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好几年中,水西和乌撒之间没有了摩擦,水西得以暂时安宁,奢香便想到要努力恢复和提高水西的生产水平。为了掌握水西各地的第一手情况,她带着果瓦等宣慰府官员去水西各部落考察。
这一天,他们前往天云坝这个部落。宣慰府到天云坝按说不是很远,然而,山路泥泞坎坷,到处坑坑洼洼,半天走不了一里路。
望着如此糟糕的道路,奢香的眉头皱成一团,她向果瓦问道:“大总管,到天云坝还有多远?”
果瓦擦了一把汗回答道:“还有三十多里。”
奢香眉头一皱道:“这路这么难走,三十里路那不要走到天黑呀!”
果瓦苦笑道:“夫人,没办法,我们水西的路,都是这么差。”
奢香奇怪道:“那为什么不好好修修路呢?”
果瓦一口否决:“修路?不行。”
奢香更奇怪了,“为什么?”
果瓦解释道:“道路不好,我们走起来困难,但汉人的军队也难进来。相比之下,利大于弊。”
奢香紧盯着果瓦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路修好了,汉人的军队就容易进来攻打我们?”
“对,我们对汉人必须保持高度警惕。”
奢香想说什么,但果瓦接着说:“这是老爷生前规定的。我们不能更改。”
天黑时分,奢香等人好不容易到了天云坝。天云坝土司俄梨到寨口迎接。一见奢香,俄梨急忙道:“夫人,一路上辛苦了,快请屋里坐。”
一行人寒暄着,进了房间。
奢香坐定后,喝了一口茶,问俄梨:“我听果瓦大总管说,天云坝今年的赋税现在尚有大半未缴纳,这是为何?”
俄梨苦着二脸道:“禀报夫人,不是俄梨不想缴纳,实在是俄梨收不齐这么多粮食。”
“是何原因?”
俄梨双手一摊道:“去年的光景,想必夫人是知道的,全年有大半的时间没有下雨。说实话,莫说缴纳赋税,我们部落里现在有一大半人家都已经快没粮食了。再这样下去,我们部落今年肯定要饿死不少人。”
奢香点点头道:“我知道去年天云坝旱得厉害,可据我了解,你们部落虽说有两万多人,但你们有田土三万多亩。不管怎么说,也不至于没粮食吃吧?”
俄梨弓着腰道:“夫人明鉴,小人说的句句是实,不相信的话,夫人可以亲自去各家各户了解。”
“好吧,明天我们就去看看。”
俄梨继续解释道:“夫人,按说,我们天云坝也不算偏僻,条件也不算差,每年的赋税也不算太重,可是,这些年来,我们越过,这日子就越艰难。就说盐巴吧,去年还是一匹马换三斤,今年就涨到了两匹马换三斤,再这样下去,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奢香感到惊奇,“盐巴会涨得这么快?”
“小人没有半句假话。”
“是什么原因你知道吗?”
“我们这里的道路不好走,盐商都不愿来。还有就是,因为道路难行,沿途的抢匪就多了起来,一般的商人就更不敢进来了。”
奢香看了一眼果瓦,“照你这么说,要是修好了驿道,路好走了,我们各个部落的日子就会好过得多,是不是?”
俄梨道:“那是肯定的。”
奢香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果瓦一眼。而果瓦却绷着脸,什么话都没有说。
此后的十几天内,奢香带着众官员马不停蹄地去了各地。沿途的田野中,正在劳动的人见到奢香,纷纷停下向她行礼。奢香看到,他们大多数用的都还是刀耕火种的原始耕作方法。这和他们四川家乡相比,落后得太远了。
回到宣慰府之后,奢香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她想进行一场改革,但她清楚,要实施她的想法,必须首先说服果瓦。
这天,奢香决定和果瓦好好谈谈。
“大总管,”奢香请果瓦坐下,“这几天下去视察,你的感受如何?”
果瓦的脸有些阴沉,“没什么感受。”
奢香笑笑,“不对吧?一路上你都看见了,我们水西确实太贫穷、太落后了。”
果瓦不以为然道:“可我们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的。”
“大总管这话不对了。”
“老朽这话怎么不对,请夫人指正。”
奢香想了想说:“如果我们老是依照过去的方法去过日子,那我们水西就会永远这样穷下去,而且有可能会越来越穷。看着自己的子民如此受苦,作为水西的大总管,你心里面就好过吗?”
“那照夫人的想法应该怎么做?”
奢香肯定地说:“学习先进,改变我们水西的落后,使我们水西的子民们都过上好日子。”
果瓦急了,“夫人的意思是要学习汉人?”
奢香笑了起来,“我只是说学习先进,大总管就马上说是学习汉人,看来,大总管也承认汉人比我们先进,是吗?”
果瓦站了起来。“不行!如果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我们水西会被汉人改变的。老爷若在,他是不会同意的。”
奢香摇摇头道:“老爷如果还健在的话,他一定会带领大家改变面貌,一定不会让自己的子民这样受苦。”
“夫人……”
奢香笑道:“大总管,我们两个在这里争来争去,我说服不了你,你也说服不了我。我看这样吧,明天就召集四十八个部落的首领商议,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看看大家是怎么说的。”
果瓦无可奈何道:“好吧。”
第二天,宣慰府议事厅里,四十八个部落的首领全部到齐了。奢香暗自下了决心,无论阻力有多大,她都要让水西有一个大的改变。
望着大家,奢香缓缓道来:“今天把大家请来,不为别的,就是要和大家商议商议,我们水西今后的前程和命运,看看我们水西今后该怎么办?”
