、刘浚弑父后,三弟刘骏递补成为继承皇位的合法人选。而且刘骏掌握军队,也最有能力起兵造反。刘劭秘密写信给和刘骏一起作战的老将军沈庆之,要他杀掉刘骏。沈庆之有军队、有经验,他的动向就成了决定时局的关键。

沈庆之接到刘劭的密信后,跑去求见刘骏。刘骏听说大哥二哥谋杀了父皇后,非常担心篡位的大哥派人来杀自己。所以他听说大将沈庆之求见,害怕是大哥派来的刺客,吓得称病不见。沈庆之就硬冲进去,走到刘骏面前,把刘劭的密信递给他看。刘骏战战兢兢地看完,吓得泪流满面,乞求沈庆之让他到屋内和母亲诀别。谁料到,沈庆之刚毅地说:“臣受先帝厚恩,一心图报。今日之事,只能起兵推翻篡位的刘劭。殿下不用怀疑臣。”刘骏这才缓过神来。事到如今,起兵讨逆不仅是刘骏义不容辞的责任,也是他自保的唯一选择。他起身拜谢沈庆之,说:“家国安危,在于将军!”

在沈庆之的主持下,武陵王刘骏领衔举起了讨逆大旗。沈庆之集合江州和本部兵马,力排众议,迅速顺江而下,进攻建康。荆州刺史、南郡王刘义宣(刘裕第六子)和雍州刺史臧质、司州刺史鲁爽、兖冀二州刺史萧思话、宣城太守王僧达等地方实力派纷纷起兵响应刘骏。讨逆军的队伍不断壮大,几乎无人与之为敌。刘骏很快兵临建康城下,在新亭(今南京附近)称帝,改元孝建,史称孝武帝。

刘浚只能搜罗建康的军队负隅顽抗,无奈众叛亲离,组建的乌合之众被讨逆军击溃。参加讨逆的将军薛安都率本部官兵为前锋,最先攻入宫殿,活捉刘浚,薛安都因功获封男爵。篡位的刘劭则和全家一起被杀。始兴王刘浚企图逃跑,中途被抓,也遭到屠杀。

刘宋王朝的第二次内战以讨逆方的胜利、弑君方的失败而圆满结束。一切看起来很“正义”、很“成功”。但是从之后的发展来看,刘骏是一个很糟糕的新皇帝人选。

刘骏的毛病很多,最突出的就是好色。

刘骏好色,几乎到了饥不择食的程度。只要看到有感觉的女性,不管亲疏贵贱,都召入宫里临幸。其中许多女性是宗室女眷,也就是刘骏的亲戚。最可怕的是,刘骏不仅留宿生母宫中,还在公开场合与生母亲昵。南方史书对此多有隐晦,但《魏书》忠实记载了这一幕。刘骏是中国历史上唯一被正史记载与生母乱伦的皇帝。

刘骏肆无忌惮的乱伦终于惹出了大麻烦。刘骏的六叔刘义宣镇守荆州,盘踞多年,兵强马壮。他的四个女儿留在建康。刘骏看到四个堂妹长得如花似玉,竟然将她们纳入宫中。丑闻传到荆州,刘义宣义愤填膺,发誓要推翻刘骏。他先是联系了江州刺史臧质。臧质灭刘劭有功,调任江州刺史,居功自傲,骄横专行。刘骏之前计划要剥夺他的兵权,所以臧质也对刘骏不满。两人又一起联系了对刘骏胡作非为不满的豫州刺史鲁爽、兖州刺史徐遗宝。孝建元年(454),四人推刘义宣为首,一同起兵讨伐刘骏。刘骏派遣沈庆之、王玄谟、柳元景、薛安都等人迎战。这是刘宋王朝第三次大内战。

战斗打响后,造反的兖州刺史徐遗宝进攻重镇彭城失败,丧失信心,弃军投奔豫州刺史鲁爽。鲁爽没有分兵去攻城略地,而是率军从寿阳直趋历阳(今安徽和县),与臧质合兵。两人会师后,水陆并进,直指建康。刘骏以薛安都为前锋去阻挡鲁爽。两军接触,薛安都击斩鲁爽的前锋,堵住了鲁爽前进的势头。沈庆之赶到军前督战,两军大战爆发。薛安都跃马大呼,单骑直入敌阵,直冲敌将鲁爽,一枪将他杀死。鲁爽系出将门,平素勇武异常,号称万人敌,却在薛安都的冲锋面前毫无还手之力。时人都将此战和当日关羽斩颜良相提并论。鲁爽死后,部队哗然大溃。沈庆之、薛安都等乘胜追杀,一举攻克寿阳。徐遗宝逃出,途中被杀。宋军集中兵力,专心对付刘义宣、臧质两军。

沈庆之派人将鲁爽的首级送给刘义宣。刘义宣、臧质看到鲁爽首级后,万分惊骇。站在刘骏一边的太傅刘义恭又使离间计,派人送书信给刘义宣,说臧质“少无美行”,如果你们俩反叛成功,恐怕你就是他的下一个池中之物。刘义宣不禁对臧质疑忌起来。

