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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棋秤南北(1 / 1)


二鱼头盯住了陆活丑的肩膀,攥紧了手里的西瓜刀!

二鱼头是街面上打架的好手,经验老道,他知道但凡人要动手臂,肩膀必定先有动作。所以他盯住了陆活丑的肩膀,一步步的缩短着两个人的距离。

陆活丑也在计算,每一步落脚的距离,二鱼头越来越近……

“十二、十一、十…….八……就是现在!”

就在二鱼头距离陆活丑还有八步的时候!陆活丑猛地发了一声闷喊,脚腕一抖,开始直直的向二鱼头冲来!

二鱼头打惯了架,心里明白,打架打的就是一股子胆气,一旦退了,就弱了风头,占不到先机,就会被人追着捅。只见二鱼头一咬牙,抡起了右手的铁锹,想将陆活丑逼退!

谁想到,陆活丑冲的笔直,眼看着铁锹就要抡到脸上,也不躲闪。二鱼头吃了一惊,按这个路数打下去,二鱼头的锹抡到陆活丑肩头的同时,陆活丑手里的棍子也会捅到他的胸口!二鱼头不敢拿命硬拼,手臂一扭,铁锹划了个半圆,拍在了地上,二鱼头趁机,一扭身子,躲开了陆活丑的棍头。

两人的距离拉近,铁锹不易施展,二鱼头一松手,将铁锹丢在地上,西瓜刀交在右手,抡刀正要劈砍陆活丑。

冷不防陆活丑棍头一抖,两臂下压,棍头自左上往右下抡了一个半圆,一下子从侧面抽在了二鱼头的膝盖上,二鱼头只觉膝盖处一阵剧痛传来,大腿不听使唤的一扭,半边身子一麻,下意识的栽在了地上!

陆活丑见二鱼头倒地,一把扔了手里的棍子,飞身一扑,压住了二鱼头的右半边身子,二鱼头的右臂连着西瓜刀被陆活丑压在身下,正要起身,却被陆活丑的左肘压住了脖颈咽喉,整个脊背使不上来劲!

陆活丑阙准时机,从腰间一把抽出了那把刮鳞的小刀,自左下向右上划去,一抬手就在二鱼头的腿上横切出了一道半指深的口子,疼的二鱼头两腿一抽,二鱼头抬起左手要去扼陆活丑的咽喉,腋下正好露出空子,被陆活丑一刀扎了进去,半边膀子顿时疼的无法动弹。

陆活丑从二鱼头的腋下拔出了刀子,抵在了二鱼头的喉咙上,大声喊道:

“都别动!”

围住猫仔的那些大汉闻言,一回头,正看到二鱼头被陆活丑压在身下,两腿和腋下两道触目惊心的血口子,汩汩的留了一地的血!

说起来,二鱼头也算打架的好手,奈何现代街头的殴斗和古代的冷兵器作战,无论规模上还是技巧上都差得太多!陆活丑的这三招拼命的法子,本就是古时候冷兵器战场上厮杀了不知多少个年头,死了多少人命,才研究出来的拼命功夫!动起手来,敌人每一个心思和动作都早就被这三招套进去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就能生死立分!

那几个大汉顿时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猫仔趁机抡着铁桶喘着粗气,移动到了陆活丑身旁,拽下了二鱼头手里的西瓜刀。

“小子!你现在放了我,一切好说,我手底下这么多人!你觉着能活着出去吗?”

二鱼头虽然挂了彩,但人却还硬气!那几个大汉闻言,几步走到了门边,拉下了卷帘门!

陆活丑甩了甩脑门子上的汗,一咬牙,用小刀在二鱼头颈下挑下来了一块鱼鳞大小的肉,疼得二鱼头一声惨叫,脖子下的青筋一阵乱抖。

“老子也没想活,与其让你挑了手筋,不如我先剐了你!”陆活丑红了眼眶,攥紧了刀从二鱼头心窝下面剐下了一块手心大小的皮肉!

二鱼头也是久在街面上厮混的老油条,一眼就看出来,陆活丑这是被自己逼急了!这种老实人一旦逼急了,发起狠来,比那些咋咋呼呼吓唬人的混混可厉害多了!此刻,陆活丑的手已经不抖了,眼神里也没了慌乱,只剩两道幽幽的冷光,像极了饿昏了头的野兽!

二鱼头看在眼里,心里暗骂了一声不好!连忙软下了话头,大声说道:

“算你狠!你走吧!你现在走!今天的事我可以不追究!”

陆活丑闻言,执拗的摇了摇头,手腕一抖,打二鱼头锁骨底下,又剐下了一块肉!二鱼头痛的一阵挣扎,大腿上的口子崩开,连着腋下的刀口又流了不少血!

二鱼头只觉得一阵头晕,手脚开始发冷!二鱼头知道,自己必须马上止血,不能再耽误了!

“陆家兄弟!是我有眼无珠!我拿十万块!你停手罢!”

陆活丑闻言,停了停手,想了一下,随即又执拗的摇了摇头,手腕一抖,打二鱼头肩窝上又剜下了一块肉!

“啊!啊!啊——你他妈到底想咋样啊!你倒是说啊!”

陆活丑的沉默已经彻底将二鱼头吓的崩溃,求生的本能让他变得歇斯底里……

“我不要你的钱,你拿去给那个兄弟治牙吧!”

二鱼头听见陆活丑打牙缝里吐出来的这句话,腿肚子都吓的转了筋。

“不要我的钱,这不就是要拿了我的命吗!”二鱼头心里打鼓一样的乱颤,也顾不上什么虎死不倒架的老大气派了,眼泪和鼻涕混着就流了下来,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死死的看着陆活丑,哭着说道:

“爷!陆爷!您想怎地?您倒是划个道啊!只要能饶我一命,咋都行啊!猫仔!哦不,猫爷!您给说说话啊!”

陆活丑手里的刀顿了一顿,冷着嗓子说道:

“我这些个开货车的兄弟们,凭着辛苦挣钱,该拿的一分不能少,不该拿的也绝不伸手!打今儿起,我兄弟运的鱼,一成不抽!你能做到吗?”

二鱼头本想着陆活丑非敲他一大笔钱不可,万万想不到陆活丑只提了这么一个要求,猛然间竟然没缓过来。

陆活丑看二鱼头一脸呆滞,心头火起,一刀扎在了二鱼头的腮帮子上,大声喊道:

“问你呢!一成不抽,能做到吗!”

二鱼头吃痛,强忍着要呛到嗓子里的血,大声喊道:

“能!能!能!”

陆活丑闻言,一抬眼,站了起来,将手里的刀丢到一边,指着愣在原地的那几个大汉,沉声说道:

“送他去医院!”

陆活丑刚说完,只见躺在地上的二鱼头在血泊里打了个滚儿,大声喊道:

“去医院!快啊!愣着干啥啊!看我死嘛!”

那几个大汉连忙手忙脚乱的抬起二鱼头,掀起了卷帘门,飞也似的去了……

猫仔松了口气,搂着陆活丑的肩膀大声赞道:

“厉害啊!老陆!真够狠的!给那王八蛋的胆都吓破了……”

陆活丑一声苦笑,徐徐说道:

“这碗饭,咱哥俩怕是吃不下去了,是我连累你了!”

猫仔一愣,扔掉了手里铁桶,跟上了陆活丑的脚步,大声说道:

“不吃就不吃!你去哪,我都跟着你……”

寅时三刻,奉天殿内,群臣云集!

瓦刺大军很快就到京师城下,所以今天,皇家人必须得拿出个决断了!

求和派与南迁派的大臣分立两旁,个个敛着眉头,低头沉思着一会儿要上奏的奏词,时不时的抬起头来,相互的瞟上两眼……

朱见濬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的由钱皇后牵着,坐在了龙椅之上。钱皇后扫视了一遍殿内的臣子,坐在了龙椅之侧。

钱皇后刚刚坐稳,刑部尚书薛藻便越众而出,躬身奏道:

“臣以为,国不可一日无主,臣恭请太子登基,亲掌南迁之事宜!”

薛藻话音未落,太常少卿许彬便早早的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高声奏到:

“臣也拥立太子登基,肃清超纲,早日下诏议和!”

钱皇后一拍椅背,猛地站了起来,指着薛藻,冷声说道:

“薛大人!若是太子登基,不同意南迁,你待若何?”

薛藻两眉一挑,沉声答道:

“为了太子的安危考虑,臣唯有僭越了!”

钱皇后闻言,一声冷笑,幽幽说道:

“你敢用强?莫不是要反了吗?”薛藻闻言,上前一步,直直的看着钱皇后:

“臣乃是为了大明皇室的安危!”

钱皇后一扭头,指着阶下的许彬,冷声说道:

“许大人?若是太子不同意求和,你待若何?也要用强吗?”

许彬思量了一下,越众而出,朗声答曰:

“臣是朱家的臣子,无论求和还是南迁,都只听太子的吩咐!任何想要左右太子殿下的贼子,都是臣的敌人!”

钱皇后气的一笑,轻声说道:

“太子年幼,许大人口中说的,左右太子殿下的贼人,不知说的是我,还是太后?”

许彬连忙跪倒在地,从容的答道:

“臣不敢,后宫干政者诛!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铁律,我等做臣子的便是粉身碎骨也得守住成祖立下的规矩!皇后娘娘,素有贤名,定不会让我等臣下为难!”

许彬言罢,自袖中猛地抽出一把匕首,上前一步,握着刃口,将匕首的柄端伸向了坐在龙椅上的朱见濬!

“许彬!你要做什么?”

钱皇后猛地站了起来,指着许彬大声喝道。

许彬手里的匕首,闪着丝丝的冷光,吓得朱见濬小脸煞白,一张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只见许彬挺了挺腰板,上了两层台阶,一脸肃容的说道:

“臣许彬!为大明千秋计,冒死进谏!若太子不用臣之策,就请取了臣的性命吧!”

言罢,两眼一瞪,又上前了数步,吓得朱见濬打了一个冷战,一下从龙椅上滚了下来,摔在了地上,手足无措的看着钱皇后,不停的抽泣。

钱皇后一咬牙,回身从身后的卫士腰间,抽出了一把长剑,指着许彬,将许彬逼退了一步,正待回身抱起瘫在地上的朱见濬。

冷不防斜刺里猛地冲过来一道身影,俯身一捞将朱见濬捞在怀里,抽身一退,和钱皇后拉开了五六步的距离。

钱皇后回身一看,正是薛藻抱起了朱见濬!

朱见濬在薛藻的怀里不住的挣扎,奈何幼小无力,被薛藻死死的揽在肩上无法动弹!

钱皇后凤眼圆瞪,咬着牙喝道:

“薛藻!你要谋反吗?”

薛藻闻言,扬起脖子,高声喊道:

“求和也罢!南迁也罢!我等身为大明的臣子!只听朱家人的号令!太子身为储君,理应亲理朝政,独断乾纲!万万不能受后宫摆布!平白做了傀儡!清君侧!护君威!是我等臣工之本分!”

殿下的群臣闻言,全都跟着高声大喊:

“清君侧!护君威!清君侧!护君威!”

钱皇后一声嗤笑,幽幽说道:

“好一个清君侧,护君威!本宫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诸位大人,诸位臣工要如此这般联起手来除掉本宫这个眼中钉!各位不妨说个明白!”

薛藻闻言,眉毛一挑,徐徐说道:

“臣等收到奏报,有人于宫墙之内怂恿太子亲征,对阵也先!此等葬送祖宗社稷之所为,身为大明臣工,我等断不能容忍?”

薛藻话音未落,许彬早早接过了话头开口说道:

“没错!薛大人所言不差。若有英磊之君,当有一战之力!此等言论,误国深矣!”

钱皇后惊怒交加,高声骂道:“好啊!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在宫内安插探子!”

许彬闻言,一声冷笑:

“太子乃是储君,臣等为保储君周全,使太子殿下不受奸贼左右,不得不出此下策!”

钱皇后闻言,一声苦笑,玉手一松,扔掉了手里的长剑,两眼含泪的看着北方,哀声说道:

“皇上!您看到了吗?这些个就是你一手提拔,引为肱骨的大臣!这边这一半是要逃的,这边这一半是要降的。当他们得知有人想要战,想要打,想要迎回你的时候,这些个原本为了自己那些个蝇营狗苟的小利正在狗咬狗的无胆鼠辈,却又突然站到了一起,鼓足了胆气来逼你的妻,迫你的儿!你们一个个好胆色!好忠心啊!”

钱皇后指着厅内的所有大臣,哀声哭道:

“你们好胆色!好忠心!敢直言!敢流血!只是有这胆色,为何不去和也先争!有这忠心为何不去与瓦刺斗!敢直言为何要向外敌屈膝!有热血为何不去战场上流!偏偏对我们这身边没有丈夫,身后没有父亲的弱妻幼子逞这些个豪杰手段!”

场下的臣子中,响起了一阵叹息,不少 臣子三三两两的低下了头,不敢言声。

都御史陈松亭一甩衣袖,越众而出,高声奏道:

“不战!乃是群臣之共议!”

钱皇后踉跄了几步,用哀求的眼神看向阶下的臣子,哀声说道:“不战!真的是群臣之共议么?有哪位臣工有异议,不妨说出来!说出来啊!太子在听呢!本宫在听呢!有哪位是主战的臣工,你说出来啊!本宫求求你们,说出来啊!皇上在北面等着我们呢!皇上等着我们去迎他呢!他是太子的父亲,是我的丈夫!是你们的皇上啊!”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群臣只是低着脑袋,无一人应答。

“不战!确是群臣之共议!”陈松亭再度朗声说道。

钱皇后双目紧闭,痛苦的摇了摇头,涩声笑道: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此言不虚啊!皇上啊!臣妾尽力了……”

话音未落,只听殿外一阵马蹄声响起!一个清越激昂的男声响起:

“谁道我大明更无男儿!臣,主战!”

