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病情恶化了,我吓得六神无主。
她在病床上哼唧了半天,才昏沉沉地睡去。
看到她疼痛的样子,我一边按着她,一边流泪。
从小到大,我就没让外婆省心过。
上初中时,我常受女同学的嘲笑和男同学的欺负。
直到现在,女同学的冷言冷语还偶尔浮现在耳际。
男孩子的伤害则比较直接,晚自习后,他们经常把我锁在教室里,任由我大喊大叫。
这些霸凌者明白,我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父母,只有一个老迈的外婆,没人来搭救我。
当值班老师带着焦急的外婆打开房门时,热辣辣的泪水涌上了眼眶。
我扑到外婆的怀里,大声哭泣。
此时此刻,外婆依然在,但我不能投到她的怀抱里,因为她太脆弱了。
她是不是快要死了,我绝望地想……
我手上有一堆账单要支付。主治医师非常善良,他知道我家庭困难,替我申请了延缓支付,但账单越积越高。
身处困境时,外婆让我保持乐观,我不知道如何做到,要是有一个细化的流程就好了。
我坐在床头,告诉外婆:“外婆,你别担心,钱的问题我会解决的。你经常说我是个人才,告诉你,我正在学编程呢,还学得很快。Python语言已经掌握了,C语言也差不多了。外婆,我将来会挣好多钱,好好孝顺你。不过,你首先要挺过来呢!”
外婆虽然闭着眼睛,但我坚信她在听,因为她的嘴角有笑意。
我非常疲惫,我怕外婆出事,又不敢睡。
我托着下巴,眼皮子上下打架。
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自己变小了。
外婆从梦境里走出,坐在我的身旁,轻抚我的头发,好像还拿走了什么东西。
病房外隐隐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一只手臂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睁开眼睛,抬头,对上了孙友强的眼睛。
孙友强对我笑道:“回家睡吧。”
我起身,搬来一个凳子。
“外婆身边不能离人,护工我信不过。”说完,我转身望向小柜子,上面的账单不翼而飞了。
孙友强拿出一沓纸,笑道:“付清了。”
他的笑容看上去温暖、舒适、自然,就像寒冷冬日里的一股暖风。
我不想让自己哭出来。我深吸一口气,但还是忍不住哭了。
孙友强拿出一张卡片,放在我的掌心里,柔声说:“这是十万块,给咱们外婆治病。”
“你哪来这么多钱?”我泪眼婆娑地问他。
“攒的呗。”孙友强诙谐地说,“我是厦贵坊的保安大队长,挣的不比你少。”
“我不能要。”
“慧慧,你不仅有外婆,还有我呢。”孙友强看似不经意地说。
这句话毫无征兆地击中了我。
五脏六腑在翻腾,我“哇”的一声哭出声,哭得一塌糊涂,哭得整个世界都远离了我……
最后,我抬起头,凝望孙友强,把他的笑容刻在了心里……
我妈说,只有在出事时,才能看出一个男人的本性。
我忽然意识到,雪中送炭,这是一条检验本性的定理。
在这方面,移民到新西兰的生父做到了不闻不问。
我又想起日记里的养父郭洋,他的所作所为称不上“雪中送炭”,用“火上浇油”来形容比较贴切。
我非常感谢孙友强的帮助。他的行为,挽救了我对男人的绝望观点。
这个世界上,还是存在敢于担当的男人的。
孙友强就是一个。
“友强哥哥,我一定还你。”我庄重地告诉他。
“先治好外婆再说,多余的不要想。”孙友强贴心地说。
我感觉稍稍安心了,身上的重担减轻了很多。
孙友强打开饭盒,递给我一双筷子。“这是你喜欢的海鲜沙茶面,我特意去那家餐馆买的。还热乎着呢,吃吧。”
这是最让我感动的一顿晚饭,这碗面永远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
我告诉自己,你或许丧失了三岁前的记忆,但你有新的记忆源源不断地生成。
它们同样暖心,同样鼓励着你。
我吃完后,孙友强收拾好碗筷,告诉我:“回家好好睡一觉。今晚我守外婆。”
我拒绝了:“这时候,我不能离开外婆。”
孙友强拍拍我的肩膀:“慧慧,我很会照顾人,相信我。”
我说:“这怎么好意思呢?你明天也要上班。”
“我没有亲妹妹,我把你当妹妹。”孙友强笑着说。
这句话让我很感动,这句话也让我想起了周兰。
他们俩说的话一样,但表情不尽相同。
微笑时,孙友强嘴角上翘,眼睛眯起,眉毛倾斜,但周兰的笑容不一样。
她的笑声听起来很真诚,但她只是咧开嘴,抬高了嘴角,眼睛和眉毛没有丁点的变化。
我突然意识到,这细微的不同就是区分真笑和假笑的定理。
周兰的笑容是假笑。既然笑容是假笑,那话是假话吗?
怀疑让我心痛,因为我不想把仅有的女性朋友想得这么不堪。
我答应了孙友强。我看了眼外婆,离开了医院。
回到家后,已经十一点了。
无论多晚,无论发生了什么,只要回到家,我都会感到放松。
只有在家里,我才不用戴上沉重的面具,也不用费力解读别人真实的情绪和想法。
孙友强帮助我,是出自纯粹的好心,还是别有所图呢?