一听奢香这话,许多人为之一惊,老望急忙问:“夫人,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奢香的态度非常严肃。“今天我们商议的不是打仗的事,但确实是大事,是有关我们水西能不能够生存下去的大事。”
众人都认真地听奢香说下去。
“到现在为止,我们四十八个部落中,有一大半的部落没有如数缴纳完今年的赋税……”
奢香话才出口,下面的土司议论起来:“夫人,这不能怪我们啊,去年天旱……”
奢香挥挥手,叫大家停下。“你们所说的这些,我全都明白。可是,大家仔细想过吗?如果今年缴不上,那么明年呢?如果明年再天旱,我们怎么办?”
老望摇摇头道:“那这也没有办法。”
奢香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我去许多部落了解过,在我们水西,土地太瘦,一亩田土打的粮食,居然养不活两个人。大家想想,如果再这么下去,不说赋税,起码有一半的人年年缺粮。你们这些土司老爷,就忍心看着自己的子民挨饿吗?”
下面有人说道:“依夫人看应该怎么办?”
奢香笑了笑,“我们应该找找原因。我们水西的耕作方法非常落后,到现在,还基本上都是刀耕火种,田土的产量自然不高。据我所知,在汉人地区,他们一亩田土收的粮食,至少可以养活五个人。”
老望点头道:“夫人说得对,我去汉人的地方看过,确实是这样。”
奢香继续道:“还有就是,我们四十八个部落中,至少有一大半的部落道路不通,影响了我们和外界的交流。许多我们需要的东西,比如说盐巴、生铁、布匹等运不进来,哪怕就是运进来了,价钱也会因此变得很高。大家说,这样长期下去,能行吗?”
老望道:“我听出来了,夫人的意思,是要让我们学习汉人的耕作方式,让我们修通整个水西的道路,是吗?”
“对。”
“夫人?你知道吗?霭翠老爷当年就不同意修路。”
“我知道。”奢香深深吸了一口气,“老爷当时不同意修路,是怕汉人的军队会趁势攻进我们水西来。但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整个华夏尚处在战火之中,全国都是一片混乱。我们水西除害怕战事波及外,更摸不清汉人对我们彝民的态度,所以,谨慎小心完全是有必要的。但今天不同了。”
“怎么不同?”
“其一,大明王朝已经基本上扫除了他们的对手,全国已经没有了大的战事,我们不用害怕战事会波及我们水西。其二,大明王朝正处在百废待兴的时候,此时,他们最渴望的是安稳、和平,所以,他们不可能对我们水西发动战争。其三,我们水西的百姓也和全国一样,渴望能过上安宁富足的生活,所以,现在修通驿道,应该是当务之急,或者说,是众望所归。”
奢香的话,引起了在座大部分人的强烈反响,大家纷纷议论起来。老望道:“我看,夫人此话有理。”
在孟昆和老望的带动下,众多土司都表示赞同:“对,早就该修道路了。”
奢香见大家都同意她的主张,果瓦也没有吭声,于是说:“好,既然大家都认为修路可行,那我决定,从明日起,全水西四十八个部落按照宣慰府的部署同时开工。凡参加这次修路的人,除了配给粮食外,还免除今年的赋税。”
俄梨一听可以免除赋税,马上赞同:“夫人,我完全赞同你的决定。”
“对,夫人此招极得民心。”
奢香笑笑,继续道:“此外,各个部落选出几个心灵手巧的人,由宣慰府组织他们,去汉人的地方学习耕作技术。”
果瓦有些着急了,马上插嘴道:“夫人,这是不是太……”
奢香摇摇头说:“我说大总管啊,好的东西就是好的,不要再死守我们那点可怜的虚荣。你想想,如果我们掌握了汉人先进的耕作技术,每亩田土都多打粮食,使我们的子民都能够吃上饱饭,这会是罪过?”
果瓦还没有回答,老望就说:“夫人说的完全正确。大总管,你是当年被那个汉人搞怕了,所以一提起汉人,就觉得什么都不好。”
果瓦的脸色更加阴沉,他知道,他已经说服不了大家了。“你们就闹吧,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一听这话,孟昆立马回了果瓦一句:“后悔?我跟你说,要是明年每个部落都饿死几千人,那时你才知道什么叫后悔。”
果瓦顿时哑然,不说话了。
老望一看果瓦不说话了,急切地问道:“夫人,你刚才所说的免除赋税,还要配给粮食,确实是一个好办法。可问题是,现在我们各个部落都很贫穷,修桥补路需要钱,我们可拿不出这么多的银两。”
奢香一挥手道:“这问题我已经考虑过了。从两个方面解决。”
大家都紧紧盯着奢香,听她怎么说。奢香也感觉到了大家的目光,她笑了起来,“宣慰府拿出三万两银两,我个人拿出五千两,作为此次修桥修路的经费。”
老望道:“夫人,你这不是太亏了吗?”
孟昆也诚恳地说:“夫人,你这样做让我们实在是过意不去。”
奢香笑笑,站了起来。“小事一桩,不要再提了。如果大家真的记我这点好,就希望大家牢记,每个部落,每座桥梁,都必须有专人负责。到时,如果不能按期完工,或者说偷工减料的话,休怪我无情!”
果瓦一脸的阴沉,他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起身就走了。在一旁的格宗把这一切完全看在了眼里。
第二天早上,宣慰府的布告贴上了街头。老百姓围观在布告前,议论纷纷。
“修道路,报名参加者免全年赋税,你去不去?”
“当然去了。听说还有粮食吃。”
“真的假的,怕没有这么好的事吧?”
“布告写得清清楚楚,会骗你?”
“看来,奢香夫人执政不同往常了。”
“那当然。你没听说吗,为了筹集这次修桥修路的钱粮,夫人把从永宁带来的嫁银都捐出来了。”
“水西有了奢香夫人,是我们的福气啊!”
