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红八军团渡过潇水之后,跟在红九军团的后面向江华、永明方向前进。行军途中,突然接到军委的命令,要他们改变路线,向灌阳县水车地区进发,与红三军团曹里怀的第六师靠拢。由于追兵紧随其后,加之去水车方向要返回再走道县,情况十分紧急,部队来不及动员,就匆匆忙忙出发了。特别糟糕的是,军团长周昆忙中失策,没有派出侦察员打前站侦察路线,使部队行军没有准确的目标,只好边搜索边前进,停停走走,走走停停,犹如老牛拉破车,十分缓慢。周昆没有料到,红三军团第六师就在他们前面不远的地方,但由于事先未派人去侦察和联络,结果白白耽误了大半天时间。
红八军团组织部长甘渭汉见行军速度太慢了,很是恼火,便对政治部主任罗荣桓说:罗主任,在敌占区行军,怎么事先连个侦察员也不派呢?像这样行军,就好比瞎子走夜路,搞不清楚方向。
罗荣桓跟他一样茫然,军团长周昆、政治委员黄甦和唐参谋长遇事很少和他商量,甚至连每天的行军路线也没有告诉他,他哪里还管得上派侦察员的事。因此他也很恼火,便回答甘渭汉说:我也不知道,周昆根本不让我管这些事,我已经成了睁眼瞎子,这样下去,我看会出问题的!
罗荣桓的担心并非多余。此时此刻,部队不仅陷入了缺乏组织和领导的无序状态,而且已经极度疲劳。行军的时候,有许多战士走着走着,便一头栽在路旁呼呼睡着了,怎么喊也喊不醒。面对如此疲惫的队伍,平时本来就性情急躁的黄甦急得两眼冒火。他用马鞭子朝躺在地上的战士们一鞭鞭地抽去,没料到这样严厉的体罚也不起作用,抽醒了这一个,那一个又躺下了。看到战士们无精打采的样子,脾气温和的周昆也心急起来了。他从一个扛着机枪的战士手中夺过一挺轻机枪,朝空中扣了一梭子子弹。这一招顿时产生了效果,还在梦中的战士突然被枪声惊醒,以为又同敌人遭遇了,猛然从地上站了起来,懵懵懂懂地朝前乱跑,有的撞在树干上,有的跌进沟坎里,有的跑错了方向,队伍顿时狼狈不堪。
周昆见了,觉得这一招挺灵的,便得意地对身边的通讯员说:你们去告诉各师师长,如果有战士躺下去睡觉叫不醒,可采取鸣枪警告这个办法。
听到枪声从队伍后面赶来的罗荣桓,听周昆说要用鸣枪的办法解决战士行军睡觉的问题,心里很不高兴,他用批评的口气阻止说:周昆同志,这种狼来了的把戏玩不得呀!战士们听到枪声跑得快,是因为怕当俘虏。这种办法只能一时有效,用多了,战士们知道你在哄骗他,就不灵验了。如果我们真的遇上了敌情,后果不堪设想啊!
早在井冈山对敌斗争时期,罗荣桓是红八连的党代表,周昆是红八连的兵,彼此知根知底。周昆现在是军团长了,但罗荣桓的威信至今还在。不仅如此,周昆知道罗荣桓在中央红军中,做思想政治工作是一把好手。他望了罗荣桓一眼,嘴上虽然没有再说什么,但他心里并不服气。心想局势如此糟糕,你又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一九三四年十一月三十日的夜晚,周昆率领红八军团官兵赶到了同红三军团第六师会合的地点水车。但是曹里怀师长已奉军团命令赶往新圩救援去了,而与周昆不期而遇的是负责全军后卫的红五军团第三十四师。
师长陈树湘见了周昆,奇怪地问:周军团长,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打转,敌人就要追上来了,我们三十四师是负责全军后卫的,你们快走吧!
周昆用委屈的口气说:我们是奉军委之命赶到水车地区与三军曹里怀的六师会合的,到了水车,我们没有发现曹里怀的部队,军委不知是怎么指挥的!