云响风低,已经开始落雨的奉天殿外,传来一阵飒沓有力的马蹄声,两名骑士一前一后的自宫门之外策马而来。

将至殿外,两名骑士一勒缰绳,滚鞍下马,迈步走进了奉天殿。

走在前头那人,抬手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苍白消瘦,但满眼锋锐的样貌,赫然是当朝太子的皇叔,郕王——朱祁钰。

走在后头的那人,正是乔骢!

“谁道我大明更无男儿!臣!主战!”

朱祁钰一拱手,再一次朗声奏道。

场内众人,顿时一怔,霎时间鸦雀无声,一众文武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来,呆呆的看着朱祁钰,仿佛不认识他了一样。

“这不是郕王吗?怎么……”

“听说前日了从房上失足摔下来,摔坏了脑子……”

“你不知道,他根本不是失足摔的,他是怕群臣拥立他登位,故意摔的……”

“这郕王可是从来不理朝政的……”

“他不是不理,是不敢理,你是不知道,他当初让王公公当着百官的面打了庭杖,都不敢言语……”

殿内的文武,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时,只见锦衣卫指挥同知王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指着朱祁钰大声说道:

“大胆郕王,敢在奉天殿外策马,此乃大不敬之罪!臣请太子将其乱棍打出!”

朱祁钰闻言,咧嘴一笑,回过身来,看向了王山。

这王山本是王振的亲眷,在锦衣卫里又担任要职,甚得恩宠,平日里是跋扈惯了的。郕王的软弱在朝中素来是出了名的,王山只当朱祁钰还是那个泥捏的面人儿,不扛事儿,也不出头的闲散王爷。故而,朱祁钰一上殿,王山便跳了出来,想先发制人,将朱祁钰赶出去。

却不料,王山被朱祁钰的眼神猛地一扫,心里竟没由来的泛起一阵心慌,总觉得今天的朱祁钰有哪里不太一样。

这时,只听朱祁钰缓缓说道:

“本王的马,是皇上御赐的照殿白,本王的鞍,是皇上御赐的白玉鞍,本王的是当朝皇弟,腰间挂的是:钦赐皇宫乘马的金牌!今日,本王偏要乘马上殿,我看那个敢管!”

言罢,朱祁钰两眼一眯,两道冷光自瞳中缓缓渗出,扫视了一圈群臣。

嘈杂声渐熄,朱祁钰缓行数步,走到了薛藻的面前,一拱手,看着龙椅,徐徐说道:

“臣,请太子坐!”

薛藻愣了一下,看着眼前完全的陌生的朱祁钰,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薛大人,还不放下太子!你要谋反吗?”

朱祁钰指着薛藻,冷声一喝!

薛藻闻言,高声说道:“臣只是想清君侧!护君威!”

朱祁钰闻言,点了点头,沉声说道:

“薛大人要清君侧,护君威!此乃正道!本王也赞同!既然是要清君侧!咱们便应该都退下去!这侧,才能清,薛大人,许大人,你们认为如何!”

薛藻和许彬相互望了一眼,又瞟了一眼钱皇后!

朱祁钰见了,回过身来,朝着钱皇后一揖到地,沉声说道:

“也请皇嫂相信臣弟,先退到阶下去!”

钱皇后睁开眼睛,看了看朱祁钰,朱祁钰微微一笑,点了点

头。钱皇后思量了一阵,迈步退到了台阶之下。

许彬见状,也退了下去!龙椅之侧,只剩下朱祁钰和抱着朱见濬的薛藻。

“臣,请太子坐!”

朱祁钰死死的盯着薛藻,冷声说道。薛藻回身看了一眼许彬,两人飞快的交流了一下眼色。薛藻点了点头,慢慢放开了肩膀上的朱见濬,朱见濬惊魂未定的摸了一把眼泪,踉踉跄跄的的跑到了朱祁钰的怀里,哭着喊道:

“皇叔!我要找母妃……”

“太子殿下,你先坐到上面去,皇叔一会儿便带你去寻母妃……”

只见朱祁钰慢慢弯下了腰,从地上拾起了钱皇后先前扔在地上的那把长剑,慢慢走到了朱见濬的身边,将剑柄塞进了朱见濬的手里。

“太子殿下,你拿好了它!谁再上来,你就刺谁!”

“郕王爷!你要做什么!”薛藻声色俱厉的瞪着朱祁钰。

朱祁钰也不理会薛藻,只是握着朱见濬的小手,让他牢牢的抓住了那把长剑。朱祁钰扶起了坐在地上的朱见濬,把他抱上了龙椅,回过头来,看着薛藻,沉声说道:

“剑!要握在君王的手里!才是威!现在君侧已清,君威已正,咱们一起退到阶下去吧!”

话音未落,朱祁钰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攥住了薛藻的手腕,薛藻一抬头,正看到朱祁钰的眼神,森冷的目光,看的薛藻心底一寒,一愣神的功夫,就被朱祁钰拖到了阶下。

薛藻一甩袖子,挣脱了朱祁钰的手,大声喊道:

“郕王,你要做什么?”

朱祁钰一声冷哼,拱手一揖,朗声说道:

“请诸公相助,与也先一战!”

王山闻言,红着脸,跳出来,大声骂道:“郕王,你疯了吗?你这是要葬送大明的基业啊!”

朱祁钰两眼一眯,指着王山的鼻子,沉声说道:

“此子!屈膝外敌之佞贼耳!当诛!”

话音未落,站在朱祁钰身后的乔骢猛地一声大吼,犹如平地里炸响了一道春雷。

众臣闻声,惊得一愣,还没回过神来,只见一道身影直奔着王山窜来,手中冷光一闪,一颗人头已经冲天而起,王山的半截脖子里猛地窜出来一股血箭,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周围人一身。

“啊!杀……杀人…….”好多大臣被吓得面无人色,两股战战的软成一团。

朱祁钰一步一顿的走到了王山的尸体前,惊慌失措的大臣们纷纷散开,只见朱祁钰蹲下身去,缓缓拎起了王山的头颅,回过身来,幽幽说道:

“诸公请看,拔刀杀人,不过如此。那瓦刺人,也是两只手,一个脑壳!也先并没有三头六臂!只怪诸公丧了胆气!”

言罢,朱祁钰蓦地快行了数步,走到了许彬的身前,一伸手便抓住了许彬的右手。

在许彬的右手里,还握着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只见朱祁钰抓着许彬的右手,将那把匕首死死的按在了自己的喉咙上,盯着许彬的眼睛说道:

“许大人!主张求和的诸位臣工,皆以你马首是瞻!你口口声声说,求和是为了大明的基业!好!现在本王主战,就是你口中说的,想毁了祖宗江山的奸佞,你杀了我吧!”

朱祁钰说完,便缓缓闭上了眼睛。

许彬的双手开始不停的颤抖,喉咙不断的吞咽着口水。

许是觉察到了许彬的紧张,朱祁钰缓缓的睁开了眼睛,轻轻的取下了许彬手里的匕首,轻声说道:

“既然你不杀本王,我就当你支持本王了!”

朱祁钰幽幽一笑,将手里的匕首倒握,将柄端递给了薛藻,沉声说道:

“薛大人!主张南迁的列位臣工,皆以你为首,现在本王主战,你要杀我吗?”

薛藻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死死的盯着朱祁钰。

朱祁钰睁开眼睛,看着薛藻,向前进了一步,薛藻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朱祁钰又进了一步,薛藻又退了一步……

朱祁钰又进了一步,薛藻又退了一步……

转眼间,朱祁钰进了十几步,薛藻也退了十几步,眼看薛藻就要退出殿外了!

这时,只听朱祁钰缓缓说道:

“薛大人,退、退、退,你还能退到哪里呢?退过黄河,还有长江,退过长江,还有闽浙,退过闽浙呢?难道要退到海上去吗?大好河山,就这么拱手让人了吗!”

朱祁钰猛地一声大吼,又进前了一大步,薛藻正要后退,冷不防拌在了门槛上,一个跟头,仰出了奉天殿!

雷光霹雳,朱祁钰将王山的人头,一把扔出了奉天殿,捧着屋檐下的雨水洗了洗手里的血污,回过身来,看着一屋子惊魂未定的大臣们冷声说道:

“本王主战!支持本王的站左!不支持的站右……!”

雨水渐大,一跟头栽在殿外的薛藻被雨水冲了一个激灵,一起身,便看到脚边上正躺着一个圆滚滚的物件,赫然是王山的人头,此刻被雨水泡的发白,正瞪着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薛藻。

薛藻一个趔趄,正要起身,一抬眼便看到了一身甲胄的乔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殿门的外面,握着手里滴血的长刀,眯着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薛藻。薛藻不敢乱动,他从乔骢的神情里可以看出,只要自己一动,乔骢就会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

于是,薛藻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慢慢的坐在了地上,侧着耳朵,伸着脖子,向奉天殿内看了过去……

奉天殿内,文武百官们正惊魂未定的来回摇摆,有的站在了左边,转眼又挪到了右边,有的原本站到右边,转眼间又跑到了左边……

朱祁钰站在人群之中,两眼微闭,仿佛神游物外……

钱皇后用满是疑惑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朱祁钰,时不时的瞥向群臣……

一炷香后,群臣各分左右站定,左右人数大概相等。

朱祁钰微微颔首,也不转头,只是用低低的声音向身旁的钱皇后说道:

“皇嫂,我的本事已经用尽了!现如今,主和,主战各占一半!这最后的一击,还得倚仗皇嫂啊!”

钱皇后闻言,下意识的将手伸进了袖子,摸了一下太后给他的那两封诏书!钱皇后的手刚一动,朱祁钰的眉毛便微微的挑了一下,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钱皇后看到朱祁钰嘴角的浅笑,心里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哆嗦!

“难道他早就料到我这里会有诏书?”钱皇后心里一阵嘀咕,随即轻声说道:

“你早就知道?”

朱祁钰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低声叹道:

“太后素来谨慎,事关国运,不到最后关头,是不会轻易下诏的。而太后无亲眷,身边可托之人唯有皇嫂,我猜太后当时准备了两封诏书!此刻就在皇嫂袖中!”

钱皇后抬起眼睛,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阵朱祁钰,徐徐说道:

“郕王!你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朱祁钰一声苦笑,喃喃自语道:

“我倒宁愿自己是以前那个样子!”

“要和也先厮杀,你不怕吗?”钱皇后咬了咬嘴唇,抛出了心里的疑问。

朱祁钰伸出手指,揉了揉额角,一字一顿的轻声叹道:

“怕啊!我当然怕,怎么能不怕?可是,怕!有用么?”

钱皇后一愣,随即展颜一笑,笑着说道:

“你倒是实诚!既然怕,今天为什么还要来啊?”

朱祁钰神色一敛,正色说道:

“我有个朋友,和我说了一句话,我觉得他说的很对!”

“什么话?”

“总要有些人,不是为了自己而活!”

一声炸雷,和着朱祁钰的话语在钱皇后的耳边炸响!只见朱祁钰一撩衣摆,大踏步的走到了群臣中间,对着站在左边的大臣,神揖一躬朗声说道:

“本王谢诸公!”

朱祁钰话音未落,钱皇后便将手伸了袖中,略一犹豫,便一咬银牙,抽出了一卷缠着黄布的诏书,一举手捧过头顶,朗声念道:

“奉太后诏令,郕王听旨!”

朱祁钰早有准备,闻声一拂袍袖,跪在地上,口中颂到:

“臣朱祁钰听诏……”

“奉天承运,皇太后诏曰:今天子北狩,太子年幼,但国不可一日无君,郕王祁钰,德才出众,文武兼达,忠孝仁德,孝悌勤勉,上承祖宗之遗命,下应黎民之希冀,即日起,由郕王继帝位,登九五,振朝纲,攘外侮。钦此!”

钱皇后读完了诏书,两眼直直的看着朱祁钰,朱祁钰的眼神有些闪烁,不知在思考些什么,在场的文武大臣也都屏住了呼吸,忍着七上八下的心跳目不转睛的看着郕王!

他们知道,只要郕王接了这圣旨,这一战,便拉开了序幕!

钱皇后黛眉一挑,冷声喝道:

“王爷!可是在想退路吗?”

朱祁钰被这一声冷喝惊醒,从沉思中缓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接下了钱皇后手里的诏书,迎上了钱皇后的目光,幽幽说道:

“义所当为,有进,无退!朱祁钰!遵旨,奉诏!”

话音一顿,朱祁钰缓缓站起身来,将诏令单手托在手上,一步步的走上了台阶,站在了龙椅之侧!

朱见濬还在抱着长剑哽咽,两只小眼睛哭的通红,看到朱祁钰上来,连忙打了个滚,站在龙椅上抱住了朱见濬的胳膊,哭着喊道:

“皇……皇叔!我要母妃……”

朱祁钰伸手摸了摸朱见濬的脑袋,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包蜜饯,打开来,取出了一颗,塞到了朱见濬的嘴里,轻声说道:

“来,这蜜果儿给你,这剑,皇叔替你拿着!”

朱见濬舔了舔蜜饯,舌尖的甜味冲淡了抽着鼻涕的哽咽声。

朱见濬揉了揉眼睛,接过了那包蜜饯,将手里的剑递给了朱祁钰,朱祁钰拍了拍朱见濬的脑袋,抱起朱见濬,将他递到了钱皇后的怀里。

钱皇后点了点头,抱着朱见濬退到了阶下!