……
此后,水西的百姓们纷纷投入到了这场改变他们落后面貌的活路当中。有的开山、敲石头,有的修桥梁,有的运石料。奢香以独有的魄力指挥着这场伟大的改变。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这场改变的。此刻,格宗就坐在家里想着心事。
奢香这个女人,当初大家都小瞧她了。现在,她的位置坐稳了,羽毛丰满了,格宗要想再撼动她,实在是太困难了。
但格宗不甘心。整个水西原本就是他们家族的,她奢香算什么呢?她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
格宗突然又想到了果瓦。最近这段时间可以看出,奢香和果瓦之间出现了非常严重的分歧。那么,是不是可以把果瓦争取过来呢?格宗清楚,他如果能够得到果瓦的支持,对付奢香就容易多了。他必须把握住这个机会。
想到此,格宗再也坐不住了,急急忙忙出门去了。
果瓦忧心忡忡地坐在家里,他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出门了。
格宗进了果瓦家,可果瓦对他一脸冰霜。果瓦说:“二爷,我们不是一路人,谈不到一起去,你回去吧。”
格宗一笑,“话都还没有说,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一路人?”
果瓦没办法,只好请格宗坐下。
果瓦冷冷地看着格宗道:“不知二爷找我有何贵干?”
格宗有些尴尬。“我说大总管,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没有事,我就不能来看看你吗?”
果瓦还是冷冷道:“我刚才说过,我们不是一路人。乌鸦和孔雀关不进一个笼子。二爷有什么话,请直说。”
格宗笑道:“既然大总管这么性急,我就明说了。大总管,最近奢香搞的一些事情,什么修桥修路,派人去跟汉人学习什么耕作方法,你认为合适吗?”
果瓦迟疑了片刻,答道:“是有些欠妥。”
格宗大声道:“不是欠妥。她这样做,是违背了祖上的规矩,是会给我们水西带来灾难的。”
“也许,可能会。”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会。你想想,她那些借口说得过去吗?哼,为水西造福,为了使大家都能够吃上饱饭?如果真是这样,我大哥会不懂?我大哥当年不会做?难道我们这些人都没有想到过子民的幸福?只有她才想得到?”
果瓦叹了一口气道:“夫人的做法是有些出格了。”
格宗接着说:“那我问你,作为宣慰府的大总管,作为我大哥最信任的人,你为什么不反对?”
“我反对过,可是,不起任何作用。”
“不是不起作用,是你贪生怕死!”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说,你为了你个人的利益,为了保住你这大总管的地位,明知道奢香大逆不道,你还怂恿她,默许她,你对得起我大哥吗?”
果瓦想反驳,但一时又找不到理由。
格宗向果瓦靠近了一点。“我承认,我这人做事是有点急,前段时间,我做的那些事情是有些出格。但我是为了什么?我是为了我们水西数百年的基业不受损坏,为了我们彝家人的领地不被那些汉人霸占去。而现在,一切都开始毁了。我已经看到了我们水西马上要遭到一场灭顶之灾。倘若我大哥在天之灵得知现在的一切,你说,他会安宁吗?”
果瓦怀疑地看看格宗,“那照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你真的愿意听?”
“二爷,你今天到我这里来,不就是为了说这些的吗?又何必遮遮掩掩。”
格宗站了起来,“那好,我就直说了。我的办法还是老办法。”
“什么办法?”
“釜底抽薪!”
“什么意思?”
“奢香能够肆无忌惮地搞这一切,不就是因为她有摄政的权力吗?而如果想阻止她这样下去,想挽救我们水西,就只有一条路,废掉她摄政的权力。”
“你是说,不让她摄政?”
“对。”
“可她是陇弟的阿妈,不让她摄政说不过去。”
“所以,要釜底抽薪!”
“听你的口气,你还想废掉小主人?”
“对,为了水西,我们只能大义灭亲。而要保证这一点,就必须让我的儿子阿洛继位,担任贵州宣慰使。这样,我就可以摄政。我们就可以恢复我大哥生前制定的一切。”
“然后呢?”
“然后,你的地位不变。你仍然当你的宣慰府大总管,仍然总领宣慰府的一切事务。”
果瓦紧紧盯着他。“现在,我完全可以肯定了,上一次小主人被绑架,是你在幕后操纵的!”
格宗急了,急忙摆手道:“那是那珠干的,她不是已经承认了吗?”
“那珠,哼,她只是一个替罪羊。”
“大总管,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重要的是现在,我们必须有所行动。”
果瓦站了起来,指着格宗道:“二爷,我原先念及你是老爷的亲兄弟,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原谅了你。但我没想到,你到现在居然还想废掉小主人。你这才是大逆不道!”
格宗望着果瓦,半天才说:“老爷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他死了,他已经什么都不是了,你还这么维护他?”
果瓦激动地大声道:“老爷是我的救命恩人。当年,在我快要饿死的时候,老爷收留了我,给了我做人的尊严和荣耀。”
“可是,你如果顺从我的话,我会给你更多。我会给你修一所更大的宅院,我会给你更多的土地……”
果瓦指着格宗道:“格宗,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最好老老实实,不要再打小主人的任何主意。不然,我就把这一切都告诉夫人,到时候,被废掉的只能是你!”
格宗恼羞成怒,大骂道:“你这老东西,不识抬举!别看给你当了个大总管,你毕竟是我家下人,我与奢香的矛盾是家事,你少掺和。”说完拂袖而去。
望着格宗的背影,果瓦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奢香一直关心着水西的市场。那天在天云坝,听说盐巴如此昂贵的消息后,奢香就把这事放在了心上,但因为当时事情太多,暂时无暇顾及。现在,主要的事情都有了结果,她开始着手解决这件事了。这天下午,奢香在朵妮的陪同下,来到了宣慰府城的一家客栈。
店主一见是奢香,急忙出来迎接。“夫人,您今天怎么有空到小店来了?快请坐。来人,给夫人端茶来。”
奢香制止他道:“我不是来喝茶的,你就别忙了。我听说,你这客栈住着一位张老板是吗?”