战争还在继续,刘义宣军大败。宋军借助风势放火,叛军的船舰都被烧毁。臧质找刘义宣商量下一步怎么办,发现刘义宣对自己的疑忌,惊惶失措,抛弃部队逃往寻阳。其部或降或散。一支宋军追到寻阳,臧质焚烧府舍,带着姬妾逃入南湖躲避,饥饿难耐时就采摘莲子充饥。宋军追兵搜查南湖,臧质用荷叶盖在头上,沉到水里,只把鼻孔露出水面呼吸。即使这样,臧质还是在六月被人发现,先中了一箭,然后被乱刃砍死。刘义宣也很快失败,他自己和十六个儿子全部被刘骏处斩。以前刘骏和刘义宣的四个女儿还偷偷摸摸乱伦,如今干脆将她们改换姓名,册封为嫔妃。

除了好色,刘骏的猜忌心也很重。别的帝王猜忌大臣,刘骏主要是猜忌叔伯和兄弟,而且一猜忌就是刀光剑影。他不惜骨肉相残,在刘宋宗室内部掀起了阵阵腥风血雨。除了屠杀叔叔刘义宣一家外,南平王刘铄、竟陵王刘诞、武昌王刘浑、海陵王刘休茂等兄弟也先后遭到杀害。南平王刘铄是他四弟,从小最受父皇刘义隆的宠爱,看不起这个兄长。刘骏当皇帝不久,就派人下毒杀死了刘铄。十弟武昌王刘浑从小顽劣成性,十几岁就当上了雍州刺史。在雍州,刘浑自称楚王,立年号,备百官,被人告发。这也就是一个无知少年瞎胡闹,最终也被刘骏逼迫自杀。刘宋皇室原本枝繁叶茂,刘宋广封宗室的目的是为了藩护皇帝,不想成了皇帝发泄猜忌心的目标,成了频繁内战的缘由。

刘骏的六弟竟陵王刘诞之前忠诚地站在他这一边,在讨伐刘劭和平定刘义宣等战争中都立有功勋,逐渐占据高位。刘诞的府第建筑精巧、园林优美,冠绝一时,他经常在府中大会宾客,和文人武将们应酬,因此遭到刘骏的猜忌。孝建二年(455),刘骏让刘诞担任南徐州刺史,将他赶出建康,赴京口(今江苏镇江)上任。之后,他又嫌京口距离首都太近,在大明元年(457)调任刘诞为南兖州刺史,调往广陵(今江苏扬州)。刘诞不是傻子,知道刘骏猜忌自己,也开始积蓄实力以防不测。他借口防备北魏入侵,大力修治城防,积聚粮草军械,积极训练军队。刘骏更不放心了,授意有关大臣告发竟陵王刘诞谋反,下令将他降爵、削职。刘诞不愿束手就擒,举兵造反。他完全是被刘骏逼反的。

刘诞造反,东部局势不稳。刘骏下令内外戒严,挑选将领出征。老将沈庆之已经退休,获封始兴公在家养老。刘骏请他出来担任车骑大将军、南兖州刺史,主持讨伐刘诞。沈庆之只好率军东进。刘诞备战多年,又实行坚壁清野战术,焚烧广陵外城的民房将居民迁入城中闭门自守。在重重围困之中,刘诞制作了许多传单,用一切方法投送城外,宣称自己无罪,并宣扬刘骏秽乱宫廷的种种丑行。刘骏大怒,下令斩杀刘诞心腹的亲族上千人。他急欲攻下广陵,连发诏书督促沈庆之攻城。

为了早日得到捷报,刘骏命沈庆之在广陵城西南修筑烽火台,如果破城就点燃烽火,以便自己能早些得知消息。重压之下,沈庆之不得不督率将士,日夜攻打。造楼车、填沟堑、筑土山,可三个月过去了还是毫无进展。刘骏大怒,命大臣弹劾沈庆之,再下诏不予追究,催逼沈庆之攻战。沈庆之不顾年迈,身先士卒,亲冒矢石,冲在前线,终于攻破广陵。刘诞被杀,传首建康,其母亲、妻子在城破时自杀。刘骏认为广陵全城附逆,下令屠城,经沈庆之苦苦劝阻,最终改为男子五尺以上一律屠杀、女子赏赐军队。这暴露了刘骏的第三个恶性:残忍嗜杀。屠杀广陵男子后,刘骏还将尸骨筑为京观,用来炫耀。

镇压多次反抗后,刘骏越发肆无忌惮。他宠爱一个昆仑奴,这个昆仑奴长得高大强壮,刘骏就让他拿着棍子侍立在身边,对哪个大臣稍微不满就命昆仑奴上前殴击。刘骏还日益骄侈,外加战乱不断,导致国库空虚,刘骏就想出了一个敛财的方法:赌博。每次遇到地方刺史、太守等高官卸职还都的时候,刘骏都召他们来赌博,规定大臣们只能输不能赢,而且金额巨大。这就变相逼迫地方官员们贪污腐败、搜刮地方,最后这些赃款很大部分都进了刘骏的腰包。

