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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英雄救美血战义军 茶市谋局风云再起(1 / 1)


而这边马如龙赶到毛坝盖山的时候,曾幺巴已经被捻军围攻了一天一夜。要不是曾幺巴加强了山寨的武器装备,专门组建了支鸟枪队,恐怕早就已经被攻下了。

然尽管如此,形势依然不是十分乐观。杨大嘴、游民生等那日被曾幺巴放下山去后,并没为此感恩,相反对曾幺巴是切齿痛恨。那日一战,捻军白旗人马几乎全军灭亡,连旗主龚得树都让人抓了去,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若非龚得树非要赶着他们走,他们已准备就义,以全兄弟义气。可既然活着出来了,那么就用这身躯体去给所有白旗的兄弟报仇吧。

下了山后,杨大嘴、游民生辗转奔波,联系了在川、湘、贵一带的白旗军,集结八千余众,朝毛坝盖山杀了过去。

曾幺巴寨子里的人手合计不过八百多人,虽说是居高临下,且有一门红夷大炮和两三百支鸟枪助阵,可面对来势汹汹的捻军白旗大军,依然应接不暇,左支右绌,一天一夜下来,山上的人已折损过半,终于让他们冲上山来。

前一次在龚得树的率领下,他们也曾杀上来过,只因没有深仇大恨,只抓了几人,大部分山匪便任由他们跑了。这一回杨大嘴是来报仇的,根本就没打算要留活口,冲上山后,就将山寨包围了起来。

曾幺巴等人被逼无奈之下,只得与他们展开短兵相接的肉搏战。

马如龙看到那场面的时候,脸色煞白。数千人围杀几百人,里里外外被围了好几层,根本没有突围的机会,稍有点战斗经验的人都看得出来,这时候冲进去,不但救不出人,还得把命搭进去。

旁边的杨振鹏铁青着脸看着马如龙,等他下命令。马如龙突然转过头来,道:“杨兄弟,你走吧。”

这一声杨兄弟一出口,杨振鹏体内的热血顿时沸腾了起来,他知道在马如龙的心里,早就把他当作了兄弟,只是碍于上下级的缘故,他一直叫他的名字。今晚,在生与死的边缘,一声兄弟,在杨振鹏看来,比千金还重。

“既然是生死兄弟,你怎能让我在这种时候离开?”杨振鹏涨红着脸,剑眉微微地抖动着,“如果你真把我当作兄弟,就让我与你一起杀进去。”

马如龙伸出右臂,抱住杨振鹏,然后道:“这次你不能去,我是去救曾小雪的,不能把你搭进去。”

“你的女人,就是我的嫂子,我如何能看着你们死在里面!”杨振鹏大声道,“前一次你把辛小妹交给我,我没把她保护好,这一次我就算是死了,也要保她平安!”

马如龙伸出手去,握住杨振鹏的手。杨振鹏微微一笑:“你我一起出生入死,经历过多次如这般凶险的敌阵,再闯他一次,又有何妨!”

一旁的龚得树冷冷地看着他们,突然冷笑道:“我军人数众多,此时进去,送死而已。”

两人没去理会他,咬着钢牙,一声虎啸,同时扬起手里的钢刀,冲上前去。

刀光若蛟龙似的,落入敌阵,惨叫声随着他们的刀光起落,此起彼伏,不消多时,利用龚得树做挡箭牌,硬生生撕开了一条洒满鲜血的路,杀到了包围圈的中央。

曾幺巴已然杀得筋疲力尽,本已决心受死,见到马如龙时,犹如汪洋大海中看到了一座孤岛一般,眼睛一亮:“好兄弟,快把幺妹儿救出去,爷爷做鬼也当感恩戴德!”说话间,把护在身边的曾小雪一把推给了马如龙。

曾小雪的眼神是慌乱的,发丝随着风时不时遮掩着她的眼,使她那楚楚可怜的眼时隐时现。看到这眼神的时候,马如龙的心里禁不住一颤。当他拦腰抱住她之时,发现她的娇躯在颤抖着,那柔软的颤抖的腰肢,让他顿时产生一种无比强烈的责任感,他暗暗发誓即便是葬身于此,也要让她活下去!

“哥哥!”曾小雪凄厉地叫了一声,眼里泛出泪来。

曾幺巴把眼一突,大声道:“跟着他走,哥哥放心了!”

马如龙知道不能恋战,正配合着杨振鹏要往外突围出去时,他发现曾小雪开始挣扎了起来,低头一看,只见她眼里饱含着眼泪,绝望地看着曾幺巴,想要跑过去。

马如龙不忍心看她的眼神,扫了眼旁边的杨振鹏,把曾小雪交到他的手上,沉声道:“带她出去!”也不待杨振鹏回话,一手提着龚得树,一手扬刀,往曾幺巴方向杀了过去。

在上千人的围杀下,要多带一个人出去,就会少一分突围的概率,马如龙这时候赶过去救曾幺巴,无疑是把自己往死路上推。杨振鹏看了眼曾小雪,心想我要是把你带出去了,马将军却死在了这里,又有何用?反正已经杀进来了,索性再冒一冒险,以全兄弟之义气。心念电转间,跟着马如龙杀了过去,及至其身后时,喊道:“你把她带出去,我去救曾寨主!”

马如龙正要说话,杨振鹏却已把曾小雪一把推了过来,嘴里大叫一声,奋力一推龚得树,借着捻军纷纷移开兵器的时候,身子一跃,跃到捻军丛中,刀身一扫,扫开周围的人,再一次提起龚得树,竟然单手将他举了起来,滴溜溜一转,把龚得树的身子当作兵器,舞将开来。众捻军生怕伤到了龚得树,纷纷退让,杨振鹏哈哈一笑:“今晚爷爷要大开杀戒了!”

这边曾幺巴见他举着个人杀将过来,浑身浴血,睚眦皆裂,状如天神,不由得豪情大发,大叫道:“龟孙子们,今晚两位爷爷送你们去地狱!”

杨振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提着龚得树奋力向曾幺巴靠拢。龚得树作为白旗军的总旗主,让人举着当作挡箭牌使,眼看着自己的兄弟一个个在眼前倒下,痛不欲生,咬着牙一声厉叫,在杨振鹏推着他走的时候,身子突地用力一晃,瞅准了一杆枪尖撞去。

“扑哧”一声,枪头插入腹部,由于用力过猛,枪头穿透其身子,直透脊背。龚得树眉头一锁,转头看了下杨振鹏,咬着牙嘿嘿笑道:“爷爷在鬼门关等你!”言语间,身子往外一退,枪身自他的体内抽将出去,一道鲜血飞溅出来时,他的身子亦倒下了去。

众捻军见龚得树以这样一种方式死去,个个都红了眼睛,厉声大叫着往杨振鹏扑上来。

如潮水一般的人群,一下子围住了杨振鹏,上百件兵器从四面八方招呼上来,杨振鹏虽挡开了一部分,却也让数柄刀枪刺破身体,痛得他剑眉一紧,把刀一切,切断了插在他体内的那几杆枪,随即刀身往前一送,泛起一道匹练,将眼前那几人扫了开去。这时候回头再去看马如龙时,如潮般的人挡住了他的视线,已看不到马如龙的身影了,心中默念,别了将军,兄弟今晚先走一步!

