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露寒。
也先大帐后的山坡上,亮着一队篝火。
也先批了一件貂裘,席地而坐。
“太师!你找我!”一阵脚步声传来,伯颜迈着大步走到了篝火的旁,坐在了也先的对面。
也先喝了一口冷酒,从怀里摸出了一块巴掌大的羊皮小卷,扔给了伯颜。
伯颜脸凝重的打开了羊皮小卷,细细的看了好几遍上面的文字。
“怎么会这样?”伯颜惊声说道。
也先皱着眉头,沉声说道:“这已经是第十七封急报了,漠北老家现在乱成了一团,各大部族之间为了争夺口粮,厮杀不断!骗走草原牛羊的那些个明国商人不知去向,只扔下了大堆的盐巴!”
“天杀的明国人,都是些背后捅刀子的懦夫!真刀真枪的打不过咱们?便使这些个下流伎俩!”伯颜一声怒骂!
也先闻言缓缓的摇了摇头,幽幽叹道:
“兵者,诡道也!制胜克敌,无所不用其极!这不怪明国人!唉!他们这是要断咱们的后路啊!”
“后路?怎么说?”伯颜疑声问道。
“如今咱们后方大乱,根源就在于缺粮!咱们这一战若是能短期内攻克京城,抢到粮食,运到后方,还则罢了。若是一击不胜,陷入了拉锯战,时间一长,咱们身后的乱子将会越来越大,明国人只要拖住咱们的脚步一个月,等到草原一入冬,将会有数不清的草原人冻饿而死!周边的部落定会趁机群起而攻之,瓜分我们的草场!到时候,你说咱们要不要回师救援?”也先问道。
“当然要救!咱们的族人和王庭都在后方,怎能不救!”伯颜答道。
“一旦回师!明军就会反攻,组织沿线的明军消耗咱们的力量,从京师撤到草原,至少四成的兵力会被消耗在路上!剩下六成的兵马还要到草原上厮杀平乱!明军在边上坐收渔翁之利。你自己算一算最后还能剩下多少兵马?”
也先拾起一截枯枝,在泥土上画着地图,徐徐说道。
“那……那怎么办?”伯颜问道。
也先扔掉手里的枯枝,沉吟了一阵,张口说道:
“我估计用不了多久,草原大乱的消息就会传入军中!所以咱们得赶在这之前速战速决,士气弱上一分,咱们就少上一分的胜算!用商战的法子扰乱咱们的后方,再用重兵守城,将咱们拖住,让我们自乱阵脚,以便浑水摸鱼!这明国皇帝倒是好谋略!”
“明国皇帝就那么确定他能守得住京城,将咱们拖住吗?”伯颜问道。
“他当然不确定,所以他要振士气,壮军威,背水一战!这就是他明日阵前约我见面的原因!明军已经被咱们吓破了胆子!别看他们的商贾厉害,但是沙场决战还得是真刀真枪的拼命!这位明国皇帝倒是好胆色!赌了自己的性命也要和我拼上一拼!”
“那咱们可万万不能遂了他的意!太师,明日咱们不赴约便是!”伯颜说道。
“如芒刺在背!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也先笑着问道。
伯颜一脸茫然的点了点头!
也先一把从伯颜的手里取过了那张羊皮小卷晃了晃,徐徐说道:
“这个就是明国皇帝顶在我后头的一根刺!逼着我按他的计划走!我稍敢拖延,他便刺痛我一分,拖的越久,刺的我越疼!我只能不断的向前,和他尽快的拼命,才能倒出手来去拔掉这根刺!如拖的久了,怕是我就算不死于战场上的刀枪,也得被这根刺扎死!我原本计划是稳扎稳打,将大军压在京师城下,围而不打,分派三路军马,打通京师向北沿线的通道,保证草原后方的粮草和军马源源不断的运送到这里!现在看来,这明国的皇帝早就看透了我的算盘,用了这么一手商战的法子,逼着仓促而来的我和以逸待劳的他来上一场硬碰硬啊!”
也先灌了一口冷酒,狠狠的甩了甩脑袋。
“打就打!哪怕咱们仓促而来,也未必怕了他!”伯颜跺着脚喊道。
也先微微的点了点头,沉声说道:
“若是胜了,尽量生擒那明国的皇帝!说实话,我从军几十年,只晓得战争乃是生死的搏杀,万万没有想到,这财帛商货也能巧妙的定人生死,这商战之道,是我瓦刺人的弱项!我当向他好好请教一番!”
伯颜不以为意的一声冷笑,暗暗发狠,定要将明国皇帝抽骨扒皮方解心头之恨。
也先看了看伯颜的神情,抬手拍了怕他的肩膀:
“伯颜,你自小同我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你为人豪义,志虑忠纯,你来接我的位子,我是最放心的!只不过,你要记得,要当大将帅,一靠谋略,二靠胸襟,三靠胆识,凭着一腔血勇拼杀,终归难成大业!”
伯颜摇了摇脑袋,皱着眉头说道:
“我是个粗人,没那个脑子,只晓得太师让我冲,我便冲,太师让我退,我便退!只要跟在太师身边,做不做大将帅的,我不稀罕!再说太师正当壮年,为何又起了隐退之心?”
也先拨弄了一下篝火,转过头去,沉声说道:
“哪家打仗,是不死人的!咱们瓦刺人提着脑袋拼杀,不就是想给族人争一条活路吗?只要这一仗攻克了京师,横扫河北,咱们便将草原上的族人南迁,此后再也不用受那苦寒冻馁之灾!唉!到那个时候,若是我还活着,便辞了这太师的位子,牧马也罢,放羊也罢……唉……不说了,你早点休息,明日还有一场大战……”
伯颜一拱手,转身离开,只剩下也先一个人守着一堆篝火,在山坡上孤独的迎着冷风……
细雨,浓云,京师城门之下!
朱祁钰正一手牵着缰绳,一手轻轻抚摸着骏马的头耳。
于谦没有撑伞,任凭细雨打湿了自己的衣衫……
“皇上!您真的要去吗?”
朱祁钰一声苦笑,拍了拍于谦的肩膀,沉声说道:
“言先生,你莫要苦着一张脸!朕也怕!朕也不想去!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土木堡一役,大明的军民已经吓破了胆子,一个个的,提瓦刺而色变,谈也先而腿软!朕得让他们看一看,这瓦刺人也是两个肩膀一个脑袋,一刀砍下去也得去见了阎王!总得让战士们的骨头硬起来,胸膛挺起来,刀枪亮起来!朕是皇帝,我不去,谁去?”
于谦张了张嘴,正要再言,冷不防朱祁钰一个跨步,站到了于谦边上,凑在他的耳朵后面小声说道:
“别以为朕不知道,昨晚,你替下了朕派去瓦刺军营送信的亲兵,亲自乔装改扮,去也先军中转了一圈!”
于谦吃了一惊,急忙解释道:
“不亲自探探瓦刺军马的虚实,臣不安心……”
朱祁钰拍了拍于谦的肩膀,低声说道:
“朕明白!所以啊!昨天朕没拦着你,你今天也不要拦着朕!”
“臣乃醪糟之躯,皇上乃大明天子,身系社稷……”
朱祁钰脸色一黯,看着于谦的眼角,缓缓说道:
“大明天子?身系社稷?言先生,这一战,要是输了?还有大明么?还有社稷么?”
于谦语塞,一敛眉头,不再言语。
突然,一阵叫骂之声从朱祁钰身后传来,朱祁钰诧异之下,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十几步,只见军马左翼不远之处,有十几个军士正在持械厮打!
当中一人,长相奇异,四方脸面,身躯高大,及胸的乱须被随手挽了个结,垂在颈下。一身破旧的戎装满是油渍,筋肉虬结的胳膊粗壮有力, 两双大手之中攥着一把长柄圆头的大刀,连挥数下,将三五个军士拍倒在地……
“这怎么回事啊?”朱祁钰张口问道。
朱祁钰话音未落,早有旗牌官滚鞍下马,颤抖着嗓子答道:
“昨夜乔大人来营中挑选精锐将官,此人酒醉,不在营中,今晨回返,得知自己没能入选,发起疯来,非要入选的将官将名额替换一个给他,众将官不肯,这厮便抡刀厮打!”
旗牌官正奏报之间,乔骢已经纵身掠到场中,抽刀在手,一声大喊:
“兀那泼皮,扰乱军纪,还不束手?”
那大汉听了乔骢的喝骂,裂开大嘴,大声喊道:“说嘴的不是好汉!”
乔骢大怒,一个虎扑,抡开腰刀,合身扑上,那大汉一声怒吼,举刀来迎……
半个呼吸的功夫,两人拼了一刀,撞了一肘,一触即分,各自退后了十几步才收住势头……
乔骢的功夫,朱祁钰是晓得的,能和乔骢对拼,不落下风,这大汉的武功顿时引起了朱祁钰的好奇……
“慢!”
朱祁钰一声大喊,走进场中,止住了两人继续拼杀的势头!
那大汉见到一身龙袍的朱祁钰,连忙扔了刀,跪了下去……
“你叫什么名字?又为何在军中厮打?”朱祁钰问道。
“臣石亨,承父职,任宽河卫指挥佥事!昨夜……昨夜……昨夜酒醉!今晨回来,方知错过了精锐遴选,臣下本想着让这几个狗才让一个名额给我,怎料这几个功夫稀松的狗才,死不松口。臣一时气急,便将他们好顿狠打…….”
“你为何要非要入选这批精锐啊?”朱祁钰问道。
“自然是想今日随皇上去和瓦刺人厮杀!”
朱祁钰莞尔一笑:
“你就这么想去和瓦刺人厮杀么?”
石亨闻言,眼睛里闪过一道神光,直起身来大声说道:
“当然啊!大好男儿,哪个不想封妻荫子!皇上前日里颁下诏书,凭人头领军功,赐宅,赏田,授爵!我等军士,一非贵人之后,二非达官子嗣。若错过这等大好时机,不知再过几代人,方有出头之日!”
朱祁钰闻言一愣,点头笑道:
“你倒是实诚!你的功夫怎么样?”
石亨闻言,扫了一眼躺在地下的那几个军士,又瞥了一样乔骢,大声说道:“比这帮狗才高出一半,比这位官爷只差一线!”
朱祁钰扭过头,看了一眼乔骢,乔骢微微的点了点头。
朱祁钰一笑,大声说道:
“拎着你的刀,跟朕走吧!”
话一说完,朱祁钰一回身,便翻身上马,一勒缰绳,当先跑出了城门。
“谢皇上!”石亨一声大喊,站起身来,夺过了一匹战马,拍马跟上……
瓮城之外,两军对垒……
也先勒住了战马,向前方的空地望去,只见那空地正中插着一杆马槊,上面挑了一面白底黑字的大旗,旗上绣着两行楷字——“今日三军会,依约与君醉!”
旗下端坐着龙袍大氅的朱祁钰,身后立着乔骢,身前放着一张小案,两团草垫。案头左右各置酒坛有七,酒具若干,有青铜觞,白玉碗,犀角盅,琥珀杯……
案中央支一红泥小炉,内烧木炭,碳上有一小锅,圆底方耳,锅内纵横两道,将锅底分为九宫之形。
牛油烧热,麻椒和辣椒的香气缓缓逸出,汤汁大火滚沸,香气四溢,正是:得胜锅……
朱祁钰望了望天上的细雨,从身边撑起了一把纸伞,置于案头之上,给案上的火锅和碗碟里的牛肉,羊脑,菌菇,青菜,肠肚,黄喉等物遮开了雨水……
也先一愣,微微笑道:
“好胆量!也罢!这得胜锅的味道本太师可是馋了有些时日了!众军且住,伯颜!随我上前!”
伯颜一怔,低声说道:
“太师!当心有诈!”
也先一笑,徐徐说道:
“他都不怕,我怕什么?那旗下距离两军阵营差不多远近,真要有诈,他也跑不了!三军对垒,我若不应约,岂不白白被明国皇帝胜了胆略?走!跟我上前!看看他耍的什么花样……”
言罢,伯颜和也先一起滚鞍下马,迈着步子,缓缓的走到了朱祁钰的面前……
云低风响,朱祁钰用筷子夹起了一片黄喉,放在锅中涮了一涮,抬起头来,看了看已经走到身前的也先……
也先身量威武昂藏,站在地上,有若半截铁塔……
“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也先上下打量了一下朱祁钰,皱着眉头说道.
朱祁钰微微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
“也没准儿!朕当这个皇帝以前,在京师里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闲,街面上的奴才,有几个是不认得他家郕王爷的?”
伯颜听出朱祁钰话中的调侃讥讽,顿时怒上一头,一把拔出了腰间的弯刀!
站在朱祁钰身后的乔骢见伯颜拔刀,连忙上前了一步,抡刀一挥,荡开了伯颜的刀锋,
两边的军阵见势头不对,纷纷张开了弓箭……
伯颜虎目一瞪,正要再打,冷不防朱祁钰和也先一起伸出了手,挡住了二人的攻势……
只见朱祁钰悠悠一笑:
“要打,一会儿再打,先吃东西,锅底已经沸了!太师,请!”
也先一声豪笑,将伯颜拨到身后,一整戎装,席地而坐,拿起了筷子,夹起一片牛肉,涮着汤汁,塞进了嘴里……
“此味真天下少有!”也先一声赞叹。
朱祁钰拎起了桌上的一坛酒,两只白玉碗,抬手斟满,一碗递给了也先,一碗自己端起,一饮而尽!
也先一脸深意的盯着朱祁钰看了一阵,随即摇了摇头,将碗里的酒一仰头,尽数倒在了喉咙里!他实在无法将那个京师城外,密林山沟里那个一身污泥血渍,被自己吓得浑身发抖的麻衣小厮,和眼前这位气定神闲,睥睨自若的明国皇帝联系在一起。
“肉如何?”朱祁钰笑着问道。
“人间之绝味!”也先答道。
“酒如何?”
“当世之佳酿!”
“酒也好,肉也好!咱们今日赌上一局如何?”朱祁钰一敛笑意,一脸肃然的望着也先。
也先一愣,沉声问道:
“赌什么?诗词?歌赋?舞乐,还是花谜?”
也先话一出口,伯颜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乔骢心知这分明就是也先在嘲讽大明软弱,正要发作,却被朱祁钰一把拦下。
“太师说笑了!舞乐,花谜有什么赌头?要赌,咱们就赌酒,赌命,赌杀人!如何!”
朱祁钰的瞳孔一眯,缓缓的透出了两道寒光!
也先一怔,将嘴里咀嚼的牛肉“咕嘟”一声咽下了胃肠,沉声问道:
“怎么个赌法?”
