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丧家犬李密遭冷遇得胜归世民扬威风
李密得胜归来之后,犒赏三军,金墉全城张灯结彩。他向房彦藻打听南牢的情况,房彦藻说:“已将诏书下到南牢。”
李密说:“快将李世民、刘文静押来,我有话说!”
房彦藻派人去押李世民和刘文静。来人只拿回来诏书,人已经放走了。李密大怒,接过诏书来看,顿生疑团:是自己笔误?还是有人矫诏?
他对房彦藻说:“速将狱官徐义扶叫来!”
房彦藻又派人去叫。来人禀报说:“徐义扶和他的女儿均不知去向!”
李密骂道:“肯定是徐义扶做了手脚,畏罪而去了!”
李密派人缉拿徐义扶父女,自己暗暗生气。他对茂公和秦琼等人虽然有些怀疑,但是不便说出。只有抓住徐义扶才能弄个明白。
过了数日,单雄信回来,言说西都长安的情况。李渊兵精粮足,设防森严,是当今最大的势力,不好攻取。又说,李世民已经退兵于松岭,回到长安去了。
李密听了,觉得攻取长安暂不可行,只有等待时机了。他恐怕孟津要塞有失,又派了秦琼和罗成一同去驻守。
秦琼和罗成即刻上任去了。
刚刚安排停当,贾润甫从洛口回来,说王世充昨日奇袭了洛口粮仓,夺走了大批粮草。
李密闻报十分愤怒,立刻下令再次进兵东都,以报抢粮之仇。
房彦藻说:“魏公暂且息怒。徐茂公曾经说过,不宜强攻东都。”
这时,茂公已经回黎阳去了。他见魏公对他冷冷淡淡,也不愿意听他的意见,只好怏怏离去。
李密听了房彦藻的话,正在犹豫间,忽然有探子来报:郑王王世充发兵二十万,杀奔金墉而来。
李密说:“如此正好,我正要找他,他便来了。”
于是,李密派程咬金和王伯当为先锋,单雄信为左军,王当仁为右军,出城迎敌。两军对峙,扎下营盘。
王世充的军师恒法嗣是个善用旁门左道的人。一日,他对王世充说:“大王,我昨夜得一梦,梦见周公哭诉于我,说金墉城乃是他的住地,如今被李密占了多年,请大王帮他夺回来!”
王世充信以为真。这时,有人来报:营门外一个兵士,披头散发,大喊大叫,要见大王。王世充和恒法嗣出屋来看,果见一兵士紧闭双眼,躺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吾乃周文王之子姬公旦便是。蒙上界赐我为神,庙宇在金墉城内,被李密拆了,做了他的魏公府,使我漂泊无依。我观李密多行不义,气数将尽,愿郑王为吾复仇,夺回金墉,吾愿助你一臂之力,借你阴兵三千。”说罢,坐在地上。
恒法嗣悄悄对王世充说:“此乃周公附体于他。快快跪下!”
恒法嗣拉着王世充跪在那个兵士面前。王世充说:“谨遵周公之命,我等将齐心破贼,夺回旧宫,重修庙宇。”
其他兵将见王世充跪下,也都跪下,虔诚至极。其实,这都是恒法嗣预谋的。
接着,恒法嗣选彪形大汉三千,脚踩高跷,面罩鬼脸,身披五彩衣服,在黑夜中演习战术。
另外,恒法嗣又选了几个跟李密相貌相近、口音相同的人,教给他们机密。
李密等他数日,不见王世充来叫阵,坐不住了,派王伯当出营叫阵。王世充仍不迎战。到了夜间,王世充营门大开,杀出一队兵来,到李密营前叫喊:“李密出来受死!”
李密大怒,开营迎敌。首先冲出来的是程咬金,他东杀西砍,勇猛无比。正杀得起劲,突然王世充营中冲出一片火光,迎前一看,都是高不见颈的怪人。他们手舞足蹈,像幽灵一样飘动,头上是鬼脸面具,身上穿着五色彩衣,口中大叫:“吾乃周公在此,索李密之命来也!”
程咬金被照得眼花迷乱,他举斧乱砍,可是一个也砍不着。接着从这些怪兵的身后又发出许多箭来。程咬金身中数箭,虽不危及性命,却也不能再战。他刚跑出不远,只见几匹马押着一个人跑来,那个被押的人大叫:“程将军莫要再战,我已做俘虏了!”
程咬金猛然抬头,见是李密,心中大惊:这不是魏公李密吗?!他已经被人家抓住了,我还战个什么劲儿!
想到这里,便拨马慌慌张张地跑了。
单雄信在黑暗中厮杀,不小心被钩镰枪拉下马来,上来几个人把他捆绑上,拉走了。
李密被王伯当保护着,冲出营外,正遇上王当仁。王当仁说:“魏公,我们中了王世充的诡计,说你做了俘虏,军心大乱了!”