是时曾幺巴靠了过来,看了眼他身上的伤,铜铃也似的眼中泪光盈盈:“兄弟,你太傻了!”

杨振鹏咬着牙道:“用我的死,换马将军和曾小雪的幸福,值!”

曾幺巴闻言,两眼通红:“交了你这个兄弟,爷爷也值了!”

杨振鹏杀过去后,马如龙便再也没有看见他的身影,想着这位生死与共的兄弟,如今吉凶难测,不禁心如刀绞,恨不得冲过去跟他并肩作战。可当看到身边惊慌失措的曾小雪时,便又冷静了下来,对着曾小雪道:“小雪,好好地跟在我身边,不要辜负了杨兄弟和你大哥的一番心意。”

曾小雪本来还一直回头往后看,不断地叫着哥哥,听了这话后,安静了下来,任由马如龙带着往前走。鲜血不断地在她眼前溅起,随着他们往前移动,人影一片一片往两边倒去。然她却无法去顾及眼前的场景了,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视线越来越模糊。直到马如龙痛哼一声,往地上倒去,将她的身体也一道往下带时,才惊醒了过来,这时她吃惊地发现,马如龙的大腿处被砍了一刀,皮肉翻卷着,露出了骨头来,忍不住惊呼出声。

马如龙听到声娇呼在耳畔响起,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眼里尽是担忧,不知哪来的力量,钢牙一咬,刀头就势一扫,挡开一批扑上来的人,撑起身子,喊一声:“小雪,我们走!”再一次迎着漫天的刀光剑影向外突围。

四处弥漫的血腥味刺激得曾小雪的眼泪扑簌簌而下,闻着身边这个男人身上传来的血腥和汗水的味道,她的心不由得悸动了起来。她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可是在此时此刻,她觉得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哥哥之外,这个马大浑蛋是唯一能让她倚靠的男人,她相信即便是死了,他也不会放开她的手,会一直牢牢地抓着她,去迎接前方未知的危险。

杀出重围的时候,回头再去看山寨那边,发现山寨的人一个也没有冲出来。曾小雪望着山寨的方向,豆大的泪珠狂涌而出,突然跪倒在地上,向着山寨的方向跪拜。马如龙也跟着在她身边跪下,心中默念道:杨兄弟,你我兄弟一场,历无数血战,在战场上每一次都同进共退,却不想在今夜诀别了,这个天大的恩情,马如龙无法偿还,但一定会杀光捻军,用他们的血去祭你的英灵!

跪拜完后,马如龙想要起身时,因全身都是伤,却怎么也无法撑起身子,痛得他冷汗直冒。曾小雪伸出手吃力地把他扶起来,水汪汪地眼睛看着他,一脸的茫然。

马如龙微微一笑,道:“不要担心,从今晚起,天涯海角我都带着你,再也不让你担惊受怕。”

曾小雪自然相信他的话,当一个男人用鲜血和生命去托起那个承诺的时候,他的每一句话都是极为可靠的。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望着他道:“我要给哥哥报仇。”

马如龙切齿道:“不杀光捻军,马如龙誓不为人!”

曾小雪握住了他的手,紧紧地握着:“现在我们去哪里?”

“去军营。”

是时,天空露出些许淡淡的青色,不出多久,天就要放亮了,他们手牵着手,往树林深处走去。

天色完全放亮的时候,马如龙带着曾小雪已走出树林,放眼一看,前面是一片旷野,初冬的寒风吹着衰黄的草地,颇有些萧瑟的味道。再往前看,是一处村庄,马如龙道:“我们先去前面的村子,找个大夫,把我身上的伤先处理一下再说。”曾小雪称好,便朝着那村庄走去。

走到村口时,看到路旁立了块石碑,上书“石头沟”三字。马如龙倚在石碑旁喘息了会儿,又举足往村里走。

刚刚进入村子,听得后面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马如龙以为是捻军追了上来,吓了一跳,急忙回头去看,却见是二三十个大汉,个个横眉竖眼,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从村子外面跑过来。

曾小雪看到那些人,娇躯往马如龙身上靠了一靠。马如龙也不知道那些人的来头,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宽心,然后领着她站到一旁,静观其变。

那二三十个大汉走到马如龙和曾小雪跟前时,只看了他们一眼,未作理会,径直往村里赶。

马如龙看着他们走过去,暗松了口气,看着曾小雪道:“无妨,许是村里人斗殴,我们走吧。”

两人继又往前走,遇见路人时,曾小雪问村里可有大夫,那路人看了眼马如龙,道:“大夫却是没有,倒有个赤脚郎中,你们去试试吧,能不能治好这位兄弟的伤,着实不敢说。”问明了路,曾小雪谢过路人,扶着马如龙去找赤脚郎中。

及至一个院子外,突听里面传来一阵嘈杂之声,曾小雪与马如龙对望了一眼,均想定是方才那些大汉跟村里人在吵架,当下也没去在意,按着路人的指点,前去寻医。

然在经过那个院子的时候,马如龙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曾小雪奇怪地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马如龙皱着浓眉凝神听了会儿,道:“进去看看。”曾小雪没有反驳,依着他走入院子里去。

那些大汉挥着手臂,大有随时都会出手的架势,跟另外一帮人在吵架。大意是在吵这个村子里的茶叶,已让某某商行预定了,你们横插一脚进来,就是与我们掌柜过不去,今天必须把这批茶叶留下。

另一帮人不服,便与之对骂了起来。在那些人之中,有一个人马如龙是认识的,他长得又矮又胖,一张脸也是又圆又大,与大饼无异,偏又留了两撇稀松发黄的鼠须,与他的脸型十分的不相称,肩上扛了把大刀,正面红耳赤地跟那些大汉对骂着。此人正是孔孝纲,受了李晓茹差遣,出来收购茶叶。

那些大汉被骂得急了,一弯腰掀翻了辆车,直掀得车轱辘朝天,上面装的几袋子茶叶滚了一地。另几个大汉冲上去解开袋子,要把茶叶撒出来。孔孝纲恼了,背上的大刀一抡,向那些人砍将过去。

马如龙见要动手,心想无论如何也要帮他一帮,便挣脱了曾小雪的手要上前。谁曾想那些大汉,看似气势汹汹,见到对方动了刀子,一个个却都退了出来,边骂着边转身跑出院子去。

那些人一散,孔孝纲就看到了站在门边的马如龙,见他一身是血,脸上微微一变,快步走过来道:“马兄弟,你这是怎么了,为何伤成这般模样?”

“让捻军伤的。”马如龙边说着,边在一处石凳上坐下来。

孔孝纲骂了句“该死的捻军”,便让院子的主人去把村里的郎中叫来。

那郎中来了之后,看到马如龙的伤,吓得脸色发白,“这……这许多伤口,在下怕……怕是医治不来!”