朱祁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徐徐说道:
“你我各遣二十名将士,就在案旁厮杀!若君先得朕之人头,则君胜!若朕先得君之人头,则君胜!如何?”
也先一声冷笑,自顾自的倒了一碗酒,沉声说道:
“土木堡大败,你们明人三军思退,战心疲馁。恐怕这场赌斗是假!立军威,壮士气,才是真啊!”
也先道破了朱祁钰的心思,朱祁钰也不生气,拎过酒坛,也倒了一碗酒,将空酒坛一把推倒,扔到地上,冷声说道:
“京师不比大同,大同腹地是一条线,易长驱直入,而京师的腹地是大片!半个月内,不能破城,后方的粮草的兵员将会源源不断的补充上来,拉锯战,你耗不起!草原九月便会入冬,拿不下京师,你回师的日子也不好过!你应我的约,又何尝不是在立军威,壮士气呢?”
也先闻言,重重的一点头,朗声答道:
“有你这样的对手,才不枉本太师半生纵横!干!”
朱祁钰一仰脑袋,和也先又干了一碗!
“咣当!”朱祁钰喝干了碗中酒,一甩手将手里的白玉碗抛向身后,徐徐说道: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兰陵陈酿,当以玉碗盛之,此坛已空,换酒,置夜光杯!”
也先豪声一笑,也将手里的白玉碗抛在身后,伸手取过一酒坛,朗声说道:
“伯颜,去巴特营中,挑二十敢战士,来这里集合!”
“巴特”本是蒙语,译成汉文,便是“不畏死的勇士”,巴特营乃是也先军中精锐,营中将士无一不是以一当十的好手!
朱祁钰闻言,一抬手,沉声说道:
“乔骢,去吧!”
乔骢和伯颜相互瞪了一眼,各自后退了十几步,转身回到军中传令!
也先一笑,端起酒坛,给朱祁钰斟了一杯酒……
“请!”
“有劳!”
两人相视一笑,连干了三杯!
此时,两方的军士已经列好了队伍,乔骢和伯颜又重新站到了朱祁钰和也先的身后!
乔骢的步子微微向左一侧,脚尖斜斜的对准了也先,脚跟蓄力,左右脚,一前一后,心里默默的计算着自己和也先的距离……
“五步!”乔骢暗自嘀咕了一声。
伯颜死死的盯着乔骢的举动,下意识的将手握在了腰间的刀柄上,两脚缓缓分开,沉腰坠肩,紧紧的盯住了乔骢的腰部……
乔骢要蹿……
伯颜要扑……
就在乔骢和伯颜各自蓄势待发之时,只听也先张口说道:
“我记得,你们汉人有一首唐诗,唤作: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此情此景,此酒此杯,着实应景!酒也喝了,人也齐了!什么时候开始,由你定个章程吧!”
美酒入喉,也先喝的有些燥热,一拍脖颈,伸手扯开了半边衣领,露出了黝黑健硕的胸膛!
朱祁钰的脸颊泛起了一丝亢奋的红润,只见他抬起手,端起了手中盛满酒水的夜光杯,一字一顿的说道:
“掷杯为号!如何?”
也先道了声好,慢慢的伸出了两臂,捧着手中的酒杯,和朱祁钰碰在了一起,两人目光一对,缓缓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只剩下森冷的神光在无声的交锋……
收臂……
上抬……
仰头……
饮尽……
突然,两人同时向后扔出了手中的酒杯……
“咣当!”
“杀!”两方军士同时发出一声大吼,抡开了手中的长刀,迈着大步发起了冲锋……
“杀——”
“杀——”
两方军士转瞬间便冲到了一起,石亨已经早早的将衣摆塞进了腰带里,撕下了一角布条,将大刀的长柄和自己的手腕牢牢的缠在一起,一个照面,就砍翻了两个瓦刺的敢战士!
怎料到,就在那两个瓦刺人倒地的一瞬间,瓦刺剩下的军士瞬间分成两队,一队列横排,举盾拦住了明军的刀斧,一队倒提弯刀,就地一滚,借着盾牌的掩护,伏地就低,俯身横砍明军膝盖一下的小腿,转眼间就砍倒了三五个冲在前面的明军将士!
瓦刺人一招得手,去势不减,后军举盾,将滚地的刀斧手护在身后,飞奔起来,直奔朱祁钰冲来……
朱祁钰弹了弹桌角,看着也先说道:
“言先生跟朕说过,此阵法本是北宋时,宋太祖的盾阵破角马之法,元末流入草原,想不到瓦刺军熟稔如斯啊!”
也先举杯,一饮而尽,沉声说道:“过奖了!”
话音未落,只见明军队伍一分为三,前后成行,拔腿飞奔,第一排将士身手向后一捞。自腰间一把抽出手斧,展臂一扔,七八柄手斧在空中划了道道弧线直奔瓦刺人堆里飞去。
第一排明军扔完手斧,顺势散往两翼,给第二排明军让出了位置!
瓦刺人收住脚步,将盾牌高举,刚刚护住头顶,将手斧隔开,冷不防第二排明军的手斧贴着地面就飞了过来,四五个瓦刺人猝不及防,被宽刃厚背的斧头敲断了腿骨,翻身倒地。剩余的瓦刺人连忙将盾牌举在身前,将受伤的瓦刺人拖到盾牌之后!
这时,第二排的明军绕到两翼,第三排的明军已经冲到了瓦刺人身前七八步远的位置,一抬手,七八柄手斧掷出,从上而下的划着弧线的落在了还没来得及将盾牌举到头顶的瓦刺人堆儿里!又有五六个瓦刺人被手斧砍伤了肩背头面……
就在瓦刺人一迟疑的功夫,明军已经冲到了瓦刺人身侧,十几个精壮的将士飞扑上去,贴着盾牌合身一撞,一下子就把立足未稳的瓦刺人撞了一个趔趄,石亨趁机带着三五个大汉抡起长刀一阵乱砍,将瓦刺人的盾阵搅乱,很快便分割开来,混战在了一起……
也先喝了一碗酒,看着朱祁钰冷声说道:“此乃汉末东吴,水战登陆之法,竟被你军化了去,破我的盾阵!你捞出来的那个死囚很不简单啊!”
朱祁钰又干了一碗,沉声说道:“承让了!”
此刻,天外浓云翻滚,细密的下雨突然间化成了倾盆的雨幕,也先一把将桌上的空酒坛碎在地上,抬手拎起了一坛新酒!
朱祁钰吐了一口流进嘴里的雨水,大声喊道:
“十年金谷酒,当以铜觞配之!”
“好!”也先一声大喊,取过桌角的铜觞,和朱祁钰又对饮了一杯!
突然,一名瓦刺军一个飞扑,窜到了案边,展臂一刀直奔朱祁钰颈下劈来,乔骢正要出手,斜刺里突然跑来一个明军拦腰一抱,将那瓦刺人扑倒在地,两人在雨水地下打了数个翻滚,各操刀刃,捅进了对方的胸膛之中!
朱祁钰只觉一股热血涌上头顶,一咬牙,从龙袍上撕下一块布帛,铺在案上,用伞遮住了雨水,抬手拎起案上割肉的匕首,在指头上划了一个半指深的口子,指着那个明军的尸首,大声喊道:
“谁知这壮士名姓!”
半晌过后,厮杀堆里,有人应曰:
“平阳霍小乙!”
朱祁钰闻言,神情一肃,运指如飞,在布上工工整整的写下了——平阳霍小乙,五个大字,一仰头将杯中的烈酒倒在了喉咙里,火辣辣的酒气自小腹上涌,刀割一般划过鼻腔!激得朱祁钰豪性大发,击案喊道:
“英国公!邝老大人!你们在天之灵且开眼看一看,看我大明的将士,依旧是那支五征漠北的虎狼之师!战死的将士,通名来!”
“河谷张寻……”
“平遥孙十五……”
“冀州杨璋……”
不断有厮杀的将士在雨中怒吼,高喊着战死的同袍名姓……
伯颜眉头一挑,抬起眼来,透过层层雨幕,看向了对面的乔骢,口中说道:
“某听阿剌言说,你是他平生所见第一高手!某,不信!”
乔骢一声冷哼,脖颈一甩,左袖一抬,两枚袖标电射而出,直奔也先面门!
伯颜虎目一瞪,轻舒猿臂,大手一捞,将那两只袖标抓在掌中,扔在地上,踏前一步,正要拔刀,冷不防乔骢鬼魅般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贴了上来,伯颜的刀刚抽到一半,就被乔骢一脚提在了手腕上,刚拔出的刀又缩回了鞘里!
伯颜一声虎吼,左肘一推,将乔骢顶开,右手在背后一扭,将弯刀背在了身后,左手往颈后一拽,便握住了刀柄,转身一侧,一道皮练一般刀光便割开了雨幕,直奔乔骢腰腹劈去!
乔骢此时早已抽刀在手,反身一撩,刀锋自下而上斜挑,将伯颜的刀势带的一偏,随即揉身而上,和伯颜硬拼了二十几刀,虽然各自震得虎口酸麻,却仍旧缠斗不休,刀刀搏命……
也先伸出大手擦了擦嘴角的酒水,抬眼看向了朱祁钰,低声吼道:
“军士们打的热闹,咱们两个不妨也上手比划比划吧!”
朱祁钰一挥衣袖将桌上的青铜觞打落在地,用牙齿挤了一下手指上的伤口,在布帛上龙飞凤舞的写下了“朱祁钰”三个大字,将布帛卷在手心,高喊了一声:“来吧!”
也先一声大吼,拔身而起,从脚下的士兵尸身上拾起一柄弯刀,抡刀便砍……
朱祁钰早有准备,坐在地上,一把掀翻了桌案,半桌的汤汁和炭炉倒飞而出,直奔也先面门……
也先一声冷哼,飞起一脚将挡在眼前的桌案踢飞,正要前冲……
突然在桌案深处露出了一张奇丑无比的方脸,脏乱油腻的枯发和胡须打了个结,被大雨一冲,打着绺挂在胸口,一身战袍洇满了血渍,活似鬼门里爬出的精怪……
正是石亨杀到!
“好一条丑汉!”也先下意识的发出了一声惊呼!
就趁这个空档,朱祁钰就地一滚,已经占到了地上插着的那根马槊身旁!
只见朱祁钰一把拉下了半边袖子,赤裸着臂膀,咬着牙齿将那根马槊拔了出来,迎风一晃,抖落了上面的旗子,两脚分开,分前后站立,右手在前,左手收与肋下,枪尖直指前方!
也先错愕的点了点头,喃喃自语道:
“学的倒是像模像样!”
就在也先一愣之际,石亨一顶肩膀撞开了两个瓦刺兵,提着大刀,直奔也先虎扑而来,口中吼道:
“皇上有旨,取也先人头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也先闻言大怒,挥动弯刀直奔石亨冲来,石亨一声怪叫,也不闪躲,迎着也先的弯刀合身扑上,二人对拼了一记,各退了数步!
石亨正要再上,也先却闪电般退了十几步,一甩头从身后摸出了一支号角,鼓肺一吹,声闻四周!
也先身后的军马听到号角,全都一勒缰绳,很踢马腹,将战马打的飞快,宛如一群离弦的快箭,非一般的向这边冲来!
朱祁钰见了,连忙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挑在了马槊上,迎风一挥,身后的明军骑兵得令,分作两翼,飞驰而来……
不到三五个呼吸的功夫,瓦刺军和明军几乎在同时赶到,将己方的主帅护在身后,随即便拉开了贴身肉搏的序幕!
“杀——”
“杀——”
瓦刺的骑兵和明军的骑兵闪电一般的交错在了一起,适才两军主帅在阵前赌斗厮杀的一幕都被身后的将士们看在眼里,激发得双方士卒热血澎湃,士气高涨!
自成祖之后,朱祁钰是第一个敢亲自上阵,和将士们生死与共的皇帝,只这一会儿的功夫,明军的将士们便打碎了心中对瓦刺人的畏惧……
“冲啊!死也要拼个万户侯!”
“杀!瓦刺人不过如此…….”
无数的明军士卒发着喊,疯狂的扑进了厮杀之中!
领军的将官里面,有很多人的亲友都死在了土木堡,此刻和瓦刺人对阵厮杀,可以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之前因为朝廷畏首畏尾,不敢言战,这些个将官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此刻在雨中被血腥气一激,顿时血脉贲张,一个个的发了疯似的顺着朱祁钰马槊指引的方向冲去!
乔骢和伯颜一见双方大军混战在了一起,连忙舍了对方,回身各夺了马匹,直奔朱祁钰和也先身边杀去……
“王爷!快走,这里危险,你先退!”乔骢急红了眼,一把拉住朱祁钰的马缰绳,就要将他拉走,以至于还喊朱祁钰王爷,忘了他已经做了皇帝。
“退个屁!”朱祁钰一把夺过了缰绳,看着乔骢喊道:
“这是京师的城根儿了,还往哪里退?退过黄河?退过长江?退到海上去吗?顶住了!听不到言先生的响箭,谁也不许退!”
朱祁钰一夹马腹,将马槊高高举起,扯着嗓子喊道:“三军听令,跟朕冲!”
明军听到朱祁钰的喊声,顿时一怔,平日听到的都是“给我冲!”第一次听到“跟朕冲”三个字,而且,是跟“朕”冲啊!
皇上亲自带头冲锋?没听错吧!
众军正犹疑之间,朱祁钰扯着脖子,又喊了一声:
“朕在将前,将在官前,官在兵前,跟朕冲啊!”
没有听错!就是跟朕冲!
明军将士们闻声,士气大振,纷纷像打了鸡血一样,向瓦刺人发起了第二轮冲锋!
“索!”
都督陶瑾一声令下,明军中猛地窜出了两队步兵,各持铁索数根,七尺长短,斜挂在右肩,铁索两段挂有铁球,铁球上铸有倒刺
……
伯颜见了,连忙大喊:“马军退,弓箭手进!”
伯颜的话还没说完,只听陶瑾一声大喊:“掷!”
话音未落,那两队士卒便一散而开,将手中的铁索抡圆,在头顶旋绕数周,松手一抛,直奔瓦刺战马飞去!
那铁索打着旋转飞舞,铁索只要一触碰到马身,遇力受阻,铁索两端的铁球便会倒旋缠绕数周,上面的倒刺入肉生根,无数的战马被铁索绊倒,四蹄乱蹬,将背上的骑士掀下马来!
这本是蒙古人草原上套马的法子,被言亨学了来,克制瓦刺的骑兵!
“盾!”也先一声大吼!
无数的瓦刺步卒举着一人多高的盾牌,护在了战马身前,形成了一道盾墙,飞快的前退,撞倒了一片明军!
