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周围国家暗流涌动时,魏惠王也没有闲着,他也搞起了经济建设,重用了两位重要人物:相国惠施与水利专家白圭。
惠施是宋国人,出生于贫困家庭,虽然家里穷,但是他极其好学上进。当时天下私学兴起,平民子弟可以在私学完成学业,凭借自己的才华,出将入相,实现普通人的逆袭。
惠施不光理政出色,更是一个难得的哲学家。战国时代百家争鸣,想成为一名哲学家的先决条件,不是像现在要多少篇论文,而是要善于辩论。
那时学术场如同战场一样,动辄来一场论战。论战中,语言就是武器。惠施就是当时的第一辩论手,他和战国时的辩手们被后人称为“名家”,他也被尊称为“惠子”。
然而惠施之所以能名扬千古,靠的并不是他的学术,而是蹭了他好朋友的热度。能盖过魏国相国与第一辩手的人,绝对非同凡响,惠施的这位朋友就是大名鼎鼎的庄子。用一句话来形容庄子的一生,那就是“放荡不羁爱自由”,能被庄子看得上的人没有几个,惠施就是其中的一个。所以惠施蹭庄子的热度,完全不丢人。
作为国家的二把手,政绩与学术两开花,惠施的确很厉害。
再说说陪在魏惠王身边的白圭。白圭那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彻底帮助魏国解决了黄河水患。
魏国的首都大梁虽然位置好,位于天下黄金地段,可它紧靠黄河。万一哪天黄河这条母亲河发脾气,来个洪水泛滥,魏国君臣就得变成水陆两栖动物了。
白圭作为一名水利专家,天天蹲守在黄河岸边,进行水利研究。长期的风吹日晒,加上古时没有防晒霜,白圭早已晒成“黑”圭。白圭发现黄河的泥沙太多,容易造成河床不稳,很容易导致黄河泛滥。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魏国在距离黄河25里的位置修筑了河堤。当黄河泛滥时,由于河两边的堤很宽,可以保证河水不会淹到大梁城。当河水退却时,留下肥沃的泥沙,可以种植庄稼。
然而白圭帮魏国消除黄河水患的同时,却给邻国造成了巨大的灾患。治理水患,要通盘考虑,不能只看上游,也要看下游。白圭只管把魏国这段黄河治理好了,而把别的诸侯国当成了泄洪区。“以邻为壑”的做法被孟子一顿猛批,孟子大骂道,“仁人之所恶也(仁慈的人会厌恶)”,言下之意,这事不是人干的,只有畜生才做得出来。虽然白圭的国际名声不好,可他无须理会,他只要向魏惠王一人效忠就可以了。
在魏惠王看来,治理黄河只是不让自己变成两栖动物,而要想富就要大搞交通建设。这和现在“要想富,先修路”是一个道理。
古代时,又没火车、汽车,要想运输商品货物,最省事的办法就是走水运。而中原地区水网不像江南那么密集,要想让它们沟通起来,只有挖运河。于是战国时,中原地区最大的水利工程鸿沟诞生了。
很多人只知道“鸿沟”是一个名词,意思是事物间有明显的界线。然而它还是历史上一个很重要的地理方位,我们下象棋的时候,楚河汉界指的就是鸿沟。楚汉战争时期,刘邦与项羽就在这里对峙两年,最后议和,中分天下。
此时魏国要大力开凿鸿沟,使其成为战国时中原第一大水利工程。鸿沟沟通了黄河、济水、泗水,让大梁成为中原的水利枢纽。地位相当于现在的铁路枢纽,大梁也取代了韩国首都新郑(原郑国首都,后被韩国吞并),成为天下的交通中心。
魏惠王时期的大梁,就像现在作为欧亚非交通枢纽的迪拜,随便设卡收个过河费都能赚得盆满钵满。作为人均GDP排到世界前列的国家,魏国田间到处都是房屋,人口稠密,来往的商旅车马日夜行驶,好像有三军经过一样。
有了巨额的财物,就可以大规模扩军。魏惠王手上拥有二十万甲士,二十万预备役,十万勤杂兵,战车六百乘,骑兵五千人。
重兵在手,天下我有。
腰缠万贯,手里还有着大棒,于是在江湖行走多年的魏惠王,也想当一回大哥了。
