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陆活丑的生日。蒋南早早的去了一趟集市,用卖画存下的为数不多的钱买了一只烧鸡,两瓶啤酒,还有一个小蛋糕!
蒋南想在晚上陆活丑下班回来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傍晚,布置好了晚餐的蒋南听到了门锁的响动!
一个高大的身影推开了推开了房门!
来人不是陆活丑!
而是这房子的房东!
“你……怎么进来的?”蒋南慌了手脚。
“我是房东!我自己家的门,怎么不能来啊?”房东姓马,是个滥赌的鳏夫,右手断了两根指头,脑壳上被砍出了四道刀疤,留不成头发,只能刮了秃瓢。四十多岁的年纪,生的人高马大!街坊都称他为——疤头佛!
“可这房子……我们已经租了,你……怎么能随便进来!”蒋南情不自禁的向后缩了一缩。
“你租的?狗屁!两个月没交租钱了吧?当我好欺负么?”疤头佛瞪圆了眼珠子!
“码头押了工钱,这个月一起开支,钱一到手,我就给你送去……”蒋南慌了手脚。
“妹子!还要等啊?我也要吃饭!我也要生活!我也很难的!”
疤头佛将脸一沉,将桌子拍的砰砰响,指着瑟瑟发抖的蒋南大声喊道。
“就一个……一个礼拜,我们肯定把钱给你送……送去……”
蒋南颤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
疤头佛见状,嘴角突然泛起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妹子!这样,老哥帮你寻个地方,给你安排个工作,凭你这条件,一个晚上,就足够一个月的租钱了!怎么样?考虑考虑吧!”
蒋南皱着眉头,缓缓的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疤头佛的手机响了,疤头佛赶忙接通了电话!
“虎哥!您……您言重了!我哪敢不接您的电话啊!我就是不理我亲爹,也不敢不理你啊!”
“少跟老子打马虎眼,你亲爹早他妈死了!我就问你一句话,欠老子那两万块钱,啥时候还!”虎哥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出来。
“虎哥,钱呢,我现在没有!”
“你他妈在逗我……”
“虎哥,你先别急,听我说啊!钱我是没有,但是啊,我农村老家有个妹妹来我这了,想让我帮她介绍个工作,你看我让她先去你那打两个月工怎么样?头一个月的工钱顶我的帐!行不行?”
“你啥时候有个妹妹?你长得这么丑,你妹妹,我操,我才不用呢?”虎哥问道。
“远房的!远房的!长得绝对漂亮!”疤头佛拍着胸脯保证道。
“你跟她说到我这是干什么了么?”
“不就是陪客人唱唱歌,喝点酒么?您放心,我这妹子机灵着呢!”
“行!我等你消息!”虎哥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疤头佛将手机揣进了兜里,一抬头,正看到惊慌失措的蒋南。
“跟我走吧!赚了钱,好交租!”
“我不去……”蒋南红着眼睛,摇了摇头。
“欠债还钱,这可由不得你了!”疤头佛一声低吼,一个大步,蹿到了蒋南的身前,一伸手,抓住了蒋南的头发,狠命的向门外拖去!
“放手……啊!救命啊!”蒋南不停的挣扎,奈何体弱,挣不过壮硕的疤头佛,身不由己被拖到了门口!
“砰——”一块砖头碎在了疤头佛的后脑。
“啊——我操!”疤头佛放开了蒋南,伸手在后脑勺上一抹,沾了一手的血。
疤头佛一回头,正看到一脸怒气的陆活丑,手里正攥着半块砖头。
“钱给你!滚!”陆活丑从贴身的兜里摸出了一沓百元的钞票,扔在了疤头佛的脸上,一伸手从兜里摸出了一把十字改锥……
疤头佛啐了一口唾沫,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钱,细细的数了一遍。
“还差二百!”疤头佛摸了一把后脑勺。
“刚发的钱,就这些了!要就拿着,不要就留下!”陆活丑攥了攥改锥的手柄。
疤头佛疼的一呲牙,一回头,正看到桌子上摆着一只烧鸡,两瓶啤酒和一个蛋糕!
“妈的!有钱喝酒,没钱交租!什么腌臜人?”
疤头佛骂了一句粗话,转身拎起了桌上的蛋糕和烧鸡,将啤酒瓶夹在了肋下,转身走出了房门!
“老陆……”蒋南再也压抑不住眼中的泪水,扑在了陆活丑的肩膀上。
“对不起……都是我没用……我挣不到钱,今天我是想给你……过生日……生日的……蛋糕……蛋糕没有了…….”
蒋南的鼻涕和眼泪在陆活丑肩头流成了一片!
“不要紧的……不要紧的……”陆活丑红着眼眶拍了拍蒋南的后背!
“要紧的……很重要的……过生日怎么能……没有蛋糕呢……”
蒋南摇着脑袋哭道。
“有蛋糕,谁说没有蛋糕啊!你来……”陆活丑扶着蒋南的肩膀,扶着她坐在了桌子边上,将画笔递到了她的手里,指着桌上的白纸,轻声说道:
“来!给我画个巧克力的,上面要草莓加果仁的那种……蛋糕上再按我的模样画一个英俊小生,旁边跟着一个大马猴!”
“为什么……什么要画大马猴啊?”蒋南哽咽着问道。
“你看看你这鼻涕眼泪的,咧着嘴,皱着眉,红着鼻尖,多像个大马猴啊?”
“你才是马猴呢……”蒋南破涕为笑,哽咽了一下,提笔画了一个六层的大蛋糕!上面还插着蜡烛!
“许愿吧!”蒋南微微一笑。
陆活丑闻言,像模像样的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装模作样的吹灭了蜡烛。
“许好了?”
“许的什么?”
“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陆活丑咧嘴一笑。
蒋南撇了撇嘴,提笔在蛋糕下面又画了两条鱼!
“画错了!我爱吃糖醋鱼,不爱吃活鱼!要画成菜的模样!”
陆活丑笑着说道。
蒋南也不理他,画完了鱼,又蘸了蘸墨,细细的在画旁写了一行小字——“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意思是说:泉水干涸了,鱼就共同困处在陆地上,用湿气相互滋润,用唾沫相互沾湿,就不如在江湖的里虽然彼此相忘,却能自在快活……
陆活丑的眼中逝过一丝失落,正要开口的时候,只见蒋南微微一笑,拿起笔接着写了一句话——“可我偏不爱江湖!”
一瞬间,陆活丑红了眼眶!
狠狠的挤了挤眼睛,陆活丑强忍住要留下的泪水,猛地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你去干嘛?”蒋南问道。
“我去买把新门锁回来换上!很快!”
陆活丑再也忍不住眼眶里的泪水,转身大步而去……
朱祁镇临阵而逃,留邝埜和朱勇领残兵断后。二人合意,邝埜领残弱阻击,朱勇带监军刘僧领军往鹞儿岭伏击追赶朱祁镇的瓦刺兵!
鹞儿岭,朱勇喘了口气,背靠着大树,闭目养神,等待着黎明前后的厮杀,不多时,一阵潮水般的疲惫便涌上了四肢百骸,很快便睡了过去!
待到朱勇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朱勇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爬起身来,发现周遭一片安静,百十步远处的两处岗哨都不见了人影!
“莫不是瓦刺人摸了上来!”朱勇警觉的攥紧了手中的刀,沿着地上的脚印追了过去。
“快!快!快!小点声!莫要惊动了大队的人马!”山坳之内,五六个营盘的明军正手忙脚乱的解下了身上的衣甲,将武器丢在了树丛之中,用泥巴将脸摸得脏黑,分明是要逃跑!
朱勇见了,一股怒火窜上了心头,拎着大刀,从树后一跃而出,大声骂道:
“都给我跪下!”
那些明军吓了一跳,被朱勇声威所夺,瞬间愣在了原地!
“本国公十二岁起,便在军中南征北战,从未见过你们这样贪生怕死的怂蛋!大好的男儿,便要做那没血性的猪狗,本国公今日便要执行军法,以儆效尤……”
朱勇正要抡刀劈死那为首的把总,只听身后一阵脚步传来。
“国公说的好!正要杀了这些个害群之马,以正军威!”
朱勇回头一看,正是监军刘僧带着一队士兵快速赶来。
“国公,下官乃是监军,不如就由下官来行刑吧!”刘僧一拱手,拔出了腰刀。
“也好!”朱勇收刀而立,怒目圆瞪的看着那些逃兵。
刘僧一声冷哼,大踏步的上前,经过朱勇的身边,突然一咬牙,将手里的腰刀从背后插进了朱勇的腹腔之内。
“你……”朱勇猝不及防,被刘僧一刀扎穿了小腹,惊怒交接之下,伸出筋骨虬结的大手,一把扼住了刘僧的脖子。
“为……什么……”朱勇不可置信的问道。
“国……国公,要舍身保国……国是你的事,我们只……是不想……死……死……”
刘僧的手一边疯狂的掰着朱勇的手指,一边嘶声喊道:
“愣着干什么,他要弄……弄死你们,想活命的杀……杀了他啊……”
山坳了的逃兵互相看了一眼,惊恐的摇着脑袋,慌了神……
“他可是国公啊!”一个明军惊慌的喊道。
“命都没了!还有什么狗屁国公!”人群里有人喊道。
“他要拿咱们去和瓦刺人同归于尽,山下已经铺好了硝石了!”
“什么,他要烧死咱们……”明军乱成了一团。
“杀了他!啊!啊!”三五个明军拾起了地上的长矛,冲了过来。
“啊!啊!杀了!拼了!”越来越多的明军拾起了地上的长矛!
二十几根长矛一下又一下捅在了朱勇的身上,不多时便将朱勇捅成了一个皮肉模糊的血人,但众军素知朱勇骁勇,仍然还有人不停的用长矛捅在朱勇的身上!
朱勇站直了身子,脚底下立地生根,虽然被捅得不停的摇晃却并未倒下。
只见他一咧嘴,吐出了口中的积血,将刘僧拎到脸前,哑着嗓子说道:
“应我一件……一件事,否则……别看我被捅成这个样子,一样能捏……死你,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但凭……凭国公吩咐!”刘僧的脸憋的通红,眼球都凸了出来。
“每年中秋,去京师白……白云酒肆,买一坛厨娘手酿的花雕,祭拜邝……邝……邝老大人……”
“好!好!莫说一坛,十坛,百坛我都应!”刘僧长着大嘴,喘着粗气疯狂的点着头。
“好!”朱勇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刘僧挣扎了一阵,只觉得朱勇扼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劲松了一松!
“国公!国公?”刘僧挣脱了朱勇的手,拍了拍朱勇的肩膀,将手指探在了朱勇的鼻下!
“死了!”刘僧猛地长出了一口气,手脚无力的瘫倒在了地下。
“刘大人!瓦刺军进鹞儿岭了!”一个亲兵飞奔了过来!
“这么快!咱们得快走!换衣服!快!”刘僧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
“要不要再通知剩下几个营盘的兄弟!”亲兵问道。
“通知个屁!没他们挡着,咱们跑的远吗?快!快!快!”
刘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与此同时,为朱勇掩护的邝埜,正坐在地上,静静的看着身前一根笔直的插在土里的长矛,长矛的影子转了一圈,正和地面上一个标记缓缓的重合在了一起!
“十二个时辰!一天了!”邝埜摸了一把脸上的血渍,看了看身边。
无数的明军横七竖八的死在了地上,将泥土和草地染出了大片的殷红,骑着高头大马的瓦刺人将一千多伤兵围在了一处,不停的砍杀!
一个裹着肩窝的瓦刺将领翻身下马,和左右大声叫骂道:
“要不是被张辅这老贼暗算,受了伤!我此刻应当跟在父亲身边,追击明国的皇帝,何苦在此和这些个病残厮杀!你们,把这些个俘虏,都杀了!”
这瓦刺将领,正是也先的次子阿失!
一边说着话,阿失缓缓走到了邝埜的面前。
“这老头儿是谁啊?瘦的可真吓人!要么说明军体弱,连这种老头儿都敢放在军队里打仗!真是笑话!哎呦!怎么腿都断了!看着模样,怕是也没两天活头了!算了,把这个老头儿放了吧!咱们草原上有规矩,不猎母孕,不伤老幼!”
说完,阿失一甩鞭子,指着东边喊道:“快点,把那些俘虏杀光了,咱们好上路!”
阿失说完话,正要离开,突然感觉脚底下一沉,低头一看,正是邝埜拉住了他的衣角。
“是想要干粮吗?给他点儿!”阿失指着左右说道。
“你放了那些俘虏,我告诉你我的身份!”邝埜笑着说道。
“身份?一个残废,有个屁的身份,我从来没听说过明国有那个大官是残废的?少蒙我?”阿失抬手抽了邝埜一鞭子。
邝埜的脸上挨了一鞭子,疼的打了一个激灵,再次伸手扯住了阿失的衣角。
“把我的人头带给也先,他应该见过我的画像!你放了俘虏,我就告诉你的身份!”
“你是不是傻!若你真是个大官!我直接割了你的人头不就得了,为什么要答应你的什么狗屁条件!”阿失哑然失笑。
“因为我会划烂自己的脸!”邝埜咧嘴一笑,猛地抽出一把匕首,飞快的在脸上划了两刀。
阿失吓了一跳,愣在了当场。
“我可是个大官,我的人头,值十座草场,五千牛羊,万两黄金,划烂了可就没了!”
邝埜一手抓着阿失的衣角,一手握着匕首,周围的将官都不敢轻动。
“你什么条件!”阿失问道。
“放了那些俘虏!”邝埜笑着说道。
“好!我答应你!”
“起誓!以黄金家族的名义!”邝埜收起了笑容。
蒙古人最重誓言,尤其是以家族的名义。
阿失思索了一阵,无奈的对天起了誓。
邝埜听了,笑着说道:“我叫邝埜,乃是大明的兵部尚书!”
“啊!你就是邝埜!”阿失突然惊呆了,因为他实在无法将这个干瘦的残废老头儿,和大明朝的那位兵部尚书联系在一起。
邝埜一声大笑,看着阿失,大声说道:
“也罢!这场好富贵,便送了你吧!”
话音未落,便将手中的匕首扎进了自己的胸口之中……
阿失默立良久,正欲下令释放俘虏,左右谋士连忙上前阻拦,大声说道:
“俘虏必杀,否则便是为对方补充战力啊!”
阿失闻言,一摆手,沉声说道:
“连对个死人的誓言都不能信守,咱们瓦刺人还争什么天下?”