孔孝纲大声道:“老子也没奢望你能把他治好,但好歹把他的血止了再说。”

那郎中边点头应着,边取了些金创药出来,慌手慌脚地弄了半天,在马如龙身上贴满了膏药,好歹把血止住了,这才擦了把汗,道:“血是止住了,但有几个伤口太深,须再请大夫缝合才行。”

孔孝纲取出两块碎银子把那郎中打发了,道:“你们这是要去往哪里?”

马如龙道:“回大渡河的军营。”

“原来你还不知道骆大人已经撤军了?”孔孝纲道,“我这一路上来,听说骆大人打了个大胜仗,班师回成都去了。”

马如龙闻言,两眼一亮:“当真吗?”

“老百姓中间都传开了,这还能有假不成?”孔孝纲道,“我看你跟着我们先去重庆吧,在那里把伤养好了再说。”

马如龙想了一想,便道:“如此也好。”

孔孝纲怕马如龙的伤势太重,经不起颠簸,便安排他在这户人家里先行休息,等吃过午饭后再行动身。

是日下午,马如龙睡了一觉,又吃了些东西后,体力略恢复了些,便上了一辆装茶的马车,随马帮走出石头沟村来。

因石头沟村与重庆不远,这一日傍晚时分,便已到了重庆城外。是时日薄西山,城门将要关闭,孔孝纲怕误了进城的时辰,吩咐马帮队伍走快几步,及早入城。

及至城门边上,守卒把他们拦了下来,说是要例行检查。孔孝纲出示了茶引,道:“这是善水居的货,里面装的都是茶叶。”

那守卒看了眼茶引,道:“你且等一等。”说完就往城门口的哨所小跑过去。

孔孝纲已不是第一次带马帮运货了,一般情况下只要出示凭证就没什么问题,顶多让他们装模作样地检查一番,即可放行。但这一次那士卒却拿着茶引进去通报,显然有些不太对劲儿。

孔孝纲转头望了眼后面的马帮兄弟,大家都觉得莫名其妙。马如龙问道:“平时过关卡也都是如此吗?”

孔孝纲苦笑道:“得看这些官爷的心情,遇上他们心情好时,随便检查一下便过了,要是出门没看皇历,碰上个较真儿的或者正在生气的大爷,不免就要折腾一番。不过我们做的是正经生意,怎么查都出不了事。”

说话间,只见那守卒领着一位守城官出来,那守城官看了眼孔孝纲,面无表情地道:“打开,仔细查。”话落间,上来五个守卒,纷纷动手开袋检查。

孔孝纲山匪出身,本也不是什么善茬儿,见那守城官如此阵势,心下恼火,眉头一皱,道:“官爷,茶引您也看了,我们所运的都是茶叶,且这是善水居李大小姐的货,也不可能挟带私货,您这一袋一袋地打开来查,怕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吧?”

“我说你挟带私货了吗?”守城官冷冷地道。

孔孝纲脸色一沉:“既然您不怀疑我等挟带私货,一袋一袋打开来查却是何意?”

那守城官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只怕这些货有问题。”

孔孝纲眉头一竖,道:“你要查可以,你是当官的,有权查。可万一查不出问题呢?”

那守城官毫不示弱,冷笑道:“万一要是查出问题来了呢?”

孔孝纲走南闯北,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看着那守城官的脸色,心中一凛,心头突地掠上一抹不祥之感。

这些当官的确实是喜欢惹事,可一般都只拣软的捏,济春堂在重庆也算是小有名气,似这些有名气的大商铺,当差的一般都不敢惹。可看今日这架势,好像是专门冲着他们来的,这却是为何?

孔孝纲迅速地把收茶的情景前前后后想了一遍,这批茶叶是从茶农手里收购进来的,因是今年早春的陈茶,所以都是炒好的成品茶叶,绝对不会有错……思忖间,突想起在临出发前,有二三十几个大汉过来争执,如果这批货真出了问题的话,那么肯定是让那些人在暗中做了手脚!

是时,马如龙在曾小雪的搀扶下,亦走了上来,问是怎么回事。那守城官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何人?”

孔孝纲心里有些发虚,便想趁机把马如龙抬起来镇一镇他们,抢着答道:“这位是云南临元总兵马如龙马将军,刚刚从大渡河打了胜仗回来,是我们大掌柜的朋友。”

那守城官闻言,果然脸色缓和了不少,抱拳道:“卑职见过将军!”

孔孝纲见状,心下暗暗冷笑,好在有马将军撑着,就算有什么问题,也好说话一些。

偏在这时候,有士卒喊道:“大人,快过来看看!”

听到这一声喊,孔孝纲的心“咯噔”一下,脸色顿时就变了。

那守城官冷眼瞟了下孔孝纲,走了过去。只见在第三辆车上,一位士卒往其中一只袋里抓出把茶叶,放到守城官近前。守城官凑前闻了一闻,然后又拣了几粒米粒样大的粉末出来,举起手给孔孝纲看:“你看看这是什么?”

孔孝纲凝目一看,倏地倒吸了口凉气。那粉末呈褐色,与茶叶的颜色极其相近,若非仔细辨认很难分辨得出来。唯一不同之处是成品茶叶折断了之后,断口处依旧是有棱角的,而那守城官手上的这东西分明被碾碎后的颗粒,较为圆滑,根本不是茶叶!

这时,只听那守城官冷笑道:“你再去那袋茶叶里闻闻。”孔孝纲脸色惨白地走上去,头往袋子里一凑,整个人便僵在了那里。

这一袋茶叶已经闻不出茶香了,有一股浓烈的刺鼻的呛味,那味道就像是几个月没刷的茅坑里传出来的尿臊味。

在收购的时候,每一袋茶叶都是孔孝纲亲自检查过以后,才搬运上车的,也就是说绝对不会有问题。

孔孝纲的眼前马上就浮现出了那二三十个大汉,毫无疑问,一定是他们趁着争执的时候,在茶叶里面做了手脚。他站直了身子,回头往那守城官看去,此人一脸的自信,从开始检查到现在,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换句话说,他可能早就知道茶叶让人做了手脚,这次所谓的检查,实是有备而来。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就是一起精心策划的阴谋,是一桩官商合谋的下作勾当!

孔孝纲两眼一眯,眼里射出道精光,脸上的杀气顿盛。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守城官冷冷地道,“是鸦片。”

“放你娘的狗屁!”孔孝纲勃然大怒,“这分明是串通好了来陷害老子!”

“用鸦片掺在茶里,使人上瘾,以此来获取暴利,却还打出养生茶的幌子,善水居之手段可谓高明得紧哪!”守城官厉喝一声,道,“来人,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

“你他娘的动老子试试!”孔孝纲拔出刀来,喝道,“老子剁碎了你!”

