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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风雪定陵:明定陵地下玄宫洞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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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锤定音(1 / 1)


万历十二年(1584年)十月初六,卯时,大明万历皇帝朱翊钧的寿宫,正式在大峪山下破土动工。

兴建陵寝是本朝头等大事,有司职责所系,组成了一个专门机构。成员有尚书三人,司礼监太监和高级军官数人,定国公徐文璧、内阁首辅申时行总营建造事宜。军官之所以参加这个机构,是由于大量的土木工程,需要体力相对健壮的军队官兵和成建制的团队参与,方能顺利进行。徐文璧是开国勋臣徐达之后,各种重要的礼仪都少不了由他领衔指点,而全部的筹划经营,无疑还要阁老申时行一人承担。

在这之前,新晋升的礼部尚书陈经邦[1],曾按照万历皇帝的意图上疏奏请:山陵依永陵规制营建,“规制尽美,福祚无疆”。

所谓依照永陵规制,就是占地面积要宽广。地下玄宫仿九重法宫之制,同时规定,陵寑明楼用预制石件构成,宝城垛口、殿堂、方城、地面等处,均用花斑石铺砌。宝城之外,再筑一道外罗城。大木、砖石等物料,必须按照标准严格选验。

永陵为万历祖父嘉靖皇帝朱厚熜的寿宫。他在位长达四十五年,陵寝在生前预建,即有明一代,继太祖朱元璋、成祖朱棣之后,第三个生前建造陵墓的皇帝。永陵规模较大,地面建筑仅次于成祖朱棣的长陵,比其他皇帝陵墓华丽壮观。经后世文物考古学家测量,永陵院内长度为289.2米,宽149米;宝城坟冢面积为51,687.2平方米;陵院面积为41,170.8平方米;不计外罗城内的总面积为92,858平方米。而万历皇帝的定陵,院内长度为317.5米,宽150.3米;宝城坟冢面积为41,526.5平方米;陵院面积为42,935.9平方米;不计外罗城内的总面积为84,462.4平方米。

永陵宝城垛口花斑石

永陵全景

永陵的总面积虽比定陵大8395.6平方米,但定陵的陵院面积却比永陵大1765.1平方米。因而,后世的观光者假如有心把永、定二陵做一比较,就会发现,定陵比永陵显得更为宽大深邃。这充分反映出万历皇帝对自己寿宫建造要求之精之细,也显示出定陵设计者匠心独具的聪明才智。假如把定陵和仅隔一里之地的万历父亲穆宗的昭陵相比,就更显出定陵的博大宏伟与昭陵的渺小拘谨。这一点,在定陵预建初期就为群臣所察觉,并引起一阵争议。当时的侍读讲官朱赓曾向万历谏奏:“昭陵在望,制过之,非所安。”大意是:你一抬头,就能看到父亲的陵墓。定陵陵园兴建得比你老子的陵园庞大得多,你这个做儿子的,于心能安吗?对这个“自以为忠”的谏阻,万历皇帝依然不予理睬,仍谕令工部按原计划修建。

明祖陵神道(位于江苏省盱眙县境内,石像原沉于洪泽湖底三百余年,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因旱灾湖底干涸被重新发现)

所谓九重法宫之制,是指我国古代帝王居住和祭祀的宫殿规制。它以纵横各三,形成一个棋盘型的九宫平面图。在九宫当中,中央一宫称太庙太室,中上称玄堂太庙,中下称明堂太庙,中左称总章太庙,中右称青阳太庙,四角四殿称作个室。定陵建成三百多年后,从考古发掘的地下宫殿看,虽然它的个室已经省略,但其基本规制依然是九重法宫的格局,即由前、中、后、左、右,共五座石结构殿宇组成,其顶部均为条石拱券,断面呈尖顶、两弧相交的“锅底券”形制。

北京昌平十三陵区,除永、定二陵以外,其余诸陵明楼的楼顶部分,全是木质结构,因此经不起风雨剥蚀,损坏速度自然既快又严重。后世人看到的长、景、献三陵明楼,乃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修缮而成。而唯独永、定二明楼,虽历经四百余年而安然无恙。究其原因,则是因为整个明楼顶部,包括额枋、斗拱、飞子、檐椽,以及又宽又长的角柱,全是由白石雕琢的预制石件组成,这种由预制石件建造的明楼,在明朝的所有陵墓中,仅此两座而已。