言罢,翻身上马,扬长而去,只剩满地的尸骨鲜血,映照着天外云光……
小雨淅淅沥沥的在街面上氤氲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陆活丑埋着脑袋,坐在路旁的电话亭里,嘬了一地的烟屁股。满脑子都是蒋南那带着泪光的笑,和笔下的那两只鱼。
“可我偏不喜欢江湖……”蒋南的话,蒋南的神情在陆活丑的脑子不断的盘旋。
“阿成!我很烦!”陆活丑掏出了日记本,一笔一划的写道。
“老陆,你烦什么呢?”没过多久,朱祁钰便回复了陆活丑。
“唉,说了你也不懂!”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懂不懂啊?”朱祁钰回复道。
陆活丑思索了一阵,落笔写道:
“阿成,你说一个男人,在一事无成的时候,是不是没有资格去想感情!因为,就算喜欢一个人,你也给不了她幸福的生活!这个时候,放弃,是不是唯一的办法,即解脱了自己,也成全了对方……”
朱祁钰看了陆活丑的话,撇了撇嘴,皱着眉头写道:
“老陆啊!看你这话,你根本打心眼里就没打算放弃,你也没想过要成全……你既然喜欢人家姑娘,为什么不说啊!”朱祁钰问道。
“可是,我没有钱,给不了她好的生活!”陆活丑苦闷的摇了摇头。
“谁说有钱的生活就是好的生活啊!人家姑娘万一喜欢的不是钱呢……就喜欢你这个人……”朱祁钰写道。
“还是再等等吧!她肯定会遇到更合适的……”陆活丑叹了口气。
“那可未必了!这叫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老陆,这样,我给你讲个事,那是在我十六岁那一年,我父亲去南京祭祖!我和我哥哥逮住机会,偷偷溜出了家!在北京城外租了一套房子,日日痛饮,好不快活……我记得那个时候,在我们租的那套房子的后墙外是一处花园,花园有一个二楼,我在自己这边房子的后墙根底下正好能看到那二楼的窗子后头!有一天晚上,我后半夜醒了酒,溜达到了后墙,坐在墙根底下发呆,正看到那二楼的窗子后面现出了一个窈窕清丽的女子身影,腰肢曼妙纤细,肤色如秋水凝脂!一双眉目之间隐含愁色!我一见之下,再也难忘……每晚我都会躲到那墙根底下,去看那二楼里的女子,那女子每晚都会坐在窗前,弹琴唱上一曲。随后便会拉上窗帘……那段时间,每个晚上我都会蹲在墙根下面,去偷看那女子的身影,偷听她的歌声!十天后,我发现,我爱上她了……”
写到这里,朱祁钰有些被往事打动,笔尖顿了一顿。
“十六岁啊!阿成,想不到你小子成熟的怪早的,十六岁就知道偷看小姑娘了!后面呢,后面怎么样了?”陆活丑一脸八卦的问道。
“后来啊……怎么说呢?当时的我脑子里想了很多,纠结的要命。比如说:我的父亲能不能接受我的这段感情?我们家的气氛很沉闷的,她愿不愿意过这种生活?还有……我若去见她,她会不会也喜欢我……我读书又不好……音律也拙劣,她会不会觉得和我聊不到一起去……你知道的,我从小脑子笨,我很自卑的……”
朱祁钰苦笑着写道。
“别整这没用的,你最后表白了没有啊?”陆活丑急不可耐的问道。
“最后啊……那是一个晴天,月亮很圆。那个姑娘仍旧按时出现在了窗子后,弹琴唱歌,拉上窗帘……我正要转身离开,突然,二楼的窗帘猛地再次拉开了,那个姑娘站在窗帘后冲着我的方向用力的挥了挥手!我吓了一跳!手足无措的愣在了原地!第二天,我鼓足了勇气,敲响了墙后那座房子的大门!看门儿的告诉我前日里租住在这的是一家到北京游玩的商人,今早天还没亮,就离开了!那一瞬间,我好像被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失魂落魄的走上了二楼,站到了窗边,我探头一看,恰好看到了我每天蹲坐的那个墙角,一草一木都看得真真切切……原来不只是我在偷看她,她也是能看到我的……可笑我自以为那个墙角很是隐蔽……她一直都能看到我,她的歌,她的琴都是给我听的,她也是喜欢我的……可是……这一切都迟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姓……我到现在都很后悔当初……那么多天的时间,我完全在胡思乱想,没能用一点时间,哪怕是一炷香时间就够了,我去隔壁问上一句她的名姓,只一句,一句就好……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老陆,我和你说了这么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朱祁钰的眼眶有些湿润。
“我知道,你是让我有花堪折直须折,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拖延鬼!”
陆活丑掐灭了手里的烟屁股皱着眉头写道。
“对了!老陆,你那么聪明!可万万不要做蠢事啊!”朱祁钰语重心长的劝到。
“可是……我没有钱,给不了……” “我的老陆啊!那是你自己的想法,人家姑娘也许从来就没有要求过你这些!再说了,你前几天刚教我的,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怎么一到自己身上就犯糊涂呢?今天没有钱,明天还会依然没有钱呢?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话你听说过没有?虽然我觉得有点别扭,但里面这股子劲儿却是提气的!”
“陈胜吴广那是什么年头的事儿了!比不了!”陆活丑嘬着牙花子写道。
“真跟年头没关系,你嫌陈胜吴广年头远,我就给你举个近的!你不是一直觉得我家很有钱吗?”朱祁钰写道。
“当然啊!阿成你家可是有大批不动产的大土豪啊!”陆活丑笑着写道。
“你别看我家现在有钱,其实我祖祖爷爷就是个要饭的,为了吃饱饭,当过假和尚,还行过乞呢,后来不也……咳咳……发财了么……所以说,老陆啊,你别灰心,遇到心爱的姑娘,该追就得追!”朱祁钰写完这段话,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面朝南面连磕了九个响头,口中嘟囔道:
“祖宗息怒,祖宗息怒,不肖儿孙只是为了劝勉朋友,绝无不敬之心!恕罪,恕罪……”
陆活丑微微一笑,看了看时间,徐徐写道:
“心情好多了!阿成!谢谢你……”
“谢什么……”
“不说了,我有点事,去买把锁……”陆活丑揣起了日记本,走了两步,脑子里突然想起了前日里看到的那幅蒋南画的画,就是那幅朱元璋在山寺门前打地铺的那幅。想到这里,陆活丑猛地停了下里,一声嗤笑:
“当过假和尚,要过饭,阿成你家的祖宗怎么和朱元璋一个套路……哈哈哈!生活不易啊!哈哈哈! 天为帐幕地为毡,日月星晨伴我眠。 夜间不敢长伸脚,恐踏山河社稷穿……这话鼓劲儿是鼓劲儿,就是牛皮吹的也太梆梆响了!”
浓云翻滚,泼墨一般的天色卷集着京师的天空!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敲打在城里的大街小巷!
从医馆出来的阿才没有带伞,刚走到半路,就被大雨淋了正着!
阿才低声骂了一句娘,手忙脚乱的将手里的药裹在了怀里,弓着腰低着头,没命的向城北跑去,一路穿街过巷。跑了好久才出了北门,只见阿才咬着牙,顶着雨,看了看路,埋着着脑袋一阵小跑,窜进了一间低矮破旧的民房!
“吱呀!”一声门响,阿才钻进了里屋。
“师父!药,我取回来了!这就给您煎上…….”阿才掀开了里屋的门帘,走到的床边。
此刻,在床头正缩着一个干瘦的老头,弯着仅有的一条腿,将身子弓成了一只虾米。
听到阿才的声音,那老头缓缓的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满面皱纹,瞎了一只眼的脸来!
“怎么才回来?死到哪里贪玩去了!”老头顺手抓过了床头的掸子,抡圆了竹杆儿,一下子抽在了阿才的脑袋上,顿时在阿才的头上抽出了一道红印!
“下雨了!师父!”阿才委屈的说道。
老头看了看阿才的脑门,眼角闪过一丝不忍,但是很快,老头就咬了咬牙,沉下了脸色,冷声喝道:
“快去煎药!走远些,莫要在后屋附近见了明火!”
“好!师父您歇着!”阿才扶着老头躺下,改好了辈子,随即转身走出了屋门,拎着药远远的爬到了巷子对面,低着脑袋缩在了屋檐地下,直起了熬药的小炉。
床上的老头叫德叔,在城北开了一间制作烟花炮仗的小作坊。阿才是被人介绍来的学徒,到德叔这里已经呆了一个月了!
德叔的脾气差,又嗜酒如命!阿才这一个月手艺没学到,打倒是捱了不少!
一个时辰后,四碗水煎成了一碗水,阿才捧着药碗摸着头上的汗珠子给德叔喂好了药,一扭身打身后摸出了一包细细包裹的小点心,递给了德叔。
德叔皱着眉头接过阿才手里的小点心,摸了摸阿才脑门上的红印子,小声说道:
“娃,还疼不!”
阿才咧了咧嘴,笑着摇了摇头。
“莫怪师父狠心……”
“严师出高徒,师父放心,我吃得了苦……”
德叔闻言,一阵猛咳,伸直了脊背,坐在了床头,拍着阿才的肩膀说道:
“阿才啊!你是个好孩子!机灵,孝顺,你莫怪师父心狠,师父不是不想教你本事,只是这火药枪炮的手艺,不是个正经行当,前几年也有几个徒弟想跟着师父,都被师父给打跑了……”
德叔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为啥?”阿才不解的问道。
“为啥?你看师父这眼,这腿,都是作活儿的时候被火药炸没的!你还年轻,要是伤了手脚,还咋娶媳妇啊?”
“师父,我半月前,看你给城里的酒楼制年节的烟花,也没什么危险么……”阿才咕哝着说道。
德叔听了,脸色一板,一个爆栗敲在了阿成的脑门上,虎着脸说道:
“烟花炮仗,算什么手艺?小打小闹的娃娃东西!咱们摆弄火药的匠人,铸炮、造枪、填雷、布火才是真本领!”
德叔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眼里闪烁着凌厉的光芒。
“师父,您会铸炮?”阿才惊喜的问道。
“那是当然,三十年前,为师乃是神机营天字第一号的大匠,一应火器雷炮的制造演练,每一张图纸阵型,都得为师签批才能下营演练!可惜了……唉,却也不可惜……”
德叔的脸上略过了一丝伤感……
“可惜什么?怎么又不可惜……”阿才连忙追问道。
“可惜了威名赫赫的神机营,当年可是纵横南北,号称百万军中第一营!三十年不动武,朝廷便遗忘了我们三十年,断饷、裁军……哈哈哈,这也是个好事,四海靖安……可是阿才你看,师父的眼,师父的腿,师父的手艺,师父这一辈子都给了神机营了!结果就这样被裁掉了,强行给师父解了甲!除了铸炮杀人,师父其他的什么都不会啊!东拼西凑的借了点银子,穷困潦倒的守着这么个烟花作坊……很多老兄弟,和师父都是一个下场,你说,你还学这手艺做什么?”
“我听说前不久监国的郕王发了告示,想重建神机营……”阿才试探着问道。
“没错!是有这么回事!郕王派人来请过师父我,被师父一顿炮仗撵出门去了,师父当时也是喝了点儿酒,喊了一句:凭啥朝廷说裁就裁,说建就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俺们大半辈子都得陪着你们折腾!要想让老子回去,也中!老子这眼,着腿残废了三十年没人找料,那郕王若真是个礼贤下士的好王爷,便来老子床前端茶倒水,伺候屎尿,不用三十年,只要三十天,他能熬得住,老子这条命便卖给他了……唉!妈的,酒醒了,才知道说了掉脑袋的浑话,赶忙收拾东西,这不就躲到城外来了,刚在这破屋安下脚,你就来学徒了……”
突然!德叔的脸上泛起了一阵惊愕的惨白。
“三十天……你不就是三十天前来的么……难道你是郕王派来的……不会……不会……怎么可能……”德叔自嘲的摇了摇头,摸了摸心口。
“怎么不可能?”阿才挺直了腰板,脸上的畏缩之色一闪而没。
“阿……阿才,你说……说什么?”德叔颤抖着问道!
“师父放心,我不是郕王派来的……”阿才笑着拍了拍德叔的后背。
“熊孩子,吓死师父了!”
“我就是郕王!”阿才一字一句的说道。
“啊!你说什么?”德叔惊得从床上一个跟头栽了下来!
阿才连忙上前,将德叔扶起,徐徐说道:
“本王没做过学徒,手脚蠢笨,这三十天若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万望师父您多多包涵!”
话音未落,只见阿才拍了拍手!门外猛地走进了八个彪形大汉,清一色的王府服色,为首的乔骢一招手,一台八人抬的大轿停在了门边!
“师父!跟我走吧!”
“小老儿死罪啊!”德叔撑着两臂跪在了地下。
朱祁钰连忙一架胳膊揽住了德叔,笑着说道:
“别!我这学徒可是递过贴子,磕过拜师头的,师父跪徒弟,我是要遭雷劈的……重建神机营还需师父助我,当年的老营兵,师父还能联系上多少……”
德叔直直的看着朱祁钰的眼睛,咬着牙齿说道:
“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三十年了!神机营,神机营!神机营永远是三军第一!”
德叔一声大喊,虎目含泪!
“师父,您上轿!”
“王爷仁德,小老儿这一百多斤,卖给您了!”德叔一声低吼,转身进了轿子。
朱祁钰微微一笑,望着天外的浓云,长出了一口气……
《明书·正统志》:鹞儿岭,朱勇被刘僧杀,所部皆逃散!瓦刺军轻骑过鹞儿岭,明军携带蔚州所献之金银辎重,行军缓慢!曹鼐四谏,求帝扔辎重,轻骑退入大同!王振怒,于乱军中暗放流矢,杀曹鼐!瓦刺追兵逼近,王振不舍金银,就近退入土木堡!土木堡地势虽高险,却无水源!也先尾随,围城而踞。明军干渴数日,人心思动,病馁遍地。也先趁机遣使献书曰:吾乃瓦刺太师也先,今日有一要事要与你细说分明。你我两国之战,所图无非金银玉帛,土地人口。旬月起来,你我大战十几场,各有伤亡。战况之惨烈,非我之所愿。今日,大明国若能依我所愿:每岁进贡我部金银四百万两,茶叶二百万石,丝绸七十万匹,割饮马沟以西,鹞儿岭以北之地三千里为我部草场。则明日清晨,吾便退兵五十里,半月之内返回大漠,不再对大明用兵,两国永结盟国之好!吾之使臣,持此约立于城下,若明国有意求和,便与盟约之上,落印用玺……振疑有诈,乃设酒宴待瓦刺使者,三巡酒后,使者醉,言曰:也先班师,乃大汗令!王振会意,知也先其人功高盖主,瓦刺汗多有忌惮,恐其克大明于一役后自立为汗,所以趁机削其兵权!王振知此,乃不疑,奏帝。帝允,乃签国书!瓦刺见书而退,明军出城,移营就水……
京师城北三十里,有山坳,名:藏谷。本是皇家围猎的猎场!此刻,四百余名精兵正聚集于此,聚精会神的听着土台上一个没了一条腿和一只眼的老头在讲解火器的用法和阵型。
这四百余名精兵中,大半数是郕王府的护卫,个个儿都是朱祁钰的亲信!还有少半部是神机营的老兵!