“拒!”陶瑾一声令下,明军猛地从中分开,十几队明军列好了队伍,各抱着一人粗细的圆木飞奔而出,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借着惯性,转眼就和瓦刺的盾牌兵撞在了一起!
盾牌的力在于一个面,而圆木的力都集中在一个点,刚冲撞了一波,瓦刺的盾牌阵就被撕裂了好多道口子!
“刺!”
陶瑾一声令下,抱着圆木的明军将圆木迅速弃在地下,从两翼散开,后面紧接着冲出了四队的士兵,手持着奇长无比的怪异长矛,齐声一喊,纷纷滚到在地,探矛一刺,转腕一扭,枪头上的倒钩便扯住了瓦刺兵的脚跟,众军士向后一拉,便将盾牌后的瓦刺军钩了出来,拖在地上,被紧随其后的刀斧手砍杀成一摊尸骨!
也先张弓,连发三箭,想射死朱祁钰,都被冲在朱祁钰身前的乔骢一一拨开,心急如焚的也先,回过身去,向身旁的阿剌喊道:
“擒贼先擒王!阿剌,去杀了明国的皇帝!”
阿剌得令,领着一队彪军,一勒缰绳,直奔朱祁钰冲去,不一会便杀到了朱祁钰身前!
“明国皇帝,还不受死!”阿剌一夹马腹,正要前冲,忽觉身下一股大力袭来,战马吃痛,向左一抖!
阿剌低头一看,正是石亨杀到,将阿剌的战马撞到一边,阿剌一提缰绳,正要再上,不想石亨步法灵活,比阿剌快了半步,那战马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石亨弯腰一刀,斩断了双腿!
阿剌滚鞍落马,石亨虎扑而上。
也先远远的瞧见阿剌有危险,连忙张弓搭箭,向石亨射来,石亨猝不及防,一扭头,虽然躲过了脖颈,却被也先的长箭贯穿了面颊!一根长箭自左脸贯入,扎穿到右脸!
“啊——”石亨怒上心头,一咬牙咬断了嘴里的箭杆,一把拔出了脸上的羽箭,也不顾满口的鲜血,瞪着一双大眼,就来砍阿剌!
石亨本就貌丑,此刻脸颊被也先射穿,满口的鲜血混着泥污,更显狰狞,阿剌吓得一惊,脚底下滑了一步,被石亨一刀剁在了腰窝上,翻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滚倒在地!
阿剌是也先爱将,此刻眼看就要魂飞魄散,也先看在眼里,哪能不急!
只见也先连发了十几箭,想止住石亨的脚步,奈何石亨这厮,混不畏死,拖着中箭的小腿,踉踉跄跄的追砍着在地上翻滚的阿剌!
无数的瓦刺军和明军围绕着石亨和阿剌展开了血腥的厮杀!
瓦刺军冲上一波,明军便挡上一波!
瓦刺军死了一批,又补上一批!
明军战死了一队,又补上一队!
无数的尸骨堆里,石亨和阿剌滚成了一团!
眼见明军越战越勇,瓦刺兵分崩离析,隐露败相。也先踌躇了一阵,一咬牙,从身后再一次取下了那只号角,握在掌中吹响!
角声三短一长……
角声刚刚吹响,远处的地平线上便传来了潮水般的马蹄声,无数穿着黑衣的瓦刺骑士,人带铠,马披甲,只留四蹄悬地,飞奔而来……
大雨滂沱,无数的瓦刺士兵齐声高喊:“布格!布格……”
“布格”在蒙语里,就是“恶魔”的意思!
朱祁钰一眯瞳孔,不由得想起了昨天夜里,京师城头……
“言先生?这是什么?”朱祁钰指着于谦绘制的一幅瓦刺军马阵列图,疑声问道。
朱祁钰手指的地方,是一片漆黑的墨渍。
“重甲骑兵!也先压箱底的宝贝!瓦刺人最精锐的部队?”
“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也先藏得很深,不到决胜负的关键时刻,他是不会亮出来的!一旦亮出来,就是决生死的战局!”
“也先藏得那么深,言先生你是怎么知道的?”
“马蹄印,也先营中有大量深达半指的马蹄印,寻常骑兵,根本不会有这么大的重量,除非人带铠,马披甲!所以我断定也先营中,定有重骑!”
“也先营中的马蹄印,言先生从哪里得知的?”朱祁钰笑着问道。
“额……送信的亲兵……亲兵告诉我的!”于谦机械的抽搐了一下嘴角,别过头去,岔开了话题!
朱祁钰微微一笑,徐徐说道:“这亲兵心细如发,当赏,言先生,你说是不是啊?”
“额……臣附议……”
……
漫天的喊杀声将朱祁钰从沉思中拉回了现实!与此同时,京师城头,一支响箭冲天而起,朱祁钰看到响箭,放声吼到:
“撤!”
陶瑾得令,连忙指挥明军收拢,交替掩护,向后撤退……
也先见状,那里肯依,连挥令旗,指引着瓦刺众军紧跟在重骑之后,向明军发起了追击……
“伤员先行,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撤!”陶瑾不停的挥舞着令旗,传达着撤退的军令,盏茶的功夫,明军剩余的兵马便撤退到了瓮城以内,关上了瓮城的城门。
瓦刺军的重骑突刺极快,转眼便冲到了瓮城之下。
也先眼见明军关上了瓮城的城门,忍不住暗自嘀咕道:
“瓮者,其城或圆或方,视地形为之,高厚与城等,惟偏开一门,左右各随其便,内藏甲兵,诱敌而入,封闭瓮城之门,墙上发乱箭,刀斧随后掩杀,挫敌之先锋也……”
“太师!怎么了?”伯颜打马跑到了也先的身边。
也先手握马鞭指点着前方的瓮城,低声说道:
“按理来讲,明军应该先诱我军深入瓮城,再关闭城门啊!怎么咱们刚一追击,便关闭了瓮城的城门啊?”
伯颜想了想,沉声说道:“会不会是明军见咱们的布格军骁勇,不敢硬抗,所以才缩了回去?亦或许是这瓮城原本就不是明军为了杀敌用的,而是为了打消耗战用的?”
“消耗战?不敢杀敌?别傻了伯颜,你没看到那明国皇帝的眼神吗?像极了咱们草原上的头狼,冷森森的透着血光呢,他不是那种甘心挨打的人,只不过我现在还没猜透他的阴谋,传令前军,不得冒进……弓箭手上前,乱箭压制城头敌军,盾牌手以布袋兜土,每人两包,垒于城下,往返三次,沿所垒之土台登城……”
“报——”一名瓦刺骑兵打马飞奔而来!
“讲!”
“禀太师,大雨如注,将明军瓮城墙基泡塌了半边,前锋的将士上前查看,发现墙宽仅有两行薄砖,瓮城里的明军一边发乱箭,一边正在冒雨修补城墙……”
也先闻言,一拍脑门,大声呼道:“险些被那明国皇帝唬住!我就想着,这十几天的功夫,哪里能在原本的老瓮城外面又建出这么大一座新瓮城,原来是个虚张声势的样子货?这明国的皇帝拼命的戏做的太足,连我也信了八分,原来是为了先声夺人,唬住本太师,拖延时间,让我军不敢冒进,他好趁机加厚城墙!还真要多谢今日这场大雨啊!泡塌了明人城墙,让本太师勘破了他们的虚实……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传令!进军!”
也先一声令下,瓦刺军迅速变换成了突刺的阵型,骑兵在中,盾兵护卫两翼,步军在后,从城墙塌掉的破口一拥而入,冲进了瓮城!
“别补了!撤!”朱祁钰一声大喊,将正在组织人力修补城墙的陶瑾撤了下来!
乔骢亲自带领了一队人马接应陶瑾,冲杀了一阵,护着朱祁钰向京师城下的德胜门撤去。
瓦刺大军从后猛追,不多时便全军涌进了瓮城,也先一进瓮城,便觉出了不对!这瓮城之内按理来说应该是一片开阔地,而且距离本城不应该太远,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城墙上的弓手能将射程覆盖到最大的面积!
可是这座瓮城太诡异了!
瓮城之内,竟然全是密密麻麻的民居!
原来,京师城外,南北两边的差距极大。京师城南,多水流,富家豪族多在城北圈田,其土地开阔,林密山青,比如朱祁钰的双子座就建在城南开阔平坦的驻马驿。而京师城北,临山口,春秋多风沙,无水流,少林木,京师左近的苦工杂役、贫农乞人多杂居于此,因此地地贱,官府懒得管理,故而这些个贫苦百姓纷纷私搭乱建,在离德胜门不远的地方盖了一片密密麻麻的低矮民居!
此次,于谦在城北筑瓮城,不但不拆这些民居的砖石,反从皇宫运来土木,将这片民居一股脑的圈进了瓮城之内……
也先勒住了马匹,在民居街巷之间缓缓而行,大脑飞速的在思考着缘由:
“为何要将这片民居圈进瓮城呢?不好!他是想用这片民居将我的骑兵分割开来!民居易藏兵,他是要设伏!可是……不对啊!这民居里若是藏了几万伏兵,此刻怕是早就攻了上来啊!不可能一点声音也没有啊?”
正在也先之间,只听伯颜一声大喊:“太师!快来看!”
也先闻声,连忙打马向伯颜的方向跑去!
“太师,你看这!”伯颜已经下了马,蹲在一条河沟面前!
也先定睛一看,原来在一行民居的房后,隐藏了一条人工开挖的河沟,河沟尽头是一片蓄水的水泊。半空中降下的雨水从四面汇聚,灌进了水泊之中,从水泊之中又沿着河沟缓缓北流,一直流到了城墙根下!
雨越下越大……
水越聚越多……
河沟里的水越流越快…...
城墙根越泡越软……
最终,城墙被泡塌了!
明军利用今天这场大雨,自己泡塌了自己的城墙!
“怎么回事?这里面一定有诈!是明军在诱我深入!不管有什么阴谋,此地不宜久留!伯颜,快去传令,撤出瓮城!”
也先急红了眼,翻身上马,急忙组织瓦刺军后退!
与此同时,朱祁钰已经退到了德胜门城下,青壮在后,伤残在前,分批次的撤进了城中!
“不对啊!神机营的火炮怎么还没响?”
朱祁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声喝问着陶瑾!
陶瑾思索了一阵,沉声答道:
“可能是雨水潮湿,洇湿了火药,所以才延误了吧!”
“报——”一名探马飞奔而来!
“启禀皇上,也先整军,欲后撤!”
朱祁钰闻言,一捶胸口,闷声答道:“不能让也先撤出瓮城!咱们再冲杀一阵,拖住也先,给神机营争取时间!”
陶瑾闻言,吓了一跳,连忙说道:
“皇上,您先进城!臣自领兵去冲杀!”
朱祁钰看了陶瑾一眼,徐徐说道:“朕,绝不弃将士而独生!今日之战机一旦错过,让也先撤出来瓮城,便是功亏一篑!以后再想重挫瓦刺,便是难上加难!朕欲毕其功于一役,君敢从否?”
陶瑾替听了朱祁钰的话,浑身的热血直欲蒸出汗来,当下虎躯一挺,大声吼道:“有君若此,臣,敢不从命?”
“好!”
朱祁钰点了点头,拨转马头,向着城头喊道:“于大人,关闭九门!后退偷生者,杀!私自开门者,杀!妄言投敌者,杀!此三杀者,朕亦无特例!”
站在城头的于谦吓了一跳,趴在城垛上,大声喊道:
“皇上,您先进城!”
朱祁钰一提马槊,指着城上的于谦,高喊道:
“朕令你关闭九门!”
“臣……不敢!”于谦屈膝一跪,跪在了城头,涕泪纵横!
朱祁钰长吸了一口气,伸手夺过了乔骢马上挂着的长弓,拉弦搭箭,瞄准于谦,一箭射了过去。
朱祁钰的弓马自来就极其的差劲,他原本想着向于谦脚边发一箭,吓他一吓,逼着他听令关门,却不料手底下没有准头,竟然射偏了!
羽箭贴着于谦的脖子飞了过去,在于谦的脖子下划了一道寸长的口子,翻着皮肉,淌下了鲜血!
一瞬间,城上城下都安静了……
于谦呆住了……
朱祁钰也呆住了……
乔骢、陶瑾、石亨、所有的将士们都呆住了……
朱祁钰一甩脑门上的雨水,将错就错的吼道:
“朕下旨,关闭九门,抗命者死!”
于谦怔了一怔,整衣一跪,给朱祁钰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一转身站了起来,取过令旗,大声吼道:
“奉吾皇令!关闭九门!弓手登城头,后退偷生者,杀!私自开门者,杀!妄言投敌者,杀!此三杀者,虽……吾皇,亦……无特例!”
朱祁钰满意的一笑,转过身来,振臂呼道:
“朕与诸军同行,不怕死的,跟朕冲啊……”
永乐八年,明成祖征交趾,得神机枪炮法,特置神机营肄习。此后,成祖亲征漠北,采用“神机铳居前,马队居后”的火器战法,设立神机营,配合步兵、骑兵作战,克敌无数。全营官兵装配有火枪、火铳,火绳枪,另组健卒四百,专司火炮偏厢车!神机营“内卫京师,外备征战”, 主管操练火器及随驾护卫马队官兵,由皇帝本人直接指挥。营编设提督、武官、掌号头官;营下编中军、左掖、右掖、左哨、右哨五军,除中军下领四司外,其余各领三司;自立营时起,十五年间,神机营俨然明军第一精锐,风头无两。
然而,自成祖故去之后,明朝便不再对外用兵。神机营虽然是攻无不克的精锐,但火器车炮的养护、维修、制造、操练的成本实在是高的离谱!养一个神机营火铳兵的价钱,是骑兵的五倍,步兵的十倍。自成祖五征漠北之后,朝廷再也没有发起过大型的战争,京师左近,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渐渐地,神机营的编制被一削再削,神机营的军费也随之一减再减,造价昂贵的火器车炮无人养护,生产火药器械的专早作坊早已停了工,十几年造不了一只火铳!更别提火炮了!神机营也不再有新的兵员补充,年头一长,神机营里的士卒将官全变成了无所事事,抠虱子晒太阳的老弱病残……
打朱祁钰做买卖赚了钱开始,这位王爷便下了大本钱,暗中砸了七十多万两银子,筑炮,造枪,请工匠,偷偷的在府中训练王府的护卫,让他们掌握火器操练之法!花重金征召在神机营中参过战的老卒讲解临敌之策,让他们供职营中做教习……
朱祁钰在登基后,第一时间从各军中抽调精锐,补充到了神机营中,随后便将训练好的王府护卫直接调到神机营,担任基层将官,以一练十的严训了数日……
此刻,神机营的提督张雄正埋伏在一座民房的房顶,倾盆的大雨冻得他的嘴唇已经泛起了一丝清白……
“怎么样?火炮填装好了么?”张雄捞过身旁一名士卒,小声问道。
“回提督,火药受了潮,装填需避水,照平时要慢上许多!”