按照嘉靖皇帝的永陵建制,花斑纹石自不可少,宝城垛口、明楼地面全为花斑石辅陈。此石由多种颜色的鹅卵石经过地壳变动,受到高温高压以后,再生而成,当时仅在河南的浚县能够采到。为达到这一目标,朝廷不惜花费巨大人力、财力,派人到浚县采挖,不远千里,运来应用。这种岩石,虽然五颜六色、光彩夺目,但却没有纹理,质地坚硬,雕琢十分困难。开采时,只能按最大尺寸开成毛材,然后用手工反复研磨,其费工耗时,可以想象。据《帝陵图说》载:定陵所用的花斑纹石做工极细,“滑泽如新,微尘不能染”,“光焰灼人”。

明朝诸陵,在永陵之前都没有外罗城而只设宝城。永陵建成后,嘉靖皇帝前去巡察,对陵园建筑不太满意,便问工部尚书:“此陵完工否?”工部尚书打了个激灵,顿悟皇帝的用心,随机应变道:“尚有外罗城一道未建。”

嘉靖回朝后,工部立即命人在宝城之外,又补加一道外城墙,名曰外罗城。自此,这道外罗城便成为一个标志性建筑,为嘉靖的皇孙万历所效仿。定陵的外罗城和永陵的一样,略呈椭圆形,城墙高厚而坚固。四百年后,世人仍能从城墙的遗址,看到当初的雄姿风采。

定陵自万历十二年(1584年)十月六日开工,每天直接进入现场施工的军民夫役、瓦木石匠,多达两三万人。经过一年的紧张施工,陵园工程已有相当进展。意想不到的是,万历十三年(1585年)八月初,太仆寺少卿李植、光禄寺少卿江东之、尚宝司少卿羊可立三位大臣,又横生枝节,突然上奏万历皇帝:

大峪山非吉壤。时行与故尚书徐学谟昵,故赞其成。憾尚书陈经邦异议,故致其去,以倾阁臣……

三位少卿素与申时行不合,想借此机会,给申时行难堪,并替因反对申时行而被贬职的陈经邦鸣冤。面对此情,老谋深算的申时行自然不会相让,立即向皇帝陈疏自己的观点,使刚要偏向于三位少卿的皇帝,不得不转变风向,矛头对准三少卿:

阁臣职在佐理,岂责以堪舆伎耶!夺三臣俸半年。传谕内阁:大峪佳美毓秀,出朕亲定,又奉两宫圣母阅视,原无与卿事。李植等亦在扈行,初无一言,今吉典方兴,辄敢狂肆诬诟。朕志已定,不必另择,卿其安心辅理。

此前,少卿李植、江东之、羊可立三人,曾在参奏张居正和冯保中受到万历皇帝的宠幸,并得到首辅张四维的青睐。正当他们青云直上之时,遇到了以前的劲敌申时行。李、江、羊三人心中都十分清楚,不扳倒申时行,不但前程无望,后果亦不堪设想。正是出于这种考虑,三人才联合起来,冒险进谏,想不到制敌未成,反遭敌击。对这次的失败,上述三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既然阵势已公然摆开,就必须杀个鱼死网破。他们蛰伏在衙门之内,机警地关注、打探着朝廷中枢的消息,悄悄等待时机。

时机终于到来了。

八月二十七日,在定陵宝城西北角的地下发现了大石块。这是一种不祥的预兆。如果说上次的疏奏过于直白,那么现在证据在握,正是扳倒申时行的绝好时机。于是,李植、江东之、羊可立三人,会同与申时行发生利益冲突的钦天监张邦垣,立即向皇帝陈奏实情,谓:“寿宫有石数十丈如屏风,其下皆石,恐宝座将置于石上”,并提议宝城地址前移,以躲过“青白顽石”,破邪显正。

万历阅奏,大为震惊,急令徐文璧、申时行前去察看。

八月二十九日,徐、申二人察检回京,向万历陈奏:“宝城西北地下确有石头,陵址是否前移,请皇上酌定。”

万历心急如火,急于看个究竟。情急之下,再也不以行秋祭礼为借口前往,而是直截了当地传旨说:“朕闰九月六日,再阅寿宫。”

