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人找你麻烦来了!”那村民在村口拿了些王炽的好处,又是王家这边的人,因此急急忙忙地赶来报信,“他们一副气势汹汹的样了,再不走怕就晚了!”
十八寨住着姜家和王家两姓人家,此两姓虽住在同一村里,却是谁也不服谁,相互间一直暗暗较着劲儿,此前姜庚一直想做出些事来,超越王炽,便是因了这个缘故。姜庚死后,两姓之间的仇怨就更深了,姜家人听说王炽那小子回来了,便操起柴刀、锄头,直奔王家的门。
王炽对那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当时形势所逼,他喊李耀庭射杀了姜庚,可纵然有再多的理由,终究是一条年轻的生命,早晚都需要有一个了断。
“哪个敢来找麻烦!”孔孝纲两眼一瞪,就要往屋外走。王炽拦住了他,道:“记住,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得动武,这事由我自己来解决。”
孔孝纲道:“他们人多势众,你一人如何解决?”
席茂之也有点担心,刚要说话,便听得门外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传来,王炽转身出去,见姜家人已走到了院门外,姜母刚进院子,便蹲在地下号啕大哭。其余人一听这哭声,怨气更重,挥着手里的农具,要讨回一个公道。
十八寨并不大,这番吵闹早已惊动了老阿公,拄着根拐杖赶了过来。
这些年老阿公倒还是原来的样子,依然精神矍铄,清癯的脸上布满了老年斑,但神色间自有一股威严。“休要吵闹,听老朽一言。”见众人都止了声,地上的姜母也只是轻声啜泣,老阿公便朝王炽道:“阿四啊,当年姜庚死后,你便跑了,这件事便成了桩无头公案,今日你既然来了,就把事情交代个清楚吧。”
王炽依言把姜庚如何抢了桂老西的货,又如何与当时还是杜文秀部下的马如龙勾结,企图骗过乡亲们,对付李耀庭所率的乡勇等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老阿公听完,眉头一皱,“果真如此?”
王炽道:“小子绝不敢有半句虚言。”
姜母见老阿公信了,又哭道:“阿公啊,我儿已死,死无对证,任他王家人怎么说,都是他们的理儿,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老阿公叹息一声,“阿四啊,人死为大,这件事你总该给他们个交代。”
王炽浓眉一扬,道:“阿公说得在理,小子明白。王、姜两家,明争暗斗有些年份了,如此下去,与我十八寨毫无益处,小子有个想法,是否妥当,请阿公明断。”
老阿公道:“直说就是了。”
王炽道:“从十八寨到弥勒乡,需要翻山越岭,道路崎岖,这也是咱们这个村子多年来未曾改变的根本原因,如果能从这里到弥勒乡修一条通途大道,与弥勒乡畅通无阻,那么十八寨所种出的山货,就能很容易运去乡里销售,从而改变村民们的生活。小子是想,由我出资,让姜家负责承包,把这条路修起来,修路造福,以赎小子的罪过。”
老阿公瞟了眼姜母,道:“此事可行,只是这条路要是修起来,需要动用大量的人力,所费的银子可是不在少数。”
王炽慨然道:“不管多少银子,小子都一力承担。”言语间,转头吩咐席茂之取两万两银票出来,交给老阿公,又道:“这是两万两银票,暂且由阿公保管,若是不够,今后再补。”
两万两银子对一般的农民而言,只怕是穷一辈子之力也无法赚到,大家见他一出手就是这么多银子,而且这条路修起来,至少也需要一年半载,在这些日子里,全村人负责修路,工钱也有了着落,无须担心生活问题。再者说,路修好后,有利于子孙后辈,是件大好事。退一万步说,人死不能复生,既然王炽如此心诚,姜家人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最后在老阿公的主持下,议定年后开始动工修路。
众人都陆陆续续地散了,王炽亲手扶了姜母起身,又取出一百两银子,教姜母好生收着,说日后若是有什么困难,只管来找他就是。丧子之痛自非银子所能弥补,但是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姜母也就没说什么,只低着头走了。