“不是让你们用油布裹好么?”
“水汽太大了!”
“少废话,还要多久?”
“一炷香!”
“太慢了,半柱香!谁填不好,我砍他的脑袋!”
“是!”
就在张雄急的手忙脚乱的时候,朱祁钰领着折返回来的军马和也先的大军已经厮杀到了一起!
明军厮杀甚久,人困马乏,瓦刺的布格重骑在低矮繁密的民居内无法摆开阵型冲刺,两方人马在狭窄的街巷之内展开了贴身搏命的巷战,一时之间倒也不分上下……
“弓手射,盾手推,矛手上墙!”陶瑾一声令下。
散落四周的弓箭手立即三五成堆的站到了一起,乱箭齐发,向巷子对面的瓦刺人射去,四五排盾手竖起盾牌,人挤人的塞在了巷子口,前仆后继的顶着瓦刺人的马匹,瓦刺人不断的用弯刀乱砍,想冲出巷口,不多时,便砍倒了一片明军……
“他娘的,顶住了!皇上就在咱身后呢!”也不知哪个士卒大喊了一声,从四面八方又涌出了好多明军,拾起了地上的盾,前仆后继的顶在了瓦刺骑兵的身侧!
明军一片片倒下……
又涌出了一队队明军,顶在了前面……
这时,两侧的矛手已经爬上了墙头,挺着长矛向下乱捅,瓦刺骑兵立在马上,挤在巷子里,上不得墙,又下不得地,两头被明军堵住,弯刀又比长矛短,一时间,无数的瓦刺人被戳了一身窟窿,捅倒落马!墙头的矛手杀红了眼,不断的有人从墙头一跃而下,跳到瓦刺人堆里厮杀……
瓦刺军中,有一统带仗着血勇,翻身下马,领着部下以马为盾,抵死强攻,从巷子里冲了出来,将一支上前合围的明军追杀殆尽!
明军中有一小卒不到十五六岁的年纪,仗着身手灵活,翻身爬上了高墙,张弓一射,一箭射中了那瓦刺人的左眼!
那瓦刺人当真悍勇,一抬手拔掉了眼中的羽箭,将手中长刀咬在嘴中,空出两手,也奔墙头爬来!
那小卒吓了一跳,转身便跑,沿着墙头攀上了屋檐,窜到了屋脊,无意中一脚踩烂了一块破瓦!
那小卒低头一看,瓦下面原来藏了一个暗室,三十几个精壮的官兵正在往四门大炮里填装火药!那小卒一愣,回头一看,那瓦刺人不知什么时候也攀上了屋檐,将手中的长刀提在手中,瞪着一只独眼,慢慢的靠近了那个小卒……
小卒四下望了望,又低头看了看瓦下正在填装火药,同时也在盯着他的神机营官兵……
“妈的,老子去救他!”正在填装火药的神机营总旗胡彪一把拎起了身旁的短刀,就要爬上房顶!
冷不防一道身影从后面一把扑到了胡彪,正是营中千总铁韫,只听铁韫低声说道:
“你疯了!咱们接到的军令是伏击,你的职责是操作火炮!”
胡彪拼命的挣扎,咬着牙说道:
“你看他才多大?这他妈还是个孩子!”
铁韫一较力,夺下了胡彪手里的短刀,红着眼眶,压着嗓子,低吼道:
“这是打仗!皇上在和瓦刺人肉搏,死了多少人马?为了什么?就是为了给咱们神机营这两千弟兄争取时间!你救了这个孩子,就暴露了咱们!几万人的血都白流!你他妈给老子想好了再说话!”
胡彪一声闷吼,将手指紧紧的插在头发里,拼命的揪扯着自己的脑袋,猛地一抬头,正瞧见站在屋顶上那小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平复了脸上的惊慌,看着胡彪,向他生涩的行了一个大明的军礼,咧嘴一笑,转身一扭,向着房下乱射了数箭,惊得数匹无主的战马四下狂奔,那小卒阙准时机,大喊了一声,一发狠扑向了那个追杀他的瓦刺人,在那个瓦刺人手中的长刀贯穿他身体的那一刻,他也扑倒了那个瓦刺人,两人顺着房檐一滚,就跌到了屋下,数匹惊马从他们的身体上飞驰而过,将两人的筋骨踏得粉碎……
“轰!砰!”一声地动山摇的爆响传来!
胡彪一翻身,掀开了压在身上的铁韫!侧耳细听了一阵……
“千总!北面的号炮打响了!”
铁韫虎目含泪,从地上一下跳了起来,拎起地上的长矛,向东面的窗户一捅,将原本就是伪装的破窗棂一矛戳开,铁韫丢了长矛,将东边的木板像疯了一样的一把推倒,四门火炮黑漆漆的炮口毫无遮拦的对准了城中的瓦刺后军!
“开炮!”
“开炮!”
“开炮……”
“轰——砰——”
“啊——”
满城的炮响在半空中回荡,满填火药的大炮被不断的击发……
到处都是被火炮炸的血肉模糊的瓦刺人和发疯一样乱窜的惊马。
大批被火炮炸到却还没有死的瓦刺兵在地上不断的蠕动哀嚎,滚着一地的鲜血和残肢,挣扎着向城外爬去……
瓮城里的民居被于谦设计出了无数的暗室,偌大的一片民居,一共潜藏了两千名神机营官兵,分布在瓮城的各个角落,一百六八架铁炮按照精密的排布安置在了不同的位置,以用来确保轰炸的面积能够覆盖到每一个点位……
炮轰的顺序,自瓮城北面依次向南,炮火从瓦刺的后军开始向前军不断蔓延……
听到北边炮响,朱祁钰连忙下令诸军收缩后退。
此时,整个瓮城,已经完全成为了神机营的屠场,震耳的炮声,和一地的残肢断臂,鲜血哀嚎仿佛在向天下昭告:神机营才是这个时代的第一精锐!
也先在炮声之中,勒紧了胯下的战马,由伯颜率了一队骑兵军紧紧的护着,向瓮城之外逃去,口中喃喃自语道:“难道这……就是神机营?让先父每每于梦中惊醒的那支神机营?”
就在也先即将冲到城门的当口上,一队明军从斜刺了冲了出来,将一排拒马枪一字排开,顶在了城门下头!随后便跑向了远处!
《卫公兵法·攻守战具》中有言:拒马枪者,以木径二尺,长短随事,十字凿孔,纵横安检,长一丈,锐其端,可以塞城中门巷要路,人马不得奔驰。意思就是说:拒马枪是一种能移动的障碍物,系以木材做成人字架,将枪头穿在横木上,使枪尖向外,设于要害处,主要用以抵御骑兵突击,马跑的越快,撞上长枪死得越惨,更何况各拒马枪只见相互有铁链钩脸,一旦被刺穿缠绕,马兵必死无疑……
也先一摆手,马上的瓦刺骑士纷纷下了马!
“伯颜!看样子,咱们只能步战杀出去了!”
也先沉声一喝,缓缓拔出了腰间的弯刀。
伯颜闻言机警的向四周望了望,只见一片混乱之中,十几支一百余人的明军小队从藏身的房舍中一涌而出,将早已准备好的拒马枪飞快的摆放在了前后左右的各个巷口,随后便钻进了民居身处,不见了踪影……
拒马枪之后空无一人!
“不对啊!这拒马枪后面怎么空无一人啊!没人防守,这拒马枪顶个屁的用啊!来人,给我搬开!”
“不对!先别动!”也先一声大吼,刚要拦住了伯颜,却晚了半步,一百多个瓦刺兵已经围上了那片拒马枪,七手八脚的要将拒马枪搬开!
“伯颜,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伯颜耳朵一动,随即将身子趴在了地上:
“地下有滋滋声,有什么东西在烧……”
“快回……”
“轰——”一声炸响,将伯颜的后半句话炸回到了嗓子里,拒马枪下的那块土地猛地一声响,炸出了一片大坑,一百多个瓦刺兵被爆炸的冲力当场震死,无数的残肢断臂淋着鲜血飞向了半空!
也先眼疾手快,一个虎扑,将伯颜扑倒,伯颜一较劲,反将也先压在了身下……
伏地冲天雷,神机营指挥同知,大匠姜邨所创,试造于永乐一十三年,生铁筑壳,内填火药,浅埋于地下,引线以竹竿裹油纸相连,点燃引线,火行于地下,炸响火雷……
与此同时,大大小小的爆炸声从瓮城内不断传来,瓦刺人的惨叫远远传来,此起彼伏的在半空回荡……
也先一把推开了身上的伯颜,坐起身来,抬眼一看,伯颜的脸上已经染满了鲜血,也先正要扶起了伯颜,只觉得托着伯颜后心的右手传来了一阵温热,也先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早已被伯颜的血染得通红,也先一咬牙,将伯颜架在了肩上,夺了一杆长枪,含着眼泪吼道:
“伯颜!挺住了!某这就带你杀出去……”
伯颜无力的笑了笑,在也先的耳边有气无力的说道:
“太……太师,这次……伯颜猜到了,那拒马枪不…….不是用来拦截的,是……是用来诱敌的,拒马枪下有有明人的火器……”
也先一偏脑袋,不让眼眶里泪水落下,虎着脸骂道:
“你这厮跟了我十几年,还是这般……这般愚鲁,这样下去,如何做的了大将帅……你且忍着痛,待某携你杀出去后,好好治你的罪……”
“太……师,伯颜不成了,怕是……怕是做不了您的大将帅了……”
“闭嘴!草原上,没你这样的孬种!你给某挺住了!这是军令!”
也先一声虎吼,发了疯一样的领着残部向前冲杀……
“草……草原,这个时节……牛羊正肥,我……我额吉此刻,应当是在打秋草吧……”
伯颜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
也先只觉的肩膀上,伯颜的躯体越发沉重,越发僵硬,也先探出手去,摸了一把伯颜的颈下,强忍着眼里的泪水,喃喃自语道:
“伯颜可是能手搏虎狼的猛士,他不会死的……好兄弟,你先睡一会,某很快就带你杀出去…….”
“太师,伯颜已经死了,你快放下他罢……”阿失两刀劈死了一个明军,冲到也先的身边,伸手就要将阿剌的尸体夺下……
“滚开!”也先一甩手,推开了阿失,自己也闪了一个踉跄!
“太师!”阿失急的直跺脚。
也先甩了甩脑袋上的雨水,沉声说道:“今日若伤的是你,我也会这般相待!即是同来,理当同归!蒙古的汉子,从来便没有抛下兄弟的规矩!”
阿失闻言,胸膛里猛地一热,一咬牙硬捱了一刀,劈手夺过了一面甲盾,抡起来,将一个明军砸的脑浆崩裂,又夺了一面盾牌,拔腿冲到了也先前面,引着残兵,扎进了明军的堆儿里,将两面铁盾抡得飞快,一顿乱砸,拼着一身刀伤,硬生生的杀出了一条血路,北出瓮城门,夺路而走……
此时,云光见亮,大雨将熄,城里的炮声略微缓了一缓,六成以上的瓦刺兵葬身在了神机营的火炮和地雷之下,无数肠穿肚烂的瓦刺伤兵在地上的污泥和血泊之中翻滚,剩余的瓦刺军早已没了战志,纷纷抱头鼠窜,却被埋伏在各大路口的神机营以大将军铁炮、二将军铁炮、大将军铜炮、小将军铜炮、神铳、大铜佛郎机、神炮、飞炮、铜铳、铁铳、马上佛郎机、神箭、铁宣风炮、缨子炮、铁佛郎机、铁三起炮、碗口炮、小神炮、铁蒺藜、龙盘枪、铁鞭枪、火箭盘枪,子母炮、火箭等各式火器围剿追击,分割切散……
朱祁钰和陶瑾带领大队人马从后横扫,割麦一般的清扫着残存的瓦刺军,迅速的向北推进,很快就打扫完了整个战场……
“皇上!咱们赢了!咱们赢了!”乔骢红着眼睛抱着有些呆滞的朱祁钰大声喊道!
“万岁!”也不知道是那个兵卒在角落里喊了一嗓子!
“万岁!万岁!”
“万岁……”
无数的士卒开始齐声呐喊,声震四方!
朱祁钰一声长叹,从呆滞中缓过神来,看着满地的尸骨,攥了攥手里那块用鲜血写满了人名的布帛,幽幽说道:
“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亢奋的已经头昏脑涨的乔骢猛地听到朱祁钰说了这么一句话,当下一愣,一头雾水的转过身去,向身后的陶瑾问道:
“陶将军?皇上的话是什么意思?”
陶瑾一声苦笑,拍了拍乔骢的肩膀,认真的说道:“皇上的意思,是让你多读一点书!”
乔骢闻言,一皱眉头,嘬着牙花子说道:“读书?这……什么跟什么啊……”
傍晚,陆活丑清点完了码头上最后一页底账,嘬着小半截香烟屁股走出了屋门,夕阳之下,渔港里正吹着清凉的海风,蹲在梯子上的猫仔正向着陆活丑不停的招手:
“老陆,你往左面站一站,看看这牌子挂正了没有……”
陆活丑微微一笑,仰头看去……
“南成渔业运输有限公司”,十个工整的大字正高高的挂在门廊的上头!
“正了!快下来吧猫仔!回去了!”
猫仔应了一声,从梯子上爬了下来,拍打了一阵身上的灰尘,走到了陆活丑的旁边。
“老陆,明天第一天开张,咱得去买些挂鞭,好好放上一放,去去大鱼头留下的晦气,走……”
猫仔一边说着,一边发动了小货车,陆活丑松了松领带的口子,爬上了副驾驶!猫仔系好了安全带,发动了货车,两人慢慢悠悠的向城区方向开去!没过多久,天色便暗了下来,马路两侧亮起了橙黄色的路灯。
“老陆,你现在可是总经理了!怎么也得配上一台小车吧!整天还坐着这拉鱼的小货车,让人看到了,多栽台面儿啊!”
陆活丑一下,将烟屁股掐灭了,笑着说道:“我一个人开小车,算什么本事?回头领着弟兄们都赚了大钱,一人一台小车,那开出去,才叫台面儿呢!”
猫仔咧嘴一笑,大声说道:“哈哈哈!我就说弟兄们没有跟错人!哈哈哈……哎哟卧槽!老陆你快看,那是谁啊!”