陈树湘说:听说曹里怀已奉命赶往新圩救急去了,你们赶快急行军,也许能赶得上曹里怀的部队。
周昆说:你看看我的部队,战士们几夜没合眼,许多战士都站着睡着了。你知道,红八军团是西征时才组建的,大多是新兵,缺乏锻炼,早已走不动了!
陈树湘说:那你们赶快朝湘江开进吧。中革军委已经过了湘江,指挥部设在界首。
周昆告别了陈树湘,此时天色已晚。黑夜中,周昆率领自己的部队朝湘江方向急进。
当红八军团刚离开水车不远时,后面部队通讯员骑马奔到周昆的面前说:报告军团长,敌人的追兵赶上来了,黑压压的到处都是,至少有两个师的兵力。
周昆听了,心里一惊,没有多少大战经验的他,正准备同黄甦和唐参谋长商量应对之策时,又有通讯员报告,说左翼也有敌人围了过来。周昆还未来得及分兵布阵,顷刻之间,敌人的枪炮声大作,炮弹拖着呼啸的声音,落在红八军团部队周围、中间,巨大的火团在四下里腾起。顿时,八军团部队全都慌作一团。黑暗中,建制乱了,队形乱了,官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官,到处是拥动的人群,如同逃避瘟疫的难民。
看到乱哄哄的队伍,罗荣桓有一种巨大灾难即将降临的感觉,他十分着急地问周昆:军团长,怎么办?
周昆在黑暗中咧了一下嘴,慌里慌张地说:还能怎么办,二十一师在前面开路,非战斗人员居中往前冲,让孙超群的二十三师断后掩护。
这个命令发出后,由于建制已乱,更加引起了部队的恐慌,军团机关人员全部拿起了武器,加入了逃难的行列之中。一时间,人喊马嘶,溃不成军。掉队的,走岔了路的,跌伤了手脚的,产生了失望情绪而开溜的,比比皆是,混乱到了极点。
敌人不时从侧后发起攻击,黑暗中分不清敌我,胡乱开枪,有时出现自相残杀的情况。一路冲杀,伤亡遍地,溃兵四散,到处都是丢弃的辎重物资。
混乱开始时,罗荣桓尽力组织政治部的一些人集体行动,但他的苦心很快付之东流,途中几次仓促的战斗,把他周围的人都打散了,他不得不和军团机关人员一样,掏出手枪参加战斗,边打边撤。
十二月一日下午,罗荣桓带着天亮之后收集拢来的几十个人赶到了湘江边。他站在岸上朝江中望去,这里已是惨不忍睹,江上的浮桥已经炸断了,许多滞留在江东岸的战士正在泅水渡江。凭借空中优势,敌人加紧了对湘江水面的火力封锁,敌机扔下的炸弹,在江中掀起了巨大的水浪,泅渡的战士不断有人中弹后沉了下去,在下游不远的地方又被激流卷了上来。
罗荣桓看到眼前的情景,心想等浮桥架起来再渡江已经来不及了,敌人的追兵离他们后面已不足二十里远,于是他下令周围的人赶快下水游过江去。
眼下正是湘江枯水季节,江水只有齐腰深,但时值冬天,江水寒冷刺骨,战士们一步一颤,牙齿嗑得嚓嚓地响。正在这时,敌机又开始了新一轮轰炸。敌机见红军抢渡,没有重武器对空还击,更加有恃无恐了。飞机俯冲时几乎快贴到了江面,机身上的青天白日徽章清晰可见。炸弹扔下来后,在江中形成了一股股冲击流,那感觉就像触电似的,使人心里发怵。
罗荣桓和战士们踩着齐腰深的江水向西岸游去。这时他身边又有许多战士中弹倒下了,当他到达西岸时,跟随他的仅剩下一个扛着油印机的油印员。
这个时候,聂荣臻正在距涉河地点不远的山头上指挥军团部队做最后的抵抗。当他发现罗荣桓时,急忙过来招呼道:老罗,八军团还好吧?
罗荣桓沉重地摇了摇头说:一言难尽!简单地说是四个字,损失惨重!接着反问聂荣臻道:红一军团怎么样?
