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来到八层时,我双腿发软,像是恶梦缠身的病人。
我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好在周兰站在我的身边,给了我一点力量。
坐在椅子上的韦齐揉了揉下巴,开门见山地问道:“姚慧,你对关天说了什么?”
面对韦齐的目光,我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我坦白:“您让我怪罪龙飞,我这样说了。后来——”
“后来怎么了?”韦齐笑着问我,不知道是装出来的,还是自然的。
我可以解读孙友强和关天的笑容,但韦齐我琢磨不透。
我踌躇了半天,回答:“龙飞说,已经有要挟黄波波的东西了。”
“什么东西?”韦齐惊讶地问,“别告诉我是磁带?”
我轻轻地点头。
韦齐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好像是受到了震惊。“这些磁带迟早惹出事来!”
说完,韦齐转向女儿周兰,语气严厉地问道:“你给我的磁带少了两盘,到底怎么回事?磁带里有关于你的内容吗?”
“没有啊。”周兰的声音非常轻,如果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韦齐大声说:“我的乖女儿,千万别再撒谎了。现在说出来,还能补救。等到不能收场的时候,再后悔也没用了!”
一缕犹豫闪过周兰的眼底,她的神色看上去既疑惑又笃定,特别复杂,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一时间,我以为周兰要说出她跟黄波波的奸情,但她转头望望我,然后斩钉截铁地说:“我没撒谎。”
撒谎时,周兰镇静自若,我不禁在心里说:太厉害了,这种骗人的本领我一辈子也学不到。
韦齐冷冷地说:“那好。当晚,你进入黄波波的房间后,你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上次不是说过了吗?”周兰似乎不太高兴,“就是问了些对服务满不满意的问题。”
“就这些?”
周兰停顿片刻,接着说:“黄波波投资海南的地产项目亏了,面临财务危机。他请我把他介绍给老会员董总。董总下边有很多制片人,随便找一个,就能让黄波波在爱罗艺的综艺节目上露露脸,以增加曝光度。”
“没了?”韦齐问。
周兰确认:“没了。”
韦齐直勾勾地盯着女儿,似乎想从女儿的神情中寻找破绽,但他一无所获。
韦齐一脸的茫然,似乎拿这个女儿没办法。
他猛然转向我,问道:“姚慧,是你服侍的黄波波,我女儿跟黄波波之间有问题吗?”
父女俩同时望向我,我感觉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我低头,脚趾不断地扭动。
鼓足勇气后,我学着周兰撒谎:“老板,我什么也没看到。”
严格来说,这不是一句谎言,因为我真的没亲眼看到。
韦齐突然说:“你帮助龙飞收集黑资料,别以为我不知道。”
这句话虽然干巴巴的,但是像一记重锤突然砸向我。
周兰马上接口:“爸,姚慧只是被利用了。”
韦齐喝道:“闭嘴!看看你们姐弟俩,哪一个让我省心了?每天都在操心你们!”
这一次,厦贵坊的老板终于露出了真实的情绪。
周兰淡淡地说:“真没想到,你还这么关心我们呢。”
韦齐直起身,神情从焦躁转成了怒意:“我从早忙到晚,还不是为了你们俩?!想什么呢?!”
周兰的嘴角微微翘起,看样子很不赞同,也可能是不以为意。
就在这一刻,我感觉自己终于掌握了一种能力:读懂微妙的肢体语言,探测藏在表情面具下的真实情绪。
外婆说得没错,我学到的越来越多了。
韦齐把目光转向我,平静地说:“我儿子要进去了。我不想再看到女儿受牵连。”
我深深地低头。“老板,我也不想。请告诉我怎么做。”
“继续咬住龙飞。”韦齐回答。
我疑惑地问:“可是龙飞说——”
“——都是一家之言。龙飞和关天的手里没有磁带,对吧?”韦齐问。
我虚弱地点头。
“那就好!”韦齐说,“死咬龙飞不松口。”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老板,我……”
韦齐从身下提起一个大包,甩在我的脚下。“打开。”
我弯腰,拉开拉链,里面是满满的钱。
韦齐说:“这是一百万。只要龙飞因为谋杀黄波波而被逮捕,这些钱就是你的了。你爱怎么用,就怎么用。没人管你。”
一沓沓红亮亮的钞票是如此得诱人,我居然伸出了手,想抚摸它们。“我……”
周兰在一旁甜甜地笑道:“你可以用最好的药,去救你外婆呀。”
看到我犹豫,周兰走近我,触摸的肩膀,温情地说:“姚慧,我没有妹妹,我把你当妹妹。龙飞不是一个好人,这样做,没有什么好羞愧的。”
我感到周兰指间传来的温暖,但暖意很快凉下来。这太虚伪了,虚伪得不真实。
我赫然缩回手。“老板,我考虑下好吗?”