大明六年(462),刘骏宠爱的殷淑仪病死了——殷淑仪其实是刘义宣的女儿、刘骏的堂妹,冒姓殷。刘骏十分伤心,将她的丧事大操大办,并要求朝野大臣都去坟前哭泣,谁哭得不伤心轻则责罚、重则免官。刘骏自己哀伤过度,身体每况愈下,从此很少理政。两年后,刘骏病死。这样的皇帝竟然得以善终,实在令人唏嘘。

孝武帝刘骏一生广纳后宫,子女成群,所生皇子多达二十八个。他死后,十六岁的长子刘子业登基。人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但是很快发现刘子业和父亲刘骏一样好色、嗜杀、残暴,有过之而无不及。

新蔡公主是宋文帝刘义隆的女儿、刘子业的亲姑姑,已经嫁给宁朔将军何迈为妻。刘子业看上了新蔡公主,将姑姑纳入后宫封为夫人,对外谎称新蔡公主已死,还杀了一名宫女冒充新蔡公主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平日里,他还命令宫女赤身裸体在宫中奔跑嬉戏,自己站在一旁津津有味地观看,如有人不愿意,就被拉出去砍头。

大臣戴法兴在刘骏时期深受信任,主持中枢公文处理和政令传达。他对刘子业的行为多有劝谏,刘子业嫌戴法兴多嘴,将他莫名杀死。同样,刘子业还把屠刀伸向皇室内部,将自己的叔祖江夏王刘义恭,以及自己的两个弟弟始平王刘子鸾和南海王刘子师都杀死了。一时间朝野震动不安,人心惶惶。

江夏王刘义恭的死需要拎出来专门述说。话说大将柳元景、颜师伯等人心怀恐惧,不知道刘子业哪日就要杀自己。他们就密谋废杀刘子业,拥戴刘义恭称帝。几个人日夜谋划,但犹豫不决。柳元景觉得应该争取到军界元老、三朝重臣沈庆之的支持,就上门去做沈庆之的工作。沈庆之与刘义恭的关系一般。颜师伯当时掌握实权,对沈庆之这样的老前辈不以为然,曾公开说:“沈公,就是一介武夫、一个爪牙,哪能干预政事呢!”沈庆之因此对颜师伯极为不满,对拥立刘义恭的计划不赞成,还向刘子业告发了此事。

于是,刘子业亲自率兵杀死刘义恭及其四子。他将叔祖刘义恭斩断四肢,分切肠胃,挖出眼睛,浸在蜜里,取名“鬼目粽”。又杀了柳元景和他的八个儿子、六个弟弟及诸位侄子。颜师伯和他的六个儿子同样没能幸免。

沈庆之去告发柳元景等人,没料到自己会成为刘子业下一个杀戮的目标。

刚开始,沈庆之因告发颜、柳有功,与刘子业的关系不错。但是老将军也看不惯刘子业的胡作非为,说了几句劝谏的话,刘子业就不高兴了。沈庆之惧祸,赶紧闭门谢客,以求自保。一些人仍然希望沈庆之能够主持推翻刘子业荒唐统治的事业。吏部尚书蔡兴宗就对沈庆之说:“现在皇上的所作所为,人伦尽丧,根本没有希望改正。他忌惮的人就是您,老百姓能依赖的人也只有您。沈公威名天下所服,在如今人心惶惶之际举兵起义,谁不响应!如果沈公犹豫不决,坐观成败,灾祸早晚要降临的。”沈庆之也承认现在局势危急,但他退休在家,早已没有军队,所以不愿意领头,选择听天由命。蔡兴宗苦苦再劝:“当今有心起义的人,都不是想邀功求富贵的小人,只是为了自保啊!领兵的将帅,只要听到有人首先发难,肯定会群起响应。沈公领兵几十年,旧日部将门生遍布朝野,受您恩惠的人也很多,何患没有军队!况且尽管您不愿意出面,保不准有人打着您的名义起事,到时候您也免不了附从之祸。”沈庆之还是下不了决心,一味推辞。青州刺史沈文秀是沈庆之的侄子,率领部下驻扎在建康城外,也劝沈庆之:“皇上狂暴如此,祸乱不久将至。天下人心思变,如今借助众力推翻暴君,易如反掌。机会难得,不可失也。”沈文秀劝了叔叔好多次,沈庆之始终不同意。没几天,宁朔将军何迈谋反失败,被刘子业诛杀,牵连到沈庆之。刘子业派沈庆之的侄子沈攸之送药赐死沈庆之。沈庆之不肯服毒,沈攸之就用被子捂死了亲叔叔。沈庆之死时八十岁。