朱祁钰弹了弹手中的剑,铮然有声:

“真是一把好剑啊!本王……哦,不,现在应该说朕,算了,不习惯,还是说本王吧,本王有一个朋友,和本王说过这样一句话:一头雄狮率领着的一群绵羊,会战胜一只绵羊率领的一群狮子。也先不是狮子!本王也不是绵羊!我相信,诸君也不是绵羊!本王要做雄狮!诸君要做虎狼!此战!大明必胜!瓦刺,必败!”

朱祁钰将手里的长剑抓在手中,双手握,锋与眉齐,力贯双臂,展肩一劈,身旁桌案应声而断!

“再言避战者,如此案!敢战者,立左!”

朱祁钰一声怒喝,群臣惊得一跳,纷纷站到了左边,一瞬间,大殿右侧,已空无一人……

雨水初晴,水汽蒸腾,胡同里的泥砖地泛着墨绿色的青苔,一踩一滑。砖红色的泥墙根儿里,嫩油油的野蒿子窜起老高,挂着水滴的叶子周围嗡嗡的飞着小虫和蚊蝇!

陆活丑和猫仔蹲在胡同口的水沟边上,映着水沟里自己的影子,不停的拨弄着头顶上的头发,想盖住前额的血口子!

猫仔推了一把陆活丑,指着胡同里陆活丑的出租屋,小声说道:

“在外面晃悠一天了!快回家吧!别让嫂子担心!”

陆活丑一耸肩,拨开了猫仔的手,不耐烦的说道: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那不是你嫂子!”

猫仔一挤眼睛,咧着嘴说道:

“都是老司机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老陆你真逗!那不是你媳妇,还能是我媳妇不成……”

陆活丑闻言,吸了一口长气,回过头来,瞪了一眼猫仔,猫仔连忙止住了话头,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轻轻的大嘴巴,抻着脖子说道:

“呸!呸!呸!我错了!我错了!不是我媳妇,也不是你媳妇!成了吧?”

陆活丑撇了撇嘴,歪了歪脖子,指着耳后的和颈边的破皮处,徐徐说道:

“猫仔,明显吗?能看到不?”陆活丑后退了两步。

猫仔一笑,将手里的烟屁股弹进了水沟里,摆了摆手。

“老陆啊!你自己个儿站这臭水沟子边上慢慢玩吧!我得回家了!”

猫仔说完,也不理会陆活丑,转身一阵小跑,一溜烟儿的消失在了巷子尽头。

陆活丑嘬着腮帮子,在巷子口外面转了半个钟头,终于一跺脚,咬着牙向小屋走去。

到了小屋门前,陆活丑先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阵,随即蹑手蹑脚的推开了屋门。

屋里没有人,蒋南应当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午睡。陆活丑松了口气,从电磁炉下面的塑料饭盒里摸出了半个冷馒头,用矿泉水瓶子接了点自来水,刚凑到嘴边……

“你回来了!”

“咳……咳……咳!”

蒋南的声音猛地从陆活丑身后传来,陆活丑吓了一个激灵,刚倒进嘴里的凉水一下子喷了出来,呛得陆活丑不停的咳嗽。

蒋南柔声一笑,从身后拿出了纱布和碘酒,拉着陆活丑坐在了凳子上,一把扭过了陆活丑的脖子,按着他的脑袋,撩起了他额上的头发,细细的给他裹着伤口……

“我……”陆活丑脑子里一懵,涨红着脸,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蒋南的双手灵活的将他头上的绷带打了个结,笑着说道:

“我知道,你是出去和人打牌,喝醉了与人厮打……”

“啪嗒,啪嗒!”

陆活丑的额头一痒,好像有水滴到了他的脑门上!

陆活丑下意识的微微抬起头,向上一看,蒋南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红了眼眶。

“看什么看!别乱动!”

蒋南艰难的咧着嘴,干涩的笑了笑,手指头狠狠的拧了一下陆活丑的脖颈!痛的陆活丑一呲牙。

“我……哎呀,你…….其实……”陆活丑的舌头好像打了结,一肚子的话堵在嗓子眼上,憋得气闷,却有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疼不疼?”蒋南伸出了手指,动作无比轻柔的给陆活丑揉了揉脖子。

陆活丑一瞬间呆住了,后脖颈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心脏剧烈的跳动,眼看就要蹦出了胸膛!

“我这是怎么了?”陆活丑偷偷的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暗自嘀咕道。

“猫仔的老婆来过了!”蒋南轻轻的说道。

“哦!猫仔的老…….什么!猫仔的老婆?”陆活丑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说道:“她……她说什么……么了?”

蒋南一声嗤笑,收好了手里碘酒,一边拧着盖子,一边说道:

“她说猫仔他大哥,是个大好人,要我千万不要与你为难,还说,猫仔欠你的钱……”

“那钱咱可不能要啊!”陆活丑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高声说道。

蒋南的眼角泛过一丝玩味的神光,冷冷的说道:

“为何不能要啊?”

“那是给人家孩子救命的钱啊!你收了?快给我,我给猫仔送去,那孩子还没出院呢……”陆活丑急的直跺脚。

“噗嗤!”蒋南实在是憋不住了,一展眉头,笑了出来。

“怎么了?你笑什么?”陆活丑一头雾水。

蒋南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徐徐说道:

“偏你是有肝胆,有侠义的爷们儿,我便要做那利欲熏心,小肚鸡肠的小女子么?”

“这……”陆活丑一时语塞。

“那钱,我没往回要!”蒋南笑着说道。

陆活丑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心口,放松了下来。

蒋南转身从拿起了毛笔,蘸着水,在地上慢慢写道:

“江湖一见十年旧,谈笑相逢肝胆倾。鹪鹩一枝亦自得,去矣黄鹄高飞鸣。”最后一字写完,蒋南笔锋一转,寥寥数笔,便勾画出了一副图卷——一个挤眉弄眼的男子坐在货车上,抬手摘下了头上的帽子,在和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女子眉飞色舞的说着话,那女子两手托腮,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男子的神情,满脸的专注。

“这诗,是……是什么意思?”陆活丑知道蒋南画的人,一个是她,一个是自己。这是这诗,陆活丑一时半会儿还没看明白是什么意思!

蒋南微微一笑,慢慢说道:“意思是说,你在我心里还是当初那个设下一叶障目的局,仗着奇谋血勇,助我逃离南京的那个陆活丑,江湖多舛,唯不改肝胆少年……”

陆活丑老脸一红,搓了搓脸,摇着脑袋说道:

“看我这张老脸,哈哈哈!少年!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呃,嗯,哈,哈哈哈……”

陆活丑尴尬的笑了笑,蒋南也不理他,转身进了小屋,从门缝里扔出了一张银行卡。

陆活丑接在手里,开口问道:

“这是……什么?”

“你不在的时候,温叔温婶来过了!我爸知道我从南京跑到了扬州,担心我过的不好,把自己在南京住的老房子卖了,搬到养老院去了!这卡里有一百万,你收好!”

“一百……万……这么多钱,你给我做什么?”

“夺标!”

“夺什么标?”

“猫仔的老婆说了,码头运输的买卖,要重新招标!你去给我揽下来!这钱算我借你的,等你赚了钱,要还我!还得给我买大房子,给我爸买大房子!”

陆活丑呆呆的望着手里的银行卡,沉默了半晌,徐徐说道:

“我是个活丑!你就不怕我坑了你?”

蒋南抽了抽鼻子,从门缝里探出了半张脸,笑着说道: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个烂好人,为了猫仔的小孩,你都敢拿命去拼,又怎么会坑我呢?这房子我住够了,你快点赚钱,给我换个地方!”

蒋南“砰”的一声关上了屋门,不再说话。

陆活丑坐在了屋檐底下,看着手里的银行卡陷入了沉思……

车载的音响里放着扬州的小调,窗外的景色满是青葱的草木。魏轻尘摇了摇杯中的红酒,靠在了商务车的座椅上,举起了酒杯。

坐在魏轻尘边上的,是一个穿着短褂唐装的中年人,双下巴,三白眼,两耳外翻,额头方直,隐露棱角,正是南京城的大混混——田六爷!

田六爷一手捧着魏轻尘的酒杯底,一手端着自己的酒杯,轻轻的和魏轻尘碰了一下杯子。

魏轻尘打了个响指,笑着说道:

“田六爷!客气了!客气了!”

田六爷连忙摆手说道:

“魏总经理,我没读过书,您是文化人,矮您半杯,托您的底儿,应该的,应该的!”

魏轻尘一笑,将口中的红酒一饮而尽,拍着田六爷的肩膀,徐徐说道:

“这次去扬州,跟着我,好好干。有好处,少不了你那份!”

田六爷大喜过望,满面红光的给魏轻尘又斟上了一杯酒,笑着说道:

“谢魏总提携!”

魏轻尘点了点头,将车窗透出一道缝隙,打着拍子吟道:

“八尺台盘照面新,千金一掷斗精神。合是赌时需赌取,不妨回首乞闲人!”

田六爷支着耳朵听了一阵,连忙拍手叫好,大声赞道:

“魏总好文采,更生得一副英俊模样,年少多金,不知道掳走了多少文艺女青的芳心啊!”

魏轻尘被田六爷搔到平生痒处,忍不住嘴角泛起一抹得意的微笑。

田六爷趁机凑到魏轻尘的耳边,小声问道:

“还不知道,这次大老板派魏总来扬州,是做个什么买卖啊?”

魏轻尘闻言,面色一冷,抬眼瞥了一眼田六爷,田六爷自知失言,连忙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张口说道:

“多嘴了!多嘴了!您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魏轻尘看了田六爷一阵,面色突然一缓,揽过田六爷的脖子,笑着说道: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大老板在扬州看上了一块地,想搞开发,盖一个水畔美食城!只可惜这块地呢,现在被人占着,盖了一片仓库,在搞水产运输!但是月前,大老板收到风声,这水产运输的买卖要重新招标,大老板怕用公司的名义竞标,太惹人注目,一旦被竞争对手盯上,可就麻烦了!所以派我来以一个子公司的名义参与竞标,把这水产运输的经营资质,和这片仓库,一起拿到手里。”

田六爷思量了一阵,徐徐说道:

“大老板真是高啊!只是,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说!”

“魏总,咱以子公司的名义派下来了这水产运输的经营权和这片仓库,咱也得交给上面啊!到时候,一交易土地,不还是会让人发现了吗?”

魏轻尘悠悠一笑,看着田六爷说道:

“诀窍就在这里,我掌握了这个诀窍,所以,我能在名字后面加个总字!你干了这杯酒,我给你讲讲!”

田六爷闻言,二话不说,仰头干了杯中的红酒,直直的看着魏轻尘,等着他的下文。

魏轻尘咳了咳嗓子,徐徐说道:

“为什么要交易呢?这交易有两点不好,一是惹人注目,二是要缴土地税的!咱们先以一个子公司的名义将仓库握在手里,和分公司不同,这个子公司和大老板手里的母公司在法律上是独立的,没有任何关系的。咱们将仓库握在手里之后,去向母公司借钱,以仓库厂房作抵押!公证之后,过上三两个月,就去申请破产。大老板的母公司去起诉咱们,让咱们还钱,咱们表示无力偿还,法院根据借款合同做出判决,直接就把仓库这片厂房过户到大老板名下了!法律有规定,房随地走,地随房走!这片地不就落在大老板手里了!税也不用缴了,而且还隐秘,不会被竞争对手注意到。那片破仓库,有一百五十万的成本,就足够拿下了!到时候盖了美食城,你想想这里面的利润该有多大!”

田六爷看着一脸诡诈的魏轻尘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心里暗自嘀咕道:

“要么说人还是得读书啊!老子在街面上拼死拼活的抢地盘,搞碰瓷,打打杀杀挣那几个钱,都没有这姓魏的几句话挣得多!尼玛这种人,赚钱不流汗,杀人不用刀啊!”

魏轻尘咧嘴一笑,呷了一口杯中的红酒,拍了拍田六爷的肩膀,认真的说道:

“码头上的江湖,水深,人杂,难免有一两个刺头儿,这次带着田六爷来,也是希望六爷能助我一臂之力,若是竞标顺利还则罢了,若是这过程里有人跟咱们玩非暴力不合作,还得有劳六爷出手,帮我平平事儿!这杯我敬您!”

田六爷闻言,连忙喝了杯中的酒,点头说道:“您放心,四十个兄弟就在身后的大巴车上,都是混了多年的老混子了,只等您招呼……”

魏轻尘点了点头,从上衣兜里摸出了一张卡,递给了田六爷。

“里面有十五万,五万给六爷,剩下的给弟兄们分了,出来给我办事,不能亏了大伙儿!”

田六爷本想拒绝,但是转念一想,这笔买卖要是成了,这十五万和那惊天的暴利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啊!于是也不推辞,到了声谢,将卡收了下来。

突然,魏轻尘的电话响了,魏轻尘看了一眼来电,思索了一阵,满脸不耐烦的接起了电话,张口便喝道:

“不是告诉你我在忙吗?怎么还打过来啊?什么……你要跟过来!你有病吧!我告诉你,少给我添乱,什么?你闺女想爸爸了?呵呵!那你去领她找爸爸呀!来找我做什么啊?我又不是她爸爸!哭!哭个屁!烦不烦!给我憋回去!妈的,哭的老子这个心烦!老子他妈娶你回来,不是天天听你哭丧的!我是不是给你脸了,能过,你就老老实实的在家里给我待着!过不了,趁早收拾东西,给老子他妈滚蛋!”

魏轻尘一声冷喝,挂断了手里的电话!

田六爷尴尬的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只火机,手脚无比麻利的给魏轻尘点上了一只烟。

魏轻尘满意的笑了笑,将话题岔开,沉声说道:

“六爷啊!都说,这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次咱怕是要坏了这规矩了呀!”