公元前356年,魏惠王召开会盟,让各诸侯来拜自己当大哥。鲁、宋、卫、韩等几个小国,都来拜码头。这场大会让魏惠王感觉人生达到了高潮,搞不好自己就要成为战国第一霸主。
可惜的是,魏惠王生错了年代,战国不玩争霸游戏了,召开个会盟就跟聚餐一样,除了吃点好的,没其他意义。你能开会盟,其他人也能开。
就在魏惠王会盟不久之后,赵成侯也开了会盟,与会嘉宾有齐威王、宋桓侯、燕文公,战国七雄一下子聚了三雄。
魏惠王的脸彻底挂不住了,他心里知道赵成侯是故意与自己唱对台戏的,目的就是要向天下诸侯表明赵国与魏国不分上下。
更让魏惠王觉得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的是,赵成侯是自己死对头赵敬侯的儿子,自己继位之初,差点被赵敬侯干掉。现在老子死了,儿子来了,这对父子,数十年如一日,从事着颠覆魏国的反动事业。
果不其然,公元前354年,赵成侯发兵攻打卫国,迫使卫国臣服于自己。
魏惠王知道,魏国比赵国略强,如果让赵国征服位于中原腹地的卫国,那么魏国与赵国的实力将会发生逆转,后果不堪设想。更重要的是,魏惠王是一个死要面子的人,他把大梁修建成天子之都,潜意识里就已经把自己当作天子了,卫国作为自己的属国,被赵国欺负了,自己还怎么在天下混。
魏惠王派大将庞涓率领八万大军进攻赵国。庞涓拥有过人的指挥才能,麾下拥有精锐的魏武卒,很快就杀入赵国境内,并于公元前353年围困赵国首都邯郸。
就在魏惠王感觉要灭了赵国、即将迈出统一三晋的第一步时,就在赵成侯感到自己快要完蛋、派出使者前往他国寻求救援时,一个有趣的现象出现了,那就是“墙倒众人推”。
魏国与赵国掐架的事,作为天下的大新闻,每天都会上头条,天下诸侯都对此事密切关注。
每个诸侯都心怀鬼胎,都盼着魏国与赵国双方打成重伤不治,躺在手术台上,这样的话它们身上的器官就会被周围的诸侯该摘的摘、该切的切。他们最不想看见的是赵、魏两国掐架后出现一个胜利者,这样就产生了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
因此经常会出现两个国家掐架,周围一群诸侯国在旁边默默吃瓜围观的现象。如果两个国家打得两败俱伤,躺在地上不动了,吃瓜的诸侯国就会像秃鹫一样扑上去啄食。如果一个国家眼瞅着要打赢另一个国家时,他们会跳出来痛殴快要赢的国家,以确保自己国家的安全。
乱世之中,诸侯们都见不得别人好,好事不会做,可要做起坏事来,都会不约而同地干起来。反正诸侯间都是零和博弈,你壮大了,我就有生存危机。
赵国与魏国的战报,各诸侯国每天都会搜集,随着战况的持续,他们判定魏国将打败赵国。
可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各诸侯国为什么不去群殴魏国呢?难道是要坐视它迈向统一三晋的第一步?
答案是,他们都在等一个人的到来。
那就是赵国的使者。
与自己接壤的国家,赵国都派去了使者,齐、楚、秦、韩四国都有赵使上门。赵使并不是来促进各国诸侯之间友谊的,而是来搬救兵的。这也意味着赵国快要被殴死了,魏国也被打得大出血了。
一直在当吃瓜群众的诸侯,不能再无动于衷了,赵魏两国两败俱伤的理想结果是不可能有了。
再不出手,魏国就要吃掉赵国,下一步再吞并韩国,那个曾在春秋时期让天下诸侯臣服于脚下的晋国将会以魏国之躯重返人间。
想到这里,每个诸侯都吃不香、睡不着。
至于怎么救赵国?什么时候救赵国?这让每个国君都犯难,每个诸侯家里都举行了廷议,每个国家都心怀鬼胎。
韩昭侯召开廷议,而此时韩国的相国是申不害。此人在历史上赫赫有名,他主导了韩国变法。然而申不害变法走出了不同于其他国家的风格。