过了年后,阳春三月,十八寨修路的工程开始了,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都拿着工具前去干活,山上山下,挖道的挖道,担泥的担泥,忙忙碌碌,热火朝天。王炽见十八寨一下子似乎有了生气,不觉嘴角溢笑,甚是欣慰。
张氏把婚期定了下来,说就在春天成亲,能生大胖小子!把李晓茹说得两颊通红,两眼望着门外,只当作没听见。
转眼婚期将近,王炽把同在云南的马如龙夫妇、李耀庭夫妇以及岑毓英等都请了过来,昔日共过患难的兄弟聚在一起,更是添了几分喜气。
岑毓英不同于李耀庭、马如龙等人,他一心想要入朝为官,功利心极强。好在他虽有功利之心,心地却是不坏,一直留在云南抵御杜文秀,终于在马如龙提升云南提督时,被清廷任命为云南布政使。为官一方时,岑毓英豪情万丈,将一腔抱负用于任上。由于勤于政事,爱民如子,后平定杜文秀之乱,彻底稳定云南,被升为云南巡抚。
不过岑毓英与马如龙性情不合,两人虽同在云南为官,却很少交集,此番在喜宴上碰面,也不过是点头互相打了个招呼,并没说过多的话。倒是李耀庭,淡泊名利,为人随和,与岑毓英时常有来往,两人关系还不错。
王炽问起李耀庭的生意,李耀庭笑道:“现如今开了家叫荣茂公的商铺,利用地域的差异,在各地经销些土特产,生意还算过得去。”
王炽道:“咱们之间有过命的交情,李兄弟日后若有用得着王四的地方,只管开口。”其实他是看中了李耀庭的为人以及其细腻的思维,有心要拉他入伙,只是此时他自己的事业也是刚刚起步,不好意思开口罢了。
喜宴大摆了三天,按照习俗,三天后要回女方家,俗称回门。王炽与李耀庭作别后,便会同马如龙、岑毓英一道去了昆明。
几乎在王炽成亲的同一时间,远在北京城的同治皇帝亲政,慈禧、慈安两宫太后垂帘听政,共议政事。
所谓的同治中兴,主要是恭亲王奕?在外交上迎合洋人,在国内则开启了洋务运动,使得近代工业迅速崛起,从此之后制造业、矿业、手工业如雨后春笋般冒将出来,一度使清朝的经济,如同此时初春的景色,在经历了严冬后,有了复苏的迹象。
从弥勒乡一路往西北而行,王炽看到了以前从未见过的景象,山上开采矿物的矿井随处可见,大量的工人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马甲,赤膊袒胸,卖力地挖土凿石。山径上来回的马车络绎不绝,同时,马帮承担运输矿物的主要任务,官道上随处可见他们的身影。
王炽转头朝岑毓英道:“云南的经济这些年该是不错吧?”
岑毓英笑道:“矿业的兴起,确实促进了云南的经济。加上匪祸已平,老百姓也是安居乐业了。”
王炽道:“俗话说靠山吃山,云南多山地,如此一来,只要肯吃苦耐劳,百姓的生活便是无忧了。”
岑毓英道:“你小子现在也算是大掌柜了,何时还乡,来云南经营?”
“会的。”王炽认真地道,“只要时机成熟,在下一定会回云南。”
岑毓英以为他说的是应付之言,也没在意,而在王炽心里,却是暗暗地下了决心,将来一定会把生意延伸到云南来。
及至昆明后,又盘桓了两三个月,是时已然入夏,王炽担心重庆那边的生意,正想赶回去,却不想李晓茹有了身孕,这让王炽喜出望外,便差席茂之、孔孝纲两人先回重庆,帮于怀清料理商铺事务。
谁知半月之后,重庆传来消息,唐炯督办川盐,要重建战时摧毁的盐场,并改善川盐的生产,现正在四川境内公开招标。
在自贡盐场的那段时日,给了王炽前所未有的震撼,并彻底改变了他的经商理念。靠贩货为生的只是小商小贩的小打小闹,真正有远见的大生意人,是要掌握技术,自主生产,并且将之做大做强,这样方能立足于商业的顶端。
王炽是有野心的,他想成为那个立足于顶端之人,因此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就来找李春来及李晓茹商量。
李晓茹是赞成他那么做的,她相信她的男人拥有那样的能力。李春来毕竟是经验老到的生意人,想法比较实际,问道:“重建盐场,改善川盐生产,也就意味着,不只是要把毁了的重新建设,还要改善原有盐场的设备,如此大的工程,其投入至少在上百万两银子,能拿出这么多银子投资的,在我大清国的商人之中,屈指可数,你有能力去接手吗?”