杀死亲叔叔的沈攸之,相貌丑陋,小时候父亲去世,家境贫寒。元嘉二十七年(450),朝廷大肆拉壮丁北伐,沈攸之应征入伍,此后随沈庆之征讨。沈攸之作战勇敢,参加了讨伐刘劭、征讨刘诞的战役。在讨伐刘劭的战斗中,沈攸之勇猛奋战,屡建战功,多次身受重伤,在广陵之战中还被箭射穿了骨头。他内心有很强的名利观念,且自视很高,但叔叔沈庆之让他从普通士兵做起,并没有给予特殊照顾。当刘骏看到沈攸之善战,要对他大加赏赐时,沈庆之还出面阻挡,沈攸之由此对叔叔怀恨在心。刘子业登基后,沈攸之马上献媚,帮助小皇帝诛戮大臣,和宗越、谭金等人成为刘子业的宠臣。沈攸之因为杀叔叔沈庆之有功,升为右军将军。

刘宋王朝大封宗室,让皇子皇孙们顶着王爷的尊衔在地方上担任实职,控制一地的军政大权,形成藩镇。刘裕的本意可能是吸收曹魏抑制宗室,导致皇室力量薄弱的教训。他本人雄才大略,能够控制那么多的宗室藩镇。传到儿子刘义隆,刘义隆就显得有点儿力不从心了,转而对兄弟猜忌起来,所以才有了赐死刘义康的先例。到了刘骏时期,皇帝和宗室藩镇的关系变成了纯粹猜忌和提防的猫鼠游戏。大封宗室制度设立的本意完全被颠倒了过来。

刘子业即位后,叔叔湘东王刘彧(yù)、建安王刘休仁、山阳王刘休佑都镇守一方。刘子业不放心,把他们召回建康,关在宫中当作木桩给自己练习拳脚,之后更是变本加厉,把三个叔叔关在竹笼里。三位王爷都长得很胖,刘子业给他们一一过秤,最重的刘彧获得“猪王”的绰号;刘休仁其次,被称为“杀王”;刘休佑第三,被称为“贼王”。刘子业对三人任意侮辱,每次出宫都把他们关在竹笼里随行,招摇过市。

三个叔叔中,刘子业对刘彧最提防。有民谣说:“湘中出天子。”刘彧恰恰是湘东王。刘子业对他猜忌最重,侮辱最多。既然叫刘彧“猪王”,刘子业觉得刘彧的生活就得向猪的生活靠拢。他命人挖了一个土坑,在坑里灌上泥水,把刘彧扒得赤条条地扔到泥水坑里,然后用木槽盛上猪食,强迫刘彧像猪一样趴在木槽里吃食。每次看到“猪王”哽咽着吃猪食的样子,刘子业都笑得前仰后合。

刘彧不堪其辱,没几天就拼命反抗,不愿当猪了。刘子业二话不说,命人把刘彧五花大绑,像挑猪一样用棍子挑着四肢,抬到御膳房。刘子业吩咐御厨:“杀猪!”建安王刘休仁这天恰好被允许在竹笼外放风,看到这一幕,悄悄跟到了御膳房。他想救下哥哥刘彧,急中生智,装作嬉皮笑脸地对刘子业说:“皇上不该杀这头猪!”刘子业奇怪地问为什么。刘休仁说:“皇上的生日快到了,到时候再杀,取猪肝猪肺!”刘子业想想有道理,继续将刘彧关押。刘彧不断遭受刘子业的凌辱,好几次都命悬一线,全靠刘休仁装疯卖傻、取巧逢迎,才一次次逃过鬼门关。

修理完三个叔叔,刘子业又对镇守地方的兄弟们猜忌起来。其中最让他不安的是担任江州刺史的晋安王刘子勋。刘子勋当时只有十岁,还是个孩子,政务都委托长史邓琬,有什么值得猜忌的呢?原本,宋文帝刘义隆在兄弟中排行老三,孝武帝刘骏也排行老三,刘子勋很不幸在刘子业几个兄弟中也是老三。单单因为这个排行,刘子业就要三弟的命。

刚好建康内部发生了宁朔将军何迈谋反的事件。何迈其实是刘子业的姑父,他的妻子新蔡公主被刘子业纳入后宫乱伦后,何迈既恼怒又担心受祸。他密谋在刘子业出巡时发动政变,迎立刘子勋为皇帝。事情败露,何迈被杀。刘子业广开株连之门,先杀了老将沈庆之,再派人去江州赐死刘子勋。江州长史邓琬闻讯,义愤填膺地表示:“我本江南寒士,承蒙先帝厚恩,以爱子相托。如今昏君当道,邪恶残暴,致使社稷危急。我当置性命于度外,以死来报效先帝。”他立刻统一江州内部意见,决定起兵反抗,拥立刘子勋为新皇帝。景和元年(465)十一月,晋安王刘子勋在众人的拥戴下自寻阳起兵,向各处州县发布讨伐刘子业的檄文。