李悝率先在魏国变法,还编写了一部变法操作手册——《法经》。吴起作为李悝的同事,流窜去了楚国,直接山寨李悝在魏国的变法。商鞅虽然没有直接山寨,但是他把《法经》的内容洗了稿,并加入自己的想法。魏、楚、秦的变法思想源头都来自西河学派的子夏。这就像市面的餐饮店,最近流行什么就开什么,这段时间四川火锅好吃,一窝蜂开火锅店;过段时间,奶茶好喝,又一窝蜂地开奶茶店。
申不害却不走寻常路,他竟然用道家的黄老之学来变法!主张黄老之学的学者又被称为“黄老学派”。
“黄老学派”里的黄老分别指的是黄帝与老子,其实真正的思想源头是老子,为了提高本学派的知名度,故意把黄帝拉进来作广告代言。这派成员虽属道家,却不是我们平时印象中,在深山里修仙,收集重金属炼丹药的道士。他们是要用道家思想来治世的。
老子讲无为,所谓的无为是指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运行规律,应顺其自然,不要去干扰它,能不争就不争,少掺和乱世,眼不见,心不烦。让老子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思想被后世改造成“无为而治”的政治学说,并成为战国时期的流行思想。乃至于汉朝建国之初,刘邦看着满目疮痍的天下,闻了闻黄老之学,发出了“真香”的感慨,立马用黄老来治国,汉初的无为而治也让国家快速恢复了国力。
申不害却将老子思想里的“无为”关键词,移植到了国君对于大臣的团队管理上,并赋予了全新的概念。
“藏于无事,示天下无为。”
这句话的意思是,国君在大臣面前要装作无所作为的样子,比如看不见、听不见,什么都不知道、隐藏自己的想法。让手下的大臣无法猜测国君的意图,从而无法讨好国君,无法隐藏自己的缺点,最终害怕国君。而国君则可以听到一切,看到一切,知道一切。
有人会说,领导为了无为,把自己装得跟植物人一样,有用吗?
我们在职场里,会遇到这样的情境:你把做好的材料或者方案给领导,并向他汇报工作,他既不赞同也不反对,只是默默地听你讲话。做下属的根本猜不透领导在想什么,只想兢兢业业做好自己的事,生怕出纰漏。
这种伎俩被申不害用一个字来命名,那就是“术”。
申不害把摆不上台面的阴谋权术,堂而皇之地教授给君主,让“术”成为驾驭群臣与百姓的利器。
申不害向韩昭侯提出了一条毒计。
“夫弱魏之兵而重韩之权,莫如朝魏”。(想要提高韩国的国际地位,不如去朝见魏国。)
魏惠王在大梁城,突然收到韩昭侯亲自前来拜见的消息,他受宠若惊。魏国与赵国正打得难解难分,韩昭侯的前来对自己是莫大的支持。
“亲,你一定要打下邯郸呀,我永远地支持你。么么哒!”韩昭侯表达了自己的来意。
受到鼓舞的魏惠王使出吃奶的劲也要攻下邯郸,不能在韩国小弟面前丢脸。
然而心太大的魏惠王没有意识到,现在和自己玩到一起的小弟韩国,良心那是大大的坏。
韩昭侯哪有什么“么么哒”,他的真心话是“默默打死你”!
来大梁之前,申不害就说,让魏惠王坚定攻下邯郸的决心,邯郸一旦被魏国攻下,魏国实力必然壮大。当诸侯群殴魏国之时,魏国必然借用韩国的力量。
申不害把魏惠王算计得死死的。此时,不光韩国算计魏国,楚国也打起了自己的算盘。
当时在位的楚王是楚肃王的儿子楚宣王,他把令尹昭奚恤与大将景舍招来商议。
昭奚恤:“我主张不救赵国,赵魏两国往死里打,最后两败俱伤!”
景舍从楚国的角度,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赵魏两国实力相差不是很悬殊,魏国只是比赵国略强些。赵魏两国都在憋着最后一股劲,看谁能撑到最后。就怕魏国打累了,赵国撑不住了。到那时,赵国主动找魏国和谈,愿意屈服于魏国。魏国也就坡下驴,接受和谈。魏国就能再次整合三晋的实力,那时候楚国将难以抗衡。想当年,魏文侯在位的时候,就多次率领三晋大军攻打楚国。直到魏文侯死后,三晋同盟破裂,吴起奔楚,楚国才得以安全。”
楚宣王听完后也表示同意:“依你的意思,我们该如何阻止三晋再次同盟,坚定魏国攻打邯郸的决心呢?”