李密大呼:“本王在此,本王在此!”
可是,黑夜乱军之中,杀声震天,谁又能听得见他的呼号呢!
李密冲出重围,天已放亮了。忽然一队骑兵跑来。向他报告:大王,金墉城已被王世充占了。他们押着一个人,很像大王,叫开了城门,然后一拥而入,杀死了房彦藻,裴仁基被俘。
李密闻报,如泄了气的皮球。王伯当说:“主公莫忧,我们尚可去虎牢和洛口。”
李密说:“也只好如此。”
他们刚要行动,只见王世充领兵赶来:“李密,你多行不义,气数已尽,还不下马受死?你的洛口、虎牢等城,我们均已拿下了!”
原来,这两个地方都被恒法嗣用假李密骗开城门,一举占领了。
李密不敢回话,骑马便跑。王伯当等人死命断后,才得以逃生。
过午时分,李密等人跑到一片山林中,看看没有追兵,才下马歇息。
李密看看身旁,兵不过百,将不过五六,不禁泪如雨下,自叹说:“不期今日一战,如此凄惨,实乃天灭我李密也!”说罢,抽出宝剑,欲横颈自刎。
王伯当急忙上前阻止,说:“主公,你屡经困苦,熬到今天,好不容易。今日失利,怎能断定不能复兴?”
二人相抱而哭。李密与王伯当是结拜弟兄,情谊最深。众人见了,也都落泪。
李密对伯当说:“如今我走投无路,要这七尺之躯何用?”
伯当说:“主公,茂公在黎阳,安然无恙,何不疾驰黎阳?茂公足智多谋,我们还可以东山再起!”
李密暗想:自从杀了翟让,徐茂公心中什么都明白,只是不说。这几年来,军国大事很少与他商量,如果去黎阳,就等于向徐茂公服输认短,将来就是有个出头之日,也在徐茂公的肘腋之下,硬不起腰杆来。
李密想到这些,不愿意去黎阳,便对王伯当说:“徐茂公这个人,深不可测,如去黎阳吉凶难卜,不能去。”
王伯当不愿再劝,默不作声。这时,李密突然说:“莫如去投唐王李渊。过去在隋朝,我们是一殿之臣,还有个旧交情。”
王伯当说:“不可。主公不要忘了,你曾下诏要杀李世民,如今再去投唐,不是飞蛾投火吗?”
李密微微一笑,说:“我意已决,不必多虑!”
王伯当无奈,只好同去。
其实,李密却另有打算。
他知道自己今日受挫,恢复元气,非一时可以办到。唐王李渊势力最大,投奔于他,一则暂且大树底下好乘凉,二则等待时机重演密杀翟让之戏,如果借得唐王势力,争霸天下,便大有希望。唐王李渊心慈面软,不会拒绝。如李世民不能相容,再另作打算。
李密自认为这是一个进可以施展计谋,退可以暂且保身的好办法。决定之后,李密与王伯当、贾润甫等人向关中而来。李密不时看看身后士卒狼狈不堪的样子,心中甚是凄然。到了这一步,他仍不知自检其过,可见其为人之险恶。
走了数日,进了关中,李密首先给唐王李渊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入长安。
李渊接到李密的信,看完之后十分怜惜。信上语气哀婉、情真意切,似乎真诚来投。
李渊不能立决,与李靖、魏征等商议。
李靖说:“此人多行不义,早年追随杨玄感,兵败逃亡,后来投靠瓦岗军,夺了翟让的权,此次又监禁秦王殿下,应该乘机杀掉。”
李渊说:“乘人之危落井下石,非义士所为。我不能这样做。”
魏征说:“李密这个人,虽然刚愎自用,独断专行,落得今日之惨败,但是他的部下流散四方,其中如秦琼、罗成、程咬金等人,都是不可多得的勇将,他的军师徐茂公,更是安邦定国的人才。如果主公接纳李密,就可以招来这些贤良,此乃事半功倍之举。”
李渊沉思良久说:“回信告知李密,就说我热诚相迎。”
李密接到李渊复信,甚是高兴,领着王伯当、贾润甫等人来见李渊。
李密走进李渊的宫殿,看着威严豪华的建筑,心中暗想:天下事竟如此变化多端,昔日我与李渊都被人称为主公,现今一朝失利,却俯首称臣,做人下之人了。
李密无限不平,无限忧悒,但也没有办法。
李渊听从李世民的主意,占了西都长安之后,先是尊隋炀帝的孙子杨侑为代王,自己称臣。过了不久,杨侑见李渊势力很大,自己不愿当傀儡,所以就情愿禅位给李渊,自己落个轻松自在。李渊受禅,定国号为唐,进一步扩充势力,东讨西伐,只待平定天下,建立大唐帝国,自己当皇帝。
李渊宣李密上殿后,让李密坐下,说:“贤弟,一路劳乏,宜好好休息几日。”
李密说:“败军之主,如丧家之犬。今日相投,渊公雅量收纳,甚是感谢。”说罢,即向李渊介绍了王伯当、贾润甫等人。李渊也一一让他们坐下。
二人又说了许多分别之后的话,李渊说:“既然来到这里,就是一家之人。按例都应封赏。”于是下诏:封李密为光禄卿上柱国,赐邢国公之爵;封王伯当为左武卫将军、贾润甫为右武卫将军。
李密与王伯当、贾润甫拜谢出宫,到早已准备好的府第歇息。
又过了数日,李渊召李密到偏殿小饮。
李渊问:“贤弟聪明过人,愚兄望尘莫及。但望贤弟诚意在唐,早晚交谈,如有什么高见还望及时赐教。”
李密很谨慎地说:“渊公过谦了。我是中药铺的材料——茯(浮)苓,徒有外表,内里空空,还能有什么高见呢?”