“夫人是不是说盐商张老板?”
“对,就是他。他住在那间房?”
店主急忙说:“夫人,小人带你去。”店主带着奢香去了楼上。
客房里,汉人盐商张不群正坐在屋内喝酒,见店主领着一位彝家妇女进来,就问道:“店主,你这是……”
“张老板,这位是我们水西的奢香夫人,她想见见你。”
张不群一听是奢香,急忙离座,双手作揖道:“奢香夫人大驾光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恳请夫人恕罪。”
奢香挥挥手道:“张老板,不用客气,今日奢香本来就是不速之客,张老板何罪之有?”
张不群急忙道:“夫人快请坐!”奢香坐了下来,张不群却站在她对面,有些忐忑不安。
奢香笑道:“张老板,你请坐。”
“是,是。”张不群坐了下来,但还是心神不定的样子。
奢香见张不群有些紧张,缓声道:“张老板,我听人说,我们水西所需要的铁器、盐巴大多是你运来的是吗?”
张不群急忙回答:“小人只是为了养家糊口,赚几个辛苦钱而已。”
奢香道:“张老板,和我们彝家人说话可不能虚假。据我所知,你的盐已经是一马换一斤了是吗?”
张不群更紧张了:“大家都是这样做的。不只小人一个。”
奢香正色道:“这可是暴利。”
张不群一下站起来,“夫人……”
奢香笑道:“一匹水西马牵去贵阳,可以卖十两银子。如果牵到成都、昆明,一匹可以卖到十五两,现时的盐巴是多少钱一斤,你心里应该清楚,不用我说。”
“可是,夫人……”
“本来一匹马三斤盐你已经大赚了,可你还在往上涨。你们已经把价钱抬高到一匹马换一斤盐巴了。我问你,张老板是想长久地在水西做生意,还是只图眼前暂时的利益?”
张不群的汗水流了下来。“不知夫人此话何意?”
奢香站了起来。“我的意思是,如果张老板愿意公平地和我们水西的彝民做生意,那我们宣慰府将全力支持你。而且,我们合作的范围还可以更宽更广。但如果张老板只图眼前的利益,趁我们水西危难时大发横财,那我就对不起了。”
张不群一下子站了起来,“难道夫人要……杀我?”
奢香微微一笑:“我杀你干什么?”
“那夫人想干什么?”
奢香轻声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我会下一道命令,命令我水西四十八个部落的人都不准和你来往,不准和你做生意。这一点,你应该相信我能办到。”
张不群紧张起来,“夫人,你这样做……”
奢香一笑道:“你是不是认为,我这一招太狠了?我告诉你,我还有更狠的招数在后面。”
“什么更狠的?”
“我会亲自去贵阳,招来更多的商人与你竞争。你已经看到了,我们水西正在大修道路,用不了多久,水西的各个部落就会畅通无阻,到时候,商人们来水西去各个部落做生意就更方便了。我们可以保证他们的安全,对他们实行优惠。而对那些盘剥我们的奸商,我们就不准他来。张老板,你说,我这招狠不狠?”
张不群连连点头,“狠,够狠的!”
“那么,张老板愿不愿意被赶出去?”
张不群急忙摆手道:“夫人,你千万别这样。”
奢香又坐了下来:“张老板,你请坐呀。”
张不群重新坐下。
奢香笑道:“说实话,我知道张老板已经在水西经商多年,是我们水西的老朋友,我本来是不想得罪的,但如果张老板不愿意和我们彝家交朋友,我也就没办法了。”
“夫人的话张某明白了。张某怎么说,也在水西闯了这些年,怎么会轻易失去彝家的朋友呢?夫人,你说吧,我该怎么做,张某一切都听从你的。”
“张老板,你太客气了。我奢香还没有这么霸道,做生意嘛,讲究公平公道,让你一切都听我的,这要是传了出去,岂不令人笑话。谁还敢到水西来做生意?”
“我的意思是……”
“张老板,做生意肯定是要赚钱的,不然,你风里来雨里去,辛辛苦苦地为了什么?但赚钱要赚得合理。我希望,张老板能做一个义商,而不是奸商。”
“是,夫人的话,小人一定谨记在心。我们这一次的货物,价格一定和贵阳一样,绝不赚取暴利。”
奢香笑道:“和贵阳一样也不行呀,从贵阳运货来,你也要花费的。”
张不群一听,感动万分。“夫人,有你这句话,张某什么都明白了。客套的话我不会说,到时候,你看我的行动吧。”
奢香站起道:“谢谢张老板明白事理,只要张老板是一片诚心,我可以断定,张老板会是我们水西最受欢迎的客人。”
第二天早上,奢香带着朵妮,四处检查修桥修路的情况。
她们来到了南岸的修桥工地,只见只有七八个人在那里懒洋洋地做工。奢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只有这几个人?”
朵妮也感到惊奇,“这情况是不对,小姐。”
奢香生气道:“这座桥是连接水西南北的重要通道,要是今年春水到来之前还没有修好的话,那我们其他所有的工程不就白费了?”
朵妮走了过去,问那些修桥的人道:“你们怎么才来这几个人?这要修到何年何月?”
干活的人看了她一眼,没人理。
朵妮又问:“这桥是谁负责的?”
“是努著老爷,你要问就去问他好了。”
朵妮回来对奢香道:“小姐,这桥是努著土司负责的。”
“是努著?走,去他府上。”
修桥的人在后面发牢骚:“哼,说得好听,发粮食?我们算是上当了!”