军情紧急,朱祁钰没有时间批量式的教授所有神机营的士兵!只能采取梯度式教习的方法,先培养骨干力量,在一级一级的渗透下达!
德叔对火器的铸造和用法极其熟稔。白天训练将官,晚上督造火器!朱祁钰原本就是个有钱的财主,打造神机营更是肯砸银子,一次掏个十几万两,眼都不眨一下!
德叔亲自挑选了三班工匠,重金筹建了十处作坊,昼夜不停的赶工,有选择的打造铸造快、杀伤力大的火器——虎蹲炮!
日上中天,德叔喝了口水,润了润沙哑的喉咙,解散了听课的士兵,在乔骢的搀扶下走下土台。
突然,一个亲兵远远跑了过来,张口说道:
“报!营门外有一老汉,执此牌求见!”亲兵一拱手,将一块锈迹斑斑的牌子递给了德叔。
德叔伸手接过那面牌子,颤抖着摩挲着那牌子的两面,正面乃是两个阳文的篆字——神机,北面是一个铁画银钩的小楷——姜!
“这是……”乔骢下意识的问道。
“这是神机营的老腰牌了,它的主人姓姜,名邨。乃是当年神机营里地字第一号的大匠,师承蜀中,有一件独门的火器,唤作——伏地冲天雷!乃是一等一的杀人器!三十年前,神机营裁军,姜邨远走漠北!去寻他当年北征失散的闺女去了!半个月前,我广托当年军中好友,将王爷重建神机营的消息传给了姜邨,想不到,他这么快就到了京师!”
“那还等什么?快请!”乔骢一声大喊。
一炷香过后,一个矮小干瘦的老头从辕门外大步走了进来!正是神机营当年的地字第一号大匠——姜邨!
“阿德!你还活着呢!”
姜邨一声大喊!生若洪钟!这姜邨,人虽瘦小,中气却足!
“你还没死,我怎么能先死!你闺女找到了吗?”德叔的眼底隐隐有些湿润。
姜邨走到德叔身前,扶住了他拄拐的左臂,涩声说道:
“这些年我寻遍了草原,却始终没有一点音讯!我真想不到,咱这神机营还有重建的一天……”
“我又何尝不是……”
突然,姜邨猛地抽了抽鼻翼,捻起了德叔的衣角,在那里有一个暗红色的小点……
“怎么了?”德叔一脸诧异的问道。
“你们被鞑靼人盯上了!”姜邨一脸笃定的说道。
“怎么说?”乔骢一脸警觉的问道。
“牦牛血!阿德的衣服上被人抹了牦牛血!这是鞑靼人哨探惯用的方法!将牦牛血作为标记,追踪目标!”
“标记?这么一个小红点,人都看不见,怎么做标记?”乔骢满脸疑惑的问道。
“人看不见!但经过精心驯养的鹰却是能看见的!你们这里已经被鞑靼人发现了,而阿德也已经被鞑靼的哨探盯上了……要是不想走漏风声,你们灭口的动作要快……”姜邨自言自语的说道。
“不是你们……是咱们……”德叔拍了拍姜邨的肩膀。
“对!是咱们!”姜邨咧嘴一笑。
夜半,双子座购物中心仍旧灯火通明。白云酒肆的掌厨是个三十多岁的美妇,人称——蔺三娘。做菜的手艺绝佳,又擅酿酒。所酿的花雕,驰名京师南北!
自双子座开张以来,客似云集。京城里排的上号的酒楼都砸了银子,在双子座的顶层设有分号!
朱祁钰是个心善的主子,心疼德叔和王府的护卫们窝在山沟里演练火器辛苦操劳。隔三差五的便从双子座置办酒水菜肴,让户部的差役装了车马,运到藏谷去!蔺三娘的厨艺深得德叔的胃口,朱祁钰瞧在眼里,隔三差五的便着蔺三娘置办酒菜……
殊不知,这蔺三娘正是瓦刺人安插在京师里已经十几年的暗探……
“布日古德回来了没有?”蔺三娘挽了挽耳后的发丝,将锅里的酥肉滚了一层糖芡。
“还没有,在北面盯着呢!”一个身穿差役服样的汉子瓮声瓮气的说道。
布日古德,在蒙语里就是“鹰”的意思。
“那个差役的尸体,处理掉了么?”蔺三娘接着问道。
“处理掉了,抛在了一口枯井里!”
“你原本的身份处理好了么?”蔺三娘瞥了那汉子一样。
“处理好了,我十天前假装醉酒,跌入河中诈死!从此白云酒肆再也没有一个姓何的帮工!从今天起,我将以户部衙门的差役徐学第的身份出入京城!”
“嗯,办的不错!这件事,咱们动作要快!兵分两路,明日你往藏谷送酒菜,伺机刺杀那个叫德叔的老头儿,他一死,火器制作的进度肯定会慢下来!我乔装出城!太师在北面和明朝的皇帝在打仗,行踪不定,鹰儿送不到消息,我得亲自跑一趟!”
蔺三娘徐徐说道。
“三娘,十五年了!这次事了后,咱们是不是就可以回草原了!我……我……待你的心意,十几年了……你应当晓得……”
那汉子的吞吞吐吐的说道。
“阿尔布谷……你是个傻子……”蔺三娘突然轻声嘟囔了一句。
“什么……”那汉子一愣。
突然,蔺三娘微微一笑,揽过那汉子的脖颈,轻轻的一下,吻在了她的额头上,一低头将半截拴着红绳的铜钱塞进了阿尔布古的掌心。
“这半个铜钱是我那已经记不起模样的老爹留给我的念想!我现在把它给了你,你晓得我是啥意思不?”
“三娘……你这般待我,我便是死了也甘心……”那汉子红着脸说道。
“少贫嘴,了了这事,咱们便回草原,求太师赐我们一块牧场,咱们就好好放马牧羊,再也不掺和这打仗的血腥事……”蔺三娘笑着说道。
“好!”
那汉子应了一声,转身打了一个手势,十几个户部的下人上了楼梯,手脚麻利的将酒菜装进一个个食盒,向楼下的马车中
搬去。
蔺三娘背过身去,敛眉不语,就好像和那汉子不认识一般……
傍晚,藏谷!
伪装成户部差役徐学第的瓦刺人阿尔布古,赶着马车缓缓走进了藏谷深处的神机营校场。
阿尔布古勒停了马车,一边搬运着食盒,一边假装不经意的抬起头来,向天上看去!
果然,在半空中,有一只苍青色的大鹰在一处帐房上空盘旋!
阿尔布古知道,那座营帐就是德叔所在!只见阿尔布古手脚麻利的将食盒分给了一众兵卒,从车里掏出了一个红漆的食盒,放进去了一壶特制的花雕,提起来,直奔德叔的营帐走去。阿尔布古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的扭了扭脚腕,在他的靴子里此刻正藏着一把吹毛立断的匕首!
“干什么的!”帐门外的卫兵拦住了阿尔布古!
“我是户部的差役,奉郕王的令,来送酒菜劳军的!这份是郕王特意交代做给德叔的!”
两个卫兵交换了一下眼神,退到了一边。
阿尔布古笑了笑,抬手掀开了帐门,钻进了营帐之中!
他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他必须不发一丝响动的杀死德叔,再若无其事的退出营帐,驾着来时的马车出校场,南行十五里,弃车,攀崖而下,崖下已经备好了马!
他会骑着马直接离开京城,北入草原!他和蔺三娘的幸福生活正在向他招手!
阿尔布古默念了一边蔺三娘的名字,迈步向营帐正中走去!
书案上亮着烛火,案后摆着一张藤椅,德叔背对着阿尔布古,正躺在椅子上仰头端详着墙上的地图。
“小人徐学第,奉郕王令,送酒菜与……”
“放桌子上吧!我忙完就吃!”德叔打断了阿尔布古的话,摆了摆手,没有回头,仍旧背着身子在地图上指指点点。
阿尔布古慢慢的打开了食盒,将食盒里的酒菜一一放在了书案上!
“下去吧!”德叔摆了摆手,仍旧没有回头。
“好机会!”阿尔布古心里一声低吼,猛地弯腰一冲,右手后撩,从靴筒里抽出了匕首,闪电一般直奔德叔喉咙划去!
阿尔布古是暗杀的好手,最懂如何能一击致命却无声无息。
眼看德叔就要毙命于刀下!
突然,德叔身子猛地一矮,阿尔布古的刀从德叔的头上划了个空,一只遒劲有力的大手由下而上的握住了阿尔布古的手腕!
德叔仿佛脑后张了眼睛一般,转身下蹲,躲过了这一击!
“你!”阿尔布古猛地看到了德叔的脸!
“你的右眼是好的,你不是他……”阿尔布古吃了一惊。
“郕王府护卫总管,百户乔骢,向阁下问安!”穿着德叔衣服的乔骢一咧嘴,露出了一口细密的白牙!
“上当了!”阿尔布古虽然心神一震,手上却还稳当,右肩一送,手腕一转,掌心的匕首顺势划了一个弧线,反手去扎乔骢的小肘!
乔骢松手一退!
阿尔布古转身后跃,手腕一甩,掌中匕首化作一道白光,直奔乔骢面门飞来!阿尔布古两手借力一撑,在地上打了一个滚,一个冲刺蹿出了帅账!
乔骢侧身躲过了飞来的匕首,大喊了一声:
“站住……”
话音未落,阿尔布古早已经窜出了营帐!
金黄色的夕阳猛地刺痛了阿尔布古的眼!
就在阿尔布古一眯眼的当口,无数羽箭电射而来!
瞬间便贯穿了阿尔布古的胸膛!
阿尔布古膝盖一软险些跪在了地上,胸腹传来的剧痛疯狂的撕扯着他的神经!
一个锦袍文弱的男子出现在了阿尔布古的身前,三五个士卒手忙脚乱的将他护在了身后。
大脑有些混乱的阿尔布古仿佛听到他们都叫他“王爷!”
“郕王!他就是郕王!那个富可敌国,运作钱粮,重振户部的郕王!此人是草原第一威胁!当杀!”阿尔布古的心里一声大吼,猛地站了起来,发疯了一样的向朱祁钰扑来!
十几个军士挺着手中的长矛发着喊捅在了阿尔布古的胸膛上,将他顶在朱祁钰身前!
“你不要命了吗?杀人!杀人!你看看,你们瓦刺人就知道杀人!就不能不打仗么?你们瓦刺人难道是天生的魔鬼不成!”阿尔布古的悍勇深深的刺激到了朱祁钰,朱祁钰涨着发红的脸,指着阿尔布古放声喊道。
阿尔布古呕了一口血,眯起眼睛,苦笑着摇了摇头:
“没有人是天生的魔鬼!明国人要吃饭!瓦刺人也要吃饭!我们饿了没有粮、病了没有药、冷了穿不暖……我们也得活下去……瓦刺人杀明国人便是魔鬼,你们明国人杀瓦刺人,便是菩萨么……”
朱祁钰一愣,胸口一闷,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阿尔布古的血汩汩的在地上淌成了一片血泊,终于两腿一软,栽在了地上!
“三娘,我怕是回不了草原了……”阿尔布古的眼皮便的愈发沉重!
“王爷!白云酒肆的那个厨娘抓到了!”姜邨洪亮的声音传来,一队甲士翻身落马,走到了朱祁钰的身前。
“别伤她性命……”朱祁钰急声喊道,一回头,正看到一匹战马背上驮着一个女子的尸首!
“这个不是我们杀的,这女的是瓦刺的死士,被我们包围后,自己抹了脖子……”姜邨抽动了一下嘴角,皱着眉头说道。
朱祁钰咬着牙齿摇了摇头,自顾自的嘀咕道:
“为什么要打仗?为什么非得杀人呢?你要什么,我卖给你,我想买什么,就掏银子,大家坐下来谈谈价,不好吗?为什么,为什么非要你死我活的杀来杀去呢……”朱祁钰狠狠的揪了揪自己的头发,踉踉跄跄的向远处走去!
姜邨正要说话,却被拄着拐杖走来的德叔一把拉住。
“能找到一个不喜欢杀人的主子,这是好事……”
姜邨闻言,浓眉一挑,冷声说道: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拼的就是心狠手辣!老子这辈子杀的人,数都数不过来!杀一个哭一次!老子没被敌人杀死,反倒先被自己哭死了!”
“老兄弟,以暴易暴,终不是长久之计,杀的人多了,难免会遭报应的!”德叔语重心长的劝导。
“放屁!有他娘的个屁报应!要不是这些鞑靼人,我也不会和我闺女失散!老子一见鞑靼人就窝火,他们就该杀!该杀你知道么?我只怕杀的鞑靼人还不够!从不怕啥子报应!”姜邨越说越气,一扭头正看到地上的阿尔布古还在抽搐!
当下一把甩开了德叔,反手抽出了腰刀,一刀扎进了阿尔布古的心口!
就在姜邨将腰刀扎进阿尔布古心口的那一刻,阿尔布古猛地看到了德叔的脖颈下面……
哪里挂着一根红绳,上面还拴着半块铜钱,看那缺口正好与蔺三娘那块相互咬合……
阿尔布古和蔺三娘都是孤儿,自幼被军中训练,十几岁就派到明国境内做暗探……
难怪姜邨在漠北苦寻这么多年都没有音讯……
因为蔺三娘根本就没在漠北,而在京师……
姜邨抽刀,阿尔布古倒地而亡,就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的喉咙里猛地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哽咽,说不清是哭,还是笑……
瓦刺的使者被王振遣人以吊筐放下了城墙。瓦刺使者明显不胜酒力,宿醉之后,尚未醒酒,一步三晃的向瓦刺军营中走去。
王振立在城头,看着那使者的背影晃晃悠悠的踉跄着步子,殊不知,那使者的嘴角正泛起一抹幽幽的笑……
土木堡南十五里,有河,水势平缓,水深可及腰。
也先的大军从凌晨开始,分批退回到了河的北岸,造饭之后,又再度后移。
王振一连派了十二骑探马,刺探瓦刺大军动向,无一例外的得到了瓦刺人撤军的消息。
“传令,军马出城,移营就水!”王振兴高采烈的下达了军令。
三万军马得令,护送这朱祁镇和王振火速的向南边的河岸行军。不多时,便赶到了河边。
天干物燥,众军又干渴了数日,此刻一到河边,再也无法忍耐焦渴,纷纷解衣下马,飞也似的向河边奔去,到了河边便疯狂的饮水,有的飞快的捧水冲洗着头脸,有的将头脸没在水中,更有甚者直接跳进了水中……
战马多日未曾饮水,见了河水更是分外的亲切,纷纷撒开了四蹄,跑进了河水里。三万军马一散而开,沿着河岸取水。
“老亚父!军阵已乱,快传令整军,依次取水!”宋昌义见状吃了一惊,连忙跑到王振身前说道。
王振猛地警醒,高喊了一声:“有理!传令整军……”
奈何明军久旱逢水,早已乱了阵型,哪是短时间能够整军成阵的。
这时,只听潮水般的马蹄声响起,河水北岸的密林里猛地冲出了大批的瓦刺军马,前军冲刺,后军张弓,一阵密集的箭雨闪电一般的落入了河中,无数在河中饮水的明军被当成了靶子,活活的射成了刺猬。
战马受惊,在河水中来回乱跑,将河里的明军冲撞的七零八落,想要拔腿上岸的明军,都被冲杀过来的瓦刺骑士砍落在了岸边,身上无寸甲,手中无寸铁的明军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凭瓦刺人劈砍屠杀。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瓦刺人就彻地将明军的军阵切割开来,沿着河岸两边,开始了单方面的追杀!