说完,我像受到惊吓的兔子,跳到了地下一层。
离开厦贵坊后,我回到医院。
韦齐送我金钱,关天寻求真相,我该如何抉择呢?
我翻开日记本,找到其中一页,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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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3日,星期二,阴
收拾好后,搬家公司的工人把我们娘俩的东西搬上了卡车。
离开女儿的房间时,我回头,看到墙上还有我贴的小星星。
一瞬间,泪水刺痛了我的眼睛。
这一切显得那么虚幻,那么不真实。
我一狠心,离开了这个生活八年的小窝,来到了楼下。
大洋在一层的过道里等我。看见我后,他递过来一张离婚协议书,立逼着我签字。
我看了下,感到了阵阵凉意。
大洋不仅把我赶出了家门,还要我赔偿他的精神损失费和孩子的抚养费。
我像个棍子一样伫在原地,半晌才说话:“郭洋,你逼人太甚了!”
“你爬到野男人的床上时,可没人逼你。”他悠然自得地说。
这句话把我噎得死死的。
我怒视他,但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我的脸颊在抖动。“我不签!”
“那我们只能在法院上见了,让法官听听你的恶心事。”大洋威胁我。
他收起纸张,做出转身走人的样子。
我扯住他的胳膊,急赤白脸地说:“别这样!你知道我爸受不了这个。”
“那就赶紧签。”大洋不耐烦地说,“我没时间等你。赶紧了结这事。”
我这时才明白,男人靠不住,自己的丈夫也不行,只有父母和子女才可以。
我叱问道:“精神损失费你要三万多?郭洋,你太狠了吧?!”
“不多。”他冷酷地说,“你把我耍得团团转。要不是我提前发现,你会把我耍到棺材里,也不会吱一声的。”
“你让我辞掉了工作,我上哪儿给你弄这么多钱?!”我低声吼道,“你这不是把我往绝路上逼吗?”
郭洋冷笑道:“刚看到DNA检测报告时,我就已经在绝路上了。姚思颖,这叫一报还一报,分毫不差。你最好别惹我,我现在气着呢。”
只有在出事时,才能看出一个男人的本性。
我愤怒极了,胸口一起一伏,但我又拿他没办法。
此刻,我只想摆脱这个懦弱的男人。
我一把夺过来协议,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对他说出一个字:“滚!”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宝贝走过来了,牵起了我的手。
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问我为什么搬家,我哄她:“家里要装修,咱们要在外面住段时间。”
女儿望向郭洋远去的身影,问我:“爸爸呢?他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我抱起孩子,一边哭,一边说:“爸爸要忙装修,要过阵子才能见到他。快看看你爸,看——他的身影多高大啊!”
我的小宝贝哟,快看看你爸的背影吧……
这可能是你见养父的最后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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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父郭洋——这是一个既模糊又熟悉的名字。
这个名字成功勾起了我三岁时的回忆。
奇怪的是,我首先想起了养父郭洋的气味和触感。
他身上散发着汗水和香烟的混合味,闻上去像燃烧的树叶。
至于触感,则是他满脸的络腮胡带来的,坚硬的发根扎着我的脸颊生疼。
我还隐约听到他哈哈大笑的声音。
除此之外,我想不起关于他的任何场景。
我妈在日记中说:男人靠不住,只有父母和子女才可以。
看到这段话后,我幡然醒悟。
如果我收了老板韦齐的钱,会一辈子受他的摆布和控制。
龙飞怎么说的来着?韦齐是个精打细算的狠角色。
我又想到了周兰。
我回想我们俩相处的一幕幕,总感觉有些不对头。
我跟她之间可能有友情在里面,但有没有这种可能,周兰也是在利用我呢?
毕竟,我没有女性朋友,只有她一个人,把她当成倾诉和依靠的对象。
我在心里掂量着,如果我不顺从韦齐,他们父女俩会怎么对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