“是呀,早知道是这样,打死我也不来。”
努著正在家里喝酒。一个下人进来报告:“老爷,奢香夫人来了。”
努著一听,急忙外出迎接。“夫人,你要来我这里,事先怎么不打声招呼?小人好迎接呀。夫人请!”
奢香进了屋,四周看看,房屋修得富丽堂皇。奢香坐下来,对努著道:“看来,你的日子过得很不错嘛。”
“托夫人的福气,马马虎虎。”努著殷勤地端上茶水,问道:“夫人找我有什么事?”
奢香严肃地说:“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我问你,南岸河上的桥,是不是由你负责的?”
“是小人负责的。”
“宣慰府拨了多少银两给你?”
“回夫人,拨了五百两。”
“这座桥的重要性,想必你是知道的?”
“夫人,我知道。”
“那我问你,这桥拟定什么时候完工?”
“两个月之后,洪水到来之前。”
“照现在这个进度,能完工吗?”
“夫人放心,一定能按时完工。”
奢香把茶碗一摆,“可我刚才去看过,工地上只有七八个人在干活,而且都是懒洋洋的。像现在这种进度,这桥能够准时完工吗?”
努著一下子呆了。
奢香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努著的汗水流了下来。“这一定是那些刁民偷懒。夫人,你放心,明天我亲自去工地,保证能按时完工。”
奢香站了起来,冷冷道:“既然你答应了,好吧,我先听你的。记住,一定要抓紧时间,不然,洪水一来,一切都来不及了。我是有话在前,到时候,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努著道:“是。”
奢香和朵妮不再理会努著,走出了努著府。努著一边擦汗,一边跟在她们身后,大声道:“夫人慢走。”
奢香走后,努著老爷坐下来继续喝酒,奢香的话使他感到一阵不安。然而,两杯酒下肚后,他就把奢香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在努著眼里,只有银子最重要。想到银子,努著马上出门去了。
努著独自来到客栈,客栈店主一见他,急忙赔出笑脸,“努著老爷,您来了。”
“张老板在吗?”
店主急忙答道:“在,在。小人带您去。”
努著一挥手,“不用了。”说着,自己上楼去了。
努著敲开门,张不群急忙招呼:“是努著老爷,快请进。”
努著进了门,开口就问:“张老板,货都运来了吧?”
“都运来了。”
“那你们何时动身?”
张不群急忙回答:“明天一大早就启程。”
努著哈哈一笑,“好,我马上回去安排护卫。”
张不群点头道:“努著老爷,张某谢谢你。不过……”
努著一伸手道:“谢什么,不就是一家人的买卖吗?张老板,老规矩,我的红利是不是该给了?”
张不群急忙去里屋取出五十两银子,摆在桌子上说道:“努著老爷,这五十两银子……”
努著一下子站起来,像陌生人似的望着张不群。“张老板,你不是开玩笑吧?不是说好三百两吗?”
张不群赔着笑脸道:“努著老爷,您先别发火,听我说,事情突然发生了变化。”
“什么变化?”
张不群道:“就在昨天,奢香夫人来到客栈,她对我说,如果还按照以前的规矩做生意的话,她就要出面干涉了。”
努著有些吃惊,“你说什么?奢香来过?你不会哄我吧?”
张不群满脸委屈,“努著老爷,我敢对您说假话吗?奢香夫人是来过,您不相信的话,去问问店主。”
努著哼了一声,“奢香也未免管得太宽了吧?”
张不群双手一摊,“可她是水西的摄政,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生意人,您说说,我不听她的话行吗?努著老爷,望您看在我们多年相交的分上,能够体谅体谅张某的苦衷。”
努著看了看张不群,鼻孔一哼,“张老板,看来,你现在是靠上了奢香这棵大树,不把我努著放在眼里了。”
张不群急了:“努著老爷,您说这话就见外了,张某可担待不起。在水西这块地盘上,我怎么敢和老爷您叫板呢?那样我不是自找苦吃吗?我还没有糊涂到这种地步。”
“哼,你还没糊涂就好。那我问问你,你的盐巴,这次准备怎么卖?”
“一匹马,三斤盐。”
努著站了起来。“什么,一匹马三斤盐?蠢货!给你发财的机会都不要,你和银两有仇啊?你是不是疯了?”
张不群不敢得罪努著,笑着解释:“老爷,其实,就这价钱,我们已经赚很多了。老爷,您听我说,我们做生意图的是长远,要是得罪了奢香,我们就惨了。”
努著狠狠道:“你就不怕得罪我?”
张不群一怔,“老爷,您开玩笑,我怎么敢得罪您。”
努著脸一沉,“已经得罪了!张不群,努著祝你财运滚滚!”说完,他拂袖而去。
努著这么一闹,把张不群吓坏了,张不群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和手下马二商议。“这可咋办,得罪了这位努著老爷,我怕有麻烦。”
马二宽慰道:“老板,不会的。”
张不群心有余悸,“你们太小看这位努著了。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要不,我们现在就去他家,给他送上三百两银子?”
马二愤愤道:“老板,说实话,这努著也太贪婪了。我们下面的伙计早就看不惯了。你今天要是给他送银子去,他就会以为我们更好盘剥,那以后,他的胃口会越来越大,要的会更多。如果那样,我们还做什么生意?干脆回家好了。”
“可是,在他的地盘上,你不求他能行吗?”
“怕什么,我就不相信,离了他我们就干不成。再说了,奢香夫人不是答应我们今后要关照我们吗?我就不相信,在水西这块地盘上,努著会一手遮天。他会比奢香夫人更厉害?”
“话是这么说,可万一……”
“老板,你放心吧,那些部落的人我们都熟了。再说,我们现在这幺公道的价,你还怕生意不好做?”