景舍:“大王可以告诉赵国使者,我们必定出兵攻击魏国靠近楚国的城市,那时魏国为了救援,必然撤出邯郸的围困!赵国必然坚定固守邯郸的决心。而现实中,我们楚国只派出少量的军队,做出攻打魏国的架势。魏国见来犯的楚军人少,自然不会在意,仍然全力攻打邯郸。当邯郸城被拿下后,齐、秦两国绝不会坐视不理,必然出兵魏国。到那时,楚国与齐秦两国一起进攻魏国。”
楚宣王向赵国使者麝皮转达了楚国将会履行大国的义务,锄强扶弱,绝不让魏国破坏天下秩序。
可是赵国使者麝皮潜意识中觉察出楚王像是睁着眼说瞎话,再想想楚国几百年坑蒙拐骗的历史,他有理由相信,楚国这个信誉度极低的国家绝不会良心发现帮助赵国。还是赶紧回国,劝赵成侯与魏国议和。
赵成侯是一个很犟的人,他要打败最强的魏国,自己当天下第一。他宁可骗自己,只要赵国守住邯郸,楚国一定会帮赵国一把。
齐国收到赵国求救的消息,也没闲着。
齐威王召开廷议,充分发扬民主讨论的精神,想听听群臣的意见。
邹忌:“我反对救赵国,赵魏两国交战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此时一位叫段干纶的大臣当场驳斥道:“不救赵国,将会对齐国不利!”
段干纶的这句话戳进了齐威王的心窝里,齐威王的偶像是齐桓晋文,要想制霸天下,就必须积极地介入诸侯的战事之中并从中谋利。
“你讲讲为什么?让大家都听听!”齐威王高兴地说道。
段干纶:“魏国实力比齐国强,魏国一旦攻下邯郸,它就只会更加壮大,齐国在魏国面前只有被碾压的份儿!”
齐威王:“那我们直接发兵救援邯郸!”
段干纶:“不可以!我们如果直接去救援邯郸,面对齐、赵两国的优势兵力,魏将庞涓会选择停止攻打邯郸,保存自己的实力,这样不利于削弱魏国的实力。最好的方法,让魏国攻破邯郸,那时魏国虽胜但无力再战,赵国则元气大伤。届时我们趁机派兵去夺取魏国的襄陵,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讲得非常好!就按你说的办!”齐威王高兴地说道。
既然攻打魏国的计划定了下来,那就该选将了。齐威王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孙膑。
“孙先生,你作为此次主城的将领,可好?”
孙膑微微一笑,他向齐威王施礼道:“我受过酷刑,让我担任将领,有失齐国威严,还是让田忌担任吧!我还是做我的军师。”
齐威王:“既然先生推辞,那还是让田忌作为主将。”
一旁的田忌拜谢齐威王。
齐威王:“先生师从鬼谷子,有惊天的良谋,你刚才一直闭口不言,对于此次攻打魏国,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孙膑把藏在心中、酝酿已久的计划说了出来。
孙膑:“我赞成段干纶的不救邯郸、攻打魏国的建议。既然要打,就来场刺激的,直接攻打大梁。”
齐威王心里一惊,说道:“先生,此话怎讲?”
“攻下襄陵,只是占了一块地,庞涓带领的魏国主力仍然存在,魏国迟早还会反扑,这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齐威王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孙膑接着说:“想解开绳子的乱结,决不能生拉硬扯;给两个互殴的人劝架,决不能卷入斗殴中。如今赵魏两国交战,魏国的精锐全部在外,老弱病残全部留守国内。邯郸城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沦陷是迟早的事。届时我们围困大梁城,庞涓必然率领疲惫之师回国救援,我们以逸待劳与魏军主力展开决战。”
孙膑的话刚说完,满朝文武如同沸水一样议论了起来。他们心里知道,自从战国大幕拉开那一刻起,齐国逢魏必败,齐军的单兵素质远不如魏军。纵使到了战国后期都没有改变,荀子见过齐魏两国的精锐,发出这样的感慨:“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
要想齐军赢魏军,正常手段行不通,那就玩阴的。魏武卒号称“战国特种兵”,即使强得和钢铁战士一样,也改变不了魏武卒是人的事实,是人都有疲劳不堪的时刻,如果得不到充足的休息,终归逃不过过劳死的结局。
庞涓手下的魏军攻下邯郸城后,死伤惨重。齐军围攻大梁,得不到修整的魏军必然迅速回援。而作为魏军主力的步兵,两条腿必须要以火箭般的速度往大梁跑。
这就像刚比完铁人三项,又来一场五公里负重越野跑,人不猝死才怪;即使没猝死,到了终点也要倒地不起。到时候,吃饱喝足的齐军,迎战的就是一群连站都站不稳的魏军。
“高,实在是高!”朝堂上的大臣对孙膑不约而同地发出赞叹。
会后,齐威王告诉赵使,齐国一定会救援赵国,只不过赵国要坚持一段时间,毕竟要打一场大仗,我们得准备一下粮草啦、军队动员啦。
秦国是最实在的,面对赵使的求援,不做任何表态。虽然秦国啥也不说,但是内心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韩、楚、齐、秦四个心怀鬼胎的国家,各有各的打算。这四个坏家伙故意传递给赵、魏两国错误的信息,让赵国死守邯郸、魏国猛攻邯郸,可怜的赵、魏两国就像两只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地玩命打。
公元前352年十月,魏国围困邯郸的第二年,庞涓终于攻下邯郸。
孙膑觉得与魏国决战的时机已成熟,决定派军直扑大梁。于是我们耳熟能详的成语“围魏救赵”诞生了,而被这个成语命名的大战就是“桂陵之战”!