田六闻言,连忙说道:“魏总,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和地头蛇掐架的哪有强龙啊!不过是条蛟龙,争的都是些仨瓜俩枣的小打小闹,魏总您耍的可是大手笔!这买卖成了,您可就跃了龙门,化了真龙了!您这是……是……过江龙啊!”

魏轻尘听了“过江龙”三字,哈哈大笑,看着窗外,摇头唱道: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清晨,旭日东升,红彤彤的太阳从一片亮闪闪的写字楼后面爬了上来,繁忙而拥挤的地铁口钻出了两个人影。

走在前面的是微微有些伛偻的陆活丑,临时借来的西装穿在身上,显得那么的局促和别扭。

走在后面的是梳着大背头的猫仔,油亮亮的发丝上也不知抹了多少定型的啫喱,香的刺鼻。

“老陆,你给我看看,这领带是怎么系的!”

猫仔喊住了老陆,扬了扬脑袋,踮起脚尖,将脖子递到了老陆身前,陆活丑被猫仔头上的啫喱呛的一憋,皱着眉头,扭着脑袋,给猫仔整理着领带的结。

“老陆,你这领带打的可真熟练,你以前,不会真是个老板吧?”

陆活丑闻言撇了撇嘴,没有搭理猫仔。

猫仔映着旁边广告牌上的反光,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的领结,挺了挺腰板,兴高采烈的问道:

“老陆!老陆!今天这个竞标是啥意思啊!给咱讲讲,讲讲呗!”

陆活丑看了一眼猫仔,徐徐说道:

“要想招标,先要估算好标底!”

“标底?”

“所谓标底,就是发包方定的价格。这次政府招标,为了确保公平,采用的方式是暗标暗投,也就是标底事先谁也不知道,哪家的出价最接近标底,谁就能中标。但是出价不能低于标底,低于了标底,一旦竞标价格低于标底价格,发标方可以宣布流标,大家都白玩!”

“啊?那这标底可怎么估算啊!老陆啊!你可得要算准了啊!”

陆活丑嘬了嘬腮帮子,在猫仔的耳边小声说道:

“昨天晚上,我仔仔细细的算了一下,算上人工、仓房、季节、价格、市场这些个成本,这趟运输线从今年起两年一招标,也就是说中标一次,有两年的经营权,我估算了一下,标底大约在八十万到一百二十万之间!不会有人出再多了,出再多可就赔钱了!”

“啊?可你老丈人一共就给了一百万啊!万一标底正正好好是一百万呢?再万一有人出价比一百二十万还多,该怎么办啊?”

陆活丑闻言,缓缓的摇了摇头,徐徐说道:

“最接近标底的中标,而不是价高者得,咱们有机会!况且每家有三次出价的机会,咱们见机行事……”

两个人边走先说,很快就到了举办招标会的写字楼下。

陆活丑和猫仔起了个大早,到的也早,会场里还没有多少人,三三两两的坐在一次,交头接耳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猫仔一打眼就看到了坐在前排的大鱼头,大鱼头的面色憔悴的厉害,不停的喝着水,和身边的二鱼头不时的说两句话。

“老陆!不是大鱼头来竞标吗?二鱼头跟着凑什么热闹啊!”

陆活丑闻言,小声说道:

“唇亡齿寒啊!大鱼头罩着码头,鱼只往二鱼头的鱼厂里送,这哥俩打司机手里抽三成工钱,鱼箱里兑冰水,再抽三成利润。别看一个管着鱼厂,一个管着运送,实际上穿的都是一条裤子!大鱼头要是倒了,鱼厂的抽头和货源就得跟着断!这哥俩儿欠的那一屁股赌债,谁也跑不了!生死攸关,二鱼头怎么能不亲自跟着来!”

猫仔和陆活丑正嘀嘀咕咕的说着话,二鱼头不经意的一回头,和陆活丑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只见二鱼头的眼睛猛地瞪得老大,不由自主的打了激灵,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陆活丑不愿惹麻烦,一扭头拉着猫仔坐在了角落处一个僻静的位子上,端起了桌子上的水,不再向二鱼头那边看去。

突然,一阵脚步声响起,一个西装革履,长身玉立的男子迈步走进了会场,在他的身后,是一个短褂唐装的中年人,弓着腰,拎着一个奢华的皮包,眼疾手快的拉了一下椅子,扶着那个西装革履的男子坐在了第二排中间的位置。

正是魏轻尘和田六爷到了!

陆活丑抬起头来,不经意的一瞥,正看到了魏轻尘的脸!

“是他!”

陆活丑不自觉的吸了一口长气,眼睛瞪得老大。

“老陆?你咋了,看到谁了啊!”

猫仔觉察到了陆活丑的异样,拍了拍陆活丑紧握的虎口。

陆活丑缓过神来,摇了摇头,活动了一下攥的发白的指节,松了松脖子下面的领结,正要说话的时候,田六爷动了一下,侧着身子转了过来!

陆活丑看到田六爷,吓了一跳。连忙拿起桌子上的报纸,架了起来,挡住了自己的脸,侧身拉过了猫仔,在报纸上胡乱的指指点点,装作正在讨论的样子!

“老……陆。你发什么神经啊!这报纸上有啥啊!你瞎指啥呢!”

“闭嘴,你别说话!”陆活丑一声低喝,打断了猫仔的话。

“这两个人怎么凑到一起去了!魏轻尘来这里干什么?以他的手段,怎么可能看上这么个贩鱼的买卖?这里边肯定有猫腻!”

陆活丑正思量间,猫仔松了松腰带,从桌子上拿起了三张信封。

一张白色,一张灰色,一张黑色!

“老陆!这是干嘛的啊?”猫仔问道。

陆活丑一把抢下了猫仔手里的信封,飞快的说道:

“你别弄坏了!都说了,这次是暗标暗投,每个人能出价三次,写在信封里,递上去!除了自己和发包方,谁也不知道你出了多少钱!”

猫仔闻言,连忙将手里的信封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桌子上,老老实实的坐在一边,不再说话。

就在两个人聊天的功夫,竞标的人们陆陆续续的也到期了,台上的主持人短暂的说了一段开场白,便开始了对本次竞标标的——码头活鱼贩运两年经营权的简介。

谈起这经营权,要想说的具体,便要从码头开始讲起。渔船和码头是两回事,各管各的事儿,捕鱼的船队每次上了岸,会把捕到的水产,托给码头,存放在码头的仓库,再运输到城郊的鱼厂,由鱼厂贩卖到市里的各大酒店和超市。酒店和超市结账给鱼厂,鱼厂扣除去自己的利润,将剩下的钱给码头,码头根据鱼厂收货的帐条给车队的司机结运费之后,再给船队的渔民结鱼钱,循环往复。

本次招标的经营权有两部分,这两部分原本都是握在大鱼头手里的,一是储鱼的仓库,二是运鱼的车队。

主持人详细的做了介绍之后,第一轮出价便开始了。

陆活丑思量了一阵,从白信封里抽出了信纸,写了两个数字——90,代表自己出价90万。

写完后,陆活丑将信封细细封好,示意猫仔递上去,猫仔接过信封,交给了工作人员。

陆活丑紧紧的盯着魏轻尘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两年前,南京北郊,一处建筑工地的边上立了一个彩钢板的小屋,小屋里堆满了报表,账单和文件。

这是陆活丑的办公室!

那个时候,他还不叫陆活丑!

他姓陆,名然,不到三十岁,事业蒸蒸日上,人们还都叫他陆总!

被图纸铺的满满的办公桌上摆放着一张全家福,照片上,陆然一脸的傻笑,肩头倚着一个明眸皓齿的长发美女,那长发美女的怀里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脚边还趴着一只懒洋洋的大狗。

陆然在小房里紧张的忙碌着,彩钢板的屋子不透气,吸热闷干,没有空调!陆然的汗珠子从脖子上一直淌到后背,最后被屋里的高温蒸成一片白碱。

小屋的东墙上,贴满了便利贴。

有的写着:周五,要陪柳湄看画展……

有的写着:周末,要记得要给柳湄买琴弓……

有的写着:周一,妞妞要去打疫苗,不能忘……

还有的写着:陪柳湄看新车,一定去!

柳湄,是陆然的老婆!

妞妞是陆然的女儿,今年两周岁!

陆然经营着一家公司,主营建材生意。这一段时间是施工的黄金期,再过三个月,雨季就要来了,所有的工地都在赶工,陆然已经快半个月没有回家了!

他在计算,精密的计算,计算着马上要招标的这片工程项目的第二期建材供应。暗标暗底,对陆然这种刚刚上升的公司,这次机会非常的难得,一旦中标,陆然的事业必定将跨上一个新的台阶。

而陆然也是最有可能中标的人选,因为一期工程的建材供应商就是陆然,整个项目的土石钢筋,工程进度,施工情况,没有人比陆然更加的清楚!

这几个月是工程的黄金期,所有的楼盘都在赶工,建材原料异常的紧张,为了保证在中标之后不拖延工期,能够确保第一时间供应建筑材料,陆然在竞标之前便投入了大量的资金,开始收购混凝土和钢筋等建材,为二期工程做准备!

所以,这次竞标,对陆然至关重要,陆然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突然,陆然的电话响了,陆然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连忙放下了手头的笔,凑到门边上,接起了电话:

“喂!阿湄么?我在工地,这里信号不好!忙完了,忙完了!马上就弄完了!明天,最晚明天我就回家,带你去看新车,什么?你已经自己去买完了啊……没事,没事,明天我回去咱们一起去看画展……啊?画展已经结束了呀!那妞妞的疫苗…….啊?是上周一?我怎么记得是下周一!对不起呀,阿湄,我这都乱了套了……我不累,只要你不跟我生气就好!我明天就能回……什么,啊?你要和芃芃出国玩几天……还带着妞妞……可以,可以,当然可以,都计划好了啊!今……今晚就走啊!那我明天就不回去了啊!你多带点衣服,机票订了没……喂,喂,喂,阿湄……”

阿湄突然挂断了电话,陆然摇了摇头,悻悻的将手机放到一边,拿起了桌上的报表,思量了一阵,又晃了晃脑袋,拿起了手机,拨通了魏轻尘的电话。

魏轻尘是两个月前来到公司的法务,工作上精明能干,业务纯属。为人处事玲珑老道,处理人际关系轻重有序,很快就被陆然委以重任。没多久,陆然便和魏轻尘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陆然作为公司的经理,事务繁重,很多生活上的琐事,都是魏轻尘帮着打理的!

“喂,轻尘吗?我是老陆啊!对对对!我看到了,市场部把你拟的合同发给我了,我说的不是这个事。是这样的,你嫂子要和她闺蜜芃芃出国玩几天,你帮我给她俩定两张机票,要商务舱,看看行程,把回来的机票也订了!再帮我开车送她们去机场,对对对!就这事,好嘞好嘞,辛苦辛苦!”

陆然放下了电话,搓了把脸,振作了一下精神,拿起了桌上的报表……

与此同时,陆然家中……

光着上身,斜靠在床头的魏轻尘抿了一小口杯子里的红酒,放下了电话,手臂一展,将身旁的柳湄拦在了怀中,笑着说道:

“其实,他对你还不错!”

柳湄闻言,猛地挣脱了魏轻尘的臂膀,在魏轻尘的胸口狠狠的掐了一把,皱着眉头说道:

“你后悔了?”

魏轻尘摇了摇脑袋,温柔的将柳湄拦在了怀里,柔声说道:

“我从不后悔!特别是对你!”

柳湄展颜一笑,将脸颊贴在魏轻尘的胸膛上,伸出一只手指,在他的心口一边画着圈圈,一边说道:

“那你以后都得陪着我,陪我弹琴,陪我画画,陪我旅游,好多好多,你都要陪我……”

魏轻尘笑着摸了摸柳湄的脑袋,用手指挑弄着她长长的头发。

“还要陪你生一个属于咱们俩的孩子……”

话音未落,柳湄猛地抬起了脑袋,看着魏轻尘的眼睛说道:

“妞妞得跟着我!你不能不要她!”

魏轻尘一愣,随即拍了拍柳湄的耳后,小声说道:

“当然,你的妞妞就是我的妞妞!”

柳湄听了魏轻尘的话耳朵一红,歪着脑袋,小声嘀咕道:

“给你生一个,也不是不可以!”

魏轻尘吻了吻柳湄的发丝,柳湄慢慢的坐了起来,看着魏轻尘,张口说道:

“我决定了!不能再拖下去了,明天我就和陆然办离婚!你要娶我!”

魏轻尘愣了一愣,没有说话

柳湄看在眼里,红着眼眶问道:

“怎么,你不愿意,难道你是骗我的?”

魏轻尘连忙说道:

“当然不是!我怎么会是骗你的呢?只不过,陆然现在在忙一个很重要的项目,下周就要竞标了,这么关键的时候,你跟他提出离婚,对他的打击该有多大啊!”

柳湄神色一黯,低头说道:

“你说的没错,虽然他这个人,又闷又笨,不陪我,还无聊……但是……他真的是个好人,离婚后我不会分他的财产,你要养我!”

魏轻尘点着头说道:

“那是当然!”

柳湄想了想,徐徐说道:

“那就等他忙完了这次竞标,我再和他说离婚的事!”

魏轻尘揽过柳湄的肩膀,不经意的问道:

“我知道他在忙这片写字楼二期的建材供应,在计算着竞标的出价,也不知道他算出来没有,他没和你说过吗?”

柳湄思索了一阵,徐徐说道:

“上次他回来看妞妞的时候说了一嘴,好像是打算出价5870万!对了,你问这个干什么啊?”

“没事儿!我就是问问,看能不能帮上他!毕竟我从他那里取走了一件最珍贵的东西,总想着要补偿一下他!”