无数的明军栽进了河水之中,浮浮沉沉的尸首,将河水染成了一片赤红。
朱祁镇早就吓的面无人色,被王振拉着衣袖躲在了一堆尸体的旁面,俯下身子,爬到了一堆大石的后面。
“皇上!今儿个怕是不成了,您快把这身衣服脱下来,老奴穿了你的衣服,骑马往南逃,您就扮成个尸体,趴在死人堆儿里不要动,等天黑了,看准时机再溜出去!”
王振一边说着话,给已经吓傻了的朱祁镇换起了衣服。朱祁镇的龙袍很快就穿在了王振的身上。
随后,王振又从一具尸体上扒下来了一套明军士兵的衣甲,穿在了朱祁镇的身上,又从尸体上摸了两把血,混着地上的泥,抹花了朱祁镇的脸。
“皇上,都是老奴不好!老奴不该怂恿您亲征!但是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奴才怕是只能陪您到这儿了!”
王振说到动情处,摸了一把老泪,正要冲出去,却突然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猛地一回身,缩了回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下,给朱祁镇磕了三个响头,徐徐说道:
“皇上!老奴虽然心胸狭窄,贪权跋扈,敛财无度。但从来没有要害您的心啊!真的,老奴从没想过害您,今日之祸,皆因老奴而起,老奴死罪啊!”
王振说完,猛地站起身来,也不回头,只是飞一般的向南跑去,口中呼道:
“来人!护驾,护驾!”
朱祁镇强忍住眼睛里的泪水,一动不敢动的趴在地上,努力控制住自己哽咽,尽力的装成一个死人。
“朕知道,朕都知道……”朱祁镇将脸深深的埋在沙土里,嘴里不停的喃喃自语。
河水东岸,护卫将军樊忠已经冲杀了五六个出入,衣甲上满是血痕,手中的铜锤之上挂满了混着血水的皮肉。
“皇上何在?”
樊忠急红了眼睛,四处寻找着朱祁镇的身影。一抬头,正看到一个穿着龙袍的身影抢了一匹快马向南逃去。
与此同时,乱军丛中,伯颜也看到了一个穿着龙袍的身影略过人群。当下张弓搭箭,连发三矢,将那身影射落于马下!随即一勒缰绳,向那人影奔去。
樊忠吃了一惊,发了一声闷喊,抡起铜锤,撞开两道人墙,一锤砸在了伯颜的马上,樊忠力大,战马吃痛,人立而起,将伯颜掀在了马下,樊忠就地一滚,疯了一般的抡起铜锤,向地上的伯颜砸去。
伯颜吃了一惊,在地上一阵翻滚,滚进了瓦刺人的军阵之中,被盾牌兵护在身后,樊忠一击不成,连忙回身向后,连挥两锤,将两个瓦刺兵砸得脑浆横飞,夺了一柄弯刀在手,又杀了十几人,终于冲到了那穿着龙袍的身影之前。
“臣救驾来迟,万死!”樊忠一声大吼,抬手扶起了地上那道人影。
那人一回头,樊忠便看到了他的头脸!
“你不是皇上!你是王……皇上呢!”樊忠急红了眼睛,拎着王振的脖子,大声吼道。
此时,四周的瓦刺兵已形成了阵势,各持盾牌将王振和樊忠围在了当中!
伯颜换了战马,跑了过来,用马鞭指着王振,沉声说道:
“我见过大明皇帝的画像!你不是他,你是王振,你们的皇帝藏到哪里了?”
王振抬眼,向四周瞄了一眼,料定今日已无活路,当下将心一横,涩声说道:
“皇上已死于乱刃之下,坠入河底,尸骨无存了!”
王振话一出口,樊忠顿时慌了手脚,自言自语的嘟囔道:
“怎么会?不会的……”
王振喘了口气,正要说话,一抬头,正看见了樊忠烧着怒火的眼睛:
“都是你这阉竖,进谗弄权,害我将士,误我君王,今日,看吾为天下诛此贼!”
言罢,抬手一锤,抡在了王振的头上,将王振的大半个脑袋击 的粉碎。
伯颜冷眼一眯,冷声说道:“壮士!你想一想,如果你们的皇帝死了,他又为什么要穿着他的衣服逃跑,分明是想引开我们的注意,所以说,明国的皇帝根本就没有死!”
伯颜的一席话,顿时又给了樊忠希望,只见樊忠一把将王振的尸体丢在地上,回头看着伯颜,大声说道:“此话当真!”
伯颜点了点头,徐徐说道:“当真!”
“好!待我去寻!”樊忠一拍脑袋,起身就要厮杀。
伯颜闻言,一声叹息,一招右手,弓箭手迅速列阵张弓,一阵箭雨射来,瞬间将樊忠射死在了原地!
“唉!”伯颜长吐了一口浊气,勒马回头,带兵继续在河水两岸展开了搜索……
傍晚,天色渐暗,猩红色的河水在晚霞的落照下散发着惨烈的波光。
瓦刺的军马结束了屠杀,沿河岸开始向下游集结。
此时,河上游的一片密林中,两股战战的宋昌义正面无人色的跪在一个一脸苍白的老将脚下。
那老将正是大明的英国公——张辅,张文弼。
张辅夜袭也先,重伤退入山坳,带着五千残兵沿山谷急行,先奔宣府,却半路探知朱祁镇绕去了蔚州,于是连忙又奔蔚州而去,尚未到蔚州,又探得朱祁镇的大军又去往了宣府,张辅又连夜行军去宣府,未到宣府,又探知朱祁镇领军退进了土木堡,大惊之下,张辅又急行至土木堡,却来晚了一步,朱祁镇的军马已经中了瓦刺人的计,在河边被屠杀殆尽。张辅正急的五内俱焚之际,陈擒虎从河边擒住了乱军中脱逃出来的宋昌义,宋昌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陈擒虎绑了,押到了张辅的面前。
张辅一手按刀,一手扼住了宋昌义的脖子,冷声说道:
“皇上呢?”
“不……不知道!”
“成国公呢?”
“死……死了!”
“邝老大人呢?”
“也死了!”
“曹大学士呢?”
“也……死了!”
宋昌义不敢抬头直视张辅的双眼,之能将脑袋一低再低,用细若蚊蝇的声音回答着张辅的话。
“我估计皇上这个时候,已经落在了瓦刺人的手里!”张辅皱着眉头,向身边的陈擒虎说道。
“那怎么办?咱们冲下去,救皇上吧!”陈擒虎急忙说道。
“瓦刺人马众多!你知道皇上在哪里吗?”张辅问道。
陈擒虎闻言,摇了摇脑袋,张口问道:
“那怎么办?”
张辅白眉一挑,瞳孔一亮,冷声说道:
“皇上不好找!也先却好寻!咱们抓也先,换皇上!”
张辅说完,“嚯”地一起身,腹部刀口被牵动,痛得张辅额头上冒了一层冷汗。
“传令下去,伐林木,聚土石,堵塞上游河道,留伤员百人,以火光为号……”
张辅布置完了命令,伸手捏了捏发胀的额头,一咬牙,抡起了怀里的大刀,回身一劈,将跪在地下的宋昌义拦腰劈成了两段。
腹部伤口受力崩裂,疼的张辅一个趔趄险些摔倒,陈擒虎正要来搀扶,被张辅一把推开,闷声说道:“恨不早杀此贼!”
……
与此同时,河水的下游,趴在死人堆里的朱祁镇正被一小队瓦刺人围在了中间。
各持兵刃的瓦刺人正看着朱祁镇指指点点,不住的嗤笑讥讽:
“第一次见到,死人还会哭……”
“是啊!哭的还一下下的抽搐……”
“这肯定是个明国的大官,你看他的手,又白又嫩的……”
“……”
周围的瓦刺士兵不住的讥讽着朱祁镇,还有几个瓦刺人丢了兵器,趴在地下,模仿这朱祁镇装死却又忍不住哭泣的样子,逗得周围的瓦刺兵哈哈大笑。
不多时,一个瓦刺统军模样的高大将官,分开了一众嬉笑的兵丁,走到了朱祁镇的面前,只见朱祁镇缓缓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面南而向,正襟危坐,朗声问道:“你是何人啊?是也先,还是伯颜帖木尔,亦或是知院阿剌?”
那高大的将官正要说话,只见人群突然被从中分开,貂裘大氅的也先提着马鞭走了过来,指着朱祁镇问道:
“怎么,齐公子不记得我了吗?”
朱祁镇闻言,顿时愣在了当场,下意识的问道:
“你叫我什么?齐公子,你是……”
也先一声大笑,接着说道:
“也对,齐公子贵人多忘事!我给你提个醒吧!咱们两个玩过一个游戏,唤作千杯不醉,齐公子的一首诗文,我至今还在脑中——锄禾打谷一秤高,朦胧江水月入涛。老鸪声咽愁飞鸟,秋分杀胡不用刀。齐公子,你想起来了吗?”
朱祁镇闻言,惊得目瞪口呆,指着也先,口齿不清的说道:“你……你是……是罗……”
也先哈哈一笑,大声说道:“你总算想起来了!本太师族姓绰罗斯,名也先!你不是要平蒙古人吗?哈哈哈,本太师就在这里……”
朱祁镇一瞬间百感交易,只觉得有一把刀子在他的心头疯狂的来回劈砍,挖掉了他所有的自信,却回填进去了无比酸苦的羞愤。
“走吧!齐公子!去我的帅账聚聚!”也先转身一笑,身后的亲兵将朱祁镇从地上一把拎起,架在马上,向河对岸的帅账走去!
……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张辅和陈擒虎带着五千余部,正趁着夜色,自上游从南岸渡到了北岸,埋伏在了草丛之中。
南岸多沙,狭小而曲折,遍地尸首,一片狼藉。北岸多草,平坦而开阔。故而,瓦刺军定然会在北岸扎营。
瓦刺军今日凌晨,自北岸向南岸的明军发起了屠杀,屠杀过后,瓦刺收兵整军,分批的从南岸退回到了北岸。也先的帅旗迎风招展,在月光之下,分外的醒目。
也先骑在自己心爱的战马上,哼着草原上的歌谣,一马当先的带着得胜的军马从河水上趟过,很快便上了岸。
陈擒虎和张辅就静静的藏在瓦刺大营不远的草丛里,死死的盯着也先。
“国公!也先过河了!跟在身边的大约有两千军马!”陈擒虎低声说道。
“举火!”
张辅一声令下,陈擒虎猛地从从草丛里窜了出来,将手里箭头裹着棉布,浸着火油的羽箭点燃,射向了半空。
“杀!”张辅一声怒吼,带着兵卒向也先方向疯狂的冲了过来!
也先闻声吃了一惊,随即笑道:“倒是忘了,还有个张文弼没死!可这厮莫不是疯了不成,拿几千人马和我的五万骑兵对冲吗?”
话音未落,也先猛地回过身,低头一看,一股寒意瞬间窜上了也先的脊背!
“不对!这河水怎么浅了这么多!”
“快上岸!”
“哗——哗——噗通——啊——”
也先的大喊瞬间被滔天的水声淹没,自上游处,汹涌而来的河水如快马一般奔涌而来,闪电一般将小腿深的水位拉升了一人多高,巨大的冲力将河中的瓦刺军马一冲而倒。无数的瓦刺兵栽进了河里,被水流冲往下游。
也先和手下的两千多兵卒和身后的大部队,被陡涨的河水分成了两半。
此时,张辅手下的五千兵卒已经和也先手下的亲兵战成了一团。
张辅推了一把身旁的陈擒虎,大声喊道:
“别管我!水势再有三两炷香的功夫就会弱下来,速战速决!”
陈擒虎闻言,发了一声喊,拎起马槊,发了疯似的向也先冲去。
也先手下的军马忙乱之下,匆忙迎敌,被张辅打了个措手不及!
前有伏兵,后有大水,再加上人数上本就不占优势,两千对五千,很快就被张辅打了七零八落!
也先仗着骁勇,连发冷箭,射死了不少明军,乱战之中,也先瞄准了张辅,正要张弓,冷不防被陈擒虎摸到了马前。
只见陈擒虎弃了马槊,震脚一跳,两手抱住了战马的脖子,两臂一较,陡然发力,那战马吃痛,一声嘶鸣,被陈擒虎掼道在地。
马身沉重,力道反弹,震的陈擒虎喉咙一甜,一口淤血憋在了喉咙里,正遇上也先翻身而起,举刀扑来,陈擒虎一声闷吼,大嘴一张,一口黑血从喉咙里窜了出来,喷了也先一脸。
也先的眼睛被陈擒虎一口血迷住,手里的刀失了准头,原本奔着陈擒虎脖子劈去的刀,却劈到了陈擒虎的肋下!被陈擒虎一把攥住,一个虎扑,将也先压在身下,也先手臂发力,想将弯刀抽出,却不料陈擒虎悍勇无匹,任凭鲜血横流,血肉翻起,却死不放手,和也先滚在一起。
也先憋红了脸,猝然提膝,将陈擒虎顶开,正要起身,张辅的刀已经架在了也先的脖子上!
也先一声苦笑,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从怀里摸出了一块薄羊皮,打开来,里面是一团黑色的药泥,也先捻了一块,敷在了自己额头的伤口处,随后将羊皮裹好,一把扔到了陈擒虎怀里。
“用这药,止血最快!”
陈擒虎也不推辞,一把扯开了肋下的衣甲,将也先的药连着羊皮裹在了腰间!
这时,河里的水势也缓了下来,伯颜领着大军,将张辅和他的兵马团团的围在了正中!