聂荣臻也是沉重地摇了摇头。
罗荣桓和聂荣臻,可谓是久经沙场,不知打过多少次硬仗,从来没有如此惨败过,今天才真正领教了什么叫作溃不成军。
过了半天,聂荣臻关心地说:老罗,你的衣服都湿透了,快到一军团临时指挥部的棚子里去休息一会吧!顺便把衣服烤一烤。
罗荣桓谢绝了,他一屁股坐在江边的土堆上,呆呆地望着江面上。他看着许多仍在江水中挣扎的战士们,只觉得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头脑中一片茫然。
不大一会儿,周昆也过了江,他的身边也只剩下几个战士了。
罗荣桓问他:周军团长,你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赶到了江边?
周昆沮丧极了,叹息地说:不知道,不知道!伤亡太大了,我这个军团长当得实在窝囊!
罗荣桓知道周昆说的是大实话,新组建的八军团战斗力不强,别说叫他这个刚刚任命的军团长指挥,就是叫林彪、彭德怀来指挥,也难逃失败的厄运。
当天晚上收集过江人员,清理队伍时,周昆发现由他兼任师长的二十一师完全垮掉,孙超群的二十三师所剩无几,红八军团战斗人员仅剩六百余人,连挑夫、勤杂人员等加起来,也不过一千来人。望着眼前的幸存者,周昆仰天叹道:红八军团离开瑞金时是一万多人啊!现在只剩下一千人了,我周昆愧对死去的弟兄们哪!
却说陈树湘师长与周昆在水车地区分手后,全力抵抗尾追之敌,战斗的情况比红八军团还要惨烈得多。
尾追的敌军,是国民党中央军周浑元纵队四个精锐师的兵力,近五万人马,而陈树湘的第三十四师不过五千人,敌我力量悬殊,武器装备又落后于敌人。陈树湘见硬拼绝非敌军的对手,只好带着队伍边打边撤,行动异常艰难。十二月一日的那天下午,他们仍在新圩与文市之间的丘陵地带转来转去,与敌军周旋。
周浑元是个职业军人,熟悉战法,通过与陈树湘几次交火,他很快判断清楚了作战对手的实力和处境。于是,他将四个师的兵力分开,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把陈树湘的三十四师,像包饺子一样包围在丘陵地带,使陈树湘内无弹药,外无救兵。
黄昏的时候,周浑元开始对陈树湘的部队实行分割围歼。他采取刀切豆腐的分割战术,把红三十四师据守的十余个山头全部分割开来,并切断了山头之间所有的通讯联络。顷刻之间,红军占领的每个山头都成了一个个弱小的阵地。紧接着,周浑元命令他的炮兵部队同时向红军占据的山头猛烈炮击,一时间,冰雹般的炮弹落在红军阵地,弹片横飞,红军战士纷纷倒下。面对如此重炮攻击,陈树湘只能被动挨打,毫无还手之力。
周浑元站在指挥所里,从望远镜中看到红军被炮弹炸得到处躲窜,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命令炮兵继续开炮。
陈树湘站在一个山包上,用望远镜四处巡视红军据守的阵地,他发现,敌人的炮火已经把山头上的树草灌木全部铲光了,山头上到处是支离破碎的肢体和一堆堆裸露的血肉,有些倒在地上的战士,身上的衣服尚未烧尽,还在冒着轻烟……
惨烈的场面使陈树湘不忍细看,他放下手中的望远镜,脸上除了无奈便是愤怒。师政委程翠林也是一脸的茫然。
这是一种无法扭转的结局,自从周浑元的部队完成了包围攻势起,陈树湘就明白了这一点。也是从那时起,他一次又一次地组织突围,但每一次都是以失败告终。敌人的兵力太密集了,如坚固的城墙一样,没有足够的火力,是无法撕开突破口的。他们每次向外冲击,每次都在敌人的火力网中损兵折将,难进一步。
这天早晨,陈树湘命令他周围的人员彻底轻装,烧掉文件,砸掉电台,扔掉背包,毁掉重机枪,不管干部战士,每人只带一支上刺刀的步枪,他自己也一样。突围的方向选择在西南角。
当他们刚冲下山坡时,敌人用十多挺机枪在山脚处组成的交叉火力网,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陈树湘还发现,在敌人阵地前面有一道一人多高的堤坎,这道堤坎成了他们难以逾越的生死线。
红军战士们冲上去,很快便倒下了;再冲上去,又倒下了。数次冲击,除了遗尸累累,丝毫没有进展。这次突围,师部所在山头上的指战员牺牲了大半,师政委程翠林和参谋长也壮烈牺牲。陈树湘含着眼泪清点人数,只剩下二百来人了。
陈树湘望着眼前这支二百人的队伍,再想到其他山头的阵地,估计他们也绝对遭到了重创。没过多久,有两个山头已经彻底沉寂下来了,凭直觉,他知道这两个山头上的指战员已经全部阵亡。这时,陈树湘抱定了战死沙场的决心,他用坚定的语气对大家说:同志们,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退,是围死;进,是战死。因此我们只能同敌人拼了,拼到最后一分钟,拼到最后一个人,拼到最后一口气,誓死不做敌人的俘虏!