柳湄脸颊一红,缩在了魏轻尘的怀里,小声说道:

“你真好!我总算没有看错你!只不过他跟你可不一样,在他眼里,最珍贵的东西才不是我呢!”

“那是什么?”

“是钢筋和混凝土!”

魏轻尘悠悠一笑,爱怜的亲了亲柳湄的额头,闭着眼睛,一脸幸福的柳湄根本没有看到魏轻尘的眼睛,此刻,那双瞳孔里,正流露着一丝诡异的光彩……

一周后,二期建材供应招标会……

陆然松了松领带,喝了一口水!

最后一轮出价即将开始,陆然在在纸上写下了5870这个数字,封在信封里递给了工作人员。

陆然虽然很紧张,但是很自信。因为陆然在前期做了大量的精算和调查,以南京周边的钢筋和混凝土价格为基础,工期和建筑成本为要素,各家竞争对手的流动资金为竞争参考, 二期的工程量,所需的建筑材料总量大约折合人民币7050万元。

7050万就是招标方的拦标价,所谓拦标价,就是招标人在招标过程中向投标人公示的工程项目总价格的最高限制标准,也是招标人期望的价格,要求投标人投标报价不能超过它,否则为废标。为了保证建材的质量,评标方法采用合理低价中标,具体方法是,首先产生评标基准价,即以所有有效投标报价的算术平均值作为评标基准价,再向下浮动8%,这样一个区间内,作为合理低价下限,低于此价值的报价视为不合理报价,以此规避恶性竞和以次充好,保证工程的质量。

两轮出价下来,已经有十几家公司落败。

只剩下了京安、东宁、鼎合、佳禾四家公司还在竞价。

佳禾,就是陆然的公司。

最后一轮出价,陆然旨在必得,因为陆然在竞价之前就囤积了大量的钢筋和混凝土,在两个月前,建材价格还没有上涨的时候,就签订了大量的收购合同,所以在成本上,陆然有绝对的优势。

而且在坐竞标的企业都是业内混迹多年的老手,在互相不知道出价底牌的情况下,谁也不会乱出价!所以,除去公司运转,资金流动,人员工资,价格波动这一些列成本,其余的三家公司,应该出价都在6000万左右,低了赚不到钱,高了容易被其他低价的对手踢出局!

而陆然的出价,绝对能达到最合理低价中标的标准!

就在陆然思索的功夫!竞标结果公布了!

京安出价7026万!

东宁出价7030万!

鼎合出价7040万!

佳禾出价5870万!

……

京安、东宁、鼎合三家联手拉高了评标基准价!把合理低价下限拉高到了6743万至6204万这个区间!也就是说,合理低价要在这个区间 之内,才视为投标有效。

佳禾5870万的出价,出局了!

京安以7026万的出价中标了!

“这不可能啊!”陆然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死死的的看着墙上的大屏幕!

“难道我被人围标了?”

所谓围标,也称为串通投标,意思是说几个投标人之间相互约定,一致抬高或压低投标报价进行投标,通过限制竞争,排挤其他投标人,使某个利益相关者中标,从而谋取利益的手段和行为。

“不可能啊!围标需要大量陪标的托儿,才敢去拉动出价平均值,最后一轮出价,除了我只有三家公司,他们怎么能围的这么精准!难道……他们提前就知道了我的出价!所以才能如此精准在这么小的范围里把我踢出局!而且围标的出价报的如此精准,恰好以一线的差距,最少的代价,将佳禾淘汰!不可能,我的出价没有跟任何人透露过,怎么会……”

陆然支着完全懵掉了的脑袋,迷迷糊糊的走出了会场,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家里走去。

陆然虽然还没弄明白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陆然清楚的知道一点,那就是——佳禾破产了!

陆然在竞标之前,赶在价格上涨前面,陆然以厂房和公司楼盘做抵押,向银行贷款,筹集资金用来囤积了大量的钢筋和混凝土原料!大量的购买合同只交了订金,还没有付清尾款。

现在,陆然竞标失败了,眼看到手的 项目飞了!

囤积的建材砸在了手里,购置建材的资金打了水漂……

剩余合同无法履行,巨额的违约金无从支付……

银行贷款无法偿还,公司的动产和不动产将被拍卖偿抵部分债务……

佳禾破产了!

陆然失魂落魄的在马路上游逛了一个下午,累了就坐在绿化带边上发一会儿呆,渴了就买瓶矿泉水,喝一半,倒一半!

终于,在傍晚时分走到了家门口。

此刻,丝丝凉风略过,半空落下了蒙蒙的细雨,柳湄穿着一袭水蓝色的长裙,站在小区的门外,看着马路对面的陆然慢慢走来!

陆然甩了甩昏沉沉的脑袋,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前面不远处的柳湄,连忙快行了两步,走到了柳湄的面前!

“阿湄,你来接我了!”

柳湄干涩的笑了笑,徐徐说道:

“今天竞标,结果怎么样?你可是忙活了两三个月呢!”

提起了竞标,陆然一肚子的苦水,只见他一跺脚,张口说道:

“阿湄,你是不知道,今天有三家公司,围了我的标,故意拉高价……”

柳湄一听陆然的话头,一摆手,打断了陆然的话: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也听不懂,我就不该问的,这里有一份离婚协议,你签了吧!”

陆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一脸懵逼的呆在了当场。

“什……什么?”

“我说——这里有一份离婚协议,你签了吧!”柳湄一字一句的说道。

“怎么了?什么情况?发生什么事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阿湄,这……”

陆然慌了手脚,急的语无伦次!

就在这时,一辆黑的轿车缓缓驶了过来,停在了柳湄身边,车门缓缓打开,穿着笔挺风衣的魏轻尘走了出来,一伸手臂,撑开了一柄伞,走到柳湄身旁,给她遮住了细雨,一动肩膀,拦住了柳湄的腰肢,在她的耳后吻了一下,轻声说道:

“乖!下雨了!去车里坐着!我和他谈谈!”

柳湄点了点头,转身进了轿车!

陆然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魏轻尘这张脸,眼睛里直欲喷出火来!

“姓魏的!我当你是朋友!你……”

陆然一把攥住了魏轻尘的脖领子,魏轻尘伸出两手,攥住了陆然的手腕,徐徐说道:

“佳禾破产了!阿湄要的生活,你给不了!我当你是朋友,才劝你一句,离了吧!”

听了魏轻尘的话,陆然眼睛一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佳禾的出价,陆然并不是一直守口如瓶!他只和一个人提起过……

柳湄!

想到这,陆然猛地拔高了嗓音,咬着喊道:

“王八蛋,是你?为什么要坑我!”

魏轻尘笑着点了点头,悠悠说道:

“坑你?不不不,这只是我的工作,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姓魏,是一名职业的猎标代理人,只要价钱合理,任何竞标的买卖,我都可以帮你策划!”

“你接近我,就是为了帮京安公司套我的出价?”

魏轻尘闻言摇了摇头:

“陆总!现在说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不过有一点,我是真的爱柳湄!而你,已经破产了,你的资产很快就要成为负值,你还有数不清的债务,柳湄想要的生活,你已经给不了了!”

“谁说我给不了?”陆然涨红了脖子,大声喊道。

“柳湄不会穿低于两万块的衣服,她的包,她的提琴,她的口红,她要旅游,她爱艺术,爱看画展,她在学习油画和摄影,她要去写生,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不是你能够负担的了,你是个搞工程的商人,她是个喜欢艺术的女人,你们没有共同语言的,离开你,是她的选择,是男人的,就不要强求……”

陆然听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胸腔里的怒火,一使劲,将魏轻尘推倒在了地上,低声吼道:

“我还可以东山再起!”

魏轻尘一笑,大声说道:

“你几年能起来!五年?十年?柳湄还年轻,她应该过更好的生活!妞妞还小,她需要接受更好的教育!陆然,你醒醒吧!”

陆然早已经气的青筋暴跳,只见陆然一甩手,松了松颈下侧衬衫扣,冲上前去,一拳打在了魏轻尘的脸上,魏轻尘一个踉跄,栽倒在了地上,伸手捂住了鼻子,指缝里开始有鲜血滴出……

陆然正要再打,冷不防一道人影从车里飞奔而出,使劲的推了陆然一把,将陆然退了一个趔趄,陆然刚刚站稳,就看到那身影已经跑到了魏轻尘的身边,哭着将魏轻尘扶了起来。

那身影正是——柳湄!

只见柳湄红着眼睛,看着陆然说道:

“陆然!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只是咱们真的不合适,我求求你,你成全我吧!咱们夫妻一场,都给对方留点余地,好不好?你不看我的面子,也想想妞妞……对了,你放心,你什么时候都是妞妞的爸爸,你随时都可以来看妞妞!”

“你……”陆然狠狠的抓了两下头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柳湄一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份离婚协议,递到了陆然的身边,哀声恳求:

“陆然!对不起,妞妞得跟着我,她还小,离不开妈妈!我净身出户,不会拿走一分钱的!我是真的爱轻尘,求求你,签了吧!”

陆然知觉大脑一片空白,默立半晌,陆然怒极反笑,看着柳湄和魏轻尘,点头笑道:

“好……好……你们,很好!”

说完,陆然从上衣兜里摸出了笔,在离婚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一转身,大步离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魏轻尘缓缓站起身来,将柳湄揽在怀里,轻声说道:

“他今天竞标失败了!心情不好,你别放在心上!”

“失败了?怎么会失败呢?”柳湄连忙问道。

魏轻尘一撇嘴,徐徐说道:“商场如战场,有谁能常胜不败?”

柳湄闻言,慢慢的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被魏轻尘伸出两根手指捂住了嘴唇: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已经联系了两家关系不错的公司,批量的收购陆然砸在手里的那批建材,虽然价格不高,但也能给陆然腾挪出一部分资金,他拿这笔钱还能去还一部分银行的贷款,能帮他多少,我一定尽力……”

柳湄没有听懂其中的关窍,还以为魏轻尘是仗义相助的君子,当下展颜一笑,缩在了魏轻尘的怀里,小声说道:

“轻尘,你真好……”

天光渐亮,宿醉的陆然被人叫醒…...

陆然忍着像要把大脑劈裂开一样的头痛,使劲的将红肿的双眼张开一道缝……

叫醒陆然的是路口的交警……

一周前,京安公司找到陆然,表示愿意收购陆然砸在手里的那些建材,但是价钱压得极低,低到不足市场价的一半,但是可以立即交易。陆然在银行的贷款,每天都在滚利息,他没有时间去周转了!陆然卖了房,卖了车,也远不够偿还巨额的违约金,无奈之下,陆然只能强压着心里的怒火,将那批建材低价卖给了京安公司,京安公司以7026万的出价围中了标,却用了不到3000万的价格,从陆然手里购进了建材,里外里赚了笔巨款。

陆然找了律师,想起诉京安公司,但却没有证据……

重压之下,陆然资不抵债,只能申请破产,将名下的所有财产尽数变卖抵债。三天前,陆然给员工发了最后一笔工资,遣散了团队,自己一个人用仅剩的一点钱,在南京老城的钓鱼巷租了间老房子,日日借酒消愁,醉卧街头……

手边的酒瓶子还剩了半瓶啤酒,陆然拿起来就往嘴边送,那交警抬手拉住了陆然,大声问道:

“同志,你叫什么名字啊?你有没有家人啊!你给家里打个电话,好不好!”

陆然傻傻的看着交警,咧嘴一笑,眼睛里啪嗒啪嗒的掉下泪来:

“我没有家了!”

交警见陆然掉了眼泪,吓了一跳,拍着陆然的肩膀说道:

“我说哥们儿啊!有啥困难就说嘛!大男人家的,哭个啥吗?咋了这是,和媳妇吵架了!”

陆然一听见“媳妇”二字,悲从中来,一咬牙,晃着膀子,挣开了交警的手,没命的把手里的啤酒往自己的脑袋上浇……

交警正要劝阻,身边看热闹的人早就开始指指点点,七嘴八舌的说道:

“警察同志,你管他干嘛啊?”

“他就是个醉鬼,烂大街的活丑……”

“您不用管他,他就住在这一片,天天喝,就是个活丑……”

“对,就是个活丑……”

“就、是、个、活、丑……”

周围人的话像一根根滚了盐的刺,扎进了陆然的耳朵,眼睛,毛孔,甚至是每一口呼吸,然后顺着陆然的血脉,汩汩的流到他的心口,将他那酸涩苦涨,鲜血淋淋的心窝一点点的挑开……

“我不是活丑,我不是!我不是!”

陆然瞪大了眼睛,一声低吼……

……

“老陆?老陆?你咋的了?吓我一跳!发什么神经!”猫仔直直的看着陆活丑惊怒交加的神情,使劲的推了推陆活丑的肩膀!

陆活丑抹了抹头上的冷汗,从回忆里抽出了思绪,伸出颤抖的手,端起杯子,咕嘟咕嘟的喝了好几口水,喘了口粗气,使劲的搓了搓脸,转过头来,看着猫仔,张口问道:

“第几次出价了!”

猫仔瞟了一眼主席团,伸出了大姆指,小声说道:

“马上第二次了!第一次出价的平均价是89.87万,咱出了90万,老陆,你算的可真准!”

陆活丑闻言,摇了摇头:

“第一次出价,都在试探招标方的水有多深,第二次出价之后,就能看出哪些是真正想夺标的人,第三次出价,才是这些人角逐厮杀的时刻!第二轮,咱们出价95万!”