张不群长叹一声,喃喃道:“但愿如此。”
努著怒气冲冲地回到家中,一进屋,一个亲信就来对他说:“老爷,护送张老板的弟兄们已经做好了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努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吼道:“出发个屁!这个张不群,把我给卖了。”
“他把老爷给卖了?他有这么大的胆子?”
努著大声嚷嚷道:“我这不刚刚从他那里回来嘛。哼,五十两银子就想打发我,他以为在打发叫花子?”
“有这样的事情?要不我现在马上带几个弟兄过去,教训教训这小子。”
努著白了这亲信一眼,“你这么明着去,不是讨死吗?张不群说话这么硬气,你知道他现在靠上谁了?”
“他会靠上谁?”
“他现在靠上了奢香这棵大树。奢香是好惹的?”
“那我们就这样算了?”
努著往椅子上一靠,“是的,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这小子,最好明天一出门,就被抢匪抢得一干二净。”
亲信眼珠一转道:“老爷,与其让抢匪抢,还不如我们抢。”
努著一拍大腿,“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晚上,奢香坐在房间里看书。她看了一阵,放下书本,想起了白天的事情。
朵妮走了进来,见她这样,就问道:“小姐,你还在想白天的事情?”
奢香忧心忡忡地说:“朵妮,你明天早上,再去南岸桥梁工地,看看努著他到底动了没有。”
“好的。”
“我总觉得,这里面有名堂。”
“小姐看出什么了?”
“我早就听人说过,这位努著老爷,是个很贪婪的人,仗着他的妹妹是二爷的夫人,心狠手辣,为所欲为。整个部落被他搞得乌烟瘴气,怨声载道。”
“我也听人说过。说他有一次为了一块田,居然把一家三口全部杀了。”
“百姓们都在背后称他叫剥皮猪。听说每个汉人来水西做生意他都要插一手。否则,生意就做不成。所以,这件事情必须查清楚。”
“万一他真是搞了鬼,小姐你怎么办?”
“严惩不贷。”
“小姐,你要来硬的吗?”
奢香想想道:“其实,依我的脾气,我是不愿意随便发怒的。但为政者,光靠软的也不行。不然,这些人会以为你好欺骗。长期下去,就会造成令不行、禁不止的局面。所以必须恩威并举。”
“小姐,你真厉害。是谁教你的?”
奢香把书一举,“看书呀,书上有。”
第二天清早,朵妮骑马来到修桥工地。朵妮一看,干活的人是比昨天多了几个,但还是懒洋洋的。有的人干脆坐在地上不动。
朵妮指着他们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像干活的样吗?”
干活的人看了她一眼,都没回答。
朵妮下马道:“我说你们呢,干活一点都不卖力?”
“卖力?怎么卖,肚子里空空的,我看是在卖命!”
“是啊,小姐,要不你来试试?”
“这位大姐,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
朵妮走近他们问道:“不是发给你们粮食了吗?”
“哼,一人几斤发霉的粮食,能吃几天?”
“那些粮食怎么吃啊?拿去喂牲口,牲口都不吃。”
朵妮怀疑地看看他们,“你们可不准说假话哟。”
“小姐,你看我们像说假话的人吗?真的,努著老爷说了,粮食就是这么多,来干活就可以免缴税,我们这才来的。”
“是啊,要不是因为可以不缴税,打死我也不来!”
朵妮一听,跳上马,打马急急回去了。
第二天,朵妮从修桥工地急忙回到宣慰府,奢香一见她就问:“朵妮,情况怎么样?”
朵妮愤愤道:“小姐,那个努著胆子真大。不出你所料,他把修路的银两全部贪污了。”
“可有证据?”
“我问过了。那些干活的人都说了,他们每人才得了几斤发霉的粮食,个个都对努著不满,所以,干活一点也不积极。”
奢香冒火了,“看来,不整治一下这个剥皮猪不行了。”
“小姐,你真的要开杀戒?”
“这叫杀一儆百。”
“可万一二爷为他说情怎么办?”
“如果我拿准了他的把柄,谁来说情都不行。”
奢香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对朵妮道:“朵妮,你现在马上去通知莫里,让他马上带领卫队到宣慰府听令。”
早上,马二带着七八个伙计,带着货物上路了。他们沿着山道,越走越偏僻。来到一拐弯处,马二道:“你们先慢慢走着,我去林子里方便方便。”
一个伙计说:“马二,昨晚上喝多了吧?”
“这家伙,昨天晚上就起来两三趟。”
马二顾不得回答,急急钻进树林里,几个伙计哈哈大笑,赶着大车往前走。正走着,突然从树林里钻出十几个蒙面人,个个手持利刃,一个蒙面人道:“都给我站住!”
伙计们急了,一下子全部挤成一团。一个伙计道:“你们要干什么?”
“识相的,马上放下东西滚蛋。”
“你们不要命了吗?这些东西是努著老爷的,努著老爷你们都敢抢?”
一个蒙面人哈哈大笑,“努著老爷的?努著老爷还没被你们气死!”
“这时候你们想起努著老爷来了?晚了!”说着,他们举着刀冲了过来。伙计们还没来得及躲闪,就被那十几个人一刀一个,全部杀死了。
马二听见动静,吓得躲在林子里瑟瑟发抖,听着那些人说话,眼瞧他们扬长而去。
“哼,张不群想背叛老爷,这回让他好看。”
“在我们的地盘上,和老爷作对,就是死路一条。”
马二失魂落魄地跑回客栈,一进门就大喊:“张老板,不好了。”
张不群一惊,“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的货物……”
张不群急得双脚直跳。“我们的货物怎么了?你倒是快说!”
“全让努著抢去了。”
张不群大惊,“伙计们呢?”
马二摇摇头,流出了眼泪。“全让他的人杀了。”
张不群一下子瘫坐在床上,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个努著,他怎么如此狠毒啊!”
