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桑拿天持续了一周。
湿热的气体黏在身上不肯散去,即使这样,母亲依然穿着羊毛衫。
我坐在她的身边,喂给她橘子。
母亲的目光既浑浊又无法聚焦。心酸的往事像电影画面一样,一幕幕地浮上我的心头。
小时候,父亲带我尝试了各种才艺班。我没有超强的体魄,也没有精准的计算能力,唯有小提琴能沾点边。
我不排斥小提琴,因为它带给我独处和倾诉的机会。
但是,如果把爱好变成职业,这其实很残忍,因为它会一点点地摧毁你美好的想象,摧毁你最后的港湾。
在演奏时,我不得不把自己展示出来,还是赤身裸体地展示给别人看。
这种职业并不友好。
身旁的母亲重复着那句话“傲傲,我的宝贝”。
父亲是我心中永远的痛。那次可怕的事件……是我心中最大的阴影。
柳医生说得没错,我需要放下,我需要爱自己。
但事件太大,还带着鲜血。我如何放得下呢?
如果放不下,我只能恨自己,或者害怕。
我恨什么呢?恨自己的无能?恨亲人一一离开了我?还是恨自己伤害了别人呢?
我把一瓣橘子放到母亲的口中。
我又在害怕什么呢?我害怕失去爱人。
我怕她们离开后,我会失去爱的能力。
一旦失去爱,我会变成行尸走肉的冷血动物。
这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呢?
我爱若彤,我无比爱着她,并且肯为她做任何事情,但结局呢?若彤转身离开了我。
在我的心中,若彤的称谓由“你”变成了“她”。
我想起静音舱里的小师妹,心里泛起一阵愧疚。
我不该把她关起来,但她是一个定时炸弹。
我不知道若彤对小师妹讲了什么。让女人保守秘密是一句玩笑话,因为她们太善变,太情绪化,太乐意与人分享了,好的,坏的。她们喜欢倾听,喜欢倾诉。
母亲在呓语:“傲傲我的宝贝……”
她转过头来,对我微笑。我苦涩地跟她对望。
看完母亲后,我来到了正太酒吧。
调酒师认识我了,老板也跟我打了声招呼。空调的凉风吹起了我的头发。
没人能真正理解我,也没有人能拯救我,只有我才能拯救自己,但戏谑的是,我不知道怎么做。
阴暗占据了我的心灵,唯有酒精才能让我解脱,唯有酒精才能淹没恐惧,埋藏黑暗。
我喝了很多,伏特加、白桃酒,各种各样的酒。
我不知道灌了多少杯,十几杯,还是二十杯,直到酒吧的人停止了供应。
我坐在酒吧外的篷子下,双腿翘在桌子上。
夜晚的灯光像火焰,清纯的天空万里无云。
月亮勾勒出工体的轮廓。在几座高楼大厦间,就是我出生的地方。
北京是繁华的,也是苍白的,泛着病态、暴躁和疯狂,我甚至看到自己正走向人生的终点。
我踉踉跄跄地迈出了步子,高楼大厦像巨大的木偶一样跳动着。
整个城市变得静谧。
若彤出现了。她对我微笑道:“亲爱的,今天你陪我好不好?”
我想抓她的手,但她像薄雾一样消失了。
这让我痛心不已,痛哭出声。
小师妹蹦蹦跳跳地来到我的跟前,笑道:
“大师兄,人家女孩子的心思你怎么不明白呢?我爸妈邀请你过去,你应该知道什么意思呀!”
馨儿,我当然明白你的用意啊。但我的心太黑暗了,灵魂和意义正在褪去。
我需要做的是放手。
我想对黑暗说:那就来吧,吞噬我吧。让我消失吧。
但是在最底层,我仍然感受到了爱,比放手时还要强烈。
囚禁小师妹会剥夺她爱的能力,我痛苦地反思着。
小师妹,我要放你出来。
我虽然不爱你,但我要真诚地向你道歉,并乞求你的原谅,填补你心中的缺失,让你被爱环绕着……
我喷着酒气,双脚像踩着棉花。
我要回家,与我的小师妹和好……
朦胧中,我好像站在了家里。死去的父亲迎接了我,脸上有七八道血痕,像魔鬼探出的触手。
我没有退缩,迎了上去,对他呐喊:“来啊!”
父亲没靠近,消失了。
房间里没有小师妹的影子。我走向静音舱,一个女人挡在我的面前。
她穿着修身的黑衣黑裤,像个舞女一样扎着朝天的高马尾,焦黄的脸上有一双黑暗的眼睛。
如果她的背后长出翅膀,她一定是黑衣天使。
“滚开……”我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在地。
黑衣天使伸出竹竿一般细的胳膊扶住了我。
“你喝醉了。”陆鸥分外温柔地说,“我的晖……”
“我烦死你了!”我推开她的手。
我头晕脑胀,整个屋子都在旋转。
我吼道:“我嫌弃你!我鄙视你!你为什么不放过我?!”
“你也爱我,不是吗?”陆鸥轻轻地说。
她抚摸我的头发,将我置于她的怀抱中,我的头贴着她温暖的胸脯。
她轻柔地说:“为什么要排斥呢?为什么不爱自己一下呢?为什么不能拥抱自己的内心呢?”
“馨儿就是我的内心。你他妈地给我滚!”
我对着陆鸥高喊,分不清她是真的,还是我幻想出来的。
陆鸥轻笑,抚摸我的脸颊。她戴着黑色的手套。
我一定是眼花了,她怎么会戴手套呢?
她眼睛里的东西钻入我的体内,侵袭我的内心。
她说:“我才是你的内心,小师妹是威胁。我的晖,你知道怎么做……”
当陆鸥起身时,她的身影变成了三个。
我伸手抓中间那个,抓到的却是空气。
我仰面跌倒,黑暗包围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