“这是知府大人亲自下的命令,你看我敢是不敢!”守城官面色一沉,再次命令将孔孝纲及其一队马帮的人抓起来。

马如龙在一旁看得分明,情知这里面定然有蹊跷,说道:“孔兄弟,你先委屈一下,这事一定会水落石出的。”

孔孝纲也知道在城门大闹,也闹不出什么结果来,见马如龙开口了,想他定是有办法,气愤地扔了刀,骂骂咧咧地被带了去。

马如龙看着孔孝纲等一帮人被带走,看着他们消失在城门里,然后渐渐地隐没在黄昏灰色光线里,心头突然间沉重了起来。他仰首向着灰蒙蒙的黄昏长长地吐了口气,当今之天下,便好似此时的天色,晦涩不明,暮气沉沉,一切本不会在阳光下出现的事物,一件一件在黑暗下发生着,让身处在这黑色下的人们,觉得害怕,并担忧着自己的命运。

马如龙突然想到了李耀庭,如果说之前他仅仅是尊重他的选择的话,那么在此时此刻,他便有些敬重李庭耀的选择了。李耀庭曾说,但要有一腔热忱,报国又何须为官?这才是真书生、真性情!

城门关闭的时候,曾小雪牵着马如龙的手走进了重庆城。

又是一个黑夜降临了。

这注定了是个不同寻常的夜晚,各方面的力量为了各自的利益,将在这个晚上交集、碰撞,并相互倾轧。然也许在此时此刻,谁也难以想象,在各色各样的人粉墨登场,为己牟取利益的时候,一场真正的暴风雨亦将席卷这座城池,其后果对城里的人来说是灾难性的!

当严寒覆盖北方,冰雪把塞北大地银装素裹的时候,这股冷空气很快亦蔓延到了长江两岸,整个华夏便进入了朔风瑟瑟的寒冬。可到了四川盆地之时,这里的山水却将这股寒流化作了另外一种冬天的味道,仿如江南一般,寒风之中略带着湿气,挟着股山里青草树木的清香,显得有些阴湿的冷。

年末已然悄无声息地来临,普通老百姓的门庭之中已显出过年的氛围,不管是贫穷的还是富裕的,也不管这一年中的收成如何,对老百姓来说年还是一样要高高兴兴地过!

尽管年味越来越浓,但敏感的人依旧能够嗅出,重庆城的氛围有些不一般,甚至可以说是诡异的。

太阳落下山头之时,寒气便笼罩住了这座城池。凛冽的朔风中,一队清兵举着火把迅速地穿过一条街,在一家店铺门口停下,将其团团围了起来。通过火把可以看到,店铺的门上挂了一块牌匾,上书“善水居”三字。

清兵之中领头的一人乜斜着瞅了眼牌匾,陡然大喝一声:“将里面的人统统赶出来,查封茶楼!”随即就有一小队人带刀闯将进去,把茶客驱赶出来。

一阵慌乱之后,原本闹哄哄的茶楼已是空无一人,须臾,茶楼的大掌柜领着一群伙计从里面走出来,行在最前面的是位如花少女,清纯得仿若未经世事,神色间却隐含了一股霸道,此人便是济春堂重庆分部的大掌柜李晓茹,紧随其后的则是大伤未愈的马如龙。

至门口时,李晓茹的脚步略微停了下,她冷冷地瞟了眼面前的官兵,神色之中带着股怒意,却未开口说话。

按照李晓茹的性子,若是换在昆明,断然容不得官兵在她面前如此嚣张跋扈,然这是在重庆,从孔孝纲的所运送的茶叶里被人做了手脚,到马帮行至重庆城门时,让官兵给扣押,李晓茹心里非常清楚,这是一起由官府插手的商业阴谋,在未曾拿到证据之前,即便是浑身长了嘴也是没有用的,所以她选择了忍耐,她相信这世道虽然混乱昏暗,但终归是有办法拨乱反正的。

李晓茹提了口气,昂首挺胸领着那一帮人从官兵中间行过,去了隔壁不远处的济春堂内。

领头的那清兵却也不曾说话,沉着脸目送他们离开,而后又是一声喝:“封了善水居!”

济春堂内一干人静默地坐着,听得外面嘈杂过后恢复了平静,李晓茹终于按捺不住了,倒竖着柳眉道:“这帮人忒是欺人太甚,他们在我的茶叶里做手脚,抓捕孔孝纲,分明是官商勾结,打击善水居的下作行径。”

“下作手段是毫无疑问的。”俞献建沉着张马脸道,“我是奇怪官府为何会如此配合?”

马如龙一拍桌子,起身道:“我去找王择誉理论!”

“不用去找他了。”李晓茹道,“如果有人举报我们在茶叶里掺鸦片,他也不得不查,找他没用处。”

马如龙沉着脸道:“莫非由着他们胡来不成?”

“此事自然不能善罢甘休,只是我们需要找到着力点,摸清楚涉及了哪一级的官府。”俞献建语气顿了一顿,道,“不妨去找牢里的那个于怀清,听听他的建议。”

“我倒也想去会会那个让你们说上了天去的能人。”李晓茹嘴角微微一斜,似笑非笑地道,“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能耐。”因了马如龙有伤在身,当下先安排了他去休息,随后带着俞献建连夜去了大牢。

重庆府的大牢晚上并未开放,只因一来王炽身份特殊,跟官场上的人有些道不明说不清的关系;二来这些日子以来,狱卒跟李晓茹多少有些熟稔了,收了她一些好处后,就放了他们进去。

牢房里点了盏油灯,一灯如豆,时明时暗,从牢房外可以看到,王炽正背对着门躺在墙角的角落里,听得声响,转了个身往这边看来,见到李晓茹和俞献建时,浓黑的眉头微微一动,似乎有些意外。

紧邻的一间牢房也朝里躺着一个人,背影清瘦,肩胛骨高高耸起,两腿微微屈着,他身子未动,却懒洋洋地说了一句:“深夜来牢狱,准没好事!”

李晓茹在他的牢门前站定,大大的眼睛里精光一闪,微哂着道:“听说于先生才高八斗,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无有不知,于先生不妨猜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清瘦的汉子翻身坐起,轻轻地笑了一声,道:“有酒吗?”

俞献建道:“在下知道先生好酒,因此带了些过来。”说话间把一坛酒从牢房外递了进去。

于怀清起身接过,撕了酒封举坛便喝。王炽看了看于怀清,又回头看了看李晓茹,脸上略有些焦急和紧张。李晓茹瞟了他一眼,嘴角一弯,冷笑了一声,却没说话,由着他着急。

于怀清喝了通酒,脸上泛着红光,整个人似乎都有了精神,抬手摸了摸颌下的青须,道:“可是茶楼出了问题?”

李晓茹讶然道:“阁下如何知晓是茶楼了出问题?”

于怀清看着李晓茹的神色,便知是让自己说着了,微微一笑,道:“善水居大张旗鼓地开张,加上营销得当,生意红火,自然会惹人妒忌。”

王炽浓眉一扬,朝李晓茹问道:“果然是善水居出事了?”

“是的。”李晓茹便将孔孝纲如何在运送茶叶途中让人做了手脚,如何给人扣押了一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又道,“茶叶掺鸦片一事非同小可,要是处理不当,你王四的脑袋怕是难保了!”

