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娘尚且能发现宋玉枝有心事,周氏和宋知远自然也发现了。
母子俩也从灶房里出了来,听着宋玉枝的话就奇怪道:“你爹信上不是说,至多下个月就派人来寻咱们了吗?”
赵大娘跟着颔首,“对啊,我和遇儿还好说,早年走南闯北,去往京城不在话下。枝枝,你们娘仨都没怎么出过远门,若是自己上路,舟车劳顿啥的倒好说,就是路上杂事多,你又是妥帖周全的性子,少不得要你事无巨细的安排,平白耗费许多心力。”
宋玉枝道:“娘,你们说的我都知道。但是我另外还有一桩更要紧的事要做,就是沈大哥的伤势……”
沈遇的伤势,宋玉枝帮着隐瞒了一部分。
家里其他人尚且不知道,沈遇每晚夜间都得咳好几次血。
而宋彦,得知他还活着,宋玉枝自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也真心期待同他相聚。
但她同宋彦终归没有真正地相处过几日。原身的记忆也十分残缺。
宋彦于她,现在尚且只是父亲的代名词,不如家里其他人情分深厚,方才便也不能像周氏和宋知远那样真情流露。
宋玉枝心中把沈遇的伤势摆在首位,想先寻访那避世的老大夫,缓解他的伤势。求得一个心安,再去同宋彦相聚。
还有一层原因,更是宋玉枝现下不方便多说的——
宋彦如今是那位二殿下的幕僚,送信是用的二殿下的渠道。
后头他派来的人,极大概率也是二殿下的人。
宋玉枝尚未把今日霍知州那些话转告给伤兵知道,便也不确定他们是不是还要上京告御状。
如果伤兵里有人,想跟着自家一道进京去……
双方碰在一处,不止情形尴尬,还可能累得宋彦难做。
所以宋玉枝还是想自己做计划上路,反正如同赵大娘所说,只要有银钱、有路引,只是路上辛苦些罢了,并不一定要靠人来接。
宋玉枝就道:“沈大哥成宿成宿地睡不好,每日靠安神的汤药,勉强在白日里睡个囫囵觉,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我不准备立刻去京城,而得先去寻那老大夫。我同沈大哥打听过了老大夫避世隐居的地方,同京城虽是一个方向,但中途得从船上下来,改走陆路,坐上三五日的马车。”
周氏虽不知沈遇具体伤势,但只说夜间睡不好这一桩,她就觉得不容小觑,赞同道:“也是我刚乐糊涂了。骨肉至亲团圆固然重要,但你爹在信中说了,他在京城过得不错。咱们自是该以遇儿的伤势为先。”
宋知远也举双手赞同,“我虽然很想见爹啦,但肯定先给姐夫看病。我瞧着他这几日睡不好,瘦了不少。再拖下去,说不定就要拖垮了身子。”
倒是赵大娘过意不去了,方才周氏和宋知远如何激动,她是看在眼里的。
眼下为了沈遇,周氏他们却得暂缓一家子团圆。
她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她平素骂归骂,到底不舍得真的说自家儿子不好。
宋玉枝见了,拉过赵大娘的手,继续道:“我是这样想的。既决定了要离开丰州城,那么很多事都得安排妥当。比如咱们两家院子和铺子里的租金,过年时才刚缴纳过,退租都得知会主家一声,商量看看能退回多少租子。还有前头购置的米面、药材那些,不方便带走,都得换成银票。宋记的伙计,也得一一通知到……”
“把这些都安排好,怎么也需要一段时日。如果期间爹那边派人来接……娘,你和知远先打好行李,去往京城同爹团聚,没得让他忧心。如果他的人没来,咱们就自个儿出发。”
末了,宋玉枝又看向东屋的方向,“娘,知远,你们先别把这桩事告诉沈大哥。”
一家五口人,心思最细致妥帖、最会为他人设想的,就是沈遇。
让他知道了,他肯定比赵大娘还抱歉,说不定又要强撑着身体,说自己没事,先去京城团聚,拜见岳父要紧云云。
索性就把他瞒着先去治伤,治过了再同他具体说道。
说着话,宋玉枝就开始分配任务。
宋知远去写书信,联络周刀头,商量隔壁院子的退租事宜。
书信得写的详实细致,按着今日宋玉枝观察到的,霍知州忙得脚不沾地,怎么也得再忙一程子,才能腾出手来安置伤兵。
干脆就写明隔壁的院子租到四月。
不至于让一众伤兵突然没了地方可待。
一家子现在住的小院,则由周氏和赵大娘去寻主家。
而宋记相关的一应事务,则由宋玉枝这东家去通知和安排,等家里其他人忙完了,再转头来帮她。
都商量好了,宋知远去动笔写信,周氏和赵大娘趁着天色尚早,直接去寻小院的主家。
宋玉枝又去瞧了沈遇一眼,瞧过之后,她转身去往隔壁。
春日里的下午晌,日头暖融,微风徐徐,吃饱喝足之后最是容易犯困。
受了伤、身体虚弱的人更是如此。
宋玉枝过去的时候,小石头等几个伤势较轻的,正在院子里一边打呵欠,一边洗刷碗筷。
见到宋玉枝,几人顿时精神一阵, 随意擦了手,站起身,笑脸相迎,“教头夫人!”
两边院子仅一墙之隔,他们其实早就听到宋玉枝回来了。
但谁也没急着去找宋玉枝问事,只等着她忙完,得了空再过来说话。
可他们越是懂事周到,宋玉枝心头越不是滋味,喉头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半晌之后,宋玉枝收拾好了心情,让人去把屋门打开,确保下不来炕的伤员也都能听到,把霍知州的话转告了众人。
听着听着,一众伤兵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下去,偌大个院子陷入了沉寂。
足足过去了半刻钟,才有人打破沉默道:“所以,霍大人的意思是,该我们的功劳和抚恤银子,一分都不会少我们的。但那姓方的不会获罪,对吗?”
还有人更悲观,“姓方的不只会没事,说不定还会加官进爵呢。毕竟只要撇开咱们,从大局上说,他在军镇兵力空虚的情况下,抗击北戎有功……”
理智上,众人当然知道这已然是如此情形下最好的结果。
霍知州并不准备坐视不管。
天下人都会知道丰州城的民兵是为国战死,民兵的家人能得到丰厚的安家费,心中伤痛的同时,也会与有荣焉。
可是……公道呢?
那方镇将明明做下恶事错事,却不必承担恶果。
霍知州好心组建民兵营,为丰州城百姓设置第二道防线,却被姓方的当作踏脚石。他递上奏章,很有可能还会被姓方的记恨,来日报复。
沈遇一行人为国参战,战时却被人当作刍狗草芥。
尤其是沈遇,一众民兵都知道他在此战中居功至伟。但外头不知就里的百姓,到了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尚不知道那日混入敌营、刺杀敌将的具体是谁。
显然,相关消息被军镇刻意封锁了。姓方的想把那功劳占为己有。
这样大的功勋,需要多方考证,即便是霍知州,也无法越过军中的方镇将,独自给沈遇上报请功。
桩桩件件,置公道于何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