“放了我家陛下!我便还了你家太师!”
张辅将大刀架在了也先的脖子上,大声喊道。
伯颜闻言,连忙让部下将朱祁镇押了上来。
“英国公!朕在这里!”朱祁镇看到张辅,大声喊道。
“咱们一起放人,怎么样?”伯颜喊道。
也先闻言,指着伯颜,顺风呼道:“伯颜!咱们蒙古的汉子,从不和任何人妥协!你忘了吗?”
“太师……”
“咱们蒙古人,从不谈条件!向敌人妥协!本太师宁可死!”也先一声大喊,打断了伯颜的话。
“要是明军敢伤我,你就杀了他们的皇帝!”也先一声大笑,冷冷的看着张辅。
伯颜闻言,翻身下马,一把拎起了瘫在地上的朱祁镇,将他提到了阵前,反手从腰间抽出了兵刃,指着张辅喊道:
“老贼!放了我家太师,否则我便杀了你家皇帝!”
朱祁镇闻言,吓得一脸惨白,手脚都开始发抖。
伯颜提了提朱祁镇的脖子,用刀尖在他的脖子上挑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你,让你的部下放了我家太师!否则,我就杀了你!”
朱祁镇慌了神,看了看张辅,看了看也先,又看了看伯颜。
陈擒虎拎起手边的马槊,架在也先的胸口,大声吼道:
“你的部下划我家万岁一刀,我便戳你一个窟窿!”
也先闻言,哈哈大笑,抬手便抓住了陈擒虎的枪头,抵在自己的身上,看着陈擒虎的眼睛,朗声喊道:
“来啊!戳啊!叫你看看本太师,怕是不怕!”
伯颜瞥了一眼也先,一提手中的刀,在朱祁镇的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朱祁镇一低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鲜血缓缓的流了出来!
朱祁镇再也绷不住了,自己的鲜血带给他的恐惧让他顺间崩塌了所有的理智和最后坚强。
“英国公!你快放了他!朕要死了!朕要死了!”朱祁镇涕泪横流,张着大嘴歇斯底里耳朵喊道!
“皇上!莫中了也先的计……”
张辅正要说话,却被朱祁镇的大叫打断:
“朕让你放了他!你就放了他啊!你要抗旨吗?你要害死朕吗?你要反了吗?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们张家世受皇恩,你现在要害死朕,你对得起成祖和先皇吗?啊——我要死了!你快放了他!”
朱祁镇一阵撕心裂肺的大喊之后,张辅架在也先脖子上的刀突然松了一松。
张辅只觉的自己突然之间万念俱灰,身子仿佛灌了铅一样沉重。默立良久,张辅的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苦笑过后,张辅的脸猛地涨的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只见张辅缓缓松开了也先,低着脑袋一声闷吼,仿佛要将胸膛里的血都呕出来:
“成祖!先帝!臣……臣窝囊啊!”
张辅一声低吼,随即提起手中的刀,一挺脊梁,抹了脖子。
陈擒虎惊怒之下,挺槊便刺,也先趁乱后跃,和陈擒虎拉开了距离,伯颜马快,阙准时机,一边发箭,一边引着大军前冲,很快便将也先接应到军中,不到盏茶的时间,张辅余部,除了死守着张辅尸身的陈擒虎,都被屠杀殆尽。
伯颜夹马正要催兵围杀陈擒虎,却被也先一把拦住。
只见也先翻身下马,走到了陈擒虎身前,一脸肃容。
“张文弼,威武一世,当回乡厚葬!你走吧!”
说完,也先将右拳置于胸口,向张辅行了一礼。
陈擒虎也不推辞,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草草的一抱拳,将张辅的尸身担在肩上,大踏步的穿过人群,笔直的向南而去。
瘫倒在地的朱祁镇呆呆的看着南行的陈擒虎……
陈擒虎的背影被月光拉得很长……
朱祁镇在这一刻竟猛地泛起了一丝乡愁……
他从未觉得,大明,京师,离自己竟这般的遥远……
干热的风刮过潮湿的小巷,一脸青紫的陆活丑啐了一口牙花子上的淤血,狠狠的搓了搓自己的脸,一手洗不掉的鱼腥味呛得陆活丑一阵干呕!
猫仔的娃儿病情开始恶化,陆活丑和猫仔连着加了一个月的班,强忍着二鱼头频繁的寻衅和刁难,昼夜不停的运着货……
“妈的!等过了这道坎,老子才不伺候了呢!”陆活丑低声骂了一句,将手里的酒一股脑的倒进了喉咙里,呛出了一窝眼泪。
今天,是开工钱的日子,二鱼头又寻了个由头,打了陆活丑一顿。陆活丑一声不吭的捱住了,回来后把大半的钱都给了猫仔救急,被打的遍体鳞伤的陆活丑越想越气,在道边买了半斤勾兑的散装白酒,灌在矿泉水瓶里,一路喝,一路骂,踉踉跄跄的走回到了出租的破屋内……
破屋内,还亮着灯,蒋南捻着笔,还在画。
“吱呀——”
陆活丑推开了破屋的门,蒋南放下了手中的笔,回过头来,一眼就看到了陆活丑脸上的伤,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将一身酒气的陆活丑扶到凳子上坐下。
“你这脸上的伤,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么大的酒味啊!”
蒋南关切的问道。
陆活丑将脸别过去,想躲开蒋南的视线,不防蒋南早已取了毛巾,追着陆活丑扭动的脖子,给他擦拭着污血。
“怎么了啊!你说啊!”蒋南急得直跺脚。
陆活丑深吸了一口气,嘴唇嗫嚅了一阵,紧缩着眉头,一脸的纠结。
陆活丑说不出口,作为一个男人,心里难免有点大男子主义。他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无法直截了当的告诉蒋南,自己是为了一点工钱,没脾气,不还手的活活捱了二鱼头一顿打。
蒋南急切的眼神像极了两盏探照灯,疯狂的寻找着陆活丑想极力掩藏,极力遮挡的那一丝男人的自尊。
“我……”陆活丑涨红了脸。
“说呀!”蒋南急的直跺脚。
“我……我出去跟人赌钱,边赌边喝,然后……然后酒……酒喝大了,互相厮打了起来,对,就是这样!”
陆活丑梗着脖子,不敢看蒋南的眼睛。
“真是这样吗?”蒋南的声音有些颤抖,带着一丝的不可置信。
“对!就是这样!我就是酗酒,爱赌!怎么样?我是谁,你还不晓得吗?我本来不就是个活丑吗?”
蒋南的逼问彻地扯开了陆活丑心里绷住的那根弦。
委屈,无奈, 苦闷,羞愤……
所有的情绪一下子涌上了陆活丑的心窝子。
“我就是没有用!我就是个活丑!怎么样!”
陆活丑将瓶子里的白酒一股脑的扣在了自己的脑袋上,抬手推开了蒋南,晃晃悠悠的一脑袋扎进了他睡觉的那个破沙发里,用破外衣蒙住了头,不再说话。
蒋南哽咽了几声,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慢慢收拾好了一地的画纸,蹑手蹑脚的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
夜半,蒋南低低啜泣声传来,陆活丑拼命的堵着自己的耳朵,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的辗转,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
陆活丑一起身,掀开了头上的外衣,抹了一把脑门子上的臭汗,坐在了地上!
“啪嗒!”
外衣口袋的日记本掉了出来,陆活丑挠了挠脑袋,寻了一支笔,蹲到窗下,借着月光,落笔写到:
“阿成!你睡了吗?”
两个小时后,昏昏沉沉的陆活丑打了一个瞌睡,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了看本子,只见本子上面缓缓的现出了朱祁钰那手工整的小楷:
“我睡不着!老陆,这段时间你去哪了,我给你写了好多话,你都没有回我!”
“我这段时间没白天没黑天的在挣钱!累的我都快死了!哪有时间和你聊天啊!你最近怎么样?还好吗?”陆活丑落笔写道。
朱祁钰顿了顿笔,看了看案头,那里堆满了各式的书信和战报。
朱祁镇被瓦刺俘虏,二十万大军被屠杀殆尽,文武官员亦死伤数十人,损失马匹二十万头,衣甲器械辎重损失无数。英国公张辅、泰宁侯陈赢、驸马都督井源、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修武伯沈荣、都督梁成、王贵、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埜、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曹鼐、刑部右侍郎丁铉、工部右侍郎主永和、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邓栗、翰林院侍读学士张益、通政司左通政龚全安、太常寺少卿黄养正、戴庆祖、王一居、太仆寺少卿刘容、尚宝少卿凌铸、给事中包良佐、姚铣、鲍辉、中书舍人俞拱、潘澄、钱禺、监察御史张洪、黄裳、魏贞、夏诚、申祐、尹竑、童存德、孙庆、林祥凤、郎中齐汪、冯学明、员外郎王健、程思温、程式、逯端、主事俞鉴、张塘、郑瑄、大理寺副马豫、行人司正尹昌、行人罗如墉、钦天监夏官正刘信、序班李恭、石玉等五十二人皆死于混战之中。大半个朝廷的文武要员一战而亡。
也先携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直逼京师城下,朝野混乱,文武百官分作两派,一派主退,一派主和。
主退派想要退居黄河以南,迁都南京,借黄河与长江之天险,抵抗瓦刺。
主和派想要派使臣往瓦刺,商定割地和金银的价目,求得瓦刺退兵。
无论是那一派,都坚持一点,即:瓦刺军壮,不可与之争锋!
“阿成?阿成?”陆活丑眼见朱祁钰半天没有回复,连忙催促。
“我过得也不好!”朱祁钰叹着气写道。
陆活丑闻言,不服气的写道:
“再惨还能有我惨,我一个月被打了六七次,今天这次最狠,打的我额头都破了!”
朱祁钰闻言,吃了一惊,正要再问,只见陆活丑飞快的写道:
“别看他打我打的狠,但我是不会服气的!就是最近我需要钱,才忍气吞声!不过说实话,打我那人,确是长得人高马大,体格壮硕,我就算不忍着,也打不过他!所以这几天,我一闲下来,就想着练练肌肉,壮壮力气,总有一天,我得打回来……我还想着攒点钱,找一个好一点的师傅,学个几招,反正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朱祁钰一声苦笑,落笔写道:
“记得你说过,自己以前也捱了不少打,怎么单单这一次要想着还回去了!”
陆活丑嘬了嘬腮帮子,皱着眉头想了想,随即写道:
“这不一样,以前我是光棍儿一个,没家人,没朋友。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不一样了,有个女的,得指着我吃饭,有个朋友,需要我帮着挣钱给孩子看病!反正,就是不一样了!以前没人需要我,现在有好几个人指望着我呢。这人,不光是为了自己而活,是这么个理儿吧!”
“这人,不光是为了自己而活!”
陆活丑随意的一句话,在朱祁钰的心里猛地点燃了一道炸雷!朱祁钰反反复复的咀嚼着陆活丑这句话,朦朦胧胧中,朱祁钰好似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里开始萌芽,但他又说不出是什么!
朱祁钰甩了甩脑袋,回过神来,接着写道:
“你要是不忍了,打了打你的人,岂不是更挣不到钱了!”
陆活丑一声嗤笑,接着写道:
“阿成,你不明白这里的事儿!欺负人的人都是看你好欺负,他才欺负你,这世界,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规矩!你要想不被欺负,除了反抗,没有别的路子!越怂越挨打!你懂不懂!”
“越怂越挨打!”陆活丑的话无意中似乎触碰到了朱祁钰的心里某个脆弱的神经,勾起了朱祁钰许多痛苦的回忆。
只见陆活丑接着写道:
“我现在是得靠着欺负我的那帮子人挣钱!但是我是跪着挣的钱!我不是以前那个没人要的那个活丑了!我不想让我的朋友,我的……咳……另一个女……女的朋友,还有我自己,看到我跪着挣钱的样子!我得站着,把钱给挣了!老子不是活丑,是个男人!”
陆活丑的情绪有些激动,手底下吃力,笔尖划烂了好几张纸。
朱祁钰的瞳孔一缩,感觉自己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样,血脉贲张,久久不能平复!
“老陆!你给我个地址,我给你送点钱过去!”朱祁钰飞快的写道。
陆活丑闻言一笑,慢慢写道:
“阿成,咱们是好朋友,好朋友,不要谈钱!”陆活丑一皱眉,仿佛勾起了曾经某些不好的回忆。
眨了眨眼睛,陆活丑回过神来,接着写道:
“阿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老陆我有手有脚,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吃自己的饭,流自己的汗,自己事情自己干;靠天,靠地,靠父母,不算是好汉!”
朱祁钰想了想,接着写道:“好!不说钱的事!你说想找个师傅,学几招拳脚是吗?”
“对啊!只不过现在的健身馆都太贵了,报个拳击啊,散打啊之类的教学班,怎么不得花个七八千啊!见效还慢!”
陆活丑算计着钱,牢骚满腹的写道。
“散打?拳击?嗯,虽然没听过,但看样子,应该是些厉害的拳脚功夫!”朱祁钰不解的暗自嘀咕。
“老陆!这样,你等着,我去给你问几招功夫,画了图样,写给你!等着我啊!”
朱祁钰潦草的涂抹了几句,将本子一把合上,跑到门边,大声喊道:
“乔百户!进来!快点……”
月明星稀,坐在朱祁钰书房门外的乔百户听到朱祁钰的声音,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从瞌睡中蹦了起来,一个转身,飞快的推开了朱祁钰的房门。
乔百户一推门,一眼就看到了一脸苍白,满颊颓废的朱祁钰顶着一头干枯的乱发在书案后头徘徊。
“哎呦!我的王爷啊!一个多月了,您总算是说句话了!王爷想吃点什么?我让曹烹去给您做!”
“不急着吃!我先问你件事!”朱祁钰打断了乔百户的话。
“王爷,您想问什么……”
“你的身手怎么样?会不会什么拳击啊,散……散打之类的功夫?”
乔百户闻言一愣,皱着眉头苦苦的思索了一阵,低声说道:
“回王爷的话,小的家中,十几代都是练武出身,各门各派的武功不说精通,也都略知一二,却从未听过拳击,散打这两门功夫……”
朱祁钰闻言,大失所望,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摇头叹道:
“还以为你能帮上忙呢……算了……”
乔百户闻言,连忙问道:
“不知道王爷,打听这两门功夫是做什么,小人在江湖上也有不少练武的朋友……”
朱祁钰闻言,又来了兴致,抬起头说道:
“我有个朋……哦,不,我自己想学几招功夫,要速成的,见效快的,要能打倒比我高大壮硕的人,还要学起来容易的,我听朋友说,有两门功夫,唤作拳击和散打,很是厉害,你去找找,多花些银子,给我请一两个高手来……”
朱祁钰一边比划着,一边将陆活丑的需求传达给乔百户。
乔百户闻言,心中一动,暗自思忖道:
“打倒比自己高大的……准是王爷上次在也先手下吃了亏,咽不下这口气,想学功夫,可是这世上的功夫若想练成高手,哪个不得十几年的苦功,还要速成……速成……看来唯有战阵练兵之法,才可以学起来容易,又速成,练兵之法……”
乔百户在脑子里搜肠刮肚的检索着自己知道的各种功夫,想的深了,竟然走了神!