与王炽关在同一牢房里的席茂之瞪大了眼睛看着李晓茹道:“这一招果然是够毒的,现下我三弟被关在何处?”

俞献建道:“我去打听过,说是被扣在班房,择日候审。”

王炽倒吸了口凉气,朝于怀清道:“于先生,兹事体大,如何是好?”

李晓茹妙目一转,见于怀清低头沉思着,带着揶揄的语气道:“于先生,您说暴风雨很快就会来临,现在茶楼都让人查封了,这风雨倒是够猛烈,可我们的机会却在哪里?”

于怀清抬起头,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捏着青须,懒洋洋地坐着,“这只是暴风雨的前奏,真正的暴风雨尚未来临。”

“哦?”李晓茹冷笑道,“那么按于先生的高见,暴风雨会何时来临,我们能否撑得过去?”

“撑自然是能撑得过去的。”于怀清笑了笑,道,“关键在于能否掌握主动权,教它朝着有利于你们的方向发展。”

李晓茹道:“洗耳恭听。”

于怀清一手捏着青须,一手死死地捧着酒坛子,眼里精光灼灼:“从石头沟村的吵架争执,到城门处的检查,这是整个阴谋里的两个重要环节,大小姐可曾想过,若是抽掉其中一个环节,布局之人会否慌乱?”

李晓茹蛾眉一扬,心想此人果然不简单:“愿闻其详。”

于怀清又喝了口酒,伸手抹了把嘴,脸上带着丝坏笑:“比如让那检查茶叶的守城官消失,如此一来,此案关键的一环就断了,参与这起阴谋的人就会慌乱,到时候那些隐藏在幕后的人自然会粉墨登场。”

李晓茹听完,不由得笑了:“怪不得他们都把你当作智囊,倒是不虚!”

于怀清笑道:“大小姐谬赞了!”

李晓茹却给了他个大大的白眼:“你们这些读书最是虚伪,称赞便是称赞,何来谬赞之说!”

王炽低头想了一想,道:“计是好计,可是要把一个朝廷命官搞失踪,却不是件易事。”

“小事一桩。”俞献建突然道,“这事交给我来办吧。”

俞献建话不多,可脑子里的计谋却是不少。他是山匪出身,让一个人失踪这等事,对他来说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次日,俞献建花了一天时间,把那守城官的家世、籍贯了解了个仔细,知道其是忠县人后,便又找了个人,待到半夜子时,在人家都熟睡的时候,跑到城门下叫喊,那些守城的人出来相问:“城下何人,半夜三更的鬼叫什么?”

那人道:“小的找钟志达钟爷,有急事。”

城上的守卒听是找他们长官的,便问有何事。那人道:“小的是他老乡,专程从忠县赶过来的,他家老娘死了,让他快去老家奔丧。”

守卒闻言,面面相觑,连忙下来开了城门,放他入城。那人在一位守卒的带领下,去了那守城官钟志达的住所。

所谓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惧鬼敲门,那守城官做下了违心之事,心里的顾虑自会多些,起先还不相信,说你他娘的少放屁,我家出了事,自会有家人来找,你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东西?

那人演技极好,看他不信,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道:“你二哥不是忠县的主簿吗,我是他手底下的人,老太太过世后,大家都很是悲痛,且又要操办丧事,腾不出手来,就差了小的来报丧。钟爷,请恕小的说句不该说的话,死人等不起,你若不快马赶过去,怕是连老太太的最后一程都送不上了。”

这话戳中了钟志达的要害,当晚就收拾了些细软,跟差役交代一声后,便骑着快马出城去了。

跑了一段路,夜色中突听得坐骑一声嘶鸣,轰然倒地,连人带马摔出老远。还没待他回过神来,就看到三名蒙面大汉冲将过来,不由分说,一棍子击在其头上,昏死了过去。

两日后,有两件事在重庆街头疯传,一件是善水居在茶叶里掺鸦片,使人喝茶喝上瘾,以此来牟取暴利;另一件是当日检查茶叶的守城官钟志达失踪了。

一家商号弄虚作假,一个官员无故失踪,本是风马牛不相及之事,可在同一时间发生,将之联系起来,细细一咀嚼,却是玄妙至极!

忠县离重庆不远,一日间便可来回。钟志达虽只是个守城官,但大小还是个官,因此有些同僚便也想去吊丧,不想去了忠县后,他家老娘好好地在家,一打听,家人说从未曾见钟志达回过家。众同僚闻言,心里一惊,料知肯定是出事了,急急赶回重庆,向王择誉禀报了此事。

王择誉知晓善水居掺鸦片之事,但并不知晓内情,诚如李晓茹所说的那样,他只是个被动行事的人。

王择誉胆小,一般不敢去惹事,比如善水居掺鸦片一案,其实他心里也明白,这里面肯定有蹊跷,但四川盐茶道宋铨有“准许竞争,严加管理”之指示,心想把善水居查封就查封了吧,毕竟是出了事的,查封总不会有错。可听说钟志达失踪的消息后,王择誉顿时就慌了,如果钟志达真的知道内情,或者说他真的直接参与了这起阴谋,到时候拔起萝卜带出泥,毕竟善水居是你封的,且又是钟志达的上级,你逃得了干系吗?

就在王择誉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乱转之时,刘劲升到了。

他在这个时候出现,王择誉立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刘劲升的气色看上去依然十分的好,白皙的脸上透着红晕,看到王择誉,便笑道:“王大人别来无恙?”

王择誉却是沉着脸,干瘦的脸没有任何表情,也不请他入座,只冷冷地道:“你做得好事啊!”

刘劲升笑容一收,道:“看来大人都知道了?”

“你把本府蒙在鼓子里,事到临头了,却来找本府商量,究竟是何道理?”王择誉黑着脸,终于忍不住发怒了,“本府是朝廷命官,不是谁的挡箭牌!”

“大人息怒。”刘劲升道,“老夫此来并非要让大人做挡箭牌,是来给大人提醒一件事。”

王择誉眉头一皱:“何事?”

“那王四关在牢里已有些时日,该给他量刑定罪了。”刘劲升眼里发着光,“他是赵培赵大人亲自下令抓的人,大人要是再不把这案子结了,如何跟赵大人交代?”

王择誉一愣,怔怔地看了刘劲升良久,蓦地嘿嘿冷笑起来:“你还是把本府当作了挡箭牌,想通过审判王炽一案,逼使他们交出钟志达。”

刘劲升摇了摇头,道:“不,这也是在保护你自己,如果不能把钟志达找出来,我想大人晚上也会睡不着觉吧?”