闰九月八日,万历皇帝草率拜谒完长、永、昭三陵,即去大峪山阅视自己的寿宫。

此时,定陵兴工已整整一年,除重要的物料堆存在昭陵神马房和西井两庑之外,其他砖石物料,在寿宫现场堆积如山。在这种情况下,假如万历在闪念间谕令更改陵址,将会造成巨大的人力和物力浪费。更为严重的是,山陵选在大峪山,徐文璧和申时行起了关键作用,如果更改陵址,意味着他们严重失职,也进一步给李植等人提供把柄,后果可想而知。徐文璧、申时行不愧是“班首重臣”,政坛老手,在这紧急关头,立即串通礼、工二部尚书,一齐向万历陈请,不必再更改陵址。但万历对此却不予理睬,形势进一步恶化。

第二天,万历皇帝在黄山岭、宝山、平岗地、大峪山之间,亲自往返阅视两次,仍下不了决心。申时行察言观色,心中忐忑不安,眼看事情已熬到沸点,不能再有半点犹豫,遂拿出看家本领,壮起胆子,再次向皇帝陈请,不必再改陵址,并针对三人上疏中的“青白顽石”之事辩驳道:“李植等说青白顽石,大不是。大凡石也,麻顽或带黄黑者,方为之顽。若色青白滋润,便有生气,不得谓之顽矣。”万历琢磨再三,终于同意了申时行的说辞,并传谕旨:

朕遍览诸山,惟宝山与大峪山相等。但宝山在二祖(明英宗裕陵、明宪宗茂陵——作者注)之间,朕不敢僭越,还用大峪山。传与所司,兴工事无辄改。

申时行、徐文璧一听“无辄改”,心中的千斤巨石才砰然落地。也正是由于申时行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才使他和他的官僚集团,在政治风浪中再次站稳了脚跟。

李植等人见皇帝明确表示“无辄改”,垂头丧气又不甘心自己的失败,决定孤注一掷,冒死再向次陈请,以扳回最后一局,疏奏直指核心:“玄宫后凿石横阔数十丈如屏风,其下便如石地,今欲用之,则宝座安砌石上,实不吉利。”

而当朝御史柯挺等人,见皇帝表明态度,李植团伙大势已去,遂见风使舵,由先前上疏宝山最吉,立即改为:“大峪之山万马奔腾,四势完美。殆天秘真龙以待陛下。”

面对各色人等与政治团伙如此纷繁的角逐,且反复无常,前后不一的表白,万历心烦意乱,十分恼火,诏申时行至行殿问道:“兹事朕自主张,而纷纷者何?”

申时行以解释为名,趁机向反对派的背后猛刺了一刀:“以陵址选于己,沽名钓誉,以示于后。”

万历一气之下,谕令李植调外地任职,柯挺夺俸三个月,张邦垣因对地下有石块大惊小怪,夺俸四个月。

为避免群臣再度纷争,万历传谕:

今廷臣争言堪舆。彼秦始皇葬骊山,亦求吉地,未几遭祸。由此观之,选择何益?朕志定矣,当不为群言所惑。

自万历十一年(1583年)二月四日,祠祭署员外郎陈述岭等人开始踏勘,至万历十三年(1585年)闰九月九日,万历谕令陵址“无辄改”为止,历经两年半的吵闹纷争,终于得到平息,定陵陵址就此确定下来。

注释:

[1]陈经邦:字公望,号肃庵,福建莆田人。明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进士,选庶吉士,后授编修,累官至礼部尚书兼学士。万历皇帝为太子时,陈经邦选任东宫讲读官。万历即位,陈氏进讲经义,“明白恳切,音吐洪亮”,“仪度庄雅,进退雍容”。另,陈氏应制诗赋颇受万历称赞,并亲书“责难陈善”四个大字赐陈。 万历十一年(1583年),陈经邦继徐学谟之后升礼部尚书兼学士。在其任上,部事大治,并参与指导了定陵营建计划和实际兴建工程。万历十三年(1585年),因与权臣申时行等论事不合,疏请罢归。 陈经邦家居三十年,万历时常派人问候,然因申时行等臣僚所阻,终不得召。于万历四十四年(1616年)卒,终年79岁,赠太子少保。 明史载,陈经邦工于诗,人称其诗“质而不浮,丽而有则”,有《群玉山房诗集》一卷。文章结集为《陈尚书疏议》二卷,《东宫讲章》《经筵讲章》各十五卷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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