听到刘子勋造反的消息,刘子业非常兴奋,马上决定御驾亲征。他似乎觉得这是一个玩耍和杀戮的大好时机。

出发前,刘子业对留在建康的刘彧、刘休仁、刘休佑不放心,决心杀了他们免得夜长梦多,刘彧等人危在旦夕。江东寒士阮佃夫是刘彧的心腹,也是刘彧长子刘昱的老师。阮佃夫为主人的处境焦虑异常,联合刘彧的另一个亲信李道儿,决定拼死一搏,杀掉刘子业,救出刘彧。阮佃夫、李道儿还联合了皇帝的近臣寿寂之、太监钱兰生等十几人,大家都有诛杀暴君的意思。一天晚上,刘子业在华林园“射鬼”。刘子业杀人太多,老觉得皇宫中有女鬼纠缠自己,巫师们就建议他射鬼。射鬼的时候,刘子业屏退侍卫,只留巫师和彩女们跳舞、射箭。阮佃夫等人觉得机不可失,决定当晚行动。寿寂之带头闯入华林园,刘子业看到寿寂之持刀恶狠狠地走过来,知道情况不妙,慌忙向他射了一箭,没有射中。刘子业掉头就跑,被寿寂之追上,一刀劈死。

刘子业死时十七岁,在位仅一年多,史称前废帝。“废”字比一般的恶谥更糟糕,意味着这个皇帝一无是处。为什么加一个“前”字呢?因为后面还有一个和刘子业一样糟糕的坏皇帝:后废帝刘昱。

杀死刘子业后,政变集团把刘彧解救出来,拥戴他为新皇帝。这场政变,后人多认为刘彧不仅知情,而且是幕后主使。但《宋书》则明确记载直到事情发生后,“上(指刘彧)未知所为”。建安王刘休仁跑到刘彧跟前,主动称臣,把刘彧奉迎到龙椅上坐定,再召见王公大臣。由于事起仓促,刘彧连鞋子都没穿,光脚走到宫殿,还戴着一般人戴的乌帽。等他坐定了,刘休仁发现穿戴不妥,才叫奴仆们找了顶白帽给刘彧戴上,又慌忙布置了羽仪礼器。刘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史称宋明帝。

《宋书》说之前的任何暴君和刘子业相比都相形见绌,罪行比不上刘子业的万分之一。任何人只要犯了刘子业罪行的其中之一,就足以玷污宗庙、辱没社稷,而刘子业居然把所有罪恶集于一身!

政变发生后,太皇太后(刘义隆的皇后)颁布诏书追认了诛杀行为的合法性,并历数刘子业的斑斑罪恶,痛斥孙子刘子业恶贯满盈,行同禽兽,连上古的暴君夏桀、商纣王都比不上他,简直是开天辟地以来闻所未闻的暴君!这也许是历史上对皇帝最恶劣的评价,表达了老奶奶对孙子极端的失望和愤怒。人们对刘子业持一边倒的谴责痛斥态度,《宋书》最终对刘子业的死也持欢呼的态度:“其得亡亦为幸矣!”

不过客观地说,将所有罪责都推给刘子业也是有失公允。刘家出身草莽,没有家学底子可言,更没有系统的教育方法。许多皇子刚会说话,就被封王授官,去镇守地方了。这等于是在孩子正需要教育的黄金时期,把他们放养了。刘宋皇室对皇子教育的失败,加上之前所说的大封宗室,两者结合导致皇帝无道、骨肉相残的种种悲剧。

宋明帝刘彧在即位诏书中痛斥刘子业“人面兽心”“反道败德”“毒流下国”“实开辟所未有,书契所未闻”。那么,他又将如何表现呢?

刘彧即位后,首先面临的是巩固皇位的问题。

天下普遍认为,刘子业有罪该杀,但刘彧以叔叔的身份夺了侄子辈的皇位,也是不对。而且之前,晋安王刘子勋已经起兵讨伐刘子业,得到了天下的响应。刘子勋是刘骏的儿子,在继承序列上比刘彧更有资格当皇帝。刘彧登基后,尝试和刘子勋谈判,提升侄子为车骑将军,希望他能罢兵修好。但是邓琬等人不接受,并在泰始二年(466)正月在寻阳为刘子勋举行了登基仪式。刘子勋称帝,改元义嘉,设置百官,成立了和建康对峙的中央政府。

更让刘彧尴尬的是,他虽然占据着首都,更早称帝,但天下大多数州县却承认刘子勋为新皇帝,不承认他。徐州刺史薛安都、冀州刺史崔道固、青州刺史沈文秀等实力派都宣布效忠寻阳的朝廷,还派兵响应刘子勋;湘州、广州、梁州等地也向刘子勋表示效忠;东边的会稽、吴等地也效忠刘子勋,并且起兵反对刘彧。刘彧能控制的,只有首都建康和周边丹阳、淮南等几个郡的地方。

刘彧心态很好。他本来就没想到能当皇帝,现在也不在意将皇位让给刘子勋。铁杆兄弟刘休仁拉住刘彧,不让他让位,鼓励他奋战一场再决定进退不迟。

于是,刘彧在泰始二年(466)正月下令内外戒严,以司徒建安王刘休仁为都督、王玄谟为江州刺史,发兵讨伐刘子勋。刘彧即位后,原本依附刘子业的沈攸之遭到冷遇。沈攸之告发昔日同伴宗越、谭金等人“谋反”,得到了刘彧的好感,重新被任用。这次,沈攸之也在讨伐将领之列。他确实有才,而且从军多年,经验丰富,屡败刘子勋的部队。而刘子勋称帝后,以邓琬为丞相。邓琬虽有热血却无谋略,且拉帮结派、贪图享受。面对节节推进的沈攸之等人,邓琬惶恐无计,在内乱中被杀。沈攸之攻入寻阳,擒斩十一岁的刘子勋。刘休仁再分别派遣将领进攻荆、郢、雍、湘等州,相继铲除支持刘子勋的势力。