王择誉一拍桌子,气怒道:“你走吧!”他早知道自己让人利用了,但既然已经跳进了这个坑里,想要脱身出来,却不是件易事,只得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刘劲升从容地取出几张银票来,放在王择誉旁边的桌上,笑道:“大人莫气,您为重庆百姓殚精竭虑,该好好养养身子了。”

王择誉看着眼前的这几张银票,眼里似要喷出火来,恨不得将它一把撕了,可却咬咬牙,忍了下来,他可以生气,但不能跟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又过两日,成都传来消息,朝廷下达旨意,嘉奖在大渡河作战有功的将士,骆秉章授太子太保,马如龙加封云南提督,晋升为从一品武官,岑毓英封为澄江知府,除了唐炯外,一干参战将领俱有升迁。

在被授予这从一品武官的时候,马如龙的内心是激动的。尽管他看透了如今的形势,对当今朝廷也多少有些失望,可作为将门之后,在经历了一段义军的生涯后,能够在途中转正,并不断升迁,他依然难掩兴奋激动之情,笑容忍不住挂在脸上,走到今天这一步,终不负马家祖宗之厚望!

这一日,李晓茹专门准备了一桌酒菜,给马如龙道贺。然当看着那张英俊神武、意气风发的脸,看着他对身边的曾小雪充满了柔情蜜意时,李晓茹的心里不免还是有些酸溜溜的。

是的,她与马如龙之间的恋情已经告终了,或者说她对马如龙的幻想已经破灭,可毕竟曾经疯狂地迷恋过,若说心里没有一丝的留恋和不舍,那肯定是假的。席间,她端着杯子,道:“人家如今是朝廷一品武官,堂堂云南提督,重庆的庙小,已容不下提督大人了,临行前我敬你一杯酒,赶紧喝了,喝完之后这酒杯我好供着,日上三炷香,以示对提督大人的恭敬之意。”

马如龙苦笑一声,却也没去驳她,举起杯一口喝了,然后道:“这酒我喝了,但我暂时还不会走,李大小姐这庙可否再供我几天?”

李晓茹眨了眨眼,笑道:“你不去提督府赴任,住在我这小庙里却是为何?”

“王兄弟今日就要宣判了。”马如龙动了动浓眉,道,“临行前,我要替他做一件事。”

“你要做什么?”李晓茹看着他,认真地问道。

马如龙却没有直接回答她,径看着她道:“如果茶叶掺鸦片一案被定性,孔孝纲被降罪,你又如何独善其身?在走之前,我要把这些事解决了。”

听着这些话,李晓茹的内心涌出股感动,不管如何,他们之间依然还是朋友,不是吗?

“于怀清说,重庆的暴风雨来临的时候,王四兄弟才能出狱。”马如龙眼里精光一闪,“可我等不及了,就让我来搅混重庆的这摊水,让暴风雨提早来临吧。”

李晓茹知道他的性情,他连昆明府都敢闹,再闹一次重庆府又岂在话下?于是又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吃完这顿饭,我们就走。”马如龙转首望了望外面的日头,然后回过头来看向李晓茹道,“你跟我一起去。”

是日下午,王择誉在知府衙门里升堂,判王炽挪用军饷,贿赂官员,七日后发配勐阿,徒三年。并将俞献建也抓了起来,与孔孝纲、席茂之一道收押候审。

王炽对此判决,倒是并无异议,他既然承认了所有罪名,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哪怕是于怀清所预料的情况不会发生,他也认了。

王炽苦笑一声,一个没钱没势且没有背景的乡下小子,却妄想着要在重庆城里呼风唤雨,也许注定了便是南柯一梦。

“且慢!”王炽心念未已,陡然听得公堂外一声大喝,回头看时,只见马如龙大步流星地走入公堂,脸上带着一股浓浓的杀气,其后面跟着一脸肃穆的李晓茹。

马如龙前几日刚刚被擢升为云南提督,王择誉是知道的,为此今日的判决,他心里的压力极大。然而,该来的终归要来,躲也躲不掉,当下起身迎将出去,拱手道:“卑职见过提督大人!”

“王大人多礼了!”马如龙嘴上客套着,语气却冷若冰霜,“今日你是主审官,请上坐吧。”

王择誉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却又不敢多问,叫人搬了把椅子来,让其入座后,这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马如龙坐定后,道:“王大人断案公正,本官早有耳闻,但你似乎忘了一件事。”

王择誉问道:“请提督大人赐教。”

马如龙把手一抬,指向站在旁边的李晓茹,道:“善水居在茶叶里掺鸦片,证据确凿,今日本官把善水居的大掌柜给你带来了,请王大人秉公处理,将这些不法商人一并绳之以法。”

王择誉脸色一变,立时便明白了马如龙是来找茬儿的。王炽一案,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他都心存内疚,犍为贩粮一事,其虽触犯了大清律例,可毕竟没伤财害民,相反是对民有利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判其发配,的确是有点重了,所以此时此刻,王择誉的心中是自责的。这自责不仅仅是来自于对王炽的判决,更有他自己处事的不坚决,以及藏在内心深处的胆小和怯懦。

在面对马如龙的刁难时,那存在骨子里的胆小和懦弱再一次冲击他的内心,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提督大人,这是两宗案子,需要分开来审理……”

“王大人错了,这是同一宗案件。”马如龙咄咄逼人地道,“可能大人还不知道,这王炽才是善水居的大掌柜,他虽在狱中,却操控着善水居的生意,包括茶叶掺鸦片一事,都是王炽支使的。”

王择誉尽管努力地保持着镇定,但脸上不免还是露出了些慌张:“提督大人说此话,可有证据?”

“王大人真是健忘啊!”马如龙冷笑道,“前几日俞献建想拉你入股,你不会不记得了吧?此事若没有王炽授意,你认为俞献建敢去找你吗?”

王择誉惊了一惊:“按提督大人的意思,此案该怎么判?”

“双罪并罚。”马如龙加重了语气,大声道,“判王炽一个死罪,将李晓茹打入大牢,择日发配边疆。”

王择誉脸色大变:“茶叶掺鸦片一案,卑职尚在调查之中,此时宣判,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了。”

“我想不是操之过急,是你不敢吧?”马如龙徐徐地站将起来,沉声道,“钟志达失踪至今尚无下落,此人今在何处,牵动了许多人的神经,如果这时候再把李晓茹牵扯进来,凭着济春堂的实力,将会使此案变得更加的错综复杂,会惊动更多的人,本官说得可是在理?”

王择誉后背开始冒冷汗,他瞟了眼这位盛气凌人的少年将军,从目前来看,他尚不能猜透钟志达是否在马如龙手里,然而这也是最要命的,那钟志达是整个事件中十分重要的一环,知道许多内幕,如果此人真是在马如龙手里……

王择誉再一次把目光从马如龙身上移动,避开其如刀一般犀利的眼神。

马如龙又道:“王大人既然不敢决断,那么请你改判王炽暂时收监,待茶叶掺鸦片案查清楚后,一并发落,可好?”

按照刘劲升的意思,是落实王炽的罪名,逼他们交出钟志达,可万万没有想到,这期间马如龙晋升,突然之间来横插一脚,诚可谓是人算不如天算。面对这样的局面,王择誉只能选择妥协,改判暂时收监王炽,择日再审。

下了公堂后,王择誉怎么也无法冷静下来。马如龙今日在公堂上的表现,与其说是把李晓茹送上来给他治罪,倒不如说是一种威胁,而且他的神色中带着杀气,以及一股满满的自信,这说明他手里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如果他真的较起真儿来,漫说是重庆的商场会掀起千层浪,官场也将引起一场大地震,其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王择誉来回走了两趟,差人去把刘劲升叫了过来,一见面便黑着脸轻斥道:“这一次你把本府害惨了!”