“乔骢?”朱祁钰轻轻地拍了拍桌子。
乔百户猛地缓过神来,大声说道:
“有了!”
“有什么了?”朱祁钰问道。
“小的想起了三招功夫!乃是三国时陷阵营训练新兵的招法!”
“陷阵营?”朱祁钰摸了摸下巴。
“陷阵营成军于东汉末年,人数不多,但作战极为勇猛,它的营官是吕布手下的大将高顺。所将七百余兵,号为千人,铠甲具皆精练齐整,每所攻击无不破者,名为陷阵营。全军仅有七百余人,个个骁勇善战,装备配制精良。乃是吕布攻城拔寨的第一先锋!”
“这陷阵营练兵的招法有何不同?”朱祁钰好奇的问道。
谈起武功招法,乔骢顿时来了精神,两眼放光的说道:
“东汉末年,群雄并起,诸侯征战不休。士卒军马是死了一茬,马上接上一茬,接上一茬,又死一茬,过不去俩月,就基本都死没了。普通的士卒就像割韭菜一样,死了补,补了死。训练士兵,哪里有时间从基本功开始练!新入伍的壮丁,都是些饿的东倒西歪的农夫!陷阵营作为吕布手下的先锋军,一场仗下来,基本都得死个精光。新抓来的兵丁,只需要学会这三招拼杀的技法,就可以拉到战场上去了!其实这面对面的厮杀,一招就已经分了生死了!相传这三招技法,可是吕布所传……”
朱祁钰闻言,大喜过望,站起身,两眼冒光的问道:
“可比得上拳击和散打吗?”
乔骢连忙答道:
“那是当然,而且易上手,不需基本功,绝对速成!”
朱祁钰拍着手说道:“快教给我!”
乔骢闻言,微微一笑,徐徐说道:“王爷!这练武最耗体力,要不您先吃点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学功夫啊!”
朱祁钰点了点头,抚掌说道:“有理!让曹烹做上几个拿手的菜,再弄几道点心!要快!”
乔骢大喜,满面红光的应道:“是!王爷!”
话音未落,便一路小跑的出了书房。
王府后厨,曹烹一边掂着勺,一边撇着嘴抱怨:
“好端端的,你撺掇王爷学什么功夫?咱家王爷哪受过那个罪?万一有个磕磕碰碰……”
乔骢闻言,顺手从案上拎起一根甘蔗,一边啃,一边说道:
“你懂什么?土木堡一败,也先大军很快就要压到城下,王爷这心里窝着火呢,这股火窝了一个多月了!不好好动动身子,发一身透汗,非坐下病不可!再说了,王爷虽是学了几下功夫,但无非是活动活动筋骨,真和人厮杀,自有咱们这些下人代劳!唉,你是没看到王爷那张脸,都瘦脱了像了,这一个多月,闷在屋里,不吃不喝的,每天全靠着那点米粥吊着。要不是我拿着学功夫哄着,他能主动要吃的?”
曹烹翻了个白眼,瞥着乔骢说道:“你这厮,惯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谁知道是怎么个一回事……”
说完,曹烹虎着脸,一把抢下了乔骢手里的甘蔗,将一个食盒塞在了乔骢怀里。
乔骢眨了眨眼,飞快的伸手在笼屉里顺出了一个热点心!用袖子垫着,飞也似的拎着食盒跑出了后厨……
后花园,朱祁钰狼吞虎咽的吃完了饭菜,起身站在了一片空地上,对面的乔骢拎起了一杆齐眉的棍棒,用布巾厚厚的裹住了一头。又从树上折下一段手肘长短的树枝,用布巾厚厚的包了一圈,插在腰间。
“乔骢!咱们开始吧!”
“王爷!恕小的冒犯了!”
“无妨!来!”朱祁钰点了点头。
乔骢将手中的木棍拎起,平伸前端,两手握,一手在前,一手压于肋下,以棍当枪,枪头直对朱祁钰,两腿成弓步,一前一后。
“王爷!步军多用长矛,长矛者,胆气之兵刃也!奔跑突刺之时,有三个技巧在里面!第一个就是脚尖,右脚在前,左脚在后,要想扎得准,你的脚尖必须要直直的对准敌人的心口,枪挑直线,奔跑时不能左右晃动!第二个技巧,就是落步,不能迟疑,要快,唯有快,才能生成突刺之力,稍有停滞,便会泄劲!第三个技巧:掌握好冲刺的距离,六步以上,八步以内,为最好!据说当年高顺练兵,于大河上立一独木之桥,让陷阵营的新军持枪依次跑过,以锻炼士兵的突刺的胆气!胆小迟疑者,瞻前顾后者,左右摇摆者,均一一落水,一练七天,此后,众军见风浪江河而不惧,行尺寸之桥如履平地。高顺乃顾左右而云:此军胆成矣!”
乔骢说完,将手里的木棍递给了朱祁钰,翻身从地上拎起了一杆长矛,摆了一个架势,两腿迈开,向前直冲了八步,轻轻一送,只听一声闷响!乔骢手里的长枪已经捅穿了一根磨盘粗细的大树。
朱祁钰吃了一惊,下意识的一声低呼。
乔骢转过身来,徐徐说道:“这一招突刺,是从骑兵的身上化来的!两腿当马,人凭马力,将全身的力量汇聚在枪头一点,一往无前!”
朱祁钰机械的点了点头,细细的记下了当中的技巧。
沉思了一会,朱祁钰问道:
“若是这一枪没有扎到人,或者是被人躲过去了怎么办?”
乔骢闻言,徐徐说道:
“这就是第二招!”
只见乔骢叫来了一个护卫,站在身前,一枪刺去,故意扎歪。
“王爷!看仔细了!”
乔骢一声低喝,弓步变马步,两臂下压,将大枪杆子自左上向右下抡了一个半圆,轻轻的抽在了那护卫的膝盖窝上,那护卫措手不及,应声而倒。
“人之膝,只能前后弯曲,无法左右摆动,枪杆自上而下抡动,本就顺力,故而劲大,抽到膝盖上,中者必倒。”
朱祁钰点了点头,连忙说道:
“接下来,是不是用枪去扎倒地的敌人!”
乔骢摇了摇头,徐徐说道:
“人躺在地下,远比两脚站立要稳当!生死厮杀之中,若是一人站着扎,一人躺着滚,便需消耗很多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敌我优势极易发生逆转。所以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取敌人的性命。”
乔骢说完,猛地弃了枪,一把扑在了地上,压住了那个躺着地上的护卫,从腰间抽出了那截包着布的树枝。
“王爷,看仔细了,这里的诀窍有三点:第一,你的左肘要压住敌人的脖子,颈为椎之首,椎为脊之首,只要压住脖子,无论敌人多么高大,都无法起身!第二,拔刀,右手拔出腰间的匕首,自下而上,第一刀,要横切在敌人大腿上!这里的筋肉最有力,血脉交织,横划一刀,可以让对手的两腿迅速丧失气力!第三,匕首自腿部自下而上,顺势画圆,第二刀转腕一抖,正好扎在敌人的左臂腋窝之下,防止他扼你的喉咙趁机脱困。此刻敌人的两腿一臂都被你所废,半边身子被你压住,最后一刀,你随便扎哪里都好,不过,小的建议王爷扎胸口,因为划喉咙,会有大量鲜血喷出,这个位置容易迷住眼睛……”
乔骢拍了拍手,从地下站了起来,将手里的树枝递给了朱祁钰。朱祁钰演练了几遍,有些累了。
乔骢退下后,朱祁钰连忙回到了书房,摸出了本子,研好了墨。
“这三招都是生死相搏的技法,我若教给了老陆,万一他和人厮打,出了人命该怎么办?算了!怕什么!我可是王爷!就算老陆出了人命!我也能保他……那人如此欺侮老陆,杀了便杀了!怕什么……就这样!”
明朝的皇室,自幼便有名家教授琴棋书画,再加上朱祁钰的丹青本就高妙,寥寥几笔,一个个持枪搏杀的小人,便跃然纸上……
夜半,陆活丑慢慢的从沙发上爬了下来,直起上身,支起耳朵,听了一阵,确定蒋南已经睡熟了!
“吱呀”一声,陆活丑揣着日记本,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门。在屋前的乱草里摸索了一阵,捞出了一根一人长短的钢管,这钢管可是陆活丑冒着狗咬的危险,从旁边的工地里偷出来的……
“这个阿成!也不知道哪找的二把刀师父,问了三板斧的功夫,竟还是个用长矛的武术!妈的!这什么年代了!我出去跟人打架,要是拎着一根长矛,估计还没等开打,走到大街上,就让民警给逮派出所里去了!算了!反正也没花钱!凑合着先练练吧!指不定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呢?”
陆活丑一边咕哝着,一边翻开了手里的日记本,借着天上的月光,一边比划着,一边仔仔细细的看着朱祁钰给他标注的图文……
第二天夜里,郕王府的门外,正密密麻麻的聚了一堆人,堵住了大半条马路!隐隐的分做了两伙,在相互的指点,谩骂。
“你这老贼,竟然敢置祖宗遗命之不顾!真乃无君无父之人也!成祖有令:天子守国门!你这厮竟敢鼓噪南迁,真逆贼也!”
“你这匹夫,休要扯皮!我大明素来以百姓为重,你这狗才鼓吹奉献瓦刺金银,割地求和,实乃罪大恶极之徒。想那国库之金银,均乃民脂民膏之聚,献金银,必加赋税!此等荼毒百姓之举,岂非玷污我朝历代先皇贤名之所为?”
“一派胡言,老贼提议南迁金陵,莫不是要将这许多祖宗的王土山河,平白送与瓦刺贼人吗?”
“放屁!瓦刺兵不耐久,根本无力占据大量疆土,待到其力疲势馁,兵力分散,我朝正好集中兵力,个个击破!届时收复失地,不过旬月之功!向比起来,你这直接割地献银,摇尾乞和的老贼才是将祖宗的王土拱手让人!”
“……”
半个时辰后,两伙人干脆停止了口干舌燥的叫嚷,直接挽起了袖口,开始推搡,推搡的急了,便直接开始厮打起来。
郕王府外,此刻俨然成了混混们聚众殴斗的菜市口,两伙人打的一片狼藉,扯袖子,揪头发,抱大腿,抓头脸,撕扯翻滚,咬耳朵,扔靴子,极尽街头泼妇之能,打的是不可开交,平日里之乎者也,一脸肃容的臣工们,此刻都一个个的红了眼睛,揪住对方,死不放手,仿佛有着深仇大恨一般……
乔百户偷偷的趴在门缝上,看得是心惊肉跳。
王府的护卫们也都扒住了墙头,聚精会神的看着门外这场殴斗。
“头儿?咱们管不管啊!就让他们这样在王府门口打群架?”
乔骢闻言,抬腿踹了说话的那个护卫一脚。
“管个屁!你出去管啊!你看那个,就那个扯人头发的那个老头儿,那是翰林院的大学士徐珵徐大人,和他厮打的那个是太常少卿许彬许大人,往那边看,左面在地上翻滚那俩,一个是锦衣卫指挥使马顺,一个是户部右侍郎孙岑,还有那边……要管你出去管……”
“头儿!这些个官老爷们,是怎么了?上咱王府门外约什么架啊!”
那个护卫龇牙咧嘴的揉了揉屁股,又凑上来问道。
“还用想吗?现在瓦刺人眼看打到京师城墙根儿底下了,这帮大人有的要割地求和,有的要南迁,各说各的理!两伙人都打了好几天了!”
乔骢将脸死死的贴在门缝上,聚精会神的盯着外面。
那护卫甩了甩脑袋,不解的问道:“头儿!这些个官老爷们,都是啥理儿啊!您消息灵通,给弟兄们说说呗!”
那护卫话音儿一落,众多趴墙头的护卫也跳了下来,聚到了乔骢的周围,一起起哄道:“说说呗!头儿!说说!说说!”
乔骢架不住起哄,一跺脚,小声说道:
“说说行!都不许给我往外传啊!”
“放心吧!头儿!哪个敢传,撕了他的嘴!快说说……”
乔骢咽了口吐沫,神神秘秘的说道:
“你们这些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苦哈哈,哪晓得这里面的厉害,这根本就不是理不理的事!跟你们说啊,这些个读书的官老爷,都个儿顶个儿的生了一张好嘴!南迁有南迁的理,割地求和有求和的理!都说的慷慨激昂,都是为了大明朝的江山百姓!其实说白了,就是为了这个……”
乔骢一收话头,伸出手,捻了捻指头……
“头儿,你是说——钱……”
“嘘!说对了!就是钱!你们看到太常少卿许彬许大人没有,把徐珵大人的脸都抓花了!知道他老人家下手为什么那么黑吗?”
众侍卫木讷的摇了摇头。
“许彬大人,在京师有商铺七十多间!那都是花了重金买来的摇钱树啊!许大人的家底儿都在这上面押着呢!现在大学士徐珵在朝上拼了命的摇旗呐喊,请朝廷南迁,放弃京师!这七十多间商铺怎么办?你这不是要了许大人的命吗!许大人不和你拼命就怪了!再看那边那位,就是那个,衣服都撕烂了的那个!看到了吗、那是王振的亲外甥,锦衣卫的指挥同知王山,上次咱家王爷被打板子,就是这厮下的黑手。如今,王振虽然死了,但王振的党羽心腹,还在京师有着莫大的势力。京师左近的镖局和水陆货运,都是他们的财路,一旦南迁,岂不是要断了这些人的银子么!”
一众侍卫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随即又连忙摇了摇头。
“不对啊!头儿!既然舍不得钱财,许大人应该支持抗击瓦刺,保卫京师才对啊!怎么会主张割地求和呢?”
乔骢闻言,啐了一口唾沫,不屑的说道:
“狗屁!割地又不割他的地!求和的金银是从国库掏,又不是从他的钱袋里掏!但是一旦打起来,弄不好丢的可是他自己的命!这些个官老爷,每一笔账可都是算的明明白白!”