一边说着,陆活丑一边在信纸上写好了价码,封在信封里,递给了工作人员。随后,便从怀里取出纸本,开始计算。

由于本次是暗标暗拍,没有人知道标底是多少,更不知道其他人的出价,只能依靠对这个行业的了解来计算标底,以及通过招标方公布的出价平均数,来估计对手的出价。

不多时,第二轮竞价结束,平均价94.28万。只有四家公司进入了最后一轮竞价:

分别是昌旗、达亨、益通和南成。

昌旗是大鱼头的公司;

达亨是魏轻尘的公司;

益通是一位名叫蔡伟的老板名下的公司;

南成是陆活丑刚刚注册的公司……

“南成”两个字,是陆活丑从“阿成”和“蒋南”的名字里各摘了一个字,组成的这个名字。

陆活丑搓了搓手指,凭他对魏轻尘的了解,他敢肯定,那个名叫蔡伟的人,一定是魏轻尘请来围标的帮手!

陆活丑思量了一阵,放下了手中的纸笔,低着脑袋,叹了口气,徐徐说道:

“猫仔,咱们走吧!”

猫仔诧异的问道:“往哪走啊!不是还有第三轮呢吗?”

陆活丑一声苦笑:

“猫仔,共有四家公司抢标,对不对?”

“对啊!你当我不识数啊!”

“这四家,其实是分三伙的,咱们自己是一伙,大鱼头自己是一伙,剩下的达亨和益通其实是一伙,他们在联手围标!我算了一下,最后第三轮的出价若想胜出,大约得在120万左右,咱们没有那么多钱了!竞不起了!走吧!”

说完这话,陆活丑起身要走,却被猫仔一把拉住了手臂,按在了椅子上。

陆活丑一回头,只见猫仔诡异的一笑,从贴身的衬衫兜里小心翼翼的摸出了一张银行卡,拍在了陆活丑的手里……

“这还有,30万,老陆,拿着,跟他们干一下!”猫仔的眼睛里亮着光。

“这钱你哪来的?我说猫仔,你娃儿可还没出院呢……”

“你想啥呢!这钱是车队的司机兄弟们凑的!八九十号人,凑了这点钱,你别嫌少……他们知道我今天跟你来竞标,托我给你带过来!”猫仔咧了咧嘴。

“车队的司机,为啥要帮我凑钱?”陆活丑满脸疑惑的问道。

猫仔搓了搓手,抬起眼睛,看着陆活丑,一字一句的说道:

“弟兄们说,想以后跟着你干!”

“啥?跟着我,为啥要跟着我干?”

猫仔深吸了一口气,沉着脸说道:

“就因为你上次为了我刀捅二鱼头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哪句话?”陆活丑挠了挠头,探声问道。

“你说,我兄弟运的鱼,一成不抽!”

陆活丑嘬了嘬牙花子,好像想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

只听猫仔接着说道:

“车队的弟兄们都服你老陆的义气,都想做你的兄弟,跟着你干!他们知道你来竞标,就托我给你把这钱带来,他们都盼着你能中标,老陆,你可不能怂啊!你把这钱拿好,和他们干!把标抢回来!”

陆活丑攥着这张银行卡,一时间百感交集,他心里自然晓得,这些个货车司机都是些出大力的穷苦人,凑这些钱实属不易……

“猫仔,凑这钱的兄弟们,都是这么说的吗?”

猫仔想了想,张口说道:

“也不是,有一个人没说话!”

“啊?”陆活丑吓了一跳。

“那个人你见过,就是那天,被二鱼头打的满嘴血的那个,牙掉了七八颗,正弄着牙呢!说不出来话!”

陆活丑不禁莞尔一笑,深呼了一口气,重新拿起了桌上最后的那个黑色信封,看着猫仔的眼睛,沉声说道:

“都是大老爷们儿,咱也不玩那些个感动暖心之类的真情流露了!猫仔,这钱我收下,你且瞧好了陆某人的手段!想围我的标,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招标会的现场,尽管空调的冷气开的很足,但陆活丑的脑门子上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老陆,怎么样,想好没有?能不能行,你倒是说句话啊!”

陆活丑揉了揉额角,拉过猫仔,小声说道:

“资金不足,敌强我弱,没有盟友,这是咱们的三大劣势!但是,咱们也有一大优势……”

“啥?劣势有仨!优势就一个啊!”猫仔张着大嘴,惊讶的说道。

陆活丑摇了摇头,笑着说道:

“只这一个优势,就可以翻他整盘?”

“啥优势啊?”

陆活丑嘴角一咧,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知敌,而敌不知我……”

……

会场禁止吸烟,憋得田六爷嚼了半盘子的薄荷糖!

“魏经理,有把握不?剩下那两家是敌是友啊?”田六爷试探着问道。

魏轻尘皱着眉头,缓缓的摇了摇头,徐徐说道:

“咱们公司久在南京活动,很少插足扬州,所以在来之前我特意打探过情报,昌旗的老板,人送外号大鱼头,垄断码头这一片儿怕是有十年上下了,这次,要不是他上面的人倒了,也不会出来竞标!所以说,他肯定会拼了命的和咱们争,这昌旗公司,肯定是咱的敌人!至于那家叫南成的公司,应该是新成立的,我没有打听到任何的情况,连他们老板是谁都不知道。所以,现在我很担心,他们会不会是昌旗找来围标的帮手……”

与此同时,大鱼头也在紧张的和二鱼头交流着自己的不安:

“你确定吗?你没看错!”大鱼头瞪着二鱼头问道。

二鱼头左手一指脑袋上的伤疤,右手扯了扯领口,露出了胸前的刀口,哭丧着脸说道:

“给我都弄成这样儿了!我就是认错我亲娘,也认不错他啊!就是那个姓陆的司机,旁边还跟着猫仔!现在就坐在东北角呢,拿报纸挡着脸那个,就是……”

二鱼头说着说着,就要回头给大鱼头指点,大鱼头连忙拉住了二鱼头的胳膊,低声喝道:

“你给我坐下!”

大鱼头扫视了一圈,小声说道:

“现在竞价的这四家里,达亨的那位,我不认得,应当不是在本地做水产的老板,他旁边的蔡伟,我认得,是本地一个做物流的,从来没插手过水产的买卖啊!我敢肯定,他是达亨找来围标的帮手!”

二鱼头点了点头,指着陆活丑和猫仔桌子上摆放的那个写有“南成”两个字的牌子,在大鱼头耳边小声说道:

“那他们呢?”

大鱼头白了二鱼头一眼,冷声说道:

“一定是达亨想插手扬州的买卖,找了扬州本地的蔡伟,让他帮着围标,蔡伟这个人有多大的好处,便有多大的胆子。除了蔡伟,扬州干水产的哪个不知道码头是我的地盘?谁敢为了点小利,触我的眉头!还有那个姓陆的司机,一个出大力的苦哈哈,哪来的钱竞标,肯定是达亨的人,打听到他跟咱有仇,所以拉他过来当枪使,占个名额,背地里还是达亨在出价,想拉动均价,围咱们的标!”

二鱼头紧张的将手指攥的嘎嘣嘎嘣响,紧张的问道:

“那咋办啊?”

大鱼头舔了舔嘴唇,小声说道:“我干这行儿买卖十几年了,这码头上下的盈利和成本都在心里呢,这标底也就是在120万上下,所以达亨肯定会让他那两个帮手往上拉均价,舍了他俩,把咱踢出去,所以咱们出价一定不能少了,否则就完了……”

陆活丑在报纸上戳了一个窟窿,聚精会神的观察着大鱼头的神色!

“猫仔!大鱼头已经慌了!他肯定会加价!”

猫仔凑到陆活丑身边正要说话,冷不防陆活丑一声冷喝,急促的说道:

“猫仔!别动!别说话!达亨的人再看你!”

“没……没有啊!他不是在玩手机吗?”猫仔慌了神!

“自拍的摄像头对着咱们这个方向呢!现在,猫仔,听我的!”

“好……”

“扭头,看向大鱼头的那个方向……”

猫仔闻言,缓缓转过头去,看向了大鱼头,而大鱼头此时也侧过身来和猫仔的眼神对在了一起!

“老陆,大鱼头看到我了……”猫仔小声咕哝道。

“对,就是让他看到你,你现在将右臂抬起,伸出食指,向上指……开着大鱼头,笑,笑的要真挚,要温暖……”

猫仔缓缓咧开了嘴角,伸出了食指,向上一指……

“好,现在再抬起左手,并掌,在颈下做个抹脖子的动作……”

猫仔闻言,又抬起了左手,并掌,抹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陆活丑在报纸后面,满意的点了点头,小声说道:

“把信封交给工作人员!”

猫仔慢慢放下了手,将桌上的信封交给了工作人员。

“好了猫仔,放松一下,转过来吧!”

猫仔在裤子上装作不经意的蹭了蹭手心的冷汗,转过头来,端起水杯,小声问道:

“最后一次,你出价了多少?”

陆活丑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猫仔的问题:

“猫仔,我问你一个问题!”

“啥问题?”

“一个不懂围棋的人,是和一位围棋大师对弈容易,还是和两位围棋大师对弈容易呢?”

“那还对个屁啊!一个都下不赢,怎么跟两个下啊?”

“非也,是和两个围棋大师下,更有胜算!”

“啊?”

“将两位大师各置于一单间内,左右往返对弈,以一位大师的棋路,对战另一位大师的棋路,下到最后,总会有一盘胜出……”

“啊?”猫仔一头雾水的转了过去,不再答话。

猫仔适才比划的动作被大鱼头和魏轻尘同时看在了眼里……

魏轻尘一咬嘴唇,狠声说道:“这个南成,果然是昌旗的人,刚才在打手势,要联手拉价,踢咱们出局……”

大鱼头一喘粗气,拉着脸说道:“你看到猫仔那个得意的样子没有,还要抹咱的脖子,不用想了,这南成就是达亨的帮手,三家涨价,踢咱们一家……”

“那么办啊?”二鱼头和蔡伟异口同声的说道

大鱼头和魏轻尘远远的对望了一眼,两人各自一眯眼睛,在纸上写了一个数字,递给了工作人员。

十五分钟后,主席台的屏幕上出现了四家的报价!

标底:120万

昌旗:161万

南成:125万

益通:97万

达亨: 119万

均价:125万,下浮8%,合理低价区间在125万到115万之间,昌旗和益通出局,南成和达亨在区间内,价高者得,南成以一万元之差,险胜,夺标!

“怎么会这样?”连同猫仔在内的所有人都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陆活丑强忍住颤抖的手腕,吞咽了一下唾沫,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道:

“大鱼头以为咱们是达亨找的帮手吗,三家围他一家,所以大鱼头怕出局,必然得涨,而且大鱼头还不敢少涨!而达亨以为咱们是大鱼头的人,是两家对两家!所以达亨肯定会让自己的帮手益通出低价,拉低咱们和大鱼头的平均价,然后达亨自己出一个中间偏高的价位,趁昌旗,益通和南成三家的出价被上下拉平,在一个匀称的区间内,凭借自己靠近标底和均价的优势夺标!但是,昌旗万万没有想到,咱们不是达亨的帮手,所以导致自己的价出高了!达亨也没有想到咱们根本就不是昌旗的帮手,所以价格出低了。好比两位大师,败给了一个根本不懂棋的愚夫……”

就在主席团宣告南成中标的结果时,魏轻尘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缓缓的走到了陆活丑的桌旁,一伸手拿起了桌上的印有“南成”的桌牌,在手里端详了一阵,抬手扔到了一边……

陆活丑仍旧坐在椅子上,举着报纸,没有动……

魏轻尘沉着脸,点头说道:

“高手啊!”

陆活丑仍旧没有说话……

魏轻尘皱了皱眉头,冷声说道:

“好大的架子,赏脸见一面都不肯吗?”

魏轻尘话音未落便伸出手来,一把扯开了陆活丑手里的报纸……

“是……是你!”

魏轻尘见到陆活丑的脸,吓了一愣,呆在了当场!

陆活丑微微一笑,站起身来,从桌子上端起了两杯水,递给了魏轻尘一杯,探过身去,轻轻的碰了碰杯,缓缓说道:

“老朋友见面,不喝一杯么?”

魏轻尘一笑,缓过神来,伸出舌头舔了一圈森白的门牙,歪着脑袋,冷冷的说道:

“急什么?咱们才刚开始,走着瞧!”

说完这话,魏轻尘一抖手腕,将杯里的水泼在了陆活丑的脸上!

猫仔见了,一挽袖子就要上前厮打,被陆活丑一伸胳膊拦在了身后……

田六爷快行了几步,走过陆活丑身旁,在陆活丑耳边狠狠的说道:

“小子,新仇旧恨,咱们一起算!”

陆活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一字一句的说道:

“好!我等着你……”

小雨夜,皇宫内院……

交泰殿,一灯如豆……

朱祁钰翻开了羊皮的本子,蘸着案上的浓墨,提笔写道:

“老陆,这几天你在忙什么呢?功夫还在练吗?”

不一会儿,陆活丑那潦草的字迹就出现在了朱祁钰的本上:

“阿成,真别说,你那几招真管用,欺负我那个混混儿被我给收拾了,这几天我还赢了招标,很快我就能自己开买卖了!”

“恭喜你啊!老陆,对了,你说什么?招标是个什么意思?”