在东部,刘彧起用将军吴喜。吴喜在东部郡县有为政宽松的好名声,得到百姓的支持,很快扭转了局势,平定了响应刘子勋的势力。薛安都、崔道固、沈文秀等人见刘子勋死后,也宣布效忠刘彧。南方重归一统,刘彧没费几个月时间就坐稳了皇位。

危机解除,刘彧身上好色、猜忌和残暴等“家族病”迅速显现了出来!

他把后妃、公主和命妇聚集到宫中欢宴。喝到半醉的时候,命令所有女性裸露身体,相互戏谑。后妃、公主与命妇都不敢违抗刘彧的命令。

刘彧猜忌成性,对宗室极不信任,继续大开杀戒。杀人之多,不仅令刘骏望尘莫及,就是连刘子业也自叹不如。刘彧是刘义隆的儿子,便将当时还活在南方的十二个兄弟全部无端杀害,只留下一个平庸无能的桂阳王刘休范;刘彧是刘骏的弟弟,于是又把刘骏的二十八个儿子一口气全部杀死。需要指出的是,刘彧杀害的这些兄弟、侄子,不是单单杀他们一人,而是满门抄斩,包括生母、妻妾、子女。刘休仁和刘彧一起被刘子业关过竹笼,因为他的多次搭救,刘彧才没被刘子业当作猪给杀掉。刘彧称帝后,刘休仁忙前忙后,帮哥哥巩固皇位。对这个有大恩于自己的弟弟,刘彧也不放心,最后还是把刘休仁召入皇宫,强灌毒药害死了。将军吴喜平定东部郡县,功勋卓著,也被刘彧无端杀害。

大规模屠杀亲人、功臣后,刘彧信任阮佃夫、沈攸之等人,放手让他们处理军政事务。

阮佃夫救主有功,刘彧称帝后被封侯、赐官,掌握朝廷实权。阮佃夫本是刘彧的家庭教师,没有成熟的政治构想,掌权后也提出不了什么政策措施,就知道行贿受贿。凡事没钱不行,而且钱送少了也不行。甚至连老家的侄子来找他解决工作问题,也被逼行贿。

大凡一个人从社会底层突然跃升到顶端,大权独揽,多半会追求享受,用骄奢淫逸来弥补、麻醉自己。阮佃夫就是这样的人。他的住宅园林,赛过宫廷,家中堆满珠玉锦绣,蓄养女伎数十人,才貌冠绝当时。为了泛舟游玩,阮佃夫从家中向东挖掘人工河,长达十里,泛舟河上,命女伎弹奏作乐。阮家的厨房中水陆珍馐齐备,临时操办招待数十名宾客的宴席,一眨眼的工夫就能办完。阮佃夫生活豪奢,为京城中人仿效。同时,阮佃夫暴得大权,对权力一点儿都不珍惜,滥封仆从为官。阮家拉车的人都是虎贲中郎将,马旁的随从都是员外郎。朝士无论贵贱,都奉承巴结阮佃夫。阮佃夫自我膨胀,自大到极点,一般人根本就不搭理,能进入他房间谈话的只有一两个人而已。

朝政黑暗、刘彧多疑,曾经支持刘子勋的薛安都等人惶恐不已。果然,刘彧惦还记着薛安都。薛安都表示效忠后,刘彧派张永、沈攸之领重兵北上“迎”他。薛安都知道大祸临头,派使者向北魏投降,表示愿意献出徐州的土地和军队,并协助北魏进攻刘宋。

薛安都是一员虎将,而且天上掉下这么大一块馅饼,在北魏朝堂引起了一阵骚动。很多人不相信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觉得薛安都开始是北魏的大臣,中途投降刘宋与北魏为敌,现在又主动投降,如此反复,未必可信。最后,北魏献文帝拓跋弘圣心独断,接受了薛安都的投降,授薛安都为镇南大将军、徐州刺史,赐爵河东公,对投降的宋军大规模封赏,就连薛安都的儿子都一律封侯。从此,本是刘宋北方长城的薛安都及部下都铁了心效忠北魏,与南方为敌。同时,大批魏军进入彭城,接收徐州等地。泰始三年(467)正月,薛安都的降军联合北魏援军,击败张永、沈攸之的宋军。薛安都继而引魏军攻破历城,崔道固投降;攻克东阳,俘虏沈文秀。刘宋王朝受到致命打击,外部局势迅速恶化。

元嘉北伐之后,宋军虽然失败,但北方重镇彭城、历城、东阳等都控制在宋军手中。南北边界保持在离黄河南岸不远的地方。如今因为薛安都的投降,刘宋在淮北的四州及豫州、淮西等郡县先后沦陷,相当于丢失了现在山东、河南的大片地区和江苏、安徽的北部。南北边界被推移到淮河一线。南方在对北方战争中更加处于劣势,之后一退再退,直至灭亡。