猫仔猛地一声大叫,陆活丑下了一跳,转过身来,顺着猫仔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七八个手持铁棍砍刀的大汉正追打着一个黝黑精壮的高个男子,那高个男子的后背已经被砍了好几道刀口,额角上的血顺着下巴往下滴。
“二鱼头?”陆活丑下意识的喊道。
“愿赌服输!不还钱,就剁手,你跑也没有用!”为首的壮汉一声大喊。
“老陆,你看那边!”猫仔一声大叫。
陆活丑扭头一看,只见在二鱼头侧前方一个染着一头黄发,穿着睡裙的女子,正趿着两只人字拖狂奔!那女子的个头儿甚是高挑,怀里还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孩子。追赶她的五六个壮汉里,突然有人从路边的垃圾桶里拽出了一个玻璃瓶子,扬手一掷,正打在那女子的后脑勺上,只听“砰”的一声,那女子应声而倒,抱着怀里的孩子在地上一顿翻滚。二鱼头见了,急的红了眼睛,三两步蹿了过去,发了疯一样的拦腰抱住了跑在最前面的那个壮汉,拖着他滚倒在地,剩下的人一把围了上来,棍棒雨点般的落到了二鱼头的身上!
那女子刚要爬起,就有两个壮汉揪住了她的头发,将她拖倒在地,那女子紧紧的蜷缩成一团,将怀里的小孩护在身下……
“停车!”陆活丑一声低喊。
猫仔吃了一惊,连忙说道:
“老陆,你疯了,要架二鱼头的梁子!你忘了他是怎么黑咱们钱的了?忘了他是怎么打你的了?”
陆活丑瞥了猫仔一眼,一边扯过车里擦汗的毛巾,蒙在脸上,一边说道:
“冤有头,债有主!黑咱钱的是二鱼头,打我的也是二鱼头,跟那女的和孩子没关系!”
陆活丑说完,从货车的车座子底下的工具箱里摸出了一把扳手!别在腰后,一回身拉开了货柜的小窗户,从里面摸出了千斤顶的顶杆,攥在手里……
“猫仔,往那边开……”
猫仔一咬牙,也拽了一条毛巾围在脸上,手里紧打方向盘,一脚油门直奔围住二鱼头那几个壮汉冲过去,那几个壮汉下了一跳,连忙四散开来……
猫仔一脚刹车停下,陆活丑趁机跳下了车,抡开手里的顶杆,一顿乱砸,逼开了两个拉扯那女人头发壮汉,一把拉起了地上的那女人,大声喊道:
“你先上车!”
那女的身手甚是利落,一个箭步将手里的的孩子递给了车上猫仔,一低头,从副驾驶底下拽出了两把十字改锥,冲到了陆活丑身后,背贴着陆活丑,出手一顿乱捅,又准又狠,转眼便捅伤了两三个壮汉,陆活丑趁机将二鱼头架了起来,将腰后的扳手递给了二鱼头,车上的猫仔一甩车头,将货车横了过来,将七八个要围上来的壮汉扫到一旁……
“上车!快!”
二鱼头阙准机会,一把将那女的推了上去,将手里的扳手扔出去,砸到了最前边的那个壮汉,一拉陆活丑,两人一前一后的上了货车。
尾随在后的两个壮汉追的紧,一棍砸在了驾驶位旁边的挡风玻璃上,猫仔脑袋一躲,方向盘一抖,将刚蹿上车的陆活丑晃了一个趔趄,半边身子一下子就甩了出去,两把砍刀抡来,在陆活丑的大腿上砍开了两道口子,二鱼头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陆活丑的腰带,将他拉了回来,猫仔一脚油门踩到了底,货车晃了一晃,猛地蹿了出去,将那群壮汉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老陆!你没事吧!”猫仔下意识的喊了一句。
猫仔话音未落,二鱼头猛地回过了头,瞪着眼睛看向了陆活丑,陆活丑尴尬的笑了笑,摘下了蒙在脑袋上的毛巾……
二鱼头顿时愣在了当场,嘴巴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
那女的闻声侧过身来,梗着一张浓妆艳抹的脸,抹花了的烟熏妆里,两只小眼睛死死的盯着陆活丑问道:“你姓陆?”
陆活丑点了点头,摸出了一盒烟,递给了二鱼头一根,二鱼头愣了一愣,一脸纠结的接过了烟,正要说话之际,只听那女接着问道:
“我男人上的肉,是你剐的?”
陆活丑僵硬的抽动了一下嘴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尴尬的摸出打火机,想要点烟……
那女的见状,只当陆活丑是默认了,一把将怀里的孩子塞进了二鱼头怀里,捞起了车座上的十字改锥,奔着陆活丑就捅了过来……
“你他妈还有脸抽烟,姐们儿今个就废了你!”
陆活丑吃了一惊,连忙缩着脑袋往后闪,这货车驾驶室本就狭小,此刻挤了四个大人一个小孩,早就没有一丁点儿腾挪的地方了!陆活丑和那女的中间隔着个二鱼头……
那女的扎,陆活丑缩,二鱼头抱着孩子劝,三个人扭成一团……
陆活丑咬着牙喊道:
“嫂……嫂子,鱼嫂,鱼嫂!你冷静点,咱们可是在立交桥上呢……哎我去,你别比划着孩子……”
二鱼头拦了一阵,猛地一伸肩膀将那女的顶到一旁,一声大喊:
“你给我停!别逼我抽你啊!”
那女子愣了一愣,看到二鱼头满脸通红,瞪圆了眼睛,分明是动了真怒,那女的瞥了瞥嘴,悻悻的放下了手里的十字改锥,瞟了一眼陆活丑,狠声说道:
“小子,你等着,别落单!”
“行了!停吧!”二鱼头喊了一嗓子。
猫仔也抹了一把脑门子上的汗,喃喃说道:
“我去,二鱼头,你媳妇这脾气也太爆了!可是停了吧!”
二鱼头闻言,一瞪猫仔,扯着脖子喊道:
“你也给我停了!”
“啥?”猫仔一脸懵逼的问道。
“我让你停车!”二鱼头喊了一嗓子。
猫仔愣了一下,一转弯,下了立交桥,缓缓的停了下来。
二鱼头喘了两口粗气,从陆活丑手里一把抢下了剩下的半盒烟,抽出了一根,叼在嘴里,点着了火,将烟盒和伙计扔在了陆活丑的怀里,沉声说道:“两清了!”
说完,一转身,拉着媳妇,跳下了货车,向远处走去。
猫仔和陆活丑发了阵呆,一瞧后视镜,正看到二鱼头的媳妇抬手给了二鱼头一个大嘴巴,将嘴里的烟抢了下来,叼在了自己嘴里,狠狠的嘬了一口……
“我去!这鱼嫂,真是条好汉!”猫仔由衷的感叹道。
“你是没看到她扎人那几下子,又快又狠,一般的老爷们儿都不是对手……”陆活丑也跟着感叹道。
猫仔打了一个冷战,幽幽说道:
“我现在有点佩服二鱼头了,这口味儿……够特别的啊……啧啧…….绝了!”
“真刺激啊!”
陆活丑和猫仔对望了一眼,一起打了一个哆嗦……
医院,浓重的消毒水味呛得陆活丑直皱眉头!拉着长脸的大夫娴熟而机械的缝合好了陆活丑大腿上的伤口,包扎好了绷带,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将猫仔和陆活丑撵到了走廊上!
猫仔扶着陆活丑坐在了走廊冰冷的长凳上,嘴里不停的抱怨:
“我就说你多余,你看看,非得捱上两刀,见点儿血,心里才美,是不是?”
陆活丑懒得理他,翻了一个白眼,扭过头去,正看到走廊尽头那边坐着一个黑裙长发的女子,那女子的面目眉眼本是一等一的柔媚,只可惜消瘦的厉害,平白的露出了下颚和两颧的骨像,显得分外的憔悴……
“柳……柳湄?”陆活丑呆住了,不敢相信的喃喃自语道。
猫仔觉察到了陆活丑神情的异样,满脸疑惑的问道:
“老陆?你咋了?”
“别乱动!”
陆活丑一把抓住了猫仔的腿,将身子往猫仔的身后挪了一挪。
“我去!你轻点啊!轻点攥!我就这一身好衣服,你都给我攥褶了……”
猫仔狠狠的掰开了陆活丑的手,向四周瞟了一圈,一脸坏笑的小声说道:
“行啊!老陆,眼神不错啊!是不是看上那边坐着那个,就那个长头发,黑裙子的美女了?我跟你说啊,看看就得了,你可不能对不起嫂子啊!哎呦!那女的站起来了!”
陆活丑闻言,哪敢抬头,一扭身装作系携带,将身子扭过去,低下了头!
“怎么了,老陆,干嘛呀你这是,我去,这女的你不会认识吧!”猫仔坏笑着做到了陆活丑的身边,伸手去晃他的肩膀,陆活丑使劲的用手肘来回乱顶,想将和自己打闹的猫仔退开。
“老陆,你脸怎么红了?你不会真认识吧?”
“我是他前妻!”柳湄的声音从身后缓缓传来!
空气瞬间安静,猫仔和陆活丑猛地僵住了手脚,猫仔瞪大了眼睛,干咽了一口吐沫,想陆活丑使劲的挤了挤眼睛,陆活丑满脸不解的摇了摇头……
猫仔一挤眼睛,长大了嘴,背对着柳湄,用夸张但却没发出声音的口型,指着腕上的手表,一字一句的说道:“快——一——点——嫂——子快到了——”
“快……什么?”陆活丑没有读懂猫仔的口型,疑惑的问道。
“这位先生,我能和他单独聊几句么?”柳湄轻轻的拍了拍猫仔的肩膀。
猫仔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笑着说道:
“当然可以——”
说完,猫仔一瞥陆活丑飞也似的向医院大门走去!
陆活丑看着猫仔怪异的举动,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可以坐么?”柳湄指了指陆活丑身边的位置。
陆活丑慢慢的直起身来,故作镇定的说道:“当然!”
柳湄一揽裙边,坐在了陆活丑的身旁……
就在柳湄一揽裙边的一瞬间,陆活丑猛地看到了柳湄膝盖往上的一截腿,青紫和淤红,混合着棍棒击打的印痕一层一层的印染在柳湄雪白的皮肤上……
也许是察觉到了陆活丑的异样,柳湄不经意的向下拉了拉裙摆,遮住了腿上的伤痕……
“你……过的还好么……”陆活丑结结巴巴的打破了寂静。
柳湄闻言,一红眼眶,嘟了嘟嘴,咬着唇边,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挺好的!”
“妞妞呢?”
“早上,我让司机把妞妞送到了北京,去了她姥姥那里,你要是有时间,就领走她吧……妞妞需要一个爸爸……”柳湄笑着晃了晃脖子,不敢直视陆活丑的眼睛。
陆活丑盯着柳湄看了一阵,徐徐问道:“腿上的伤,哪来的?”
柳湄抽动了一下嘴角,笑着说道:“和驴友出去摄影,山路滑……摔的!”
陆活丑一皱眉头,犹豫了一下,随即一抬手,撩开了柳湄前额的头发,指着额头上的伤痕和青紫,低声问道:
“这也是摔的?”
柳湄一挽头发,盖住了前额,小声说道:
“其实……不喝酒的时候,他还是很好的……”
陆活丑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了会儿,陆活丑轻声问道:
“你来怎么到扬州来了?”
话一出口,陆活丑就后了悔,这分明是一句废话,魏轻尘既然来了扬州,柳湄出现在这里,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我……抢了他的生意,他没有……没有迁怒于你吧……”
陆活丑瞥了一眼柳湄的额头,眼中泛起一丝关切。
柳湄瞧见了陆活丑的眼神,眼中瞬间泛起了泪花,一回身,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了一张医院的挂号单,翻到背面,只见在那挂号单空白的背面,正画着一个坐在医院的椅子上和旁人谈笑的男子,那眉眼,那轮廓,那身量,分明就是陆活丑的形貌……
“我用眉笔画的,你一坐在那里,我就看到你了!”
“哇,画的真好,你还是那么爱画,我之前从没陪你看过一次画展……”
陆活丑接过了那张画,仔细一看,发现在画的落款处,还写了一行小字——“绿珠拾笔、路遇萧郎!”
只见柳湄笑了笑,拢了拢耳边的头发,小声说道:
“其实,我也很久没有画过了……”
“怎么?他不支持你么……”陆活丑探声问道。
柳湄摇头笑了笑,看着陆活丑问道:
“好了,不说我了,你怎么样?有没有想过重新来过?我不是说和我,也不是说和别人,就是……就是……你有想过和某个人重新来过……”
柳湄说着说着,脸上的笑容慢慢的僵住了,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牢牢的盯住了陆活丑的眼,静静的等着他的回应。
“我……对了,你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啊?”陆活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强行的岔开话题。
“你心里有……别人了?”柳湄红着眼眶问道。
“对!他心里有我了!你才是别人!”一个清亮的女声传来。
陆活丑回头一看,正看到明眸皓齿的蒋南,拎着一只保温的饭盒,缓缓的走到了他的身后。
在蒋南的身旁还立着一脸苦相的猫仔,龇牙咧嘴的和陆活丑打着手势……
“猫仔来电话,说你受伤了,伤哪了?缝了多少针?”
“腿!二十四针!”
“吃饭了没?”
“没……”
陆活丑下意识的回答着蒋南的问题。
蒋南白了陆活丑一眼,将饭盒塞进了陆活丑手里,一伸手取走了陆活丑手里的画,小声念道:“绿珠拾笔,路遇萧郎!够文艺的啊,只可惜他不是崔郊,你也不是那个情婢?哼,说说吧,什么时候认识的啊,陆老板?”
陆活丑尴尬的抽动了一下嘴角,正要说话,只听柳湄笑了笑,徐徐说道:
“我是他前妻!”
蒋南闻言一愣,神情一黯,小声向陆活丑说道:
“她就是你一直找的那个前妻啊?果然漂亮!很漂亮……比我漂亮!”蒋南干涩的笑了笑,转身刚要离开,冷不防陆活丑突然伸出了手,揽住了蒋南的腰肢,蒋南吓了一跳,一回头,正看到陆活丑的目光,灼灼的望向自己……
“去哪啊?吃完饭给我把饭盒刷了!一起回家!”
“你……你说什么?”蒋南的脑袋有些懵。
“让你和我一起回家!”陆活丑笑着摸了摸蒋南的头发,摸得蒋南下意识的打了一个激灵。
柳湄眼中,希望的火光一闪而灭,微微扬了扬下巴,拎起了自己的小包,站起身来,礼貌的说道:
“陆然,祝你幸福,我得走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向大门口走去!
“柳湄……”陆活丑叫住了她。
柳湄收住了脚步,微微颤抖着肩膀,侧过脸来,故作无事的问道:
“怎么了?”
陆活丑犹豫了一下,张口说道:
“若是他待你不好,不妨……起诉离婚!”