李渊又说:“我有一恩公,名叫秦琼,听说此人武艺高强,情重如山,就在贤弟部下,不知身落何方?我很想见上一面,更希望他投奔唐营。”
李渊的意思是让李密把秦琼召来。李密听了这话有些不懂,便问:“秦琼怎么会是你的恩公?”
李渊遂把临潼山遇难,秦琼路遇相救之事讲了一遍。又说:“当时我没听准名字,错记了‘琼五’,寻他多年未能得见。此番世民误入魏营,结识秦琼,才得知其实。”
李密听了,心想:原来秦琼对李渊有救命之恩,这次李世民被放出南牢,很可能与秦琼有些关系。他们暗暗有这样的关系,一旦李世民归来,少不了有些麻烦。这里不是久留之地,随时准备脱身方为上策!
李密来唐营时,正赶上李世民出征去了,不在长安,所以二人没有见面。
李渊心中念着秦琼,倒使李密提高了警惕。
李渊说:“贤弟飘零,家眷不在身旁。我欲把表妹独孤氏配你为妻,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李渊这样做是出于好意,想将李密留住。李密却想:我在这里,看来不会长久,如果娶了独孤氏,这不是害了她吗?!可是又一转念,考虑这些干什么?娶了独孤氏倒是多了一个保护伞,临到脱身时,扔掉她又有何妨?
李密做出异常惊喜的样子,说:“多蒙渊公垂爱,求之不得。”
李渊说:“成亲之后,咱们就是亲戚了,望贤弟诚意留在这里。”
李密连连应诺。
过了几天,择个吉日,李密做了新郎,娶了独孤氏,成了唐王李渊的妹夫。
第二天,消息传来,李世民得胜归来,众将也随着入宫来见李渊。
听到这个消息,李密心中有些不安,便对独孤氏说:“我曾经囚禁过李世民。这次他归来,恐怕要记我的仇。”
独孤氏说:“你怕什么?论家法,你还是他的长辈呢!”
李密心想也是这个道理,便挺起精神,早早地出城相迎。
李世民早听说了李密投唐,心中有些不悦。但又一想,既然父王已经这样做了,自己只好忍住性子。
世民出征月余,大获全胜。来到城门外,金鼓震动,炮声连天,锦衣队队,花彩飞扬。左右总管十名,剑戟排拥,戈矛耀日。
李密低着头,站在对面迎接。只听马上一将官大喊:“眼前站着何人?我不是秦王,殿下尚在后边。”说着打马飞驰而过。
李密受此污辱,好生懊悔。正在此时,又见一队人马排列而来。前面一对回避牌,高高擎起,中间旗分五色,剑戟森严,舆从耀目,凤舞龙飞。
李密暗想:这一定是李世民了,忙深深打躬。只听马上之人笑道:“我乃马三保是也,此前曾到金墉城拜望你,今日你怎么来到长安?殿下尚在后面帷帐安坐,你要小心伺候了!”说罢,扬长而去。
李密再受如此污辱,跺足捶胸,说:“大丈夫不能自立,屈居人下,羞辱如此,有何面颜活在世上?”说罢,又欲拔剑自刎。
王伯当拦住宝剑说:“主公何必寻此短见?当年文王囚于羑里,勾践辱于会稽,后来都成了大业。所以还要忍耐,以图后事。”
正说间,见前面卷出一面黄旗,上面绣着“秦王”二字。李密断定是李世民过来了,急忙侧身路边。接着前导五色绣旗,银鬃对对,彤弓壶矢,彩耀生光。前导过去,李世民如天王之状,冠带蟒服,端坐幔中。
李密偷偷抬头,看得真切,忙上前俯伏道:“老夫李密迎接殿下,望殿下宽责。”
李世民怒气横生,拉弓搭箭,吓得王伯当魂飞霄外,连连叩头,说:“望殿下宽宏大量,我等终生不忘!”
李世民收了弓箭,微微一笑,端坐如初,慢慢走了。
李密面如土色,双手抱头,浑身颤抖,如同筛糠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