众侍卫闻言,纷纷耷拉着脑袋,胸口里仿佛堵了什么东西,憋闷的紧……
厮打声越来越大,乔骢趴在门缝上,指着在台阶上厮打的两个大臣,接着说道:
“看到着这二位没有,头发被扯掉一大把的这位是都御史陈松亭,拎着官靴追打的这位是刑部尚书薛藻。陈尚书在京师有一百六十亩的田产,所以他主求和,而薛大人主张南迁。要说起这求和,可不比咱们这些个闲汉聊天儿,那都是得拿出真金白银的,一个月前,我听咱家王爷说过,国库,早就空了!要拿钱,肯定得征税啊!我可听说了啊!这薛藻薛大人家里可是苏州的大门阀,老话有云:苏湖熟,天下足!盐、米、漕、织、瓷、工、茶,哪样逃得出苏湖两地。这一加税,苏湖两地的这些个富家商贾,哪个跑得掉,这不等于拿刀子割薛大人的肉吗!这些个像薛大人一样的江南大族,在朝中为官的可不在少数啊!”
“就没有一个支持抵抗的吗?”众侍卫气得红了脸。
“这层窗户纸就放在这,这两边的大臣们,别看打得头破血流,却没一个去捅这层窗户纸!谁捅了!就说明谁想和也先打仗,谁想和也先打仗,谁就是这些个怕死之人的众矢之的!这年头,遍地的缩头乌……咳咳……考虑周全之人,又有几个是关老爷那样,敢单刀赴会的英雄?唉……”
乔骢摆了个戏台上关老爷单刀赴会的亮相,随即摇头一叹。
“那……到底该怎么办……”一众侍卫傻了眼。
乔骢闻言一声冷哼,幽幽说道:“我一个使枪弄棒的粗人都晓得事,这些个进士大人怎能不晓得彼此的心思!能怎么办?他们说了也不算,最后怎么办,还得皇家人做主。如今皇上……咳咳……北狩!这京师里,除了宫里的太后、钱皇后和两岁的太子,也就剩咱们家这位王爷了!所以这些个大人们上午在宫里打,晚上就来咱们王府门口打!都想拉拢咱家王爷入伙……王爷,哎呦,我的王爷……”
乔骢说道一半,猛地一声大喊,定睛一看,朱祁钰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书房的屋脊之上,端着乔骢给他包好了头的那根木棍……
“哎呦我的王爷啊!你们几个发什么楞啊!拿棉被去下面兜着,快搬梯子啊……王爷啊!您千万别乱动啊!我这就上去,上面风大,可别乱动啊……”
一个时辰前,陆活丑和朱祁钰正在聊天……
陆活丑一边用凉水冲着鼻血,一边和朱祁钰吐槽着今天的遭遇,满脑子里都是仓库里发生的那一幕……
又是结钱的日子,二鱼头故意把帐条扔在了地下,陆活丑忍了口气,蹲下身去,想伸手去捡,刚伸出手,冷不防被二鱼头将帐条连着陆活丑的手猛地踩在了脚底下。
二鱼头落脚极重,十指连心,陆活丑疼的涨红了脸,一肘抵在了二鱼头的小腿处,将他推开。
二鱼头一声冷笑,指着陆活丑说道:“老子不小心碰了你一下,你却要动手打我,在场的弟兄们可都看着呢!啊!”
话音未落,四五个大汉已经围了上来!猫仔见了正要上前,只见二鱼头猛地冷眼一瞥,盯住了猫仔。
“先了了这事,我再发工钱!没拿到帐条的哥们,先等一等!”
二鱼头捻了捻手里的帐条,不停的来回甩动,在他脚下就是一桶脏水,猫仔的帐条就握在他的手中,仿佛随时就要掉到水里一样。
猫仔一瞬间好像被高压电击中了一样,两腿就想灌了铅,心里急出了火,却迈不出一步。
陆活丑一声苦笑,知道今天这顿打在所难免。
只见陆活丑死死的攥紧了自己的帐条,抱住了脑袋,蜷缩在了地上。
二鱼头一笑,大声说道:“你倒懂规矩!”
言罢,四五个大汉,上前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半个小时后,陆活丑捂着脑袋,摇摇晃晃的走出了仓库……
猫仔细细收好了自己的帐条,飞快的跑到陆活丑身边,抬手扇了自己十几个大嘴巴!
“老陆,我对不起……我……我……真的需要钱……”
陆活丑咽了一口带着腥味的唾沫,从猫仔兜里翻出了一支烟,点燃了放在嘴里,深吸了一口,劣质的烟味,呛得他一阵咳嗦!
“你没错!”
陆活丑拍了拍猫仔的肩膀,踉踉跄跄的走回了租住的破屋,趁着蒋南不在,飞快的用冷水冲洗着自己的鼻血,同时拿出了日记本,和朱祁钰诉说着自己的遭遇……
朱祁钰听言,气的直拍桌子。
“像这种见利忘义,软弱无能的小人!老陆你还理他作甚!”
陆活丑闻言,揉了揉脑袋,抬笔写道;
“阿成,你听过一句话没有,一头雄狮率领着的一群绵羊,会战胜一只绵羊率领的一群狮子。也就说,当你觉得你身边的人都是软弱无能的绵羊的时候,可其实原因并不出在他们身上,只是因为你自己还没有成为一只雄狮!阿成!我是不是很有文化!哈哈哈!”
陆活丑一声苦笑,自嘲的摇了摇头,这句话还是当年他破产前给自己公司的高管做培训的时候说其的,而现在只能用来安慰自己……
朱祁钰听了这话,顿时愣在了当场,陆活丑的这个理论是从来没有在他的世界观里出现过的,一瞬间,朱祁钰开始有了怀疑,甚至连对自己和整个朝廷的认知都开始动摇……
“瓦刺势大,不可硬拼……明人体弱,不比蒙古……城墙低矮,难挡瓦刺铁骑……瓦刺人生性凶残,逢抵抗,必屠城,不可挡其锋……绵羊……雄狮……”朱祁钰的脑袋乱成了一锅浆糊。
“一头雄狮率领着的一群绵羊,会战胜一只绵羊率领的一群狮子。这话是谁说的!”朱祁钰问陆活丑。
“拿破仑啊!”
“拿……拿破仑是谁?”
“拿破仑都不知道啊!阿成不会连拿破仑都不知道吧!这拿破仑可是法兰西西帝国的缔造者,23年打了亲自指挥各大战役近60次,其中50余次胜仗……”
“原来是一国之君,难怪有如此气魄……”
朱祁钰暗自点了点头,一股莫名的火苗在他的胸膛燃起。
“银子手里已经屯了一些了!神机营也已经开始练了!要是打!我未必会输……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我明人,也未必不是瓦刺人的对手……”
朱祁钰在地下走了一圈又一圈,突然他抬起头,看到了墙边立着那根棍棒!
“我要做雄狮!不要做绵羊!”朱祁钰发了一声喊,也不知哪里烧上脑了一股野火,朱祁钰拎起了木棍,在地上冲刺了一阵。
“不直!”
“不直!”
“还是不直!怎么才能冲的笔直呢!对了!独木桥!高顺是用独木桥练胆气的!我是堂堂王爷,胆气难道还不如那些个农夫吗?独木桥,哪里有独木桥!对了!屋脊!屋脊也是一样的!就是屋脊!”
朱祁钰一拍脑门,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架梯子,笨手笨脚的爬上了屋脊!
“脚尖要对准敌人的胸口!”朱祁钰默念着乔骢教他的技巧,想象着也先就站在他的对面!
“杀呀!”朱祁钰一声大喊,抬腿前冲!
刚跑到屋下的乔骢见了,吓了一身的冷汗,下意识的捂住了眼睛!
“啊呀!”朱祁钰脚下一滑,从房顶上滚了下去,摔在了地上,虽然有侍卫用棉被兜住了,但还是结结实实的摔了个四脚朝天。
乔骢连忙跑过去,将朱祁钰扶起。
“王爷!您没事吧!摔坏了没有啊!”
朱祁钰扭动了一下腰,挣扎着爬了起来,一把推开了乔骢,大声喊道:“痛快!”
乔骢闻言,吓得一头雾水,心里默默念道:
“完了!准是摔坏脑子了!我得赶紧去寻个郎中来……”
五更天,皇宫之内。
钱皇后提着一盏宫灯,裹着御寒的大氅快步走进了周贵妃的寝宫。
寝宫深处,年仅两岁的太子朱见濬正蜷缩在生母周贵妃的怀里,两只圆滚滚的眼睛惊恐而慌乱的转动着。
“周贵妃何在?” 钱皇后一声冷喝。
“贵妃哄着太子已经睡下了!皇后娘娘还是明天再来吧!”几个心腹的婢女挡住了钱皇后,匆匆忙忙的说道。
“好大的架子!”钱皇后一把推开了身前的婢女,大踏步的向寝宫深处走去。
周贵妃手底下的婢女拼了命的阻拦,死死的挡在钱皇后的身前,跟在钱皇后身后的绿竹见状,上前一步,自腰间的鞘内拔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站在了钱皇后身前,将一众婢女和太监逼退。
两方不断僵持,钱皇后且进,众宫女且退,很快便到了周贵妃的卧房之外。
绿竹一脚踹开了房门,引着钱皇后走了进去。
周贵妃云鬓散乱,一把抱住了怀里的太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手足无措的说道:
“我晓得你们要做什么?你们想让我的孩子登基对不对!我知道,瓦刺人的大军就要打过来了!皇上都北狩了!这个时候你让我的濬儿去当皇帝!你这不是要他的性命吗?皇后娘娘!姐姐!念在一起侍奉皇上多年的份上!你放过濬儿,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钱皇后闻言,咬着牙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濬儿虽是个孩子,但他更是朱家的子孙!”
周贵妃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指着钱皇后尖声骂道:
“我就知道,你生不出儿子,便来害我的儿子!”
朱祁镇和钱皇后夫妻情深,钱皇后心中最大的痛处就在于多年来未能给朱祁镇诞下一子半女,此刻被周贵妃一语戳到心内痛处,更忆起朱祁镇的面容,想起两人夫妻情深,此刻朱祁镇却被也先俘虏,也不知受了多少苦楚,钱皇后心痛之下,顿时红了眼眶!
绿竹见了钱皇后的脸色,怒上心头,抬手一剑,扎在了身前一个太监心口,反手一撩,一道血箭窜出,撒了一地鲜血。
一众宫女顿时吓得面无人色,手脚发抖的瘫在了地上!
周贵妃放开了朱见濬,手足并用的爬了过来,抱住了钱皇后的腿。
“皇后娘娘!我知道,您有手段。南迁也好!割地也好!我都从了你!还有我的娘家,都会无条件的支持你!求求你放了濬儿,他才两岁啊!我是她的亲娘,我不能看着他成为朝堂混战的牺牲品啊!”
钱皇后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周贵妃,指着奉天殿的方向,徐徐说道:
“那把椅子,现在还空着呢!需要坐在那把椅子上的,是朱家的男人!不是朱家的媳妇!你懂不懂!”
钱皇后一把推开了周贵妃。
蹲在地上的朱见濬看到生母被推倒在地上的血泊里,吓得失声痛哭!绿竹一狠心,抄手抱起了朱见濬,将他揽在左肩,右手执剑,护着钱皇后,缓缓的走出了周贵妃的寝宫。
叶落满阶,周皇后在哭,朱见濬在哭,一地的宫女在哭,周皇后的寝宫内外今晚除了哭声,再也不会有别的东西了……
半个时辰后,天光将亮,孙太后的寝宫里还亮着烛火……
哭哑了嗓子的朱见濬已经沉沉的睡了过去,钱皇后静静的立在阶下,孙太后紧缩着眉头,在宫女的搀扶下,怜惜的抚摸着朱见濬的额头!
“母后!国不可一日无主啊!朝局不能再乱下去了!”钱皇后低声说道。
孙太后闻言一声长叹,幽幽说道:“皇后,朝中的事!哀家也有所耳闻!此刻没有外人!你和哀家说句实话,我大明是应该求和呢?还是南迁!”
钱皇后闻言,不假思索的说道:“若有英磊之君,当有一战之力!”
孙太后闻言,一声轻笑,徐徐说道:“英磊之君?是老婆子我?还是皇后你?还是两岁的濬儿?那些个人人自危的文武百官会听我的话,你的话,还是濬儿的话?就算濬儿登了基,他能摆布的了群臣吗?太祖有令,后宫干政者死!你的手只要稍稍伸到朝政里,伤到了那些个官员的利益,那些个老狐狸就会第一时间察觉,打着太祖的名义要你的命!咱们两个女人,哀家身边没有儿子,你身边没有丈夫,手里没财帛,娘家不掌实权!你拿什么和人家斗!”
钱皇后攥了攥发白的指节,不再言语。
孙太后见状,伸出手指,敲了敲茶杯,徐徐说道:“我可是记得,先皇还有一个儿子……”
“郕王吗?”钱皇后一声冷笑,忍不住的一脸不屑。
“不错!”孙太后笑着点了点头。
“母后,郕王追捕也先不成,险些送命!今日里,得知土木堡兵败,郕王早已经吓破了胆子,形容枯槁,性情大变,听说他自己将自己关在书房已经一个多月了,朝臣每日都去他府门前争吵,他都闭门不出!昨夜,郕王发了神经,爬从屋脊上一跃而下!我派人打听过了,有好几个郎中都被请到了郕王府给郕王瞧病!请大夫的,是郕王的护卫乔骢,说是郕王摔伤了脑袋,可郎中看过之后,都说郕王没有大碍……”
“哦?没有大碍,为何请那么多郎中?”孙太后问道。
“无非是听说了瓦刺大军将至,害怕母后要他承位,所以才装疯卖傻!”
钱皇后冷冷一笑。
孙太后思量了一阵,徐徐说道:
“你是觉得郕王懦弱,与其让郕王登位,被朝臣当做傀儡操纵,反倒不如让两岁的濬儿当皇帝,你也好借着教导濬儿的名义,对朝政多加引导!对不对?”
钱皇后闻言,连忙跪在地上,张口说道:
“钱氏死罪!”
孙太后连忙叫人扶起了钱皇后,沉声说道:
“你没错!你也是为了祖宗的江山!只不过,濬儿才两岁,他护不住你,你也扶不起他的!”
“夫家的江山,钱氏纵然粉身碎骨,守得一天,便是一天,扶得一天,便扶一天……”
孙太后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摸出了两个小匣,递给了钱皇后。
“这里是两道懿旨,一道是让濬儿继位,一道是让郕王继位!你且收好!”
钱皇后诧异的接过懿旨,满面不解的说道:
“您还对郕王抱有希望?”
孙太后也不答话,只是定定的拎起了手边的一道折扇,打开里,只见扇面上被人简练的笔法勾勒了一只瘦骨嶙峋的病虎,这扇子正是朱祁镇的父亲朱瞻基在一次酒后,忆起恩师道衍大师,追思所画!病虎之旁,铁画银钩的写着八个草字——扭转乾坤,所赖斯人。
孙太后摇了摇扇子,喃喃自语道:
“哀家相信,成祖的血脉,虽是弱了,却不会绝……我朱家的男儿里,未尝就出不了黑衣宰相!”
