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梦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飘洒的大雨,心中一片悲凉。
天光越来越暗沉,天空远方的乌云暗压,风越来越强,院子中的三两棵梧桐树连带着花盆中的藤蔓野草被风吹着,来回摇摆,树冠呼啦啦的往下压,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来。
“小姚,我要抚琴。”
柳如梦擦擦泪珠,表情平淡。
她的难过,无人诉说,谁愿意听一个青楼女子痴心妄想嫁给大将军,最后愿望落空的故事呢?
瞧着小姚的笑,柳如梦跟着露出笑意,
“姚姚,若能一直如你这般无忧无虑就好了。”
姚姚抱着琴,呆呆然:
“多亏了姐姐救我出羞花楼,若非姐姐,我如今定是哭唧唧的脸,哪能笑得这般开心?
能离开羞花楼我就很高兴!”
这般单纯无邪,如同多年前的她一般,柳如梦想,她的野心太大了,胃口越来越大,终于有一天老天看不下去。
雨水纷纷洒洒,如同她此刻的心情,纷落无措。
柳如梦轻轻摸着案桌上的琴,这把琴是祝青甫送她的。
偷偷叫姚姚向祝青甫的随身侍卫打听,才知道他为了这把琴寻了山中铁匠三次,就是为了琴弦能打造出最清脆动人的声音。
后来专门请几名老琴师一同调音,才得了这把琴。
柳如梦闭上眼睛,指尖在琴上流转,轻轻划过琴弦。
琴声在空旷的房间里飘荡,与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融合在一起。
祝青甫一入门,就听见了那曲《长相思》。
他记得她说过,《长相思》这首曲子是她最喜欢的,动人婉转,每每听到都能感同身受。
但也是她最害怕的曲子,每每听到总是百感交集,泪如雨下。
祝青甫快步走进去。
她在哭吗?
琴声哀怨婉转,每一声都诉说着苦楚。
他心头突突跳,走到与她只有一扇屏风之隔,他望向她,脚步猛地如同灌了铅一般,不知如何向前。
那扇屏风不高,他轻易地就能看见低头弹琴的她。
微微闭眼,面无表情。
她没有哭。
可祝青甫的心更加难受了,这首曾经叫她哭泣动容的曲子,如今没了眼泪。
是因为,再听已是曲中人了吗?
琴声戛然而止,她发现他来了。
“如梦。”祝青甫深吸了一口气,低着头揽她入怀。
可柳如梦没有按往常那样顺从,端坐着微微推开他:
“将军自重,您已有婚配,不能与我如此。”
祝青甫听到了心碎裂的声音,裂了好几块:
“如梦,你一定要这般说话?”
柳如梦没有说话,目光视线一直盯着琴弦。
他送她这把琴的时候,曾说过琴弦韧性极强,不用担心弹断。
她忽然之间有些好奇,这样韧性的琴弦要多大的力气才能掰断。
她思考得太入迷,以至于耳朵听不见祝青甫在说话。
“我知道你在生气。”祝青甫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
她脾气很好,很少生气,很理智,做的决定不会回头。
因而他害怕她生气,她坚韧,无论风雨多大,都能直着腰杆,但却不会回头。
“皇命难违,但你信我,我不会辜负你的。”
祝青甫忽然眼睛有些干,“理理我,如梦。”
柳如梦的手指忽然勾向琴弦,最中间的那根,也是最粗的琴弦。
五指猛地一拉,琴弦在她的指关节夹缝中断裂,发出一声清脆又刺耳的响声。
“如梦!”
她的手出了很多血,迸溅出来,滴在琴弦上,一滴滴流出到案桌上,最后落在她一身淡白色的襦裙上,鲜艳得吓人。
姚姚听到叫声过来,吓得脸都白了。
“祝青甫。”柳如梦出了很多血,她脸色苍白,嘴唇都有些颤抖。
这琴弦果然如他所说,坚韧,难以弹断,但只要她用力还是能断了它。
手指很痛,痛到她快呼吸不过来,但痛着痛着,手指关节裂开血肉就会慢慢麻木,身体也能习惯痛感了。
她能承受得住。
“我们之间,已无可能了。”
柳如梦想哭,但她哭不出来。
也许是这副身体在抗拒,抗拒她变成懦弱的模样。
“不,不会。”祝青甫摇摇头,用尽全力抱住她:
“我们这般相爱,就算是皇命,也不能拆散我们!”
他的声音颤抖,嗓音从胸腔中发出,深沉又像怒吼。
明明他在她面前总是这般温柔的,柳如梦的手背感受到一丝温暖湿润。
他流泪了。
眼角红红的,这个身材高大,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男人,在她面前彻底卸下了心防,毫无保留地爱她。
奈何世事弄人。
“抗旨不尊,要诛九族。”柳如梦的手轻轻擦干他的眼泪,“比起族人的性命,你我之间的感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不想让我们之间的爱,成为屠戮族人的刀,对我来说太过沉重,难以喘气。”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微微露出头来,烛光映照在她的脸上。
她柔柔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中回荡,可她脸上却没有一丝动摇。
烛光摇曳,她的眼睛闪烁,面容坚定。
这般柔美的脸庞,坚定的神情在她脸上依旧很美,叫他惊艳,叫他从此留恋。
祝青甫微微张口,可言语卡在喉咙中,再也说不出来。
他们的爱,成了屠戮刀,悬挂在族人脖子上。
他如何能劝她接受他的爱?
祝青甫落寞的背影在院子越来越远,柳如梦的眼中慢慢湿润,最后模糊到看不见人影。
她抬头看天,夜空中闪烁着星星。
他留了这个院子给她,但她会一直站在院子门槛前,不断回忆今晚这一幕,回忆他离去时,她的言语多无情决绝。
她还记得,他许下的海誓山盟,字字句句都铭刻在她心中。
然而,圣旨已下,他们的爱情,也没了未来。
再坚韧的琴弦都能掰断,这段没有公之于众的爱情,也能叫她无声无息地断了念想。
而离别分开的痛苦,如同琴弦伤了她的手那般,哭着哭着忍着忍着,总有一天会熬过去的。
右手手指的血还在流着,不知不觉,柳如梦昏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