“王大人是怕拔起萝卜带出一堆泥,把你也牵扯进去吗?”刘劲升冷冷地笑了一声,“大人,这大清朝的官哪个不贪,他区区一个马如龙莫非还能肃清大清的官场不成?你让他查,查到最后死的不是我们,是他马如龙。”

王择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此话怎讲?”

“就以四川来讲,从上到下哪个官员没拿商人的好处?”刘劲升正色道,“夏天的冰敬,冬天的炭敬,过年的年敬,过节的节敬,年年岁岁的孝敬,哪一级官员都不缺,对于商场里某些不合规矩的事,大家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他马如龙是一品提督,又能如何,他还能将这棵大树连根拔起不成?”

王择誉听了这话,神色间稍微放松了些,当下之官场的确是这么回事儿,要想彻底肃贪,除非把大清朝的天给掀了。当下沉吟片晌,又道:“你可否想过,如果钟志达真在他手上,此事该如何收场?”

“王大人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刘劲升点了点头,低头沉思了会儿,道,“要不然老夫去会他一会,看看能否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王择誉连忙称好,道:“姓马的脾气有些暴躁,你小心在意一些。”刘劲升道声理会得,便走了出去。

马如龙这些天一直住在济春堂,听说刘劲升来拜访时,并不意外,朝李晓茹笑了一声,道:“他终于出现了!”

“当了大官说话的分量就是不一般,在公堂上露一露脸,就把大鱼震出来了。”李晓茹微微一笑,道,“提督大人,见是不见?”

“见,但不能在这里。”马如龙起了身,边往外走边道,“我去善水居门口见他。”

在门外等候的刘劲升见他出来,刚要说话,马如龙却把手一摇,道:“跟我来。”大步流星地跨出门,领着刘劲升到了旁边不远处的善水居门口。

刘劲升看了眼善水居门上的封条,把目光落向马如龙,打了个哈哈,道:“提督大人将草民领到这里来,却是何意思?”

马如龙看了眼门上的封条,道:“有句话叫作盗亦有道,刘大掌柜一定听说过吧?盗匪尚且讲道义,商人如何能昧了良心呢?生意人趋利,天经地义,但若是为了利益,将人赶尽杀绝,怕是连占山为寇的盗匪亦是不如了。”

刘劲升面不改色,问道:“提督大人此话,是说给草民听的吗?”

马如龙哈哈一笑:“如果你还是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咱们之间也就无话可谈了。”

刘劲升见他步步紧逼,只得退让了一步,道:“草民是生意人,生意人讲的是买卖,如果说草民想与提督大人做一笔买卖,不知大人可有意向?”

马如龙眼里精光一闪:“不妨说来听听。”

“草民有办法把善水居掺鸦片一案给摆平,让善水居重新开张营业。”刘劲升看着马如龙道,“提督大人能否将钟志达找回来,让他平安回家?”

“这就是你所说的交易?”

刘劲升笑笑道:“正是。”

马如龙摇了摇头,道:“本官虽不是生意人,可也算得出这是笔亏本的买卖。”

“哦?”刘劲升讶然道,“区区一个守城官,换取善水居重新开张,如何会亏本呢?”

“别看钟志达只是一个小小的守城官,可他知道的机密却是不少。”马如龙冷笑道,“那些机密千金难买啊!”

刘劲升故作惊讶地道:“原来那钟志达在提督大人手里啊!”

“刘大掌柜好口才啊,几句话就把本官绕进去了!”马如龙脸色一沉,“跟你明说了吧,钟志达的确在本官手里,他就像一包炸药,只要本官一出手,就可以把重庆官商两界,炸得鸡飞狗跳,你却以善水居重新开张来与本官交易,当本官无知好骗吗?”

刘劲升低头微作沉吟,浅浅地笑道:“提督大人不妨也说说条件。”

“放出王炽等一干相关人员。”马如龙一字一顿地道,“让诬陷者出来道歉,恢复善水居的名誉。这两个条件若缺一条,我马如龙决不答应。”

刘劲升的脸色也是一沉:“看来提督大人没有交易的诚意了。”

“做不到吗?”马如龙寒声道,“那就请回吧。”

“提督大人会后悔的。”刘劲升摇头叹息道,“重庆的这摊水本来就是浑的,再搅又能如何?”

“是吗?”马如龙看着这张白面无须的老脸,心生一股厌恶感,“那咱们不妨走着瞧!”

看着刘劲升悻悻而去,马如龙只觉心中大是痛快,正要往回走,却见李晓茹笑吟吟地走了过来,“知道本小姐当初为何喜欢你吗?”

马如龙一愣,往她的身后望了一望,没见曾小雪出来,这才道:“没来由的为何说这些?”

“因为你身上有股霸气。”李晓茹自顾自地道,“不管什么事,更不管他难是不难,只要你决定了便要去闯他一闯,我喜欢你身上的这股男儿血性。正如刘劲升方才所说,重庆的这摊水本来就是浑的,再搅又能如何?但我支持你,且不管这水到底有多深,搅他一搅又有何妨?”

马如龙看着她冰清玉洁的脸,以及那纯洁无瑕的眼睛,不由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吗?因为你身上也有股霸气!”

李晓茹脸色一沉,骂了句“马大浑蛋”,转身走了回去。

钟志达原是被关在济春堂柴房里的,今天破天荒地被放了出来。他虽然还不知道马如龙把他放出来的真正原因,但无论如何,能见到冬日里午后的阳光,总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钟志达坐在济春堂店铺后面的天井里,微闭着眼睛享受着阳光带给他的温暖,光线落在他的脸上,使他那张带有棱角的脸变得柔和了起来。这些日子以来,他算是想明白了,干了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既然让人给请了进来,想要出去可不容易,如果后半生想活得坦荡、磊落,如今日这般安然地躺在阳光下,那就必须把自己身上的污点洗清了。

因此,在暗无天日的柴房里待了几日之后,钟志达决定将之前所做的事情,和盘托出,哪怕坐几年牢,也总比将来老死在牢房里来得强。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微微一弯,高高耸起的颧骨两边泛起一抹浅浅的笑。

以前天天担惊受怕惯了,能无忧无虑地晒着太阳,真是件惬意的事情!

几乎与此同时,于怀清也被放了出来。这个读了一辈子书的秀才,眯着眼在牢房的门口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然后回头朝监狱看了一眼,那道森然高大的大门,仿佛是地狱和天堂之间的分界点,里外是两重迥然不同的世界。

于怀清朝它看了许久,微微一笑,嘴唇一噘,吹着口哨慢慢悠悠地离开了。他知道今天走出这里之后,以后便再也不会回来了,因为他的人生将随着重庆的这股暴风雨,而逐渐改变,他将要在这里呼风唤雨,不会再是那个任由雨打风吹的可怜人。

不多时,于怀清站在了济春堂的门口,他抬起头打量了下这间颇具规模的药铺,微微一笑,大步走了进去。

里面的伙计以为顾客上门了,招呼道:“您要抓的是什么药?”

