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哈州的天已经黑了。
胜男的微型面包车穿梭于哈州的街道上，对面的车辆迎面射来各色光线，映在胜男饱经风霜的脸庞上。
哈州商业大厦出现在左手方。
它就矗立在在松江南岸，距离大河咫尺之遥。
大灯下，这栋十八层高的建筑像熊熊燃烧的火焰，又像是咧嘴大笑的巨人，在哈州的夜空里分外招摇。
胜男好像探到了我的心思，说：“秦峰爱显摆，到哪都他妈的惹人厌。”
胜男把车停在了停车场。我紧了紧衣领，跟她进入了大厦。
通过旋转门后，要穿过闸机时，一名高大的保安伸手拦住了我们。
胜男挥起拳头，高喊：“操你妈的，敢不敢跟我干一仗？”
保安收回了胳膊，然后对着对讲机讲了几句话。
闸机的灯变绿了，我们顺利通过。
胜男身上有我没有的气势。说实话，我很羡慕。
我跟着胜男进入电梯。在轿厢里，胜男告诉我：“待会你别说话。”
“那我做什么？”
“观察。”
“观察什么？”
“你要记录下所有人的样貌。”
看到我迷惑不解，胜男又说：“把他们画到画里啊！”
这时，电梯门打开了。我们来到了商业大厦的顶层。
门口站着两名身穿西装的壮汉，都留着平头，跟电影中的黑帮马仔很像。
一名戴着墨镜的男子打开玻璃门，带我们进入房间。
超大的客厅里只摆着几张沙发，显得空荡荡的。
胜男和我跟着墨镜男绕过客厅，来到北边的阳台。
一名中年男子坐在一个烤架后，正在烤一只羊，他的身后就是松江。
无尽的雪花无声地飘落在江面上，与冰面融为一体。
这名中年男子很胖，看上去像个大球，用肥头大耳、肠肥脑满来形容恰如其分。
“本地小山羊，要不要尝尝鲜？”球状男子指着半熟的烤羊，问我们。
回答的是胜男：“秦峰，别跟我假惺惺的。你知道我来的目的。”
“既然来了，那就好好谈谈。请坐。”秦峰指了指烤架对面的藤椅。
秦峰的一双眼睛小得惊人，看起来像一条线。
不过，他的头发倒是很浓密，眉毛也是。
我怀疑他真的得了阳痿，或者身体开始分泌雌性激素，导致他毛发旺盛。
藤椅上铺着柔软的坐垫，我和胜男同时坐在了上面。
“你让我把财产全部捐出去，我老婆孩子怎么办？”硕大的秦峰问道。
“如果你不捐出所有的财产，不去警局自首，你会失去老婆孩子。”胜男反击。
秦峰撇撇嘴，说：“我做的可都是合法生意，为什么要捐出去？”
“你先做非法生意，然后洗白了自己。”胜男揭露他，“至于你的罪恶，不用我一一列举了吧？”
“我承认自己犯过错，尤其是在宁东时。”秦峰先坦白，后宣称，“不过，咱们都别装圣人，人这辈子，谁没犯过错？你也不例外。”
说完，秦峰用锐利的目光扫过胜男，接着说：“我累了，咱们的恩怨还是一笔勾销吧。”
胜男冷笑道：“怎么个一笔勾销？”
这时，一个身材丰满、风姿绰约的女人来到阳台。
她大眼睛、高鼻梁，肤色白皙，有一头染成褐色的卷发。
她袅袅婷婷地端着一托盘调料瓶，放在秦峰的身前。
胜男让我留意每个人的长相，于是我仔细打量了她一番。
我们画家有这种能力，不管什么东西，只要看一眼，就能像照相机一样把它照下来，然后存在了脑海里。
这里面，细节最关键。
“老婆，你来的正是时候。”秦峰一边说，一边把调料洒到金黄的皮肉身上。
女人对着秦峰媚笑连连，然后坐在了秦峰的大腿上。
秦峰对胜男说：“你我是老相识了，也是宁东老乡，给你造成的不便，我愿意出钱弥补。”
“你愿意出多少钱？”胜男颇感兴趣地询问。
“你想要多少钱？”秦峰的老婆问。
“这个建议可是你们提出来的。”胜男说。
秦峰歪着脑袋回答：“我愿意出一千万。没错，为了那次不该发生的悲剧，我愿意出一千万。”
胜男喝道：“不该发生？就是你主导的！妈的，还敢否认？！”
秦峰眯起了眼，冷声道：“拿到钱后，咱们各走一边，永不见面。”
秦峰的老婆娇声说：“你看我老公多大方啊！一千万呢！说实话，谁的人命这么值钱呢？还不是看你可怜。”
秦峰放下调料瓶，开始刷烤肉酱。
他说：“想想吧，这是很不错的选择。你可以带着这笔钱去南方，重新开始一段生活。人嘛，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胜男哈哈大笑。