“这个招标啊,是一项针对性很强,有计划有准备市场交易行为,是贸易中的一种工程、货物、服务的买卖方式,相对于投标,称之为招标。简单点来说吧,就是你手里有一买卖,你自己不想亲自操心干,或者想聘用专业的团队替你干,或者是你急着用钱,再或者是你这买卖越干越大,许多像采购啊、扩建啊之类的部分没时间亲力亲为,你就可以把这个当做一个项目,此谓之——标,你拿着手里的标,向有资质的生意人发出邀请,由他们出价去争经营你标的权力,此谓之——招,手里的标可以按年限招,也可以按部分招,你懂了吧?要是你想放长线,吸引小投资,你还可以让自己拿出来招标的项目接受贷款……”

“贷款?”朱祁钰不解的问道。

“对!说到底,贷款,不就是有利息的借钱吗?你把项目里一些个不重要的、低风险的部分设置成接受贷款的项目,让这些个小投资去吸纳贷款,你要是想把线放的再长一些,你还可以让这些个竞标小投资的人以劳务抵偿一部分贷款,劳务满一定年限,就可以取得小项目的经营权,这样一来,价格低廉的劳务就被你握在了手里,还可以用贷款帮你将这帮人强行的攥在手里,替你干活……”

“这个贷款,去哪里比较好呢?”朱祁钰问道。

“当然是从国家手里贷啊!国家贷款利息低,主要是走量!万万不能去接受私人的贷款啊!利息高,还不靠谱……”

朱祁钰闻言,皱着眉头,缓缓的点了点头,随即写道:

“老陆,这招标具体一事具体怎么操作,你快给我介绍一下……”

……

翌日清晨,案头上的红烛滴尽了最后一滴血泪,微弱的晨光从窗棂映了进来,朱祁钰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脑袋,拍了拍桌子。

守在门外的乔骢闻声惊醒,快步走了进来:

“皇上,您吩咐!”

朱祁钰喝了一口茶叶底子,沉声问道:

“找到了吗?”

乔骢摇了摇头,张口答道:

“回皇上,这言先生好似人间蒸发了一样,卑职带人搜遍了京城上下,都没找到他的踪迹,皇上?他该不会也逃了吧……”

朱祁钰皱着眉头,自言自语的说道:

“此时胸中确有韬略,绝非是胆小如鼠的懦夫……找不到?唉!朝中正用人之际,去!再找!把那些街头的混混都过一遍筛子,快去!”

乔骢一拱手,转身出了殿门!

朱祁钰揉了揉干涩的眼角,对照着桌上的羊皮本子,将本上的两页文字,一笔一划的誊写在了圣旨的布帛之上,上面还有一个铁画银钩的题头——大明双子座购物中心招标计划书!

就在朱祁钰奋笔疾书的时候,钱皇后带着绿竹跨进了交泰殿的殿门,朱祁钰听到脚步声,连忙放下了手中的笔,收好了羊皮本子,走下了台阶,钱皇后正要见礼,便被朱祁钰抬手制止。

“皇嫂莫多礼,折煞为弟的了……”

钱皇后一颔首,也不多说废话,单刀直入的问道:

“京城人心惶惶,这几日来,大批的百姓商贾,官宦家眷纷纷出城南逃,这事你可知道?”

朱祁钰叹了口气,连忙说道:

“皇嫂此言,朕自然知晓,只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若是派兵封锁城门,怕是会越拦越慌,越慌越逃,越逃越乱啊!瓦刺大军不日便到城下,此等用兵之际,万万不能自乱民心啊!”

钱皇后闻言,皱眉问道:

“可是……在这样逃下去,京师就空了!”

朱祁钰一摆手,止住了钱皇后的话,从案上拿起了那张大明双子座购物中心招标计划书,吹了吹上面尚未干透的墨迹,递给了钱皇后,并且对她详细的解释了招标和贷款的概念。

钱皇后接过来,粗略的一扫,惊声说道:

“你要将你的双子座十年的经营权卖掉……”

朱祁钰一声苦笑,徐徐说道:

“现下京师,但凭守军是不足以对抗也先的,朕需要军民一心!但是,诱民以义,不如诱民以利!双子座购物中心是一株摇钱树,京师上下无人不知,我大明的商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一等一的精明!双子座的潜力,没有人会质疑。所以,朕此时抛出这个招标的计划,京师上下的大商贾,没有人会不动心!商人者,行险得利,乃是天性!有双子座这么一个甜头勾着,还愁引不来商贾吗?皇嫂且看,朕将这双子座十年的经营权拆分成商铺租赁、酒楼专营、车马运转、货物流通、歌姬独营、酒水专供等等二十余项,就是为了更多的吸引大商贾来竞标!一旦他们中了标,在以后的十年里,他们就是双子座的掌柜之一了!京师在,则双子座在,京师亡,则双子座亡!这样一来,他们的利益就和双子座牢牢的绑在了一起!保卫京师,朕一缺钱二缺兵三缺将,这些个大商贾竞标的出价,能给朕短期内筹集大量的钱财,至于兵,朕这里还有一计,皇嫂请看……”

朱祁钰说着,转身从案上拿起了一张布帛,上面写着一行小标题——“得胜锅贷款惠民计划书!”

钱皇后仔细的看了一遍,惊声说道:

“你要自己搭钱,将得胜锅的买卖送出去……”

朱祁钰摇了摇头,沉声说道:

“搭钱是不假,却不是搭我的钱。我先做招标,把招标得来的钱拿出一半来,贷款给平民,免息三成为金银,做租赁店面之用,七成为劳务,守城一日,视为偿还一成!十成全部还清,便可在原籍所在之地,取得一间得胜锅的经营之权,免加盟费五年!由户部造册用印,断无虚假!山陕两地多流民,流窜在京师左近,一旦强行征兵,这帮流民便会四散奔逃,眼下时日无多,哪有时间去抓他们!若用真金白银相诱,则有两大弊端,一是若战前给钱,则这些流民便会不战而溃,持银而逃;二是若战后给钱,则这些个流民便战无士气。所以,朕想到了这么个办法,先以金银贷款予之,后以守城七日便能得一商铺的好处诱之,试问哪个流民不想有一间自己的商铺饭馆!有这等利益在前,还愁无死战之夫么?这得胜锅贷款惠民计划,我已经让户部贴了榜文出去,朕预计不到明日午时,便能在京师四周聚拢十万流民!”

钱皇后沉思了一阵,幽幽问道:

“流民好聚,你敢确保,那些个商贾会回来竞标?”

朱祁钰闻言,转过身来,指着计划书上的一段文字说道:

“我不用这些商贾人回来,只需要他们的钱回来就可以,皇嫂你看这一行字——竞标之出价,不囿于金银铜钱之属,田宅地产,仓廪、车船、马匹、茶、丝、绢、马等再所不限!京师的商贾南逃,在京师周边的大量房屋田产无法出手变卖,此刻,朕以朝廷的名义,允许他们用已经砸在手里的田产换双子座这颗摇钱树的经营权,还愁他们不上钩吗?皇嫂你且看着吧,三天后,子时,在双子座竞标,这些商贾就会抢破头的来将自己的房屋田产出价竞标。我已命礼部操办,户部理账,将一应田产房屋压价四成!过了今夜,京师左近的大半田产,都将尽数落在朕的掌中!”

“田宅地产,仓廪、车船、马匹、茶、丝、绢、马等再所不限?你要这些个东西做什么?”钱皇后不解的问道。

“犒军!斩敌人头者!分田,赏屋,赠马,赐爵……”

钱皇后吃了一惊,大声说道:“你这是效仿秦朝军制,行虎狼之风,这怕是与我朝仁孝之教不符……”

朱祁钰闻言,一声嗤笑,冷冷答道:

“仁孝?哼!用兵厮杀,哪个跟你讲仁孝,我去和也先讲仁孝,他能还我兄长吗?大明去和瓦刺讲仁孝,他们能还我国土吗?狭路相逢,非常之时,自然要用非常之法!况且,朕以为,让这些个洒着热血戍城卫国的兵将能战有所得,家有所获,人得其所,才是作国君的人最应有的仁孝!空谈大义,让这些个兵卒白流血的人,才是该杀的骗子!”

朱祁钰的眼前忍不住浮现起了糖皮的影子,眼圈骤然一红,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钱皇后有些诧异的看着朱祁钰,默立半晌,徐徐说道:

“你说得对!只是如今钱也有了,人也有了,皇上只缺将了,对不对?”

朱祁钰苦涩的摇了摇头,在地图上指点着说道:

“探马来报,也先突然暂缓进军,扎营白羊口,等待三路军马汇合,最多七天,也先的三路人马便能汇合,奔袭两日,便能抵达京师城下!成国公,英国公,邝老大人这些个沙场老将在土木堡一战而薨。十天的时间,我去哪里找统兵的将才……或许有一个……我现在却又寻不到他……”

钱皇后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一本皱巴巴的奏折,递给了朱祁钰:

“皇上!这是刑部侍郎童滇在半年前写的一封奏折,无意中被我瞧见王振将其扔在了水池之中,我让绿竹暗中捞了上来。谁知第二天,童滇就被锦衣卫下了大狱,暴病突发,当晚就死在了天牢里。”

“哦!”

朱祁钰闻言,打起了精神,将奏折接过,缓缓的打了开来……

臣童滇顿首:

王振者,乱朝纲之佞贼也。恃宠而骄,鱼肉群臣,仗其权势,安插亲信,拉拢党羽,贪金银,枉国法。

于谦者,能臣也,永乐十九年,辛丑科进士,宣德元年汉王朱高煦在乐安州起兵谋叛,于谦随宣宗皇帝亲征,于阵前细数汉王罪行。正词崭崭,声色震厉,汉王被其声威所夺,伏地战栗,自称万死。宣宗悦,派于谦巡按江西,平反冤狱数百起。宣德五年,巡抚河南,山西,平流寇,治饥年,修河治兵,累有才名。佞宦王振掌权,公然招权纳贿。百官大臣争相献金求媚。每逢朝会,入京之官,必献纳白银百两,方得进门;能献白银千两,始得款待酒食,醉饱而归。而于谦每次进京奏事,从不带任何金银礼品。有人劝他说:“既不送金银财宝,不妨带点土产!”谦甩袖言曰:“唯清风尔。”后更以诗言志:绢帕蘑菇及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

王振闻之,心生怨愤。通政使李锡逢迎王振指使,弹劾于谦因为长期未得晋升而对朝廷心生怨愤,擅自推举他人代己之职。此言实乃构陷之诬告也。此后,王振假传圣旨,将于谦投入死牢,距今已三月矣!

臣童滇今已七十有六,垂垂老朽之身,不日便去先皇面前侍奉。惟愿陛下万勿受小人蒙蔽,误害英才啊!现将实情上奏于陛下,往陛下圣明,还于谦清白,严惩祸国之王振!臣虽死无憾矣!

朱祁钰站在窗下,仔仔细细的分辨着已经被水浸泡的有些模糊的字迹:

“朕听说过这个于谦,只是从未见过,想不到原来是被王振关进了天牢里!唉!也罢,朕这就传旨,释放于谦,还他清白,另授官职!”

钱皇后闻言一笑,张口问道:

“不知皇上想赐他一个什么官职呢?”

朱祁钰一愣,反问道:

“那依皇嫂的意思,这于谦能胜任什么官职呢?”

钱皇后不假思索的答道:

“兵部尚书!总揽京师兵马军政!”

朱祁钰吃了一惊,满脸不信的问道:

“当真?”

钱皇后微微一笑,徐徐说道:

“皇上但请下旨,让他脱了牢狱,召来一见,便知真假!”

“好!朕这就下旨!”

朱祁钰一边说着话,一边拿起笔,写了一道为于谦脱罪的诏令,用了玉玺,正要让左右去天牢传旨,冷不防奉天殿外猛地走进了一个人影,俯身一拜,跪在了朱祁钰身前,口中颂道:

“臣,于谦,谢主隆恩!”

朱祁钰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说道:

“你……你不是应该在……天牢里么?怎……怎么?不对啊!你看着好生面熟,你……你且抬起头来!”

于谦闻言,缓缓的抬起了脑袋,看向了朱祁钰!

一身瘦骨,两道细眉,双眼半睁半闭,开合之间神光潋滟……

“你……你是言先生!”

朱祁钰惊得从座椅上跳了起来,指着于谦喊道:

“难怪朕寻不到你……你原来就是于谦!”

“臣,欺君,万死!”于谦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朱祁钰也不生气,两个大步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扶起了于谦,咀嚼着“言亨”两个字,咕哝了一阵,突然抬手在自己的脑门上拍了一巴掌,笑着说道:

“谦卦者,上坤下艮。爻辞曰:谦者,言亨,用涉大川,君子有终!好一个言亨,朕早该想到的!”

“若非皇后娘娘将我换出死牢,于谦此时早已成刀下冤鬼,安有性命,再见陛下……”

朱祁钰闻言,一撩袍袖,向钱皇后深揖一躬,口中答道:

“谢皇嫂!”

钱皇后吃了一惊,连忙扶起朱祁钰,轻声问道:

“谢我做什么?”

朱祁钰抬起头,朗声笑道:

“朕要谢你,给朕送来了一位云龙风虎、兵部尚书!”

钱皇后闻言,看了一眼于谦,长吐了一口浊气,瞥了一眼满面神光的于谦,暗中自嘲道:

“言先生,你倒是好眼光,这郕王果非池中物,心地,气魄,眼光,智计都是一等一的人物,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推心置腹,不问一言,便予以生死大任,这胸襟,非我可及啊……”

……

七日后,瓦刺军中,也先的大帐里,灯火通明。

伯颜、阿剌、阿失等,诸将云集。

也先负着双手,盯着墙上的地图,回顾阿剌问曰:

“郕王,不是上次被咱们杀了么?这个在京师里继位的又是哪一个啊?”

阿剌挠了挠头,小声说道:

“要么就是咱们杀错了,要么……就是有两个郕王……”

也先哈哈一笑,朗声说道:

“这都不重要了!那个郕王不死也好!本太师正好跟他痛痛快快的打一场!”

阿失一声嗤笑:“太师当世英雄,区区一个明国的闲散王爷,怎是敌手?”