刘彧逼反薛安都,导致北方领土沦陷,是影响南北朝时期双边关系的重大事件。

刘彧统治后期,好鬼神,多忌讳,制定言语或文书中回避祸、败、凶、丧及疑似语句的规定数百上千条,大臣中谁违反了规定必加罪戮。宫中关于生活方面的禁忌也特别多:移床、粉刷墙壁都要先祭土地神,派文人撰写文辞祝策,搞得像朝廷大祭一样。刘彧年纪越大,越残忍,越喜欢虐杀。左右忤逆了他的意思,往往被斮(zhuó)刳(kū)断截。结果自然是“内外常虑犯触,人不自保”,活脱脱是刘子业时期恐怖时光的再现。

刘子业只是荒唐了一年多,刘彧却胡作非为了十多年,把南方搞得乌七八糟。薛安都叛变后,淮河南北战斗不断,导致府藏空竭,一度连官员的俸禄都发不出来。但是刘彧依然过着奢侈无度的生活,不断追加苛捐杂税,盘剥百姓。百姓困苦不堪,州县骚动。后世普遍认为刘彧时期政治黑暗、皇室削弱,“宋氏之业,自此衰矣”。

刘宋宗室子孙众多。刘彧却长久没有儿子。

荒唐的本性让刘彧想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方法来。他看到亲信李道儿生了很多儿子,就将宠妾陈妙登赏赐给李道儿。等到陈妙登怀孕后,刘彧赶紧又将陈妙登接回来。陈妙登就这样生下了儿子,取名刘昱。刘彧将刘昱当作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并册立为太子。后来,刘彧找了个借口将李道儿赐死。不过,社会上始终风传刘昱是李道儿的儿子。刘昱也听到了那些传言,成年后还常常自称“李将军”,一点儿都不为父母避讳。尝到有儿子的甜头后,刘彧派人秘密将诸王怀孕的姬妾接进宫里,让她们在宫中生产。如果孕妇生下来的是男孩,就杀了母亲留下孩子,让宠姬冒充孩子的母亲。通过这样的手段,刘彧一共“有”了十二个儿子。其中有多少是刘彧亲生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泰豫元年(472),刘彧病死,年仅十岁的太子刘昱即位。

临终前,刘彧指定袁粲、褚渊二人为顾命大臣辅佐儿子。袁粲是老官僚了,历经数朝逐步升迁而来。褚渊在仕途上的成功,则主要仰仗两个优势:第一,他父亲褚湛之娶了宋武帝刘裕的女儿始安公主,褚渊自己娶了宋文帝刘义隆的女儿南郡公主,和刘宋皇室亲上加亲;第二,刘彧还是湘东王的时候,褚渊就和他关系密切。

两位顾命大臣都有些力不从心,觉得有必要再拉几个人一起干。袁粲提名了刘秉。刘秉是刘裕的侄孙,当时刘宋宗室能干的人不多,刘秉还算是能够拿得出来的宗室成员之一,就被袁粲调到中央。褚渊见袁粲拉了一个人进班子,也提名了一个人:萧道成。萧道成出身将军世家,是个职业军人。褚渊早年路遇萧道成,就对人说:“此非常人也。”认为萧道成“材貌非常,将来不可测也”。于是,刘秉担任了尚书左仆射,参与政事;萧道成担任右卫将军、卫尉,负责首都军事。

宋朝皇帝继刘义隆之后,一个不如一个。天下人忍耐着一个胡作非为的皇帝,觉得天底下不可能有比他更坏的皇帝了,等这个皇帝死的时候都松了一口气,结果发现即位的皇帝比上一任更坏,更不是东西。如此反复,不断刷新人们忍耐的底线。

新即位的刘昱虽然年纪很小,但荒唐胡闹、残忍无道的程度,一点儿都不输祖辈。他在五六岁就被立为太子,在东宫的时候刘昱从不好好学习,喜欢嬉戏,特别喜欢学猴子爬油漆竿。那些竿子离地面有丈余高,刘昱爬到顶端再滑下来,老师们都管不了他。稍微长大些后,刘昱喜怒无常。左右有不顺他意思的人,动手就打,习以为常。

刘昱的爱好主要有两个:出宫游玩和无故杀人。刘昱喜欢穿件小衣衫,带着几个随从出宫,不管郊野还是市井,哪里有趣就往哪里凑。陈太妃开始的时候还时常乘着车跟随他。但刘昱一出宫就似蛟龙入海,转瞬间将母亲甩得无影无踪。陈太妃越来越力不从心,对宝贝儿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刘昱常常是夜里从承明门出去,次日凌晨回来,或者早上出去晚上回来。每次在外面,刘昱困了就投宿客栈,有的时候甚至找个路边空地睡一觉。他交往的对象不是卖柴养马的商贩,就是拉车担货的少年。遇到被人呵斥辱骂,刘昱就淡然一笑;遇见婚丧嫁娶,刘昱就冲入人群高歌饮酒取乐。官吏见了,都习以为常。