笑声停歇后，胜男说：“秦峰，你真是一个大善人！我快被你感动哭了。不过很可惜，深埋在地下的老公和儿子不会同意的。”
胜男咬牙切齿地续道：
“秦峰，你他妈的在宁东作恶多端，双手染满了鲜血，很多是无辜人的鲜血。你来到哈州后，摇身一变，竟然成为了一位有名的企业家！不过，不管你怎么往脸上涂脂抹粉，你他妈也是一个恶贯满盈的罪犯！”
“话不要说得这么绝嘛。”秦峰的老婆直起身，“我老公能混到今天，还不是因为能干？一般人干不成的事，他就能做到。”
说完，老婆用崇拜的目光望向老公。
胜男冷笑：“是，杀人放火的事一般人干不出来。”
秦峰放下刷子，拿起割肉刀。“刚才我说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秦峰的老婆立即欢快地笑道：“死人可没戏可唱。”
秦峰和老婆一起呵呵笑。俩人对视，眼睛里的恩爱简直要溢出来。
我一种感觉，面前的羊肉不用木炭烤了，可以用他们火热的激情来代替。
我这才发现，秦峰的老婆长相虽然甜美，但甜美的外表下是一颗黑暗的心。
面对秦峰老婆直白的威胁，胜男嘿嘿笑。
秦峰挥舞小刀，刀刃划过皮肉，咔嚓出声。“一路黑到底，那是蠢猪干的事。”
秦峰的老婆捂嘴笑道：“烤猪倒是很香。”
秦峰扯下一块羊腿，吃得满嘴流油。
哈州的著名企业家和他老婆正在无情、露骨地嘲讽胜男，可胜男依旧嘿嘿笑。
胜男的至亲被面前的秦峰害死了，我以为凶手会至少承认错误，并忏悔自己的过错，没想到秦峰在胜男无法愈合的伤口上又洒了一把盐。
这时，我更理解胜男的复仇计划了。
她的这个计划，或许就是在这种极端无助的情况下想出来的。
胜男可没有我的悲天悯人。
当秦峰割下一块肉，放入老婆的嘴里时，胜男朗声说：“吃吧，这可能是你最后一顿团圆饭。”
秦峰恢复了黑帮老大的本色，眼睛盯住了胜男。
他低声问道：“你想怎么样？”
“摧毁你的家庭，粉碎你的产业，打开你的保险柜，曝光你的罪行，烧光你的血肉，最后亲手埋掉你的尸骨。”
停顿三秒钟后，胜男总结：“秦峰，我会让你万劫不复。”
秦峰皱起了眉头，说：“谁都可以吹牛逼，最终还是要凭实力说话。”
秦峰的老婆补充：“你就是一个穷鬼，一无所有。”
胜男笑了：“你个蠢女人总算说对了一句话。我一无所有，你们什么都有。”
秦峰老婆脸上的得意消失了。
胜男环视四周，问道：“我没看到你儿子。”
秦峰失态了：“妈的，瞧你这傻了吧唧的样，有火冲老子发！”
秦峰老婆的说话声也变了腔调：“敢动我儿子，老娘让你不得好死！”
胜男的嘴角和眉毛一起上扬，她看上去很满意。
她说：“捉到你儿子后，我先猛揍他一通，然后把汽油淋在他身上，点燃他，最后开心地看着他死去。这样，你们秦家就绝后了！”
说完，胜男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
秦峰用双臂撑起了身体，这个简单的动作费了他好大的力气。
他指着胜男说：“给脸不兜着，就别怪我心狠手辣！我不愿意再打打杀杀了，这可是你逼我的！”
说话时，秦峰干瘪的眼珠子转了又转，一滴烤肉酱顺着嘴角落在黄色的睡袍上。
胜男起身，用脚后跟踢倒了身后的藤椅。
她对秦峰和他老婆笑道：“尽管放马过来吧。”
在夫妇俩的注视下，我们步履轻松地离开了顶层。
我们来到停车场，进入了面包车。
“你为什么提秦峰的儿子？”我问。
胜男回答：“这就叫打草惊蛇。我威胁抓秦峰的儿子，这样，他会把注意力集中在儿子身上，而放松了另外一人。”
“谁？”
胜男望向我，回答：“他老婆啊。”
“夫妇俩看上去很恩爱的样子。”
胜男大笑道：
“演给外人看的恩爱不是恩爱。告诉你吧，没有一样东西是一成不变的。还有一点，秦峰看上去拥有了所有，但所有的东西都在分崩离析。”
“你的计划是他老婆？”
胜男点头。“先礼后兵这一步完了，我们开始计划的第二步——夺走秦峰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