也先摇了摇头,沉声说道:

“非也!这朱祁钰智计百出,正是敌手!昨日探马来报,朱祁钰开了一个什么招标大会,我将榜文誊写了一份,研究了一晚,其敛财之道,高深莫测,非我等所能及!不到四天的时间,就囤积了大量的金银财帛,田产车马,更立下以人头换军功的制度,京师诸军,气象顿时一新,厉兵秣马,士气大涨!这朱祁钰还立了下了一个得胜锅贷款惠民计划,四五日之内,便聚集了十五六万的流民。我听说,他还在死牢里提出了一个囚犯,授予了统领京师兵政的兵部尚书之职!兵!财!将!此战之三要,七日聚齐!真好手段!”

伯颜闻言,上前说道:“明国真是无将了!一个死囚都能担任兵部尚书?”

也先摇了摇头,揽过伯颜,指着地图说道:

“莫要瞧不起那个死囚,此人用兵之老道,不输张文弼!”

一提到张辅的名字,瓦刺诸将均是一凛。在土木堡前后的数次交锋中,尽管明军兵败,但张辅的悍勇诡诈,依然给瓦刺军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只见也先指着地图,接着说道:

“若是明军苦守京城也就罢了,偏偏那死囚征调了十五万流民,在京城之北十五里,直面我军的方向,挖了一道陷沟,拆皇宫土木,修了一道瓮城!沟,是为了阻隔咱们的骑兵,瓮城是为了配合京师的城墙,将咱们分割击之,瓮者,其城外瓮城,或圆或方。视地形为之,高厚与城等,惟偏开一门,左右各随其便。这死囚深谙守城破敌之道,绝非那些个纸上谈兵的腐儒!能调动十五万的人力,几日内造出此等工程,非常人也……此城一成,进可击,退可守,京师腹地宽广,兵员粮草充足,我军久攻不下,一旦超过半个月,增援的边军和粮草就能到达京师,咱们可就被动了!”

正当也先思量之际,一个亲兵掀开帐门,走了进来,将一封书信递给了也先,也先拆开一看,只见纸上写了两句铁画银钩的楷字:

“明日三军会,摆酒与君醉!”

落款没有文字,只有一个鲜红的指印!

也先见了,展眉一笑,自腰间拔出匕首,在手指上划了一刀,蘸着鲜血,在纸上也印了一个指印,递给了那亲兵,朗声笑道:

“把这信带给送信的人,就说本太师应约了!”

亲兵正要回身,也先一拍脑袋,喊住了亲兵的脚步:

“取些酒肉财帛,赠与那送信之人,敢来我营中送信,倒是生了一副好胆!我瓦刺最重勇士,不得怠慢了!”

亲兵行了一礼,缓缓退出了大帐。

漠北草原,汤旺狠狠的灌了一口辣人的烧刀子!烈酒顺着咽喉穿肠而过!

一连十五天!汤旺将自己困在马车里,日日纵酒!用沉沉的醉意来麻痹自己,不去听,不去看那些商队送来的信报!

奉郕王的号令,草原上,围绕盐巴的商战已经打响了!

一个月前,汤旺将商队一分为三!

第一队驻扎在草原 ,以十斤盐换一只羊的底价,向草原出售盐巴!

第二队渗透在草原周围的其它部落,以其它部落的名义,以五斤盐换一只羊的价格向瓦刺草原收购盐巴!

第三队载满了镜子、胭脂、丝绸、茶叶、铁锅等小商品围绕着瓦刺草原向瓦刺人兜售!

很快,瓦刺人就觉察到了商机——从明国人手里用十斤盐巴一只羊,而周边部落的价格是五斤盐巴一只羊,十斤盐巴两只羊!这里面有一只羊的差价!于是,大量的瓦刺人疯狂的用手中的牛羊去从明国人手里换盐巴,在送到周边的部落去兜售!

转一手,瓦刺人就能白赚一只羊!

于是,瓦刺草原上,无数的牛羊被赶到明国商人手里,换成了一车车的盐巴,在运到周围的部落卖掉。

大明境内的从江西运来的盐巴加上运费,成本不过只有一分五厘银子一斤!一两银子等于十钱,十钱等于一百分银子!运到了草原,翻了几十倍不止!一匹上等的草原马,均价也不过十二三两白银!一只羊的价格不过只有不到二两银子而已, 明朝的商人哪怕二十斤盐巴换一只羊也赚的是盆满钵满!瓦刺人的羊被源源不断的输送到明朝境内,换成了大把的真金白银!明国商人用这些钱里的极少一部分,换成了铁锅、胭脂、茶叶等廉价的商品又换了一部分羊,散到周边的部落里,和瓦刺人换他们手里的盐!瓦刺人拿着手里的用盐换到的羊,又去明朝商人那里换盐!

这一个循环下来,瓦刺人手里的牛羊都被明朝商人变戏法一样的变走了!只剩下越来越多的盐堆在瓦刺人的毡房里!

里外里,明朝商人白赚了

瓦刺牧民用牛马羊做货币倒卖盐巴的热情达到了空前的高涨!

明国商人的盐巴只要一出现在草原,就会被哄抢一空!运到周边的部落去倒卖!

汤旺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了!

突然有一天!

明朝的盐降价了!十斤盐换一只羊的比例变成了十五斤盐换一只羊!这个消息在草原瞬间传开了!明朝商人开始放出了消息,说是因为两广水灾,产盐量受损!很快就要涨价了,利润合不上了!很多商人不想再倒卖盐了!趁机低价甩卖!果然三天后,盐价从十五斤盐换一只羊,涨到了十二斤盐换一只羊!

瓦刺人慌了神了!按这个趋势涨下去,自己和周边部落的买卖可怎么做啊?

幸好周边部落的盐价还没有波动!于是瓦刺人一边封锁着盐价要涨的消息,一边趁着价格低,疯狂的囤积!

成片的牛羊被驱赶给了明国的商人!

然而,在一个清朗的早晨,赶着牛车载着盐巴去周边部落换羊的瓦刺人突然被拒绝了!理由是:这些部落根本就不缺盐了,原来那些躲在部落后面收购盐巴的那些商人已经不再收了!并且把大量盐巴原地扔在了部落里!

瓦刺人慌了神,赶回到家里,想用手里的盐把羊换回来!可是奈何,这一队队的明朝商人,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了踪影!

羊——盐——羊,这个商业循环的链条从上游到下游的两段全部断开了!

上游的赶着牧民的羊跑路了!下游的接盘商也跑了,没有人用羊换盐了!

只剩下中间段的瓦刺牧民们,守着一堆堆的盐巴!

等待他们的是草原上的冬天!对于游牧民族来说,牲畜是他们生活的一切!没有了牛羊!他们将在饥寒交迫中度过整个冬天!

于是!草原开始动乱!瓦刺人开始向周围的邻居们劫掠!冲突迭起!

强大的部族,开始召集族人,向小部族索要牲畜!不甘受罪的小部族开始联合,族群之间的冲突每天都在发生!

女人、老人和孩子作为弱势群体,成为了这些冲突的牺牲品!

为了储备过冬的粮食,瓦刺人开始挖掘草根!这对草原来说,绝对是灭顶的灾难!因为今年挖走草根的地方,明年就将是沙土飞扬的荒漠!但是,已经恐慌的瓦刺人早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今年能不能熬过去,还不一定呢!

经济和粮食的危机使得奴隶贸易的再度兴起!部族冲突产生的俘虏、孩子和女人被大批的卖到周边的部落换取牲畜和粮食!已经撤离草原的明国商人敏锐的嗅到了这一商机!已经暴富到流油的他们开始重金委托附近的部落,大量的收购瓦刺人的战俘和女奴!

大明和鞑靼人素来就有仇怨!这使得明朝内地对鞑靼奴隶的需求空前的高涨!

江南的达官贵人都以能豢养一两个鞑靼奴隶为面子!于是,蓄奴贸易蔚然成风!

羊——盐——羊的贸易模式被新兴的粮——奴——粮的模式所代。饥饿中的瓦刺人没的选择,只能在这条由明国商人在背后重金推动的路上越走越惨……

瓦刺人本就不多的人口开始迅速的锐减……

整个草原陷入了饥荒和混乱……

这种钱,汤旺是不想沾手的!但是他明白,这不是做生意!这是战争!一场两国之间的博弈!他没有插手,默许的放任这些奸商的行径!

他能做的只是把自己关在一片与世隔绝的天地里,用烈酒去麻醉自己……

夜半,朱祁钰缓缓的从床上起身,披上了一件外衣,静静的站在了卧房的铜镜之前! 他呆呆的注视着铜镜中自己的身影!

恍惚之间,他竟然有些不认识自己了!

一转眼,已经四个月了!

四个月前,他还是那个被王振当众打了板子不敢言语的懦弱王爷!而明天,他就将和也先对垒沙场!

朱祁钰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是感叹命运的捉弄,还是世事的无常!

“唉!老陆,认识你真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呢?”

朱祁钰幽幽一笑,从手边的书案上拿起了一只毛笔,蘸着笔墨,在纸上一边勾勒一边自言自语道:

“与君初识是在六月,你应该是穿着一件单衣,嗯,你稳重多智,绝非那些轻浮迂腐的腐儒,我猜,你应当爱穿黑衣……老陆你屡次被那恶霸毒打,可见你身量应当不甚壮硕……”

朱祁钰手腕一抖,勾勒出了一个消瘦的身板,两肩八字下垂,穿着一件单衣长袍!

“六月!你助我建双子座,开得胜锅,传我敛财经营之道,运筹帷幄!对了,这是商贾之术,不妨就给你画个袖里乾坤!”

所谓袖里乾坤,便是古代商人以袍袖罩手,互相划价,不发言语的一门传统,这样即不漏底价,又公平合理!故而,袖里乾坤,也成为了商人的代称!

只见朱祁钰指尖轻挑,将画中那人的右手藏在了袖中!

“七月!你传我以工代赈之法,解流民之倒悬!足见君乃心系百姓,悲天悯人之君子!救世济民……”

朱祁钰咕哝了一阵,一点头,在画中那人的左手心里勾勒出了一串象征慈悲善果的佛珠!

“八月!我练兵神机营!派汤旺渗透草原商事,内外相合!我这商战的思路,大多都是拜你所赐!前日里听汤旺传来的消息,漠北草原现今已然混乱不堪,饿殍遍地,老幼流离,冲突不休!神机营的火器虽然犀利,却都是杀人器,倒时若手上染了鲜血,你我都是罪人!你这智计虽好,见效也快,却太是狠辣了,这等思虑太重,两眉主德报,你的眉毛一定会稀疏,眼神必染血光……”

朱祁钰一皱眉头,抬手给那人画上了一对稀疏的鹰眉,又在眉下画了一对透着冷光的三角眼……

“九月!老陆你给我讲了彼我君主拿破仑的事,要我做雄狮!唉!可这个皇帝当的我太辛苦!我还是不习惯,叫自己朕,这个字压的我肩膀生疼!前面的路走起来未必会那么舒服啊!不过还好!就算路再难走!你也得陪着我,咱们可是朋友……”

朱祁钰思来想去,给画中那人的脚上画了一双草鞋……

“哈哈哈!老陆啊老陆!给你穿一双草鞋!我前面的路不好走,你也别舒坦……哈哈哈!”

朱祁钰笑了一阵,突然又收住了笑声。

“十月!也先兵临城下,能不能胜,你是不是和我有一样的担忧呢……”

朱祁钰幽幽一叹,给画中那人的额下添了两道皱纹……

“不过,老陆你是从不担忧的!以你的脾气,肯定不会说个服字的!”

朱祁钰微微一笑,在画中那人的眼下又画了一只笔挺的鼻梁,颔下点了几根英挺的胡须,两片薄薄的嘴唇紧紧的抿着,消瘦的脸颊绷着力道,仿佛随时要踏步一击!

“唉!说起来,最近忙的厉害,也没顾上问你,你和那姑娘怎么样了?在感情上,你还是那么怯懦么?哎呀呀!老陆啊,你也三十多岁了!按理说,三妻四妾,也是平常!在这么拖下去,你莫不是要做个和尚不成!”

朱祁钰一声坏笑,提笔给画中那人画了一顶光头!

突然,朱祁钰愣住了!

光头黑衣……

虎目鹰眉……

草鞋佛珠……

这不正是先皇后殿挂的那幅黑衣宰相——姚广孝的画像吗?

“这……唉!造化弄人啊?亦或是真的是黑衣宰相英灵不灭,化成了老陆,前来助我么?”朱祁钰咕哝了一句。

夜晚风寒,朱祁钰裹了裹身上的外衣,将手里的画凑在烛火上点燃,喃喃自语道:

“老陆啊老陆,不管你是哪方的神圣也好,狐鬼也罢,明天你都好好保佑保佑我!我约了也先,明天就要在战场上拼命了!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我从到大,别说打架了,吵架我都没有过!说实话,我也害怕,想起要拿刀厮杀,我这腿,现在还是抖的呢!记得我问过你:和那个二鱼头厮打,你就不怕吗?你说:怕有什么用!怕他就不欺负你了吗?这话,现在还在我耳朵边来回的响起呢!唉!你说的对!我怕瓦刺人,也先便不来打我了吗?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我最初想着,赚点钱补上军费就完事了,补了军费,又想着把流民安抚住就完事了,安抚住了流民,又想着把神机营拉起来就完事了……一步步的,我竟然当了皇帝!老陆啊老陆,我真不想当这个皇帝啊!我其实很羡慕乔骢还有我府上的厨子曹烹,他们活的很简单,不会睡不着……”

朱祁钰微微一笑,吹了吹纸灰,搓了搓手指,坐在了寝宫的门槛上,看着天外的弯月,幽幽叹道:

“月昏星稀!明日必有大雨!也先啊也先!我……不,是朕,朕要和你赌命,你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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