李晓茹听了父亲之言,顿时心灰意懒,她本是想凭王炽的能力,加上她家的财力,拿下川盐改造应是没有问题,却没想到需要这么多银子,心想就算是倾家荡产也是无法筹集的。
李春来见王炽低着头,便又道:“就算是把它拿下了,朝廷给了你代办盐运的特权,也是存在风险的,川盐不比淮盐,拿海水煎了,定然可以煎出盐巴来,川盐需要打井,一口井打下去,浅了没卤水,往深了打也需要凭运气。总之这是一项投入巨大,且看不到眼前效益的大项目,时时刻刻存在风险。”
王炽紧蹙着眉头,待李春来说完,道:“所以在去接手这块业务之前,我还需要去做一件事。”
李春来见他非但没有退缩,还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暗吃了一惊:“你要做什么事?”
“融资。”王炽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毅然道,“凡做大生意必用非常之手段,凭我一己之力,自然无法接手川盐,但如果合众人之力,这件事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难。”
李晓茹看着他虎头虎脑一身是胆的样子,不由得嫣然一笑,“如何融资?”
“相信阿爸一定知道晋商的业务。”王炽未曾去理会李晓茹,兀自朝李春来道,“从明至清,山西商人纵横商界四百余年,通行天下,无往而不利,除了他们讲诚信、肯吃苦的经商理念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便是从不缺银子,他们的银子从何而来,相信阿爸定然也是有所耳闻。”
李春来道:“票号。”
“票号相当于一个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银库。”王炽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也要开票号。”
李春来沉默了会儿,道:“并非是我要打击你,票号想要让人家来存兑,需要声望和实力。这么多年来,其他地方的商人也有开票号,但始终无法超越山西票号,最终不了了之,这说明要把它做起来,难之又难。”
王炽点头道:“这正是目前我需要去解决的问题,请阿爸相信,我一定能解决。”
“我相信你!”李晓茹眼睛闪着精光,充满了信心。
李春来看了她一眼,叹息道:“你们终究是成了家了,我不方便过度干预,你们若真是想做,我也不能强拦着。”
王炽起身道谢。如此商量既定,王炽便准备动身返回重庆。他本是想让李晓茹留在昆明,以免一路上舟车劳顿,动了胎气,待生了孩子再说。却不想李晓茹死活要跟着去,说现如今是你事业发展的关键时期,我如何能不在你身边呢?
王炽拗不过她,只得再去请示李春来,在经他的同意之后,这才启程去了重庆。
到了重庆后,王炽立刻召集于怀清、席茂之、孔孝纲等天顺祥的主要人物,商议接手川盐事宜。
于怀清首先介绍了唐炯抵达重庆后的情况:“唐大人到了重庆后,就公开招标,说是此项目乃慈禧太后亲口下的懿旨,实行官督民办之方法,该项目初步预算为八十万两银子。”
八十万两对一般人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孔孝纲吐了吐舌头,“嘿嘿”笑道:“咱就算重新做回山匪,也抢不来八十万两!”
王炽问道:“唐大人到了重庆后,可有来过天顺祥?”
于怀清道:“不曾,一直住在公馆,似乎也未曾接待过其他商人。”
王炽眼皮一垂,心想江油大捷之时,我曾暗示过骆总督,希望能够接手盐场的重建,骆秉章当时也不曾反对,何以如今唐大人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转念又一想,此事乃太后下的懿旨,耗费又如此之大,朝廷是怕我王四承担不起吗?
想到此处,王炽眉头一皱,他天生有股执拗的劲儿,他人越是看轻他,他越是想要迎难而上,做出来给人看看。
思忖间,王炽站起身,向在座的于怀清等人鞠了个躬,把于怀清等人搞得莫名其妙,孔孝纲禁不住起身道:“王兄弟,你这是做什么?”
王炽抬起头,认真地道:“我们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我感谢各位生死不弃,一路陪着我过关斩将,走到今天。但是,我们想要做大做强,便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做贩货的行商,同样,我们之间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凭兄弟义气行事。生意是现实的,不能讲人情。”
席茂之脸色一沉:“你是要与我们分伙吗?”