别瞎想了,我提醒自己。
我千万不能忘记他的帮助。一有钱,要马上还给人家。
这十万块钱能撑半个月了,说不定外婆能好起来。我在心里期盼奇迹的发生。
我很想把外婆接回家,真的很想。
茶几和厨房的台面上有了灰尘。我不能让房子变成这样。
我开始了忙活,把家里擦了一遍。看到焕然一新的家,我放松地躺在客厅的沙发里。
我歇了一会,直起身,从冰箱里拿出铁桶,放在饭桌上。
我坐在凳子上,让冰刀跟随心流而移动。
冰块很快变成了一个星星,日记中的星星。
之后,三个小人出现了:两侧的是父母,他们牵起我的手,脸上洋溢着大大的笑容。
这是我心目中一家三口的样子。
我妈在我脑海中的形象很生动,我刻得惟妙惟肖。雕刻父亲的面容时,我愣住了。
我应该雕刻谁呢?
养父郭洋的形象很模糊,生父我从未见过。
最终,我按照孙友强的形象,刻成心目中父亲的样子,像山一样挺立,像山一样有担当。
我看着冰雕,看着父母拉着我的小手,看着雕刻一点点地融化在手心里……
养父郭洋让我妈支付抚养费和精神损失费,我妈同样面临金钱的问题,不知道她怎么解决的这个大问题。
我翻开母亲的日记,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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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0日,星期二,阴
出嫁的女儿再次搬回娘家居住,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许多东西没变,比如门口的穿衣镜,茶几下的照片,还有洗手间墙壁上的大洞。
但很多东西都改变了。父母不再年轻,老爸有高血压,腿脚不方便。
老妈比老爸好点,但头发由昔日的黑色变成了花白一片。
我们三人一起收拾出房间后,老爸老妈几乎累倒了。
中午饭我没好意思让他们做,我简单做了一点。
生活上的困难都好克服,主要是我无法面对老爸的目光。
当他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时,我说过几天。实际上,过多长时间,天知道。
老妈则耐心地劝我,他说小两口哪有不吵架的,不能动不动就往娘家跑,更不能把东西都带回来了。
我看着老妈期盼的眼神,心里在流泪。
我在心里说:亲爱的妈妈,我让你失望了。我不仅骗了你,还让你和老爸脸上无光。
我跟女儿一起,睡在我小时候的房间里,我感觉既欣慰又不安。
这些天我彻夜难眠,在床上翻来覆去。
我一睡着,马上听到了郭洋催债的声音:“快把精神损失费和抚养费交给我!了结这事!”
事实上,白天醒来后,我的确接到了郭洋的电话,让我还钱,还是一连三天。
我没有钱啊。
我拖着女儿,自己不挣钱,去哪筹这么多钱?
今天中午,当老爸进入房间时,望向我的目光变了。
我霍然明白了。纸包不住火,老爸一定知道我的秘密了。
果然,老爸先平静地问我:“我在楼下听人说,你跟大洋离婚了?”
我如堕冰窟。“老爸,我……”
“还有那种事,是不是真的?”老爸提高了音量,脸上的表情一半是愤怒,一半是受伤。
耻辱感仿若台风一样卷来。
我咬牙忍住了,点了点头。
老爸是老干部,很注重脸面。他脸上的皮肉扭动着。
突然,他失去了平衡,仰倒在地,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地板上。
我慌忙抬起他的头。老爸想说话,但嘴唇翕动着,说不出来话。
当救护车到来后,我爸还是走了……
医生说是颅内高压造成的急性脑梗。我气血翻涌,哭得不成人形……
我骂自己:姚思颖,这是上天对你出轨的惩罚!
送走我爸后,老妈变成最忙碌的那个。
她一停下来,就独自抹眼泪,有时候还对着炒菜锅自言自语。
我不敢劝,甚至不敢走近她……
家里只剩下我们三个女人,柔弱的女人……
苦啊,这样的日子真苦……
如果没有小宝贝,我绝无可能撑下来……
每当我的心裂开时,每当泪水止不住地滴落时,小宝贝总会聪明地握住我的手,还替我擦掉眼泪,奶声奶气地说:“我不勇敢,妈妈勇敢。”
女儿说的话很对啊,做妈妈的没有选择,只能勇敢。
后来,是老妈拿自己养老的钱,才打发了郭洋。
我对这笔金额再熟悉不过:75206。这是赔给他的精神损失费和抚养损失费。
送出钱时,郭洋在我心里死了,还臭不可闻。
我惨,但老妈更惨。在本应退休、颐养天年的年龄,她再次扛起生活的重担。
养老钱没了后,全家人只靠她那点可怜的退休费支撑着。
小宝贝偏偏离不开我,去哪都要我陪着。
我把她送入幼儿园,准备找工作。没想到当天,小宝贝就哭着跑回了家。
在幼儿园里,小宝贝说的话没人能听懂,有时候老师也听不明白,所以没有朋友。
小宝贝也不愿跟同龄孩子们成为朋友。她受到了孤立,甚至有小朋友暗中欺负我的宝贝。
我只能把她接回家,自己带她,教她识字和算术。
小宝贝学什么都超级快,这又让我很欣慰。
我不工作,意味着老妈要挣钱,否则养活不了一家三口。
老妈来自岛外的一个村子,文化水平不高。
她每天起个大早,蹬着三轮车出去卖菜。
有一次她摔倒了,还是邻居张大妈给我打的电话。
我跑下楼,看到老妈躺在泥泞的地上,胳膊被车把割开了一条口子,鲜血染红了袖子,还在往外冒。
我害怕极了,什么都忘了,只是抱着老妈哭……
最后,还是好心的邻居们把老妈放到三轮车里,送到了社区医院。
我让老妈休息几天,但第二天早上,老妈又蹬着车子出去了。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的心不能更沉重了。
就这样,我们三个艰难地活着……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今天,我发现自己也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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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我妈的这副惨景,我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我妈犯了错,但不至于遭受这样的灾难吧?
养父郭洋的行为太恶劣了,间接逼死了我外公。
这时,我想起厦贵坊的韦齐,以及让我陷害龙飞的提议,我心中有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