“我以前只是听说他心狠手辣,彝民们背后都叫他剥皮猪。可没想到他为了钱财敢公开杀人。他们这些彝人,到底还有没有王法啊!”
张不群叹道:“也怪我,昨天,不就是三百两银子吗?我怎么就舍不得这三百两呢!”
“老板,我们现在怎么办?”
张不群摇摇头,“现在还能怎么办?只有一条路,打点行李,离开水西,远离这些彝人。以后,这里就是金银满地,我也永远不来了。”
马二不甘心道:“老板,你就甘愿咽下这口气,白白认栽了?”
张不群叹口气道:“这口气不忍,又能怎么办?”
“要不,我们去找奢香夫人告状?”
“找她?”张不群想了想,凄然一笑,“马二,你这想法也太天真了。她一个彝人的头领,会帮我们汉人说话?”
“老板,你不去,怎么知道奢香不管?我听彝人说,这个奢香与其他人不同,我们不妨去试试。”
张不群擦干眼泪,想了想,“试试吧。死马当作活马医。事已至此,我也豁出去了。”
莫里匆匆来到宣慰府,只见奢香满脸怒气坐在椅子上。莫里一惊,“夫人,发生什么事了?”
奢香沉着脸道:“莫里,你马上带领卫兵,去城南部落,将努著土司给我抓来。”
“抓努著?他怎么了?”
“他贪污修桥银两,阳奉阴违,罪不可赦。”
奢香又对朵妮道:“朵妮,你马上去修桥工地上,把那些干活的百姓请到宣慰府来。”
莫里和朵妮正要出门,突听门外有人大叫:“冤枉啊!冤枉啊!”
张不群满面泪痕,跌跌撞撞,进屋就跪在地上,大声喊道:“奢香夫人,张某冤枉,张某冤枉啊!奢香夫人,你要替我做主啊!”
奢香急忙道:“张老板,这是怎么回事?有什么话,你起来慢慢说。”
张不群仍旧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哭天抢地道:“夫人,努著老爷他杀人越货。五条人命,五条人命啊!”
奢香大惊,急忙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把原由说清楚。”
张不群哭诉道:“摄政夫人,张某以前在水西做生意,价格奇高,全是因为努著老爷要张某如此,每一次,他都要坐分五成利。这一次,张某听了夫人的话,决心把价格减下来,那努著老爷听后很不高兴。今天一早,他就派手下装成蒙面强人,将张某的货物全部抢走,并把伙计们全部杀死。夫人,你要替张某做主啊!”
奢香厉声问道:“努著杀人越货,张老板可有证据?”
“是张某的伙计马二亲眼所见。”
马二急忙跪步上前,“夫人,今早小人和伙计们一齐运送货物下乡,努著老爷派人杀人,是小人亲眼所见。”
奢香眼睛紧紧盯着马二道:“你说你亲眼所见?那我问你,既然他们执刀杀人,你又是怎么逃脱性命的?”
马二磕头道:“报告摄政夫人,只因小人昨晚多喝了几杯酒,清早起来,肚子就一直不舒服。走在半道时,小人去树林中方便,这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你敢确定是努著派人所为?”
“那一伙杀手杀了人后,露出本来面目,小人认得他们。”
“你这些话可属实?”
马二指天发誓。“句句属实,如有半句假话,小人任凭夫人责罚。”
奢香大怒,随即对莫里道:“你带人速去努著家,将努著及几个杀人凶犯连同货物一并带来。”
“是。”莫里一挥手,带着几个侍卫就要出门。奢香用手势止住了莫里,转身对马二道:“你和我们莫里总管一同去,指认凶手。”
努著在屋里喝着酒,那几个抢货的下人抬着东西,高兴地进了屋。
努著急忙问:“得手了?”
“老爷,一个也没留,全给干了。”
“老爷,你不知道,太好笑了,那些家伙临死还口口声声说,这是努著老爷的货,你们不能动啊。”
“临死的时候才想起老爷,晚了!”
努著哈哈大笑。“好,干得漂亮。老爷我要重赏你们……”话未说完,莫里带着几十个侍卫冲了进来。侍卫们一个个手执刀枪,将他们团团围住。
努著大惊失色,“三爷,你这是干什么?”
马二指着那几人对莫里道:“三爷,就是他们几个。”接着,马二又看见了他们的货物。“三爷,被抢的货物就在那里。”
莫里大吼一声,“给我拿下!”
侍卫们向那些凶手围去。一个凶手不肯就范,拿起大刀朝一个侍卫砍去。几个侍卫一起出手,几支长矛刺向了他。其他人见状,一个个不敢反抗了。侍卫们将他们捆绑起来。
努著大怒道:“三爷,你凭什么抓我的人?杀我的人?”
莫里大喝一声,“好你个努著,都人赃俱获了,你还想狡辩是不是?你请吧!”
努著瞪大眼睛,“怎么?你还要抓我?”
莫里笑道:“努著,你的好日子来了,夫人请你去宣慰府喝酒。你最好识相点,自己走吧。”
努著鼻子一哼,站着不动。
莫里大怒,“努著,你还要摆土司老爷的架子是不是?把他给我捆起来!”
几个侍卫上前,将努著捆得结结实实。努著杀猪一般叫了起来。
宣慰府大厅,奢香升堂审案。
此时,整个宣慰府城已经轰动。已有不少彝家百姓围在外面观看,议论纷纷。
“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你看,努著老爷都被抓来了,看来事情不小。”
“真看不出,奢香夫人这么厉害,连努著都敢抓!”
努著被莫里的侍卫队押进来,努著一进大厅,只见奢香高坐堂上。她一反过去的温和,两眼透着寒气。她的身后,两名侍卫手持代表水西最高权力的权杖。
努著见此,脸色顿时发青,不由跪了下来。
奢香久久盯着努著,突然大喝一声:“努著,你知罪吗?”