这种决绝式的号召,深深地打动了指战员们的心,大家都异口同声,表示要拼到最后一口气。
敌人非常狡猾,他们发现红军已无力杀出去,便改变了战术,不再大规模攻击,而是一步步缩紧包围圈,用冷消耗消磨红军的实力。这种冷消耗是可怕的,它比疯狂的搏杀更折磨人的精神。
这时,一〇一团的刘营长忍受不住冷消耗的折磨,从弹坑里站起来,睁着血红的眼睛,用嘶哑的嗓子冲陈树湘喊道:师长,我带我的人和敌人拼了,如果能杀开一个口子,你们就跟着冲出去,万一不行的话,我们来生再见!一营的战士们,跟我上!喊罢,他手一招,带领四十多名战士朝敌人阵地玩命地冲了过去……
陈树湘被他们的动作惊呆了,他没有阻止他们冲锋,也没有阻止他们的意识。然而,这种自杀式冲击的结果是不难想象的,当他们接近数量百倍于自己的敌人阵地时,立即卷起了一阵厮杀的狂潮,几个或十几个敌人拥上来围攻他们中的一个战士。
厮杀很快平息了,四十多个冲锋的指战员无一生还,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惨烈地完成了最后一搏!
目睹了这一幕,陈树湘的心微微地颤抖着。这时,他心里的念头只有一个,那就是多拼掉几个敌人。敌人似乎被刚才的一幕镇住了,他们不敢再进行肉搏战了,他们又开始用排山倒海的炮弹向陈树湘的阵地猛烈轰击。
炮弹带着呼啸声飞向陈树湘不足一百米长的阵地上。大地发出了沉闷的轰鸣声,弹片、泥土、人体残肢、树根断枝……汇成了一股死亡的旋风。剩下的红军指战员蛰伏在草草挖成的战壕里或一个个弹坑里,承受着火山爆发般的强烈颤动。这种威力是惊心动魄的,无论你躲在哪里,都无法逃避压迫你的每个细胞,那炮弹爆炸的气浪,犹如雷电交加呼啸而来的风暴。
这时,有的战士终于忍受不了被动挨打的煎熬,他们莽莽撞撞地朝山下冲去,用另一种方式结束这种折磨……
这一次炮轰足足有半个小时。炮击停后,阵地上是死一般的沉静,特务连李连长最先站起来,他还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幸存者,但向左右一看,发现有几个在泥土中蠕动的身影。他急忙上去在尸体中翻扒着幸存者。突然,他发现了师长陈树湘,两个警卫员的尸体匍匐在他的身上,陈树湘只露出一张蜡黄色的脸。他赶紧挪开警卫员的尸体,发现陈树湘腹部有一个拳头大的伤口,伤口中暗红色的肠子清晰可见。李连长抱起陈树湘,呼喊道:师长、师长!
陈树湘慢慢地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瘦削的脸上强打着凄恻的微笑,说:我还活着,战士们怎么样了?阵地上还有多少人?