齐威王发兵八万,田忌作为主将,孙膑作为军师。孙膑行动不便,坐在带帐篷的车里随军出征。不过整个战役的操盘手却是孙膑。
向魏国进军途中,田忌来到了孙膑的马车里,询问作战计划。
孙膑笑了笑,他对田忌说出了自己对魏国的判断。
“魏国的精锐全部在邯郸,大梁城内只留守了老弱病残。我们撇开敌人的强处,攻击敌人的弱点。”
“依照先生的意思,我们直取大梁城?”田忌疑惑地问道。
孙膑:“围攻大梁城是必须的。可是拿下大梁城对于齐国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庞涓所率领的魏军主力仍在。最好的办法,派一部分兵力佯攻大梁城,我军主力在庞涓赶往大梁的必经之路上迎战魏军。”
田忌:“在哪里迎战魏军呢?”
孙膑笑了笑,拿出地图指了指桂陵(今河南省长垣西北)。
田忌看了一下地图,桂陵在黄河北岸,与大梁一河之隔,又远离邯郸。在桂陵迎战魏军,既可以让魏军一路长途跋涉消耗体能,又把魏军隔在黄河北岸,让其无法与大梁取得联系。
“军师,你选的地方太好了。”田忌佩服地说道。
孙膑一边收起地图一边说:“我和庞涓是同门师兄弟,我对他就像对我自己一样了解。他有盖世的才华,手下的魏军又天下无双,任何诸侯国的军队与他们正面交锋,都毫无胜算。可惜,魏国的战略地缘是天下最糟的,腹背受敌。这才让我们有了可乘之机!”
远在邯郸城内的庞涓,站在城楼看着已经被打成废墟的城池,身边躺满了累得酣睡的士兵,城外的军营内还有无数哀号的伤病员,城内还有无数的尸体需要清理。
此时的庞涓并没有享受到胜利的喜悦,他只是感到后背一阵发冷。仗打了这么久,周边几个诸侯国,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它们可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趁火打劫的事都没少干。
越是平静的海面,越预示着惊涛骇浪的到来。
果不其然,庞涓还没休整好,就收到一封来自大梁的军令:
“齐军围困大梁,命你即刻回师。”
魏惠王在大梁城内,感觉就像世界末日一样,他从没想过齐国会来这一手。大梁城内的军队都是老弱病残,这些人上公交地铁都有人让座,让他们去守城,还不如向上天祈祷。魏国攻下邯郸,齐国攻下大梁,仗打成这般惨样,就像交换主场一样,可家里的主场一定要保住啊。
“庞涓你给我赶紧回来呀!”魏惠王无时无刻不在内心期盼着。
庞涓不敢怠慢,留下一部分兵力固守邯郸,自己亲率主力一路往南,抛弃辎重,朝着大梁城的方向狂奔。庞涓必须要在四五天内赶回大梁,可他手下的士兵刚经历完一场大战,急需休整。但是魏惠王不允许他这么作,随着时间流逝,大梁危在旦夕。
邯郸与大梁相距两百四十公里,由于两个城市都处在中原,一路上地势平坦,方便快速进军。
两百四十公里对于现在人来说,开辆汽车,一脚油门,一路高速,三个半小时就到了。
然而魏军的主力是魏武卒,他们战斗力再强也只是两条腿的步兵,而且是重装步兵。魏武卒把辎重丢了,武器装备不能丢,光身上的装备就让急行军的魏武卒感到肩上扛着大山。
庞涓坐在战车上,看着两条腿不停奔跑的士兵,他们每个人都气喘吁吁,疲惫不堪,只想停下来睡会儿觉、吃点东西。如果那时有兴奋剂,庞涓一定大量收购,给每个将士一人一瓶。