“不是分伙,而是要将情义撇开,把利益捆绑在一起。”王炽郑重地道,“晋商有两个最大的特点:一是股份,分为银股和顶身股,银股是投多少银子,分多少红利,顶身股则是有多少业绩,获多少股份,各凭实力或本事行事,如此上至大掌柜,下到伙计,齐心协力,众志成城;二是用人避亲,严禁亲友介绍人才,所选之人一律需要担保人,一旦所用之人出了差错,担保人要负连带责任,此外,所选之人须经严格考核,方可录用。录用之后,经十年试用期之后,方能获得顶身股。晋商秉持这两个要点,在商场上无往不利,纵横天下。我们要想做大,须借鉴他们的经验和方法,把商号股份制。在座的都是陪我一起患难与共的兄弟,便作为原始股入股,成为我们这个商号的所有者。所谓情义无价,我无意用我们的情义去估一个股价,只是想给诸位一个名分,在座的每人得一股,每股十万两银子,这笔银子由我替大家支出。”
席茂之听完后,还是觉得生分了,只觉这一席话后,瞬间就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疏远了,好在他是识大体之人,明白要做大做强,就要分彼此,有上下之别。孔孝纲却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别扭,不把他当兄弟看了,大声道:“我与大哥、二哥在山上的时候,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甚是融洽,也没生出什么幺蛾子来,王兄弟你如此做法,是怕日后咱们兄弟沾了你的好处吗?”
于怀清看了眼席、孔兄弟,开口道:“王兄弟的做法是对的。古语有云,上行下效,如果我们上面的账目混乱,将来商号的人多了,下面岂非更乱,怎生管理?此外,每人得一股,并非是将我们视作外人,恰恰是他把我们当自己人看,视我们为这个商号的一分子。况且我们的股银王兄弟替我们垫付了,我觉得他算是仁至义尽了。我们理应听从,并且相信王兄弟的眼光。”
孔孝纲哼哼了两声,再没发话。席茂之沉默会儿,道:“分股之后,你想怎么做?”
“成立票号。”王炽胸有成竹地道,“我跟大伙儿交个底,我手头上只有三十万两银子,除去开设票号所需的一应费用,以及天顺祥的流动资金、日常支出外,我最多只有十万两银子可以活动。那八十万两的盐场建设费用,即便是将我卖了,也是不够的。所以我想成立一家票号,要投资必须先融资,让民间的官方的资金,都放在我们手里。”
旁边坐着的李晓茹突然开口笑道:“说白了,他是想再玩一招空手套白狼。”
于怀清瞄了眼王炽,道:“这可是在悬崖上走钢丝,是条捷径,但风险也相当大。”
“不错。”王炽正色道,“当务之急,我们要做两件事:一是摸清楚唐大人的意图,他想在重庆招标,却又做出一副讳莫如深的姿态,我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二是筹建票号,并想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获取民众对我们的信任,让他们可以放心地把银子存到我们的票号里来。”
商议既定,当天晚上,王炽便去重庆公馆找了唐炯,不想竟被拒之门外,说是值此敏感之时,不宜见客,若是投标,可找杜元珪。
唐炯如此做法,着实把王炽弄糊涂了,他究竟想做什么?
实际上唐炯也有他的想法,骆秉章在世时曾有交代,说是在朝廷的时候,太后已然答应,此事可交由王炽来做。但是,兹事体大,我们不应将赌注一次性押在那小子身上,万一搞砸了,轻则惩罚,重则罢官,非同小可。在行事之前,须再试试他的能力以及诚意。
唐炯觉得骆秉章的想法是有道理的,王炽此人行事大胆,敢想敢做,然而此人也爱冒险,行事时往往置之死地而后生,虽说前几次他都险中求胜,让他闯过来了,但万一他这次闯不过来呢?朝廷这么大的事,总不能寄托于某个人的运气上面吧?
鉴于此,唐炯一到重庆,便公开招标,目的是要给王炽制造压力,看看他能否在这样的压力下,出其不意,获得盐场的建设权。如果最终由王炽获得,自是皆大欢喜,如果他不行,那么也只能让贤了。
连日来,已有不少盐商陆续来了重庆,包括重庆本地的商人甚至是洋人,都在盯着此事,但由于投入巨大,短期内难见效益,均踌躇不前。
王炽离开公馆后,又去衙门找了付少华,想听听他的意见。付少华听说王炽的来意后,推心置腹地道:“上面的意图,我也不甚清楚,唐大人的嘴捂得很紧,也未曾向我透露什么信息。不过承蒙兄弟信得过,与你说说我的想法便了。如此大的项目,在重庆能拿得下来的,也就山西会馆了。但晋商并非贩盐出身,对这块业务不熟,百里遥斥巨资竞标的可能性不大。倒是从外地赶来的盐商,这些人靠贩盐起家,腰缠万贯,且对里面的道儿极为熟稔,王兄弟若想竞标,这些人不得不防。至于票号的事情……”
付少华语气一顿,沉吟了下又道:“兄弟你得玩点虚的。就比如说像我这种当官的,其实没多少家底,但那身行头一穿,架势就出来了,哪个敢说你没实力?至于怎么玩,还得你自己想。”
官场最善玩虚招,把无说成有,把有的搞成锦上添花,如此做法,无非是权力作祟。那么把这一套放到票号上面,也就是说要把没银子装成有银子的样子,将仅有的那些银子无限放大,有了这种架势事情就好办了,然而他没有权力,要怎生无限放大呢?