李连长说:大约还有二十人!
陈树湘说:你赶快把他们集合起来,带领他们突围,冲出一个算一个!陈树湘明知突围成功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但他还是希望三十四师有人能冲出去,给中革军委报告战斗的经过。
李连长问:师长,那你怎么办,都伤成这样了?
陈树湘强忍着剧痛,艰难地说:战场上只有烈士,没有伤员。不要管我,我留在阵地上掩护你们。
李连长把陈树湘扶着坐了起来,说:不行,绝对不行,要走一起走,我们带你突围!
陈树湘说:按我说的去办,这是命令!
李连长没有丢下陈树湘,执拗地用绷带给他包扎伤口。陈树湘急了,从腰间抽出手枪,朝太阳穴举去。李连长发觉了他的意图,迅速地夺过了他的枪说:师长,你不能这样!
陈树湘苦苦地撑起身子,对李连长说:那你给我一枪,我决不能当敌人的俘虏!军人可以承受流血牺牲,决不能蒙受耻辱;军人可以掉脑袋,但决不能失去尊严。由于用力过猛,说完他便昏死过去了。
李连长赶忙把阵地上活着的战士组织起来,准备抬着陈树湘突围。正准备行动时,他发现敌人已经冲到了阵地前沿,黑压压的一大群。他放下陈树湘,与仅存的二十多名战士同敌人展开了肉搏,终因寡不敌众,全部阵亡……
当陈树湘再度苏醒时,发现自己躺在担架上,有一种特别舒适的感觉,他以为自己是冲出了重围。他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被两个国民党士兵抬着,他想挣扎坐起来,但伤势太重,无法起身。
这时,担架旁边的士兵高兴地说:排长,你看他还活着,抓住红军师长这条大鱼,我们可发财了!
那个被称之为排长的人说:活着就好,我们可以领赏一万块,官升三级,我还可以捞个营长干干,当然我也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陈树湘知道自己落在了敌人的手中。他心想,命运给自己开了一个极为残酷的玩笑,宁死不做敌人的俘虏,这是自己提出的战斗口号,可到头来做了俘虏的偏偏是自己。他后悔刚才掏手枪时没有结束自己的生命。
陈树湘微微睁开眼睛,他看到担架一侧,有一个穿着尉官服的敌军官正瞅着他,目光中满是笑意和贪婪,如同在盯着一块金元宝。
陈树湘闭上了眼睛,心想自己决不能让敌人如愿以偿,他必须死。可是怎么死呢?自己从担架上翻下去滚到山沟里摔死?摔死的可能性不大,万一被敌人发现了他的企图一定会防备的,到那时连死的机会都会失去。
陈树湘睁开眼睛望着天空,天是初冬的深蓝,空旷辽远。无疑,他是眷恋生命的。但是,他不想苟且偷生,更不愿沦丧名节和忠诚而偷生。
经过苦苦思索,陈树湘终于想到了死去的办法。于是,他对敌排长说:喂,你有香烟吗?
敌排长愣了一下,接着连声说:有,有,我给你点一支吧!说着,点燃一支烟递到陈树湘嘴边。
陈树湘吸了一口烟,问敌排长道:你们这是把我抬到哪儿去呀?
敌排长说:去师部,我们师长吩咐的。
陈树湘问:到师部还有多远?
敌排长说:快了,快了,就一顿饭的工夫。
陈树湘听了,心想不能再拖时间了,他连忙把烟头扔掉,一只手平搁在绷带处,悄悄地插进去,直插肠肚。他忍着剧痛,用手指将肠子抓牢,然后从担架上往外一滚,顿时,他觉得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好像五脏六腑都离开了自己的躯体……
敌排长和几个士兵见了,顿时惊得目瞪口呆,愕然地看着陈树湘从腹中扯出来的血淋淋的一堆肠子,张大的嘴半天合不拢来……
二十九岁的陈树湘,和他率领的三十四师,为掩护中央机关过湘江,全师官兵都阵亡了!
诗曰:
生离死别自古然,壮士断臂几人看。 虽败犹荣真豪杰,一泄肝肠震敌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