“我不抓药。”于怀清笑道,“我要见你们的大掌柜李晓茹。”

伙计上上下下看了他两眼,见他穿着身破烂的衣裳,身上带着股难闻的臭味,冷冷地瞟了他一眼,道:“我们大小姐忙得紧,你要是想抓药,赶紧着拿方子出来,要是不抓药,就请便吧。”

于怀清瞪了那伙计一眼:“好你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不才虽是落魄书生,却也是饱读圣贤书之人,见你们家大小姐便见不得吗?”

伙计咂咂嘴道:“这位爷,敢问您找我家大小姐所为何事?”

于怀清道:“救你家小姐于水火。”

“哟,原来是位神仙哪……”

两人正吵着,里边闪出一人,正是李晓茹,见于怀清正与店里的伙计吵得面红耳赤,不由笑道:“于先生,原来你出来了!”

于怀清朝那伙计瞪了一眼:“看见了没,你家小姐可是盼着不才来的!”然后朝李晓茹道:“不才乃一介书生,就因为嘴快,吃了有一年的皇粮,敢情是近些年来朝廷也是捉襟见肘,年景不好,便放了不才出来,省得糟蹋了皇粮。”

李晓茹微微一笑,把他请到了后面的院里,让下人安排其去洗漱,换身新衣裳。待从屋里出来时,虽说脸上依然带有菜色,一副面黄肌瘦的样子,人却精神了许多,李晓茹便带他去见马如龙。

经过照壁下的一条走廊时,于怀清见太阳底下躺着个汉子,便停下来看他。李晓茹介绍说,此人便是钟志达。于怀清点点头,转身去找马如龙。

马如龙对于怀清十分佩服,因此见面之后,便恭恭敬敬抱拳行礼,口称先生。

于怀清很是受用,笑着坐了下来,喝了几口茶后,收起戏谑之色,问道:“那边可有动静?”

马如龙便把今日刘劲升来访之事说了一遍。于怀清沉吟了片晌,说道:“他是来探口风的。”

马如龙点头道:“不错。”

于怀清往外面看了一眼,道:“你放出饵来,是要钓鱼?”

李晓茹问道:“于先生以为,可会引出鱼来?”

“此鱼饵诱惑极大,该会引出鱼来,不过最好把鱼饵撒得远些,带他去前门转转。”于怀清说了一句后,皱了皱眉头,捏着颌下的青须又道,“你主动出击,好固然是好,却也是凶险得紧。依不才之见,你最好找一个后台,必要时可以靠一靠。”

马如龙道:“依先生之见,我该找谁?”

“唐炯。”于怀清眼里精光一闪,“此人曾在重庆城掀起过大浪,重庆百姓尽人皆知,那是个大大的硬汉,敢想敢做,敢拼敢闯,最为关键的是他与四川总督骆秉章关系不浅。你若能与他协同作战,背后又有骆总督撑着,做起事来就方便得多了。”

马如龙闻言,含笑称是。

是日傍晚时分,天色突然变了,铅云越聚越多,风亦紧了起来,一下子使气温降到了冰点。及至晚上时,就越发的冷了,北风吹在脸上跟鞭子抽着也似,生生作疼。

济春堂门口的两盏灯笼在寒风下摇曳着,地上的落叶摩擦着地面,发出沙沙响声,往黑夜的尽头飘去。

夜色里,一条人影若鬼魅般地出现在摇曳不定的火光下,他手提一柄钢刀,黑衣蒙面,悄无声息地走到济春堂门口时,警惕地往四处看了看,见无异样,身子倏地一纵,一个鹞子翻身,上了屋顶,迅速地穿过琉璃瓦,落在了济春堂第二进落院里。

落地时,往周围打量了一番,正要动身,突听得一声断喝,一道刀光雪片似的席卷过来。那黑衣人暗吃了一惊,急切间举刀去挡。

“当”的一声,两刀相交,火星四溅,那黑衣人只觉一股大力压将下来,虎口一麻,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举目一看,只见来者二十几岁的样子,体形魁梧,生得浓眉大眼、英气逼人,正是刚刚晋升为云南提督的马如龙。

马如龙的伤势虽说未曾痊愈,可他身体强健,已然恢复了七八成,看了眼那黑衣人,喝一声“留下吧”,猿臂一动,扬起大片刀光,再次奔袭上去。那黑衣人情知他气力极大,不敢再去硬接,身子往右侧移了几步,躲开袭来的刀锋,翻手一刀往对方的腰际砍落。

马如龙一声冷笑,似是早料到了,刀身在中途一转,横切而下,撞在对方的刀背上,金铁狂鸣声中,只见他飞起左腿,落在对方前胸。那黑衣人猝不及防,“噔噔噔”连退三步,然却在他尚未站稳之时,马如龙眼疾手快,身子微微往前一个倾斜,刀身斜扫,在对方的右腿上划了道血糟子。

那黑衣人情知非敌,返身要逃。然那黑衣人动作虽快,马如龙却比他更快,右臂一伸,手里的刀脱身飞将出去,落在对方的右臂膀上。那黑衣人痛呼一声,险些栽倒,回头见马如龙已然扑了上来,把牙一咬,刀柄翻转,插入了自己的腹部,倒在地上,一命呜呼。

马如龙见他宁死也不落入人手,着实是吃惊不小。是时,李晓茹、曾小雪、于怀清等人都跑了出来,见此情形,都是脸色大变。

马如龙揭开那黑衣人蒙在脸上的黑布,叹息道:“可惜了,没能留下活口。”

于怀清道:“王择誉胆小怕事,断然请不来这等高手,这人八成是刘劲升找来的江湖死士。”

马如龙浓眉一扬,道:“看来我们得提前下手了。”

唐炯接到马如龙的书信时,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意,“人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马提督没去昆明上任,却把火烧在了重庆,当真是有意思得紧。”

旁边的杜元珪忍不住道:“大人,这趟浑水咱们掺和不得。”

唐炯嘿嘿怪笑一声,道:“为何?”

“去战场上,明刀明枪地干,什么样的阵仗咱们都不怕,可官场不一样。”杜元珪拧着如刀也似的眉头,道,“那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

“杀人不见血的地方,也是战场。”唐炯眼里精光暴闪,大声道,“我喜欢有骨气的人,他马如龙也是武将出身,敢去重庆官场逞威,剑指贪官,快意恩仇,莫非我唐炯便是孬种,只会知难而退?”

杜元珪担心地道:“上次的重庆风波刚刚落去,此番要是再掀起大浪,大人可想过要如何脱身?”

“为官者为何啊?为的便是给老百姓创造一个太平的环境。”唐炯沉着眉头道,“忍心看着贪赃枉法、投机取巧之事,不闻不问,连普通的百姓都不如,何以为官?莫非当官的便是以收受贿赂为己任,置万民于水火而不顾?休要再说了,收拾一下,与我去重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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