魏军就这样一连跑了三天,到达了桂陵,前面不远就是黄河,只要渡过黄河就能直抵大梁城下。
魏军上下眼瞅着要完成该死的铁人三项时,发现道路的正前方屹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军阵。原来齐国大军早已在桂陵通往黄河渡口的路上等待多时了,他们以逸待劳,准备与魏军决一死战。
庞涓看到此景,内心不得不佩服齐军将领的谋略,自己从一开始就被人家算计得死死的。
为了魏武卒的荣耀,更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庞涓挥动战旗,魏军开始列阵,准备迎战齐军。
庞涓在阵前对着魏武卒喊道:“魏武卒自从吴起建立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人能在战场上正面击败过它,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话音刚落,庞涓没有等来魏武卒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因为他们实在太累了,已经没有力气喊了。
“完了”,庞涓内心蹦出了这两个字。
齐军敲起军鼓,主动向疲惫不堪的魏军发起进攻。
结果嘛,不用猜,魏军兵败如山倒,庞涓被活捉。
被俘的庞涓只想见见是哪位大神让他败得这么惨,他的愿望很快得到了满足。
庞涓被五花大绑地带到了田忌与孙膑面前。
田忌故意戏弄庞涓,说道:“我是田忌,是齐军的大将,这位坐在轮椅上的是我的军师,和你是老熟人,他叫……”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他是谁,败在他面前,我心服口服。”庞涓恨恨地说道,不敢正眼看孙膑。
孙膑:“来人,把他的脸对着我,好好看着我。”
说完,几个士兵摁着庞涓的脸对着孙膑。
“庞涓啊,庞涓。我就站在你面前,你看我几分像从前!我的双腿,我的轮椅都拜你所赐。”
“你杀了我吧!”
“我不是和你一样的禽兽,我不杀你,我要好好养着你。”
孙膑并没有手刃仇人,而是把庞涓关了起来,将来庞涓会派上大用场。当一个人的理性战胜了仇恨,那他将所向披靡。
作为极其理性的人,孙膑把战胜仇人的痛快埋藏在了心里,更写进了自己的兵书里。
当读者打开《孙膑兵法》第一篇时,会感到无厘头。看到的不是教你如何排兵布阵,却是孙膑在桂陵之战中是如何运筹帷幄击败庞涓的,篇名就叫《擒庞涓》。
如果你读过《孙子兵法》,你会发现里面的十三篇,都是层层递进的关系。前三篇是讲打仗前如何计算收益的,有没有打的必要;中间三篇是讲必须要打仗时,就要进行战略规划;最后七篇,讲的是战术打法。
《擒庞涓》说直白点是一篇战争指挥的教学案例,本应该放在后面。而孙膑脑洞新奇,偏要放在开头。
“为什么要放开头?我就是要让天下人与后世子孙知道,曾经显赫一时的魏国大将,我的仇人,是如何一步步败在我的谋略之下。复仇未必要将仇人从肉体上消灭,而是从精神与思想上击败仇人,这才是真正的复仇!”
这场战争结束了吗?
没有,这才刚刚开始!