努著抖了一下,“夫人,我不知道我犯了什么罪?”
“努著,人赃俱获,你还想抵赖是不是?”
努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夫人,你不能平白无故冤枉好人,我没犯罪,我抵赖什么呀?”
正在这时,果瓦匆匆赶到。努著一把抱住果瓦的腿,大声哭道:“果瓦大总管,你要救救我,你要为我做主啊!”
果瓦对奢香道:“夫人,努著老爷犯了什么罪,你把他抓起来?”
奢香一反常态,看了果瓦一眼,沉着脸道:“果瓦大总管,你如果想替这个努著求情,趁早打住。如果想了解实情,你且坐在一旁,看我审断此案。”
果瓦一见奢香背后的权杖,不声不响地在一旁坐下。
奢香看了看四周的群众,对张不群和马二道:“马二,张老板,你们把冤屈说出来。”
张不群跪了上来,一字一句道:“禀告夫人,努著老爷今天早上派他的人,蒙着面装成抢匪,在山道上杀死我的五个伙计,抢走了我的全部货物。”
马二也跪在地上道:“禀告夫人,他们杀人,是小人亲眼所见,就是那几个。货物也被三爷搜出来了,就是那些。”
奢香盯着努著道:“努著,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努著的汗水流了下来,“……他们杀人,我并不知道。”
“你不知道?”奢香对那几个凶手道:“你们杀人,是谁指派的?”
一个凶手大吼道:“要杀就杀,何必多问。”
另一凶手道:“好汉做事好汉当。人是我们几个杀的,不关努著老爷的事。”
努著出了一口粗气。“夫人,你可都听见了,事情都是他们几个背着我干的,确实不关我的事。”
奢香还未开口,莫里上去就是狠狠几脚,将那几名杀手踢翻在地。“混账东西,死到临头还嘴硬。不说实话,诛灭你们全家!”
那几个凶手一听“诛灭全家”这几个字,一个个马上脸色大变,一齐望着努著。努著拿眼睛瞪着他们道:“混蛋,你们看我干什么?你们自己杀人,想要我替你们顶罪吗?”
刚才那个口气强硬的凶手对努著道:“老爷,你可要讲良心,明明是你要我们去的,你怎么翻脸就不认账了呢?老爷,小人对不起你了。”他转头对奢香道:“夫人,是老爷派我们去的。老爷说,杀了这几个人以后,每人赏给我们二两银子。”
另一凶手见此,也跟着说:“是老爷叫我们去的,他还说了,在这个地面上杀了人,谁也不敢管他。”
奢香严厉地问道:“努著,你还有话说吗?”
努著头一歪,“不错,是我指派人杀的。夫人,这些汉人该杀!”
“你杀人还有理由?”
努著指着张不群道:“他们这些奸商,为了赚钱胡乱抬价,欺骗我们彝人,为什么不该杀?”
张不群大叫道:“你胡说。我们的价格都是你定的,我们每次来水西做生意,都得给你三百两银子的红利,你怎么不认账?”
奢香一拍桌子道:“努著,你现在还想抵赖吗?”
努著一下子慌了,他对着果瓦大声喊道:“大总管,你救救我,你说句话呀。你难道就允许这些汉人随便欺负我们彝人吗?”
果瓦想张口,但一时又不知说什么。
奢香扭头问果瓦道:“大总管,你看这事怎么办?”
果瓦阴沉着脸道:“小人不敢胡言乱语,国有国法,族有族规,任凭夫人秉公裁决。”
奢香一挥手道:“好,把城南部落的人带上来。”
七八个彝民被带了上来,一见奢香,都跪了下去,不敢抬头。
奢香严厉地说:“你们都给我抬起头来说话。既然领了宣慰府发的粮食,为什么不去修桥?”
彝民们一边磕头一边道:“夫人,我们冤枉。”
“怎么回事,一个一个地说明白。”
“小人去干了七八天,总共才领到了五斤粮食,还全部都是发霉的。”
“小人也是。”
“我等都一样,五斤粮食发霉不说,里面还有不少石头。”
“摄政大人,这点粮食够吃几天?我们全都是饿着肚子的,修桥是要力气的活,叫我们怎么干?”
奢香怒目逼视努著道:“努著,我问你,他们的话是真是假?”
努著头上冒出了汗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奢香大声道:“为了修城南大桥,宣慰府拨付了修桥银子五百两。也就是说,每个参加修桥的,都可以领到一百斤粮食。努著,我问你,那些银两哪里去了?”
努著慌了,连声道:“夫人饶命,努著知错了!”
奢香冷冷道:“前几天,我曾去你的府上,要你抓紧时间修桥,你全然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现在,晚了!”
努著一听,全身发抖,叫道:“夫人饶命!大总管,救救我!”
果瓦急忙把头转向一旁,深叹一口气。
奢香大声宣布:“努著杀人越货,贪污宣慰府银两,违背了我族规矩,现在我决定,将努著斩首。抄没努著所有财产,归宣慰府调用。”
格宗在家里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他的夫人,也就是努著的妹妹,坐在一旁不停抽泣。打探消息的管家慌慌张张地回来了,格宗急忙问:“怎么样?”
“二爷,努著老爷被……”管家看了一眼格宗夫人。
“快说,他怎么了?”
“努著老爷,被奢香处死了。”
格宗夫人一下子昏死了过去。格宗大喊一声:“来人,把她抬回房间去。”几个下人进来,将格宗夫人抬了出去。
格宗问:“死了?努著是什么罪名?”
管家摇摇头道:“努著老爷胆子越玩越大,把修桥的银两全贪了不说,居然还杀人越货。”
格宗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就单算这一条,他就该死。看样子我们得小心些了。”
“是的,那女人开始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