话音刚落,只见柳湄悠悠一笑,轻声说道:
“陆然,咱们都是成年人,既然是成年人,就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你说对么……”
“……”陆活丑吸了口气,却终究没能说出一个字。
“再见!”柳湄一甩长发,快步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蒋南叹了口气,拍打了一下陆活丑揽在她腰间的胳膊,大声说道:
“好了!人也走了!气也出了!差不多得了,还搂着我干嘛,占我便宜啊?”
陆活丑一笑,沉声说道:
“我是认真的!”
蒋南的眼神有些闪躲,不敢直视陆活丑的眼睛。
“你先吃饭吧!我去个洗手间!”蒋南一把推开了陆活丑,快步奔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过了回廊的转角,蒋南猛地吸了口气,靠在墙上,捂着乱跳的胸口,喃喃自语道:
“原来,他的名字叫陆然……”
“唐朝元和年间,有一秀才,姓崔名郊。崔郊的姑母府上有一婢女名曰绿珠,诗词歌赋无一不精,琴棋书画样样绝顶,容貌清丽脱俗,性情温婉贤淑,最善吹笛,与崔郊两情相悦,爱慕已久。其后,崔郊进京赶考,高中归来,想去姑母府上提亲之时,才知道绿珠已经被权贵于頔强行买走为妾,崔郊念念不忘,思慕无已,有一年寒食节,绿珠偶然外出,与崔郊相遇,言曰:自别君去,再未吹笛,今日见君,当面奏最后一曲。崔郊闻笛,寸断肝肠,赋诗一首: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你那位前妻,话里有话,写下了:绿珠拾笔,路遇萧郎,八个字。分明是在向你暗示她的生活过的不好,对你仍旧念念不忘,而且,提笔给你画像,是她还想知道,你,还是不是那个对她日思夜想的萧郎呀?”
蒋南伸出手指,戳了一眼陆活丑通红的脸颊,猫仔开着小货车,入迷的听着蒋南讲的故事,三个人笑笑闹闹的向家开去……
与此同时,扬州中心商务酒店,十六楼的套房内……
魏轻尘一身的酒气,抬腿踹开了屋门,晃晃悠悠的走进了卧房。
“你……你回来了?”
柳湄躺在床上,还没有睡,一翻身便看到了立在门口的魏轻尘,吓得打了一个冷颤,正要起身,只听魏轻尘咧嘴一笑,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一把抓住了柳湄的头发,手臂一使劲儿,便将她从床上拽了下来!
“啊——”柳湄一声尖叫,“咚”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魏轻尘抬起腿来,照准柳湄的小腹一连踹了十几脚,痛的柳湄弓成了一只虾米,在地上翻滚。
“别,我的肚子……”
魏轻尘一声大吼,抽出了腰间的皮带,劈头盖脸的向地上的柳湄抽去……
“要肚子有什么用?你能给那姓陆的生,为什么就不能给我生?为什么?”
十几分钟后,一身大汗的魏轻尘喘了口气,扔掉了手里的皮带,蹲在地上,薅着柳湄的头发,将她提到眼前,哑着嗓子说道:
“今天中午,你出去了,对不对?”
“我……我去了医院,昨天你打我……打的太痛了……”
魏轻尘闻言一笑,突然一脸温柔的将柳湄搂在了怀里,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脑袋和后颈……
“对不起,阿湄,我昨天喝多了,你不要怪我……”
“我……我不怪你……”
柳湄吓得瑟瑟发抖,在他的怀里不断的哽咽!
“乖!阿湄乖!告诉我,今天你在医院遇到了谁……乖……一个个说……”
“我……我……”柳湄哭的一阵抽搐,上气不接下气。
“说啊!你他妈说啊!啊——”魏轻尘猛地一声大喊,狠狠的抓住了柳湄的脖颈,按着她的脑袋拼命的往地板上撞……
“别……别……别打了!”柳湄大哭着求饶。
“遇到了谁——啊——你告诉我,告诉我,我不会害你的,阿湄,我那么爱你——说啊!说!说不说!啊——”
魏轻尘一声大喊,吓的柳湄的脸“唰”的一下,白成了一张纸……
“我见到……陆……然……”柳湄抽泣着回答道。
“陆然?你约他干什么?你想和他旧情复燃是不是?是不是?你不要脸——对了,我竞标输给那姓陆的,是不是你做的手脚,我这么爱你,你对得起我吗?啊——”
魏轻尘拎起了柳湄的脑袋,抡起了手里的皮带劈头盖脸的抽打了一阵……
“不——不——不是,我们就是恰好碰到……你生意的事,我从来都不问的……”柳湄护着自己的脑袋,流着泪哭诉道。
“恰好碰到?好巧啊!好,那你说说,除了陆然,你还碰到了谁?说——”
“还有他一个……朋友……”
“朋友?长什么样样子?”
“矮……矮胖……黑……圆脸……”
“还有谁?”魏轻尘突然又很温柔的抚摸着柳湄的脸颊。
“还……有一个女……女人,是陆然的……女……女朋友!”
“谁?谁的什么人?再说一遍!”
“是……是陆然,陆然……然的女朋友……”柳湄哭着说道。
“我会去查!你不要骗我!”魏轻尘掰开了柳湄捂住脑袋的手,狠狠的掐了掐她的脸。
“我……我没有骗你……”
魏轻尘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一把扶起了瘫在地上颤抖的柳湄,柔声问道:
“乖阿湄,疼不疼?”
柳湄摸了一把眼泪,将头摇的好像拨浪鼓一样,抽泣着答道:
“不……不疼!”
魏轻尘满意的点了点头,将柳湄扶到了凳子上,自己蹲了下来,将头靠在柳湄的肚子上,一脸幸福的说道:
“阿湄,你先休息,养好身体,养好肚子,给我生一个咱们俩的孩子,好不好?”
柳湄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
“乖!晚安!”魏轻尘将柳湄重新抱到了床上,在她的头上温柔的一吻,转身退出了房间。
套间的书房内,田六爷正站在窗边等待着魏轻尘。
魏轻尘刚刚推开了书房的门,田六爷便将手里的手机递给了他,
“魏经理,大老板的电话……”
魏轻尘闻言,连忙接过手机放在了耳边!
“喂!大老板……”
“听说了,事没办成……”电话那头,一个低沉的声音,徐徐说道。
“大老板放心,这事还有转机……”
“魏先生,我听田六儿说,这次给咱们搅局的是个姓陆的小子,对不对?”
“对,我已经查清楚了,那姓陆的没什么背景,手里也没什么资本,我已经想好了主意,三个月内,我保准让他关门破产,乖乖的把那块地交出来……”
“三个月!我等不了那么久了!更何况那姓陆的和一个叫蒋南的女人一直搅在一起,这个叫蒋南的,在南京的时候,就没少给我找麻烦!正好,加上这档子事儿,我就一起给她办了!你明天到机场接我一下,我下午到。”
话一说完,大老板便挂了电话。
魏轻尘思索了一下,看着田六儿问道:
“姓陆的我知道,这个蒋南又是怎么回事?”
田六爷向外看了看,关上了书房的门,在魏轻尘耳边小声说道:
“你可知道大老板是做什么起家的?”
魏轻尘一笑,不假思索的说道:
“当然啊!南京城的商界都知道,大老板是做玉石买卖赚的第一桶金,随后才转战地产界的……”
“对喽!可是你一定不知道,大老板是怎么赚来的第一桶金!”
“怎么赚的,讲讲!”魏轻尘给田老六递了一只烟。
田老六踌躇了一阵,小声说道:
“我是见着这几日,魏经理对底下弟兄们当真不错,真金白银的给弟兄们好处,才和你讲的,你可不要外传啊!传到大老板耳朵里,我就死定了!”
“绝不外传!”魏轻尘给田老六点着了火。
只见田老六嘬了一口烟,徐徐说道:
……
“那是五六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大老板还不是老板,大老板名叫姜诩亭,刚从大学毕业,人们都叫他小姜。小姜学的是文物考古,虽说是冷门到生僻的专业,但小姜能吃苦,人又聪明,学的也好,深得导师的喜爱,毕业后,他的导师就把他推荐给了自己一个朋友,他导师的这个朋友是做古董玉石生意的,姓蒋。小姜到蒋老板那里上了一年多的班,工作又刻苦,为人还厚道,业务能力还扎实,很快就得到了老板的赏识,最厉害的是,小姜还泡到了蒋老板的独生闺女,当了蒋老板的上门女婿!”
“好手段!”魏轻尘由衷的赞道。
“谁说不是呢!这小姜婚后不久,就被蒋老板派去缅甸那头的矿上掌管生意了,这蒋老板的生意,一半做古董,一半做玉石。别看买卖大,早晚得交给女婿。这小姜到了缅甸之后,端的是龙游大海,虎入深山啊!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摸清了账面上的来龙去脉,将周围的玉石销路和价格市场掌握的分毫不差!蒋老板很高兴,第二年把玉石的买卖直接交给了小姜打理。却不料,这小姜暗中把蒋老板的玉石公司给抵押出去了,拿抵押的钱,自己偷偷的成立了一家公司,借用这笔资金和对市场的了解,以及蒋老板的人脉和资源,大批量的倒卖玉石,排挤蒋老板公司的市场份额,不到一年时间,小姜的公司肥了,蒋老板的公司却负债累累!蒋老板无奈之下,只得变卖手里的古董还债,蒋老板这边卖,小姜暗地里指派人,以他人的名义收,无声无息的将蒋老板的老本儿掏了个底儿掉!小姜耍了个心眼儿,和蒋南商量着去炒高端楼盘,帮蒋老板还债,但是炒楼有限购,两人需要办离婚,等炒完了房子,再复婚,说到底就是为了规避限购的政策,蒋南心疼老爹,不疑有诈,再加上小姜一口伶牙俐齿,说的真切,蒋南略一犹豫,就和小姜办理了离婚手续。直到蒋老板在最后卖完了古董店房子之后,才知道这把他活活挤黄了的公司,背后的老板竟然是自己的女婿,难怪和对手竞价总是输,竞标总是空,产量跟不上,市场被抢占,原来是出了家贼……老头子一口气闷上了心窝子,险些撒手人世,虽然被医院救了回来,却变了性情,独自一人住进了一间小破楼里,谁也不见,谁也不信……小姜摇身一变,变成了南京城里的姜大老板,蒋老板的闺女蒋南气不忿,三天两头的去法院告大老板,奈何大老板将事情做得滴水不露,一没人证,二没物证,蒋南告也是白告,两人还自愿离了婚……那蒋南也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天天去告,不为打官司,就为了给大老板添堵,好出口恶气,三五回下来,大老板那点耐性早被磨成了火气,于是派我去给那娘们儿一个教训,谁知道被那姓陆的横插了一杠子,骗了老子一局,两人一块儿溜到了扬州……”
魏轻尘一边琢磨着,一边思考着田六爷的话……
“魏经理?魏经理!”田六爷的呼唤,将魏轻尘从沉思中拉回了现实。
“哦!没事,我有点儿走神了!对了,六爷,这些个往事,您是怎么知道的?”
田六爷咧嘴一笑,小声说道:
“打大老板在缅甸那个时候起,我就在他手底下出力了!”
魏轻尘听了这话,连忙拱手说道:“六爷可是公司的老资历了!我这才进公司一两年,您可得多照应啊!”
田六爷一声长叹,沉声说道:
“魏经理,您说这话可就严重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们这位大老板你是了解的,寡恩多疑,我打小就没读过书,跟着大老板干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干些打打杀杀的街面勾当,真正生意上的事,我连门儿都进不去!等再过几年,打不动了,狠不起来了!肯定就会有新的人,把我踢下去,老狗没了牙,哪还会有主子白养啊!而魏经理您不一样,你是懂法律,搞商业的精英,到那个时候,您在公司也早就立住脚了。届时还望您多照看照看,田六儿感激不尽!”
魏轻尘连忙应道:“不敢不敢,六爷严重了!尽力!尽力而已!”
田六爷大喜,高兴的说道:“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也不枉我顶着风险,和您细说这些个往事儿!得嘞,您早点休息,我去安排车,明儿个还得去接大老板呢!”
说完,田六爷便退出了套间的书房,只留下魏轻尘一个人在书房的灯下,也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翌日正午,一辆漆黑的商务车从机场驶出,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正端坐在车的后座,他的背有些驼,颈椎也不是很好,总是时不时的摇晃一下脑袋,他的鼻梁上架了一副高倍的近视眼镜,两片薄薄的嘴唇总是习惯性的紧紧的抿着,他的眉头很淡,山根处多细纹,使得他原本文质彬彬的面貌上平添了许多的深沉和阴狠……
这个人就是南京城“第一楼”地产公司的董事长——姜诩亭!
“大老板?酒店已经安排好了!”魏轻尘在姜诩亭身边轻声说道。
“不去酒店了!”姜诩亭摆了摆手。
“不去……那咱们去……”
“老六,那四十个弟兄在哪?你联系一下,让他们集合,晚上一起办点儿事儿!”
“好的!”坐在副驾驶位上的田老六点头答道。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这么急?”姜诩亭的眼光透过厚厚的眼睛,瞥向了魏轻尘。
“是!”魏轻尘下意识的答道。
大老板将车窗降下了一截,吹着车外的空气,徐徐说道:
“南京的地产,已经乱了,许多大炒地皮的人都破了产。说到底,怨不得别人,只怪他们自己贪心,又无知,今天这几个公司联手涨价,明天那几个公司结盟捂盘,后天又拉一堆野鸡投资商搞什么炒楼花,弄来弄去,将好好的市场弄成里一笔烂账,一个公司倒了台,拉着一堆人跟着一起下水!现在,这把火就要烧到我身上了!我需要一笔块钱,堵上几个窟窿,才能迈过这到坎儿,从这片泥潭里抽出身来。扬州码头这块地,一定要尽快拿到,月底之前,就得运作成商业用地出手,你们放心,拿到这块地后,会有大把的人帮我,因为我要是倒了,他们也跑不了!对了,老六,我让你派去的人,找到那女的住哪没有?”
田老六点了点头,沉声说道:
“找到了!”
姜诩亭满意的点了点头,小声说道:
“按我跟你说的计划,绑过来!”
魏轻尘听了,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大老板!这是绑架啊!犯法的,要不咱再想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姜诩亭一笑,徐徐说道:
“我听说,你托人高价去姓陆的手里收购,有这事没有?”
魏轻尘点了点头。
“姓陆的卖吗?”
