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夜晚,越来越寂静了。
万籁俱空,唯有偶尔传来的夜风细雨和远处更夫的梆子声。
定远将军府中,书房的灯火依旧明亮。
窗纸映出傅斯程端坐的身影,一袭深色长袍随着微风摆动。
傅斯程的面容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冷静,丹凤眼眸中藏着让人无法窥探的错觉:
“将军,日后有何打算?”
祝青甫对立而坐,他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布料,在黑夜中几乎看不到他。
他避开了皇上和太师耳目,潜进将军府,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祝青甫的拳头砸在案桌上,砰的一声响。
“我不愿负她。”
那日傅斯程叫他打出血,若不是傅斯程耐着性子与他解释,他如今仍蒙在鼓里。
而他们之间多年建立的关系破裂了。
原来皇帝想铲除他和林太傅,只是顺手牵羊,两家绑在一起,日后随意寻到一人的错处,或是祸水泼于一人,便可一石二鸟。
祝青甫愤恨:“真没想到,皇上好计谋啊!”
他一介战场匹夫,这回总算真正见识到了帝王之术。
“如今之际,将军只能稳住。
将军若对亲事愤恨不已,反而叫尹太师那边的人生疑。
如此一究根查底,如梦姑娘怕会公之于众,这般极可能给她招来杀身之祸。”
祝青甫侧着脸,眼底猩红。
那日如梦同他最后诀别,痛彻心扉。
她也是为了让他能够活下去,让所有人能够活下去的最佳保全之法。
“斯程,想想可笑,我驰骋沙场二十年,为国效力,鞠躬尽瘁。
得来的却是兔死狗烹,连心上人都保不住的,悲惨结局。”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那是被战场风沙磨过的痕迹。
夜幕低垂,宫灯闪烁。
将军府内一片寂静,两人无言相对。
昔日征战战鼓声已经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夜风和将军府外偶尔传来的犬吠声。
可笑可笑!万般皆无奈,半点不由人!
“会有解决办法的。”傅斯程握住祝青甫的肩膀:
“还记得从前你同我说,最赏识我身上的不服输。
你现在怎么能服输呢?”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斯程,若我有一日真的无法善终,军营里的将士和如梦姑娘,就要你多多看顾了。”
傅斯程:“莫要说胡话。”
夜风习习,天上方才还明亮的弯月,如今被乌云遮挡,严严实实,看不见一丝光亮。
“从今日起,在他人面前我们已经生了嫌隙,我夺了你的权,你恼怒。
加上你误会我在圣上面前让你娶妻,更加愤恨,打了我几拳。”
“皇上沉迷道法,若他真有如此心计,怎会叫尹太师迷了心智。
恐怕我俩之间生嫌隙,其中大多为尹太师的手笔。”
祝青甫:“那你打算如何做?久居昏君之旁,整日提心吊胆。
你生性洒脱,怎在官场的尔虞我诈中周旋?”
“将军可知我为何要当兵?”傅斯程惆怅道。
他当年入军营时,才十一岁,身子瘦弱不堪,根本不符合上战场的条件。
许多士兵强制征兵来的,不愿上战场,贪生怕死。
而他却不同,一上来就跟领头的说想上战场。
领头小将和周围士兵听此,都笑他。
没见过这么迫切想死的!想死的话随意挑选一处水井,跳下去不就好了。
不是他们说话太过难听,而是小傅斯程的身板实在瘦小,身上没几两肉。
后来即使得了祝青甫的赏识,傅斯程的身板也只能算得上中下。
所以说傅斯程努力用功,在军营中练就一身好本领,可是与人正面打起来,相同的力度在别人身上好歹有几两膘肉挡挡。
傅斯程身上的伤就会严重的多,身上紫一块青一块,刀口伤疤也好得慢。
祝青甫很是心疼。
“为何?想当年你那一身倔劲,去给大户人家当砍柴的柴夫,也能安逸过生活了。
总比在战场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强。”
傅斯程淡淡一笑:
“将军说的颇有道理,看样子本将要开始练练劈柴之法才行了。
防止日后一不小心丢了官职,也可有个谋生之道。”
“以前我的能力太小,总保护不了他人。
偶然间,我知道了,当士兵可以练武艺,同时在战场上保家卫国,为大瀛的每一个小家尽一份力。”
祝青甫擦擦眼角没能压制的一行眼泪:
“大瀛得一忠臣,实乃万幸,奈何君主昏庸,未有识人之才。”
同样是夜晚,将军府中萧瑟冷清,可许家却迎来了这几个月以来第一件好事。
准确地来说,是裴姨娘迎来了好事。
她拿着一大沓银钱在许长树面前晃了两圈:
“老爷请看,这是什么!”
“银钱!”
许长树今日来青苑,正是为了讨回前不久给小裴氏的钱。
这钱不放在自己手中,始终有些不放心。
加上之前小裴氏的两个哥哥做生意败了许多银两,搞的这几日许长树的心惴惴不安的。
可若反复来回反悔,说话不算话,又怕叫小裴氏笑话。
憋到今晚终于是憋不住了,谁知一眨眼的功夫,小裴氏竟拿出来几倍的钱!
“你,你是如何得到这么多银票的?”
许长树的双手微微颤抖,眼神尽是激动期待。
他的手指慢慢向银票摸索着,摩挲银票光滑的表面,他的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
小裴氏给许长树捏肩:
“我用收来的印子钱去做香药引犀象引,这可比盐引和茶引高了几十倍!”
“香药和犀象?即便如此,在如此短时间内,怎么可能?
何况这东西收益越高,随之的风险也就越高。”
许长树不敢相信,做生意若这么简单,当年他就不可能失败。
许长树也曾满志踌躇过,谁还没有个年少轻狂的时候?
当年他爹生意如火如荼,一路从最不起眼的小小商贩,做成了在三元县远近闻名的商户。
家中越来越多客人想来巴结讨好他爹,就盼望着许家能分给一点油水。
宾客嘴里对爹的夸赞之言,许长树从小听多了。
爱屋及乌,那些宾客们见了许长树,自然也会对他美言。
赞美之词言犹在耳,夸着夸着,夸得许长树踌躇满志,相当有大志向。
暗暗认为自己一定能够超越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