刘昱如果仅仅是喜欢民间,倒还有与民同乐、不拘小节的味道。遗憾的是,他总是携带钳凿斧锯,发明了击脑、椎阴、剖心等刑罚。通常情况下,刘昱每日都杀数十人,有些人则是刘昱亲自用长矛刺穿的。一次,刘昱闻到一个叫孙超的大臣口中有蒜味。为了证明他吃过大蒜,刘昱让左右抓牢孙超,亲手剖腹查探他肚子里有没有大蒜头。建康城传闻大臣孙勃聚敛了许多金银财宝,刘昱就发动了一次夺宝行动,带着人马劫掠孙勃。抢劫开始了,刘昱挥刀冲锋在前,头一个冲入孙家,一伙人杀掉了孙勃。刘昱记得小的时候被孙勃管教过,竟然脔割尸体解恨。

从即位第四年起,刘昱觉得各地反叛力量都被镇压下去,天下太平了,于是每天都出去胡闹。最后发展到手执长矛大棒,凡是遇到男女行人及犬马牛驴就立即扑杀的程度,致使百姓惊恐,道无行人。刘昱杀人成瘾,如果一日不杀人就闷闷不乐。父亲的正妻老太后多次训斥自己,刘昱烦了,竟然令太医煮毒酒要鸩杀老太后。左右侍从慌忙劝他说:“如果太后死了,陛下您就得以儿子的身份参加各种各样烦琐的丧礼仪式,我们也没时间陪陛下出宫游玩了。”刘昱一想也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却说阮佃夫在刘彧死后没能成为顾命大臣,内心失落。虽然依旧身居高位,但他的不满和怨恨越积越多。阮佃夫看到刘昱嗜杀成性,朝野人人自危,就联合将军申宗伯、朱幼、于天宝等人密谋杀死刘昱,拥立其弟刘凖,通过废长立幼来夺取大权。这是阮佃夫第二次密谋政变了,他制订了详细的政变计划,拟定趁刘昱去江乘射雉的时候发难。政变的保密工作做得也很好,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刘昱当日临时改变路线,没有去江乘,害得阮佃夫的计划无法施行。同谋的于天宝心理素质差,见状吓得告发同谋以求自保。刘昱在杀人方面很在行,迅速将阮佃夫捕获处死,并封存了他搜刮的不义之财。

刘昱即位的第二年(474),桂阳王、江州刺史刘休范在江州起兵反叛。

刘休范就是那个刘彧觉得平庸无能懒得杀的兄弟。作为硕果仅存的皇叔,刘休范自以为德高望重,对自己没能进入顾命大臣班子非常不满,因此起兵谋反。他亲率两万大军从寻阳出发,昼夜兼程杀向建康。朝廷派出萧道成率军迎战。两军在新亭相遇。

刘彧没有看错刘休范,他的确无能。萧道成使了一个小小的诈降计就把他解决了。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萧道成指使部将张敬儿、黄回前去敌军诈降。刘休范轻易相信了二人,当晚还备了酒宴招待他们。酒过三巡,张敬儿借敬酒之机,从刘休范腰间抽出配刀,手起刀落,将刘休范斩首,然后取下头颅疾驰而去。刘休范一死,叛军很快被击溃。

平定刘休范之乱后,袁粲、褚渊、刘秉、萧道成四人轮值,形成了新的政治格局,号称“四贵”。这四贵的排名,萧道成最末。他资历最浅、职位最低,在战后给褚渊、袁粲的书信中还自称“下官”,说自己“志不及远”。他和褚渊关系亲近,袁粲则和刘秉关系亲近,班子内部隐约分成了两派。

桂阳王刘休范死后,刘义隆诸子全都死了,孙子辈中以建平王刘景素年龄最长。刘景素勤学好文,招揽人才,声望不错。朝野曾流传刘景素“宜当神器”。之前刘景素就被朝廷忌惮,因此他更加注意结交人才,积蓄力量以防不测。刘休范死后,刘景素内心惊恐,举兵自卫。兵败后被满门抄斩。之后,刘宋宗室中再也找不出像样的人才了。刘家这么大的一个家族,原本人才济济,却在刀光剑影和骨肉相残中凋敝殆尽。时人流传:“遥望建康城,小江逆流萦。前见子杀父,后见弟杀兄。”说的就是皇室内讧导致的人丁衰败。

之后,萧道成篡位,将刘宋宗室不论长幼一律杀死。刘裕的子孙只剩下逃往北魏的刘昶(g)。刘昶是刘义隆的儿子,封义阳王,任徐州刺史。景和元年(465),前废帝刘子业诬陷刘昶谋反,下诏讨伐。刘昶闻讯只好造反,被打败后,仅带数十骑连夜逃奔北魏。在北魏,刘昶生活得远比在南方好,不仅娶了公主当了驸马,还获封丹阳王。刘宋宗室遭到杀戮后,刘昶成了唯一的幸存者,在北方延续刘家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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