魏轻尘摇了摇头。
“那不结了!做生意,一手钱,一手刀,富贵险中求!这是我在缅甸学到的第一课!老六,前面路口,你先下车,去安排吧!轻尘,从现在开始,你陪着我,一步也不要离开……”
姜诩亭幽幽一笑,在魏轻尘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吓得魏轻尘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战……
“老陆?你听说了没有?”猫仔神秘兮兮的溜进了陆活丑的办公室,一脸亢奋的说道。
“听说什么?”陆活丑放下了手头记账的笔。
“大鱼头和二鱼头不是欠了很多债嘛,竞标又输给了咱,这俩人走投无路,把手里的房,车还有二鱼头厂房里那些个保鲜制冷的设备都给卖了,换了笔钱……”
“然后呢?”
“然后大鱼头卷着这笔钱跑路了!这孙子跑了,没影儿了!哈哈哈,这王八蛋可给二鱼头坑苦了!哈哈哈,哎呦喂笑死我了,你怎么了,老陆,想啥呢?”猫仔拍了拍正在沉思的陆活丑,捂着肚子,笑着说道。
陆活丑思量了一阵,站起身来,从桌子下面的保险柜里拿出了一摞现金,沉声说道:
“这有十万,是老主顾送来的订金,你去给二鱼头送去,就说他的鱼厂,我租了,这是一年的租金!”
猫仔闻言,吓了一跳,大声说道:
“老陆你疯了,你可怜他做什么?他这是活该!”
陆活丑摇了摇头,徐徐说道:
“不是我可怜他,是因为咱们需要他!”
“需要……他?”猫仔一脸不可置信的问道。
“没错,咱们的了解只局限在码头这一片,对市里的水产酒楼,超市百货,咱们远远没有混迹此中多年的二鱼头了解!要想进一步打开销路,没有一个熟悉市场的老手帮忙是不可能的!我租下他的鱼厂,就等于自己握住了一条销售的路子,要是这条路子被别人给占了,咱们可就被动了!”
“他那鱼厂,就剩下一堆彩钢房的空壳子,租一年,那也用不了十万啊?”猫仔小声嘟囔道。
陆活丑悠悠一笑,轻声说道:
“二鱼头那破房子不值这个价,但熟悉市场的二鱼头却值这个价,雪中送炭,十万,不多了……好了,好了你快去吧!”
陆活丑站起身来,将一脸不情愿的猫仔推出了屋门……
傍晚,日影西沉,巷子口亮起了昏黄的路灯。二鱼头的媳妇挎了一只旧书包,蹬着一辆破自行车,摇摇晃晃的骑到了陆活丑租住的小房旁边,单脚一跳,蹦下了自行车,顺手一送,将自行车扔到了墙角,一弯腰,抬起了左脚,将嘴里的烟头在鞋底子上捻灭。掏出手机,点开了自拍模式,拢了拢一头蓬松的黄头发,拉了拉上衣的领口,遮住了锁骨下面的大片纹身。
“当当当!”一阵局促的敲门声响起,蒋南放下了手里的画笔,打开了门……
二鱼头他媳妇的头发染得太黄,迎着日头一照,亮的直闪,晃得蒋南一刺眼……
“您是……”
“我是二鱼头的媳妇,你是陆然他老婆吧?”
“额……我是!您是……”
“别您您的,听着别扭,你就跟你男人一样,叫我鱼嫂吧!”
“鱼嫂?”
“好,咱们这就算认识了啊!”鱼嫂拍了拍蒋南的肩膀,晃着胳膊就走进了屋里,将斜挎着的破书包随手扔在了桌子上,挥着手说道:
“里面有五万,你点点!”
“五万?”蒋南一头雾水。
“你男人给的,说是要租我家的鱼厂,我家男人心里明白,你家老陆是想拉他一把,我家男人还托我给你带个话:老陆的仗义,他领教了,这份恩义,我们记在心里,打今儿起,戒了赌,一心跟他好好干买卖!自己欠的帐,自己凭力气自己还。我们算了算,我们那空壳子鱼厂,五万一年都是多给了,剩下那五万,给你送回来……”
蒋南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掏出了电话,小声说道:
“那我给老陆打个电话……”
“打个屁的电话,收下就得了!”鱼嫂拎起了桌上的书包,扔进了蒋南的怀里。
蒋南下意识的伸手一接,手肘不由自主的猛地一坠……
“这五万块钱,怎么这么沉?”蒋南问道。
此时,鱼嫂已经被蒋南铺在地上阴干的书画所吸引,目不转睛的蹲在地上,一边看画一边心不在焉的答道:
“这不是怕遇上劫道的债主么?包里面我塞了一把榔头……”
“额……”蒋南咽了一口唾沫。
“这画都是你画的?”鱼嫂笑着问道。
“是……”
“画的可真好!字写的也好,你这个老虎画的不错啊,看着就凶!”鱼嫂拿起了蒋南画的一幅猛虎下山图,侧过身,对着后背比了比大小,张口问道:
“妹子,会纹身吗?”
蒋南一脸懵逼的摇了摇头。
鱼嫂闻言一叹,嘬着牙花子小声嘀咕道:“可惜了……”
“哟,这还有五线谱呢……”鱼嫂又大大咧咧的走到了窗前,拿起了窗边放着的几页稿纸。
“对,我以前学过钢琴……”
“厉害啊!妹子,过几年我孩子大一大,我就送你这来,你帮我好好教一教,什么写字啊,画画的,音乐啊,你都给上上课,这多好,可别让我孩子学他爸……”鱼嫂自顾自的在屋里四处溜达,一边和蒋南碎碎念。
“好……好啊!”蒋南尴尬的笑了笑,给鱼嫂倒了杯水。
“我去!不对啊!妹子,你得罪什么人了么?”鱼嫂猛地站在了窗口,一脸凝重的说道。
“没……没啊!怎么了?”蒋南吓了一个哆嗦。
“你看到门口溜达那几个人没有,那个胖子,那个大个儿,还有那个光头,对,就那个,在你门口转了好几圈了,眼神里透着贼光,一直往咱们这瞄,兜里鼓囊囊的,看形状,应该是刮刀……”鱼嫂一把将蒋南拉到了身后,缩在窗边,指点着巷子口的路人,小声说道。
“那……那怎么……怎么办啊?”蒋南慌了神,手脚一片冰凉。
“把灯关上,别让外边看到屋里有几个人!快!”鱼嫂推了一把蒋南,蒋南踉踉跄跄的走到墙边,关上了屋里的灯!
就在灯灭的一瞬间,鱼嫂手臂一展,拉上了窗帘!拎起水壶,坐在了灶上,点着了燃气,烧上了一壶水……
“妹子,会打架吗?打过架吗?”
鱼嫂菜板上拎起了菜刀,别在后腰,拉开了书包的拉链,拽出了里面的榔头……
“不……不会啊!”蒋南摇了摇头。
“尼玛钢琴都会弹,一个架你不会打!完蛋货!算了,去拿个家伙防身!”
鱼嫂白了蒋南一眼,将烧开的热水倒进了洗脸盆里!
“剪子?卧槽,妹子,你就不能挑个长点的家伙吗?我去,来不及了,躲我后面去!”鱼嫂听到了门外的脚步,一把将蒋南拉到了身后,将榔头插在裤兜里,蹲下身来,端起了那盆开水!
“当当当!”有人敲了三声门,随后便是一阵细密的脚步声……
有三四个人移动到了门外!
“请进!”鱼嫂细着嗓子,模仿着蒋南的声音。
“砰!”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光头的汉子当先闯了进来!
鱼嫂敲的真切,一抬手,一大盆开水兜头浇在了那光头汉子的脸上!
“啊——”那汉子发出了一身撕心裂肺的惨叫,滚倒在了地上。
“咣当!”
一声脆响,小屋的玻璃被砸碎了,两个男的跳上了窗台,鱼嫂听到声音,一把抽出了腰后的菜刀,隔着窗帘便是一顿乱砍!
窗台上的汉子被窗帘隔住了视线,一愣神的功夫就被砍了五六刀……
“我去你大爷!”鱼嫂一转身,将右手的菜刀奔着门口扔去,一下就砍在了一个汉子的小腿上。
鱼嫂一咬牙将榔头交在了左手,摸出手机,拨通了二鱼头的电话:
“喂,媳妇,咋直喘粗气呢!哎呀,都跟你说了,别蹬自行车了!路太远了,蹬不动就打出租车吧,不差那点钱!”二鱼头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我他妈租你姥姥,我让人给围了,就在姓陆的家里,你再不来,你孩子妈,就被人家砍死了!操!”鱼嫂一甩手,将手机扔了出去,抡起榔头,奔着一个胖子的头脸便是一顿狠砸。
那汉子手里的刮刀刚扎了鱼嫂大腿两下,自己的鼻梁就被砸了个粉碎,半边眼眶被砸的血肉模糊。
鱼嫂忍着痛,抬起一脚,窝在了那胖子的心口,将那胖子蹬翻在地,提着血淋淋的榔头,指着围上来的五六个大汉骂道:
“往你娘大腿上扎,算什么爷们啊?有本事的,奔心口儿来啊!姐们儿混了十几年了,吓唬人的弯弯绕儿就别拿出来现眼了,有敢玩儿命的,一起上吧!”
鱼嫂一口粘痰啐在了一个壮汉的脸上,一回手,拧开了燃气的阀子,将手里的榔头一顿乱抡,逼开了几个围上了的大汉,一伸手,从兜里摸出了打火机……
“来啊!过来啊!一个个的,不是挺牛逼的吗?怎么怂了?”
“鱼嫂,你……你流血了!”蒋南盯着鱼嫂的大腿,流着眼泪哭道。
“哭个屁!没见过血啊?”
“可……可是…….”蒋南慌了手脚,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你给我憋回去!”鱼嫂一声大吼,吓得蒋南一下收住了哭声,压着嗓子小声的抽泣……
“孩子他爸,你再不来,老娘不被砍死,也被熏死了……”
鱼嫂心里暗自嘀咕……
入夜,漆黑的码头上干的一丝风都没有……
仓库的大门口,聚了两拨人……
里面站着的是陆活丑和猫仔,后面簇拥着十七八个光着膀子的货车司机……
外面站的是田老六,身边围着几十号混子……
在田老六的身后,停着一台漆黑的商务车,车头亮着大灯,晃得陆活丑和猫仔直眯眼睛!
“田老六?怎么,竞标输了手段,想用强么?”
田老六一撇嘴,拎起手里的砍刀点了点陆活丑的胸口,徐徐说道:
“姓陆的,你信不信,真动起手来,你后面这些个司机十几分钟都挺不了?”
陆活丑闻言,瞟了瞟身后的司机们,微光映下,很多司机的眼神已经开始闪烁,小腿不由自主的开始哆嗦。田老六后面的混子们发了一声低喊,将腰后用报纸裹着的砍刀抽了出来,明晃晃的刀刃在车灯的照射下,发出了冷森森的寒光……
田老六带来的混子们,没有一个留着头发,清一色的刮成了青茬,也没有一个穿着拖鞋,个个穿着统一的硬底登山靴,砍刀尖都开了刃……
刮青茬,是为了避免被敌人抓住头发;
登山靴,是为了抓地发力,能追能踢;
混子打架,多砍不扎,砍不置死,却能震慑对手,而扎则不一样,街面上有句老话:十扎九死。所以一般混子手里的砍刀,刀尖都是不开刃的!
而田老六带来的混子,清一色的将刀尖磨开了锋,一看就是动手要人命的亡命徒!更何况,还占着人数上的优势!
陆活丑思量了一下,点了点头,徐徐说道:
“我信!也不信!”
田老六一声嗤笑,揽着陆活丑的脖颈,将头顶在了陆活丑的额头上,沉声说道:
“别跟老子打哑谜,南京你已经骗了我一次,你不会信你的!有话,直说!”
陆活丑笑了笑,徐徐说道:
“你手下是职业的混子,我身后都是些老实本分的货车司机,动起手来,占不了便宜,所以,我信!”
“那你不信什么啊?”田老六拍了拍陆活丑的脸颊。
陆活丑抬起眼来,伸出左手也揽住了田老六的脖颈,一呲牙,幽幽说道: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咱们俩现在隔得这么近,我要扎死你,不信你能躲得开!”
陆活丑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右手慢慢的插进了裤兜里,握住了一件家伙……
“哟呵,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硬茬子!”田老六笑着说道。
“我就想本本分分做生意,你们不要逼人太甚!再不走,我可就报警了!”陆活丑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道。
田老六一眨眼睛,凑到了陆活丑的耳边,小声说道:
“我们没有逼你,是我家老板,想找你聊聊?我手底下的人都盯着你们呢,哪个掏手机,就先砍哪一个!你可以试试,看看咱俩谁快!”
陆活丑瞥了一眼田老六,沉声说道:
“这码头是几十号兄弟的饭碗,我不会卖的……”
田老六一摇头,打断了陆活丑的话,幽幽说道:
“话别说的太满,你会改变主意的……”
与此同时,豪华商务车内,姜诩亭取出了一盒雪茄,自己点了一根,又递给了身边的魏轻尘一根:
“尝尝,古巴的哈瓦那,最纯的那种,单这包装的水晶盒子就值八万多块,尝尝吧!我压箱底的宝贝!”
魏轻尘正要说话之际,姜诩亭余光不经意的一瞟,正看到魏轻尘的右手插了口袋,从魏轻尘的口袋缝里亮起了一丝亮……
“味道怎么样?”姜诩亭笑着看了看魏轻尘,随后从身旁取过了那个水晶盒子,和魏轻尘笑着说道:
“你知道这雪茄如何辨别真伪么?”
魏轻尘摇了摇头。
姜诩亭哈哈一笑,指着盒子上的一个位置,徐徐说道:
“这里,有一个标记,你凑进了仔细看看……”
魏轻尘不疑有诈,将脸慢慢的凑了过去……
姜诩亭眼见魏轻尘越凑越近,眼角闪过一丝狠色,只见他一抬手右抓住了魏轻尘的头发向下一拉,左手抡起了水晶的烟盒,一下子就砸在了魏轻尘的后脑勺上,魏轻尘吃了一击,伸手就来抓姜诩亭的脖子,姜诩亭早用防备,一顶肘将魏轻尘卡在了坐垫地下,抡起手中的水晶烟盒,一顿猛砸,没用三五下,就将魏轻尘砸晕了过去。
姜诩亭喘了口气,整理了一下发型,伸手从魏轻尘的衣兜里摸出了他的手机……
在魏轻尘的手机上,有半条短信还没有来的发送,界面的收件人是柳湄,短信的内容是:
“我在码头,报警,有人要绑架……”
姜诩亭一声冷笑,删除了还没来得及发出的半条信息:
“我最讨厌不听话的人,也罢,既然那女人还没绑来,我又赶时间,这事儿看来还得劳你帮我最后一把!委屈你了,先客串一下吧!去拿个麻袋来,进来把魏经理套上!”