王炽虽一时没想到办法,但付少华之言无疑给了他启发,当下告谢出来,走到衙门口时,他深吸了口气,抬头望向盛夏墨绿的夜色,做了个重大的决定。天顺祥在重庆是有地位的,特别是经过上次援军之事,得胜归来,天顺祥这块招牌在百姓心中举足轻重,如果把票号做起来,只会提升他的实力和影响力,索性招兵买马,先把票号开起来再说!
任何一场生意都是一个冒险的过程,经过大浪淘沙之后,胜利的成果往往属于敢于冒险之人。由于清廷对金融业不怎么重视,开票号无须到官府注册登记,由此王炽择了个吉日,将票号命名同庆丰,作为天顺祥的一项分支业务,于七日之后就正式开张了。
唐炯清楚,王炽对盐场是有野心的,但是用票号吸引资金这一招,却大出他的意料,心想看来王兄弟为了拿下盐场,算是豁出去了,此已足见其诚心。然而他此招一出,必然会引出商界震动,接下来就看他在群狼环伺下,如何出奇制胜了。
确如唐炯所料的那样,同庆丰票号的开张,震动了重庆的商人,虽然他们尚不能猜透王炽的意图,但已然嗅出其下一步肯定还有大动作。
从自贡赶来重庆的刘太和,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客栈,听到同庆丰开业的消息,立时觉察出了股异样的气息,并且猜到王炽是想通过票号融资,拿下盐场。心想这小子的胆子真是大到令人吃惊,盐业虽是暴利生意,可即便是年年顺风顺水,也需要很多年才能够回本,更别提这混乱的世道,风起云涌,哪个能料到几年以后头顶上的天会怎么变?
然而,既然有人出招了,刘太和便不能再等了,他当天召集了身在重庆的盐商,开了个协商会,向盐商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如此大的一块生意,以一己之力是吞不下的,风险也太大,索性就成立一个商会,一起集资拿下那块生意,哪个所出的银子多,分红也就多一些,公平公正,共担风险。
众盐商听了此主意,均表示赞同,由曾国藩、李鸿章负责的江南制造局,也是集资形式,可减轻个人的风险和资金压力。刘太和见大家都同意,便开始商议具体的投资细节,议定每人出资多寡,并请人写了投标书,向唐炯呈了上去。
做完这件事后,刘太和又赶去山西会馆见了百里遥。两厢见面,寒暄两句后,刘太和直接切入正题,道:“不瞒百里大掌柜,针对盐场招标,我们已成立了商会,由各盐商集资投标,并向唐大人递交了标书。今日此行,主要是向百里大掌柜打听下王四其人。”
百里遥看了他一眼,嘴角一斜,道:“刘大掌柜真是势利之人啊,有好事不叫我参与,有事了却来找我!”
刘太和一怔:“莫非百里大掌柜也要加入我们商会?”
百里遥道:“商会集资投标,好比是大伙儿一起相约去看戏,图个热闹,何乐而不为呢?”