‘
大雨滂沱,市郊的鱼厂里一片忙碌,到处都是装卸的工人在上下搬运,鱼厂里充满了活鱼的浓腥味。
陆活丑和猫仔躲在一个没人的角落里,各叼了一支烟,蹲在地上休息……
“老陆!你听说了吗?区里边下来文件了!码头的大鱼头,承包的年限到了!咱这运输的活鱼的生意可要重新招标了!”
猫仔摸出了火机,给陆活丑点上了烟。
“招标?招个屁!我听人说大鱼头把控这条运鱼的线,已经有十年了!年年招标,都是大鱼头中!这里面能没猫腻儿?”
猫仔嘬了一口烟,徐徐说道:
“老陆,我听看门的老徐说了,这里面的猫腻大概是这么回事!这大鱼头啊,承包码头到鱼厂这趟运输线,和鱼厂的二鱼头商量好了套子,运十成货,二鱼头打七成的帐条!多出来这三成,其实根本不是他们俩对半分,而是分成了三份:大鱼头分一成,二鱼头分一成,送到上面一成!”
猫仔翻着眼睛,伸出指头,向上指了一指!
“上面?”陆活丑弹了弹烟灰。
“对啊!都传大鱼头在上面通着关系呢!要不他能连着中标十年吗?”猫仔神神秘秘的说道。
“那今年招标,岂不是还是他中标?”陆活丑虎着脸说道。
“今年还真未必!”猫仔煞有介事的说道。
“为啥?”
“大鱼头上面的人……倒了!”
“下来了?”陆活丑皱着眉头问道。
猫仔扫了扫周围,趴在陆活丑的耳朵边上,轻声说道:
“对啊,听说出了事了。我听门房老徐说,大鱼头这一阵吓坏了,一直没敢回家,就住在码头上,总是晚上打电话,没命的四处求人撒钱,天天后半夜出去……”
陆活丑将烟头捻灭在了地上,看着猫仔说道:
“这么说,咱们今年没准能换个好老板?”陆活丑苦笑了一声。
猫仔闻言,啐了一口唾沫,小声骂道:
“当老板的王八蛋,几个是好人!”
陆活丑闻言,一脸不服气的说道:
“我以前就是老板,我就是个好人啊!”
猫仔一笑,咧着牙说道:“所以你这老板才当不长啊!”
陆活丑笑骂着踹了猫仔一脚,站起身来,跟着人群,往鱼厂里走去。
猫仔拉着陆活丑站在了人群的角落里,静静的等着二鱼头给大家打帐条,陆活丑摸了摸头上的汗,跟猫仔说道:
“孩子的手术,还顺利不?”
“再过一个月,就能出院了!大夫说,还得观察观察!”猫仔紧张的搓了搓手。
“老陆?”猫仔皱着眉眼,看向了陆活丑。
“做啥?”陆活丑问道。
“我知道你也不宽裕,欠你的钱,我一定会尽快还上的!”猫仔飞快的说道。
“急个屁!猫仔!我跟你说,这钱是重要!吃喝全靠着它!可它却比不过人啊!钱没了可以挣!多有多的挣法!少有少的挣法!可一旦人要是没了,走了,离开了,可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以前不懂这个理儿,总觉得只要挣来了钱,就什么都有了……唉!不说了……”
陆活丑仿佛想起了某些不好的记忆,喘了一口粗气,不再说话。
……
与此同时,大明京师的西郊深处,一间低矮的小房里,一身粗布短衣打扮的朱祁钰正蹲在炉火边,扇着扇子,火上架着一个陶炉,炉内熬着粘稠的中药,阵阵刺鼻的味道,熏得站在门外的乔骢隐隐作呕,而朱祁钰却毫不在意,仍旧小心翼翼的控制着火候……
屋子的里间,有一铺冷炕,炕上坐着一个老太太,正凑在灯下,在细细的捻动着手里的针线,密密的纳着鞋底。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祁钰熬好了药,用湿布垫着碗檐,小心翼翼的捧进了里屋。
“大娘,药好了!您快喝!”
朱祁钰将碗放在小桌上,赶紧吹了吹烫得发胀的手指!
“阿成啊!坐!”老太太拍了拍身边的炕沿儿。
“好!”朱祁钰点点头,坐在了老太太边上。
老太太收住了针脚,打了一个结,用剪子剪掉了线头,将手里的鞋底塞到了朱祁钰的手里。
“大娘,这……我……您还是给糖皮留着吧!”
这老太太正是糖皮的老娘,糖皮为救朱祁钰而死,死前将给老娘抓药的药方托给了朱祁钰,朱祁钰得知土木堡兵败后的这一个月来虽是萎靡不振,将自己锁在书房里,但是每隔个三五天,总是忘不了换上一身麻布衣服,偷偷的来望一次老太太!朱祁钰不忍心告诉老太太糖皮的死讯,只和老太太谎称糖皮被王府的侍卫长看中,选到王府里当了差。
老太太一笑,将鞋底使劲的塞进了朱祁钰的手里,轻声说道:
“阿成!这鞋底就是按着你脚的大小做的,糖皮穿不了!”
朱祁钰只好收下,将鞋底收好之后,连忙从怀里摸出了几块碎银子,加起来足够有七八两。
“大娘,前日里糖皮差事办的好,王爷打了赏钱!阿成在府里当差,脱不开身,我每天都去王府的后厨送柴火,阿成托我给您送来!”
老太太见了,也不答话,只是伸手自炕沿边上取过了一个布包,打开来,里面全是散碎的银子,加起来怕是得有个二三十两。
老太太拉过来朱祁钰的手,徐徐说道:“阿成!大娘晓得你是个好孩子!这一个多月来,给我送了这许多银子……”
“大娘!这都是糖皮托我给您的,您倒是买些吃食啊!怎么都没花啊……”朱祁钰急的直跺脚。
老太太一摆手,打断了朱祁钰的话。
“阿成啊!大娘虽然老了,但是人不糊涂,大娘知道,糖皮八成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朱祁钰闻言,犹如五雷轰顶,瞬间呆住了。
“阿成,我家糖皮虽是街头上浪荡的混混儿,却是个孝顺孩子,家里虽然穷,但糖皮聪明,也是识得字的,他若是还活着,就算不能回来看我,也会捎回来书信的!我是他娘亲,我知道他已经不在了,不会错的!”
“大娘,我……”
“阿成!不用安慰我,老太太都这个岁数了,还有什么是看不开的呢?你是个好人,糖皮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他的命好!”
老太太笑了笑,将桌上那包银子拿起来,塞到了朱祁钰的手里。
“大娘,这是……”
老太太叹了口气,徐徐说道:
“听街坊们说,这瓦刺人就要打到京城了!皇帝都北狩了!官老爷们商量着要南迁,这京城怕是保不住了!好多个人家都已经雇好了车马,往南边去了!老太太这把年纪了,就不走了!可阿成你还年轻,莫要留在京城了,万一糟了兵灾,唉!这银子你拿着,收拾好细软,雇个车马,也快逃了吧!”
朱祁钰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两手颤抖着接过了糖皮娘递过来的银子 。
羞愧、 愤怒、不甘、屈辱……
太多难以言表的情绪好似一只发了狂的猛兽一样,剧烈的撕扯着
他的胸膛!
“阿成?你怎么了!”老太太感觉到了朱祁钰的不对劲。
“没事的!”
朱祁钰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将手里的银子塞回到了老太太的手里,沉声说道:
“大娘!这银子你且留着,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再置办两身衣服!您放心,这京师丢不了!瓦刺人,打不来!”
言罢,朱祁钰猛地站起身来,大踏步的向外走去。
出了房门……
走进小巷……
上了大街……
直奔王府……
乔骢加快了脚步,紧紧的跟在朱祁钰的身后,乔骢猛然之间,竟然有些不习惯,总觉得今天家里的这位王爷,总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是什么……
进了王府的大门,朱祁钰猛地收住了脚步,回过身来,一把抽出了乔骢腰下的佩刀,对着月光,细细的看了一遍……
“王爷……”乔骢吓了一跳。
“更衣!备马!本王要去早朝!”
“是!”乔骢愣了一下。
朱祁钰冷冷一笑,瞳子里射出了两道寒光,将手里的刀递给了乔骢,沉声说道:
“本王可能要杀人,你的刀,要快!”
大雨越下越大,市郊的鱼厂外垂下了一层珠帘一般的雨幕,老旧的彩钢瓦房顶被雨滴砸的噼啪作响,房顶的缝隙里开始有雨水漏下,滴滴答答的落了一地,聚成一滩滩的水洼……
“各位兄弟,听我说!”二鱼头走到了人群正中,摆了摆手示意,司机们的议论声缓缓的弱了下去。陆活丑点了根烟,静静的看着场内的形势。
二鱼头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各位也都知道,现在咱们码头这边出了点状况,需要一定的资金来运转,大家一起吃这碗饭也有些年头了!这时候,遇到了困难,正是需要大家同舟共济的时候!希望大家能多多理解!兄弟在这里保证,这要过了这道坎儿,大家的工钱还会涨起来的!”
“这活儿没法干了!之前十成抽三成!现在十成里要抽四成!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人堆里,一个司机红着脸喊道,众人闻言,纷纷应和。
猫仔接着机会,装着胆子,也跟着喊道:“说……说的对!”
陆活丑拉了一把猫仔,猫仔趁机趴在陆活丑的耳边,小声说道:“听说大鱼头和二鱼头在外面欠了不少的外债,之前生意好,还撑得住,现在那些债主都知道他们的后台倒了,怕他们还不上,纷纷争先恐后的来要债。这俩王八蛋还不上钱,就从咱们牙缝里掏!真他娘的不是东西!咱们趁乱喊几嗓子,骂他个王八蛋两句,也好解气……”
陆活丑正要说话,只听二鱼头一声大喊:
“刚才的话!是哪个人说的?”
二鱼头话音未落,早有七八个大汉窜了出来,三两下就拱到人群中,将那个喊话的司机拎了出来,扔在地上。
那个司机在人堆里喊的火热,一被拎出来,顿时没了气势,吓得手脚发抖,一脸惊慌。
只见二鱼头一摆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拎过来一个黑色的塑料袋,从里面掏出了两沓人民币扔在地上,沉声说道:
“我这个人,最讲道理,我说抽四成,你要是嫌抽的多,你可以走,但不可以骂我!我最讨厌别人骂我,这是两万块,我买你一嘴牙!”
话音未落,四五个大汉早已走了过去,两个夹住胳膊,将那个司机压在身下,拎起一块秤砣,一下下的砸着那司机的嘴!
“慢!”二鱼头喊了一嗓子,随后挠了挠满头的青茬,指着人堆儿说道:
“我记得,还有一个跟着叫好的!是谁来着,我刚才听的真真儿的!谁来着?哦,想起来了!猫仔!是你吧!是不是你啊?”
二鱼头身边的大汉,闻言直接拨开了人群,直奔吓得手脚发软的猫仔冲了过去。
陆活丑一声苦笑,心里顿时想明白了,这二鱼头是想杀鸡儆猴,打坏几个人,赔点小钱,镇住这些个司机之后,他好再拿多抽一成!
猫仔使劲的往后缩,冷不防那几个大汉力大,眼看就要将猫仔拖出来了!只见陆活丑猛地将手里的烟头向其中一个大汉的手上戳去,那大汉被烫了个激灵,下意思的抽回了手,陆活丑趁机将猫仔一把拉了回来!
“反了!是哪个王八蛋跟老子起刺儿啊!”二鱼头喊了一声。
陆活丑知道躲也躲不过去,于是硬着头皮,将手一举,从人堆里走了出来,大声说道:
“是我跟着叫的好!不是猫仔!”
二鱼头一愣,指着陆活丑骂道:
“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你个狗一样的东西,也学别人架梁子!好啊!我今天成全你!”
二鱼头说完,猛地一弯腰从地上抄起了一个凳子,一个跨步窜上来,抡在了陆活丑的脑袋上,打的陆活丑头破血流,陆活丑猝不及防,被打的一颤,重重的摔在地上!二鱼头还不解气,一把扔掉了手里打烂了的凳子,从一旁还没搭好的鱼池子边上拎起了一把拌水泥的铁锹,抡圆了锹头,将刚爬起的陆活丑一下又拍倒在了地上,拎起地上的鱼筐一把套在了陆活丑的头上,窝心一脚,将陆活丑踹到了墙角。
陆活丑的心口一阵痉挛,咳的满脸红紫,在地上挣扎了一阵,一把摸过了地面上散落的一把刮鳞小刀,指着二鱼头,挣扎爬了起来。
那把刮鳞的小刀通体只有手掌长短,被干瘦的陆活丑拿在手里,指着高大壮硕,拎着大铁锹的二鱼头,场面显得那么的滑稽……
“哟!你这是要捅我啊!”二鱼头指着陆活丑,一步步的向陆活丑走去,一边走,一边将手里的锹拖在地上,当啷当啷的乱响。
四五个大汉围了过来,其中一个将一把小臂长短的西瓜刀递给了二鱼头,二鱼头左手拎着刀,右手拖着锹,一步步的向陆活丑走去。
突然,打斜刺里跑出了一个矮胖的身影,手中拎着两个装鱼的铁桶,抡得虎虎生风,飞也似的奔了过来,正是猫仔到了!
“啊!我跟你们拼了!”猫仔没打过架,只能将嗓门喊的震天响,给自个儿壮胆。
二鱼头打了个眼色,四五壮汉也寻了家伙,迅速将猫仔围在了一边,猫仔虽处劣势,但将两个铁桶抡的密不透风,一时之间,那四五个大汉,倒还近不得身!
陆活丑瞥了一眼猫仔,一声苦笑,将手里的刮鳞小大插在了腰里的皮带上,一伸手从旁边的雨布架子上抽出了一根一人长短的木棍,伸出棍头,在门边上一磕,木棍从磕碰处断开,折成了一处断茬,好似一个枪尖儿!
陆活丑深吸了一口气,弯腰坐马,两脚一前一后,两手持棍,一前一后,脚尖轻移,慢慢对准了二鱼头的心窝……
“呦呵!吓唬我啊!”二鱼头指着陆活丑的鼻子!
“来啊!老子干了真么多年的鱼厂,还没有哪个刺头儿敢和我动家伙呢!袋子里面剩的钱都是你的,老子今天要你挑了你两根手筋!”
陆活丑长吐了一口浊气,脑子里不断回响着朱祁钰给他画的那些图文:
“突刺要直,不可左右摇摆,脚尖对准敌人心窝……妈的!拼了!阿成,也不知道你哪找的三脚猫功夫,你可不要坑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