别把楚、秦、韩三国给忘了。
桂陵之战后,楚国趁机攻占了睢水附近的魏国领土。秦国攻占了魏国少梁城,跨过黄河攻占魏国旧都安邑,造成魏国举国震动。韩国没有敢摸魏国的老虎屁股,它去攻占了周天下领地内陵观与廪丘两地。
这是一场狗咬狗的混战,只讲输赢,不讲道义。魏国成了最大的输家,内心深处一直把自己当天子的魏惠王被现实啪啪地打脸,他终于明白一句话,“好虎难敌群狼,双拳不敌四手”。
毕竟李悝变法给魏国留下了殷实的家底,打没了八万,还能再动员八万。只要魏国不主动出击,其他诸侯国也拿它没办法。
公元前351年,桂陵之战结束后第二年,屈服于现实的魏惠王开始主动寻求和平,他以邯郸城作为筹码,逼赵成侯与自己结盟,迫于魏国的实力,赵成侯与魏惠王结成了同盟。
摆平了赵国后,魏惠王放低了身段主动与齐国讲和。齐国也就坡下驴与魏国休战,并送还给了魏惠王一个大宝贝——庞涓。
临淄城外,被释放的庞涓即将坐车回魏国了,孙膑前来相送。
庞涓看着面前的孙膑,内心既愤恨,又感到莫大的屈辱。他想不通孙膑有一万个可以杀自己的理由,可是自己却在齐国吃得好,睡得好,啥事都没有。
“庞涓,你是一个小人,可我不是。你此次回国后,魏君不会怪你,他清楚你在指挥上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出在魏国是一个四战之地,当它集中拳头去攻击正面的敌人时,它的后背就毫无保护地裸露在外,这让齐国有机可乘。”
庞涓怒吼道:“你讲的我都懂,如果你我调换角色,你未必做得有我好!你想说什么就直说,没必要羞辱我!”
“此次回去,你给我老实点,这次我饶你了的小命,下次齐魏两国交战,我就要取你的人头了!”
孙膑说完后,被人推着轮椅走了,只留下马车前的庞涓。
庞涓听完后,没有发飙,以他对老同学的了解,这句话绝非戏言。齐魏之间的和平只是暂时的,下次的对决,将是最强大脑之间的对决。自己可以败一次,但绝不能败第二次,否则无法向魏惠王交代。那时,即使孙膑不杀自己,老板也要弄死自己。
“下一次较量,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庞涓在心里发誓道。
庞涓回到魏国后,继续担任他的大将军,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讲到这里,大家是否会有一个问题,孙膑与庞涓有不共戴天之仇,为什么要放虎归山?
孙膑作为齐国的军事大脑,他认为齐魏两国必有一场生死较量,而将仇人庞涓放走,基于以下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孙膑作为庞涓的同学,对他知根知底,了解他的思维方式。这就像下棋一样,你每走一步,对手都能判定你下一步要在哪里落子。有个被自己看穿的人当对手,那再好不过了。
第二个原因,魏国作为天下最大的“人才批发部”,出了无数旷世奇才。把庞涓弄死了,接替庞涓位子的人如果能力一般,那可以高枕无忧;而如果继任者是个军神级的人物,那可是孙膑不愿看到的。
孙膑的担心不无道理,庞涓回去后,又与齐国打了一场国运之战——马陵之战,结果庞涓战死。魏惠王求贤若渴,开始向天下高薪招聘人才,此时大梁出现了一个军事才华不弱于孙膑的青年才俊,他叫尉缭(战国时有两个尉缭,另一个尉缭是秦王嬴政时期的,也是魏国大梁人),由于他高深的军事理论造诣,被后世尊称为尉缭子。
尉缭写了一本兵书叫《尉缭子》,这本兵书可能很多人没有听说过。宋朝时,国家为了培养军事人才,需要颁布标准的军事教学用书。在选定教材上,宋朝政府煞费苦心,一共挑了七本兵书,分别是《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六韬》《司马法》《三略》《尉缭子》《李卫公问对》。这七本书被合称为《武经七书》,成为后世参加武举考生的必备教材,地位相当于科举考试里的四书五经。《孙膑兵法》由于失传了,没有入选。
《尉缭子》能与天下第一兵书《孙子兵法》同为教科书,可见其学术地位之高。《尉缭子》里面有魏惠王与尉缭的对话,因而,尉缭作为一个能写兵书的军事奇才,受到魏惠王的重用是显而易见的。
可是问题来了,史书里只见尉缭的著作《尉缭子》,却未见他在魏国有什么活动,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在那个人均寿命才三十几岁的年代,也许尉缭与魏惠王相识后没多久就死了。
如果魏惠王提前得到尉缭,那么魏国的历史很有可能被改写。
然而历史没有如果,魏惠王从一开始就把自己设定为天子的角色,号令天下是他的梦想,他相信桂陵之战只是失误,下一场战争他不会输。
魏惠王的赌徒心态即将把魏国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黑格尔曾说:历史给人的唯一教训,就是人们从未在历史中吸取过任何教训。
一场桂陵之战的翻版——马陵之战正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