刘太和笑道:“百里大掌柜既有此心,刘某自是欢迎,便算上您一份就是。”
百里遥点了点头,这才说道:“王四其人,相信刘大掌柜也略有了解,胆子大,好冒险,就像是一匹年轻的公狼,到处上蹿下跳,龇牙咧嘴,这种人自是不可不防。先人一步投标是对的,但是还不够,我建议再找个机会去试探一下唐炯。此人行伍出身,与一般当官的有些不一样,若是他收了你的礼,这事就算是八九不离十了,若是不收,只能看王四下一步的行动,伺机行事了。”
刘太和点头道:“百里大掌柜说得在理,明天我就去公馆会一会唐大人。”
次日一早,刘太和带上银票,赶去了重庆公馆。他知道唐炯这些日子一直闭门谢客,心里也没敢奢望能见着他,只要能见到杜元珪把银子送进去,这事就算成了。
哪曾想让门口的守卫进去通禀后,传出话来说,唐大人正在客厅相候,把刘太和请了进去。
刘太和闻言,端的是捡了宝一般的兴奋,心想莫非是我们投的标唐大人看上了?如此一想,越发高兴,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起来。到公馆的客厅里,见唐炯果然坐于上首,手里拿着份文书,正认真着。刘太和纳头便拜,口称:“草民刘太和参见唐大人。”
唐炯兀自看着文书,连头都没抬一下,只问道:“你来见本官,所为何事?”
刘太和见惯了这种摆官架子的,浑没在意,只低首道:“草民投了标,大人可看到了?”
唐炯唔了一声,“是为这事,你且起来说话。”
刘太和谢恩起身,刚想套几句近乎,突见唐炯拍案而起,作色道:“一群废物,恁些小事竟然也办不好!”他是武将出身,人高马大,竖眉横眼时威风凛凛,把刘太和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吓了回去。
此时杜元珪进来,他身负一柄九环刀,即便是平时,也是刀不离身,大步进来时,刘太和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两步。
唐炯把那文书往杜元珪身上一扔,怒道:“他们办的是什么事,你去与他们说,若是再出意外,休怪本官刀下无情!”
杜元珪拾起地上的纸,应了一声,道:“大人放心,这事要是再办不好,卑职便宰了他们!”
杜元珪出去后,刘太和只觉这客厅里冷气森森,心想武人当官,端是吓人得紧!连忙道:“大人日理万机,草民不敢打扰,先行告退!”见唐炯阴沉着脸点了头,如放大赦,急忙小跑出来。
到了院子里,赶上杜元珪,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准备好的银票,道:“麻烦杜大人把草民的心意转告唐大人,草民贩盐出身,对大人所办的盐场事务了若指掌,若蒙大人不弃,草民定竭尽全力,把盐场的事做好。”说话间,又取出一只银锭,交到杜元珪手上。
杜元珪看了眼手上的银票和银锭子,冷笑道:“你是想贿赂唐大人吗?”
“非也非也!”刘太和赔笑道,“杜大人说的是哪里话,此乃草民的一点点心意罢了。”
杜元珪道:“我知道了,你且出去吧。”
刘太和见他收了,喜出望外,拜谢出来,至公馆外时,松了一口气,那唐炯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但天下乌鸦一般黑,没有不贪的官,只要他肯收那银子,那么他投的标多半就没有问题了。
看着刘太和出门,杜元珪冷笑一声,又返身去了客厅,把银子和银票放到桌上。唐炯瞟了一眼:“一万两,出手可是不小啊!”
杜元珪道:“这种商人,精到了骨子里,要不是演这么一出戏,轻易打发不了。”
唐炯问道:“王四那边有什么动作?”
杜元珪道:“暂时尚没有什么动静。”
话音未了,只见门口的守卫大步而来,禀道:“启禀大人,天顺祥大掌柜王炽求见!”
唐炯好奇地看了眼杜元珪,问道:“可知其来意?”
守卫一脸的惊诧之情:“王大掌柜动用几十辆马车,拉了十万两银子过来,一路上敲锣打鼓,说是同庆丰票号支持朝廷建设盐场,为民造福,为表诚意,同庆丰率先奉上十万两银子,不管最后中标与否,同庆丰都愿不遗余力地助朝廷一臂之力。老百姓何时见过这么多银子,都出来看热闹,街上人山人海!”
杜元珪闻言,舌挢不下。唐炯眼中精光一闪,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
这一招玩得太高明了,如此一来,他把普普通通的一桩生意抬到了国家的高度,以支持朝廷、支持盐场建设的名义,公然把几十车银子送到官府门口,与行贿有大大的不同,其性质甚至是云泥之判。他刚刚支持完骆秉章在江油关一战,重庆地区人尽皆知,有些老百姓称其为义商,现在再来这么一出,拿十万两银子无偿支持建设,此等壮举,哪个不为之动容?最为重要的是,变相宣传了一番同庆丰的实力,名为送银子支持朝廷,实际上是无形中把他刚刚开业的票号抬高了一个档次!
如此高明的手段,普天之下,无出其右也。唐炯大声道:“请王大掌柜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