姜诩亭拍了拍前面的司机,司机利落的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一个麻袋,钻进后座,把魏轻尘套了个严严实实。
……
“长江路东岳小区香园街新沽巷29号……”田六爷趴在陆活丑的耳边说了一个地址,正是陆活丑和蒋南租住的那间小屋的地址。
陆活丑闻言,心脏猛地一沉,一把揪住了田六爷的脖子,咬着牙喊道:
“这不关她的事!”
田六爷轻轻的拍了怕陆活丑的手,向后一瞥,指了一下商务车的方向,轻声说道:
“陆老板,现在,咱们能谈一谈了吗?”
陆活丑顺着田六爷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商务车的后门一下子打开了,两个混子从后座拖出了一个麻袋,麻袋里装着一个人,滚在地上,不停的挣扎!姜诩亭整理了一下领口,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慢慢走下了车,拎起了地上的两桶汽油,一滴不剩的浇在了麻袋上,右手捻着一只火机,左手摆了一个“请”的姿势:
“谈!我谈!”陆活丑一把松开了田六爷,奔着商务车走去!
猫仔正要跟上,却被田六爷一把拦住,两个人兀一撕扯,两边的司机和混子都开始活动起来,陆活丑回过头来,大声说道:
“都别动!猫仔,别动,在这等我!”
猫仔闻言,放开了田六爷,田六爷也放开了猫仔,各退了两步。
陆活丑大踏步的走到了姜诩亭的身边,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的麻袋,扭头钻进了商务车。
姜诩亭看着猫仔,笑着打了个招呼,转身也钻进了车里。
“都是聪明人,咱们都别说废话,这有一份转让码头的协议书,欠了它,放你和她走,不签,我就直接点了她!你放心,这里四十多号人,只要我拿钱,不愁没有替我顶罪的……”
陆活丑抬眼看了看气定神闲姜诩亭,有看了看车窗外浸满了汽油的麻袋,一咬牙从兜里掏出了一支钢笔,在右下角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呦吼,是笔啊!吓我一跳,我以为你兜里揣的是把小匕首呢!你又诈了老六一次!哈哈哈!”姜诩亭一阵大笑。
“我不害人,为什么要带刀?”陆活丑倔强的说道。
姜诩亭一声冷笑,一把拎起了车座上那个带血的水晶烟盒,照着陆活丑的眼眶就是一下,打得陆活丑的额角瞬间开了一道口子,满脸的鲜血顺着下巴往下滴。
陆活丑攥住了拳头,正要还手,只见姜诩亭一咧嘴,指了指窗外的地上,那浸满汽油的麻袋里,一个身影正在地上无力的挣扎!
陆活丑刚攥紧的拳头瞬间软了下来……
姜诩亭满意的点了点头,活动了一下手腕,再一次抡起了手里的烟盒,一下又一下的砸在了陆活丑的脸上、鼻梁上、脖子上、肩膀上、下巴上、脑门上……
“你不伤人,狗屁,你伤了我,你知不知道……”
陆活丑不敢还手,只能瞪着眼睛,死死的盯着姜诩亭……
姜诩亭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陆活丑鲜血淋漓的头脸,掰着陆活丑肿胀的眼皮,冷冷的说道:
“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你们这种人,这种眼神,对对对,就这眼神,又臭又硬,怎么就这么倔呢?不过我今天很诧异,为了蒋南,你这么痛快就签了协议,哈哈哈,我很惊喜,对了,忘了自我介绍了,你可能还不知道,来,咱们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姜诩亭,是蒋南的前夫……”
陆活丑听言,一下睁大了眼睛,满脸惊疑的看着姜诩亭。
“别这么看着我,我真没骗你!我就是她前夫!哈哈哈,说真的,我还真猜不明白,你到底喜欢蒋南哪一点,她一不会做饭,做出来的东西,难吃的要死;二又不会赚钱,脾气还差,床上的功夫又不好,你试过没有,试过没有?像不像一只死狗?啊?”
姜诩亭拍了拍陆活丑的脸,轻声笑道:
“我问你呢?讲一讲,讲一讲嘛?”
陆活丑一咬牙,啐了一口唾沫,喷在了姜诩亭的脸上:
“怎地?我就是喜欢她,我只知她对我真心,愿意掏心窝子的待我,我偏爱吃她的饭,我觉得她饭做得好极了!向你这种蝇营狗苟的人,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有人真心待你的!”
姜诩亭闻言,也不生气,只是慢慢的伸出手去,摸了摸脸上的唾沫,将手里的烟盒扔到一边,从司机手里接过了一只匕首,递给了陆活丑,徐徐说道:
“我最不喜欢你们这些动不动就来心灵鸡汤的情感导师,挑一只手筋,左右自己选!你挑完我就放人!”
陆活丑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接过了那把匕首,头上受的猛击和大量的失血,让陆活丑泛起了沉沉的睡意!
“我挑!”陆活丑一声苦笑,将匕首握在右手,直挺挺的向左手手腕扎去……
“砰!”
一声爆响,商务车的车窗被一把消防服斧砸的粉碎,陆活丑甩了甩迷迷糊糊的脑袋,想硬撑着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奈何一阵潮水般的困意涌了上来,瞬间将陆活丑淹没……
迷迷糊糊中,陆活丑仿佛看到了二鱼头,带着一帮人在和田六爷厮打……
一阵警笛声传来……
姜诩亭双手举过头顶,走了出去,喃喃自语的笑道:
“成王败寇漫相呼,直笔何人纵董狐…… ”
地上的麻袋里爬出了一脸血的魏轻尘……
自己躺在了一张床上,飞速的穿过一条白色的回廊,一脸泪痕的蒋南紧紧的正紧紧的攥着自己的手……
猫仔红着眼睛,咧着嘴在自己的耳朵边大喊……
只是陆活丑已经听不到他在喊什么……
一周后,陆活丑出了院,带上蒋南去北京接女儿妞妞,姜诩亭因涉嫌绑架以及众多商业问题,被立案调查,田老六的众多案底也被翻了出来,和姜诩亭一起被检察院带走了……
法院判定,当晚陆活丑在受胁迫下签订的转让合同无效……
魏轻尘在当晚,包扎好了伤口,一出医院,就被警察带上了车……
“警察同志,我是受害者!我跟姓姜的不是合谋,我是律师,当心我起诉你们?”
“我们找你跟码头的事没有关系,是你太太柳湄起诉你有家暴行为,并提供了大量的证据,你已涉嫌故意伤害,我们依程序立案,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办案的警察言简意赅的和魏轻尘表述了来意,将魏轻尘带离了酒店。
……
京师,奉天殿。
朱祁钰独自一人坐在了殿前的台阶上,抱着一坛花雕酒,喝的酩酊大醉!
他太累了!也太压抑了!整个京师,整个大明的国运都压在了他的肩膀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庆幸的是,大明胜了!
京师一役,也先损兵折将,八成军马葬送在了京师城外,手下大将伯颜、阿剌殒命,重骑甲兵“布格军”无一生还。
明军大胜,由陶瑾、石亨领军,带着朱祁钰“迎还兄长、远逐漠北、力屠青壮、火烧草场”的旨意,沿大同至宣府一线对瓦刺的残军展开了追击……
半个时辰前,前方传来战报,最后一支伏兵——朱祁钰的雇佣军,成功的伏击了撤退路上的也先!也先残部几乎被屠杀殆尽,也先本人也身负重伤,朱祁钰到这个时候,终于可以确定——瓦刺军已经无力反攻了!
朱祁钰又喝干了小半坛酒,迷迷糊糊摸出了羊皮小本,蘸着浓墨写道:
“老陆,我今天很高兴!你呢?”
过了一会,陆活丑那潦草脏乱的字迹缓缓的出现在了纸上:
“我也很高兴!”
朱祁钰咧嘴一笑,落笔写道:
“老陆,现在在哪里?”
陆活丑今天心情也是不错,在住的酒店和蒋南一起喝了不少红酒。只见陆活丑挺着八九分的醉意,看了一眼窗外,落笔写道:
“我在北京!朝阳门斜对面……”
“什么?你也在北京!太好了!老陆,我也在北京,出来喝酒啊?”
朱祁钰激动的写道。
“好啊!”陆活丑一拍大腿,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走到熟睡的妞妞身边,亲了一下,看着从睡梦中醒来的蒋南,柔声说道:
“我去见个老朋友!你先睡!”
说完,陆活丑微微一笑,拎起了桌上没开封的两瓶红酒,偷偷的拢在怀里,揣了一个开瓶器,蹑手蹑脚的走出了房门。
皇宫内苑,朱祁钰喝退了左右,拎着两坛好酒,拔足飞奔,掠过了一道道门廊石桥,直奔朝阳门跑去。
此刻已近午夜,朝阳门早已经宫禁,朱祁钰遣散了值守的侍卫,寻了一架梯子,晃晃悠悠的爬上了墙头!摸出了怀里的小本,落笔写道:
“老陆,你来了么?朕遣散了值守的卫士,你直接到门下找我,没人拦你的,你放心吧!”
陆活丑看了看本子上的字,一头雾水的回复道:
“护卫?朕?”
朱祁钰一拍脑门子,落笔写道:
“老陆,真对不住,我一直没和你说实话,我其实是大明的当今皇上,我不叫姓吴,吴是我生母的姓氏,我之前被封我郕王,所以化了这个吴郕的名字,被你叫做了阿成,真对不住。朕的本名唤作——朱祁钰!哈哈哈,不过不要紧,咱们是好朋友,你还是叫我阿成吧!”
“阿成?你喝多了吧!哈哈哈,还皇上,我还尼玛老佛爷呢!哈哈哈!你真是个傻逼,还做什么皇帝梦,朱祁钰……朱祁钰……我记得朱祁钰死后,好像刚过了一百多年,大明就亡了,然后就是关外满族的大清朝了!让你多读书,你便不肯,哈哈哈,装逼都装不明白,你都不如说自己是朱棣了……”
陆活丑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惹得醉醺醺的朱祁钰伸直了眼睛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大胆!老陆,你这是诛九族的大罪!大明朝的江山肯定会千秋万代,你怎么能有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咱们是好朋友,朕就当你没说过!”朱祁钰气红了脸,下笔写道。
陆活丑一声大笑,蹲在朝阳门的地铁口上,落笔写道:
“狗屁千秋万代,唐朝厉不厉害,不还是被宋给顶下去了,宋厉不厉害,不还是被元朝夺了天下,元朝厉不厉害,不还是被明朝撵回草原去了!这些个朝代的皇帝,哪个都吵吵着千秋万代,万岁万岁万万岁,现在都人民当家做主了,谁还扯皇权那一套老黄历,要说万岁,也是人民群众万岁;要说江山千秋万代,那也是人民的江山千秋万代啊!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还大逆不道?哈哈哈,你这点酒喝的,还真把自己当皇上了,哈哈哈,入戏太深了吧你!”
朱祁钰甩了甩发胀的额头,心里念叨着陆活丑的话,默默想到:
“老陆的智计,烁绝古今,所为我谋划的每一条计策无一不是缜密奇绝的谋略!老陆今晚跟我说的这些,虽说是大逆不道,但绝非是大放厥词,很可能是为了隐喻,大明的隐患在关外,同时也是在表达自己善待百姓的主张,虽说言辞有些激烈,总归还是好心……”
朱祁钰想到这,连忙提笔,在袖口写下了——危朝廷者在关外,七个楷字。
“阿成?你怎么不说话了?哎呀,别生气啊!好好好,你是皇帝,还不行吗?”
陆活丑一声嗤笑,心里默默的嘟囔道:
“这人喝多了,有回忆初恋的,有爱吐的,有爱唱的,还有爱吹牛逼的,想不到阿成喝多了,竟然喜欢扮皇帝,哈哈哈!”
朱祁钰骑在墙头,微风吹过,一阵酒力上涌,暗自思忖道:
“既然老陆不信我是皇帝,那也好,免得他碍于我的身份,不肯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想到这里,朱祁钰喝了一口酒,落笔写道:
“好了,好了,不闹了,我不是皇上,骗你的,我是阿成,你到朝阳门了没有?”
“这不就得了,吹牛逼也得有放有收啊!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呢!我到朝阳门了啊!手里拎着两瓶酒,你看到我了么?”
陆活丑站起身来,挥了挥手!
“没看到啊!我在墙头骑着呢!你看到我没有啊?”朱祁钰强睁着惺忪的醉眼,强打精神的扇了扇袖子!
“墙头么?我怎么没看见啊!你别骗我啊!”陆活丑迈步向朝阳门墙根底下走去!
“墙头上哪有人啊!你骗我,罚一个!”陆活丑落笔写道。
“罚一个就罚一个!”朱祁钰一撇嘴,仰起头,将大半坛酒一饮而尽。
“不对啊?我也没看见你,你也骗我了!你罚一个!”朱祁钰梗着脖子,不耐烦的写道。
“罚就罚……”
陆活丑摇摇晃晃的蹲在了墙根底下,开了一瓶红酒,扬起头,吹了一瓶,打了个酒嗝,迷迷糊糊的打了个盹儿,沉沉的睡了过去……
墙头的朱祁钰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脑袋,抬了抬沉重的眼皮,扫视了一圈,大着舌头喃喃说道:
“这老陆,准是喝……喝醉了……不一定倒在那个路口了……明日,朕在好好寻寻他……”
话一说完,一阵酒劲上涌,眼前一片天旋地转的朱祁钰缓缓的趴在了墙上,骑着墙头,睡的昏天黑地……
公元1449……
公元2020……
两个历尽波折的男人……
同一面城墙……
一个骑在墙头,一个蹲在墙角……
同时响起了浑厚的鼾声……
清冷的月光落下,朱祁钰和陆活丑手里的日记本,缓缓的化成了一缕烟雾,随风而逝……
然而,夜半醉酒的男人,远远不止朱祁钰和陆活丑两个……
长安街口,地铁一号线的出口处,一个消瘦的男子正醉醺醺的斜靠在扶手边上,低声抽泣,他的怀里抱着一捧火红色的玫瑰,眼里却蓄满了泪水……
一个清洁工大爷拎着拖把,走到了他的身边,抬手拍了拍那那男子的肩膀,轻声说道:
“小伙子,挪挪脚儿!”
那男子闻言,抹了一把眼泪,刚抬起脚,正要迈步,冷不防那清洁工老头一伸小腿,将他绊了一个趔趄,“砰”的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那男子在地上挣扎了一阵,甩了甩昏沉晕眩的脑袋,爬起身来,抬头一看,只见周围一片寂静,哪有什么人影?
“幻觉么?”那男子拍了拍发胀的脑门。
殊不知,一本黑色封皮的日记本已经静静的躺在了他的口袋里……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