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被闹钟叫醒了。
手机开始播放天气预报:
今年的第3号台风“悟空”将以每小时70公里左右的速度向东北方向移动,登陆气压960百帕,最大风力15级,预计周五下午抵达,将对厦州海域造成重大影响。请市民不要外出,提前做好防护准备……
我一边听,一边进入洗手间。
洗漱完毕后,我来到厨房,给外婆准备晚饭。
下班后,我准备直接带饭菜过去,医院里有微波炉可以加热。
在蒸糯米糕的间隙,我翻开我妈的日记,翻到中间一页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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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20日,星期三,小雨
昨晚我在老妈家睡的。
老妈好像知道了我的婚外情,她教育了我很久,我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说得急了,我生气地离开她,扑到床上蒙头大睡。
我没想到自己睡了整整六个小时,这是很长时间以来我睡得最好的一晚。
离开老妈后,我在商店里买了两瓶葡萄酒。回到家后,我对着酒瓶吹,一直喝到睡着。
只有在梦里,我才能忘却一切不快,我们才能在一起,才能如胶似漆……
醒来后,我发现酒瓶空了,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发酸的酒味,沙发下有我的呕吐物。
我醉醺醺地起身,悲戚戚地打扫干净,然后再次陷入沙发里。
老妈常说,只要相信自己,就能无往不胜。
但是,这条定理一碰到他,就失去了效力。
我看了下电话的通话记录,赫然发现自己给他打了十四次电话。
当然,没有一次接通的。我醉了,对此一无所知。
晚上七点半,我终于收到他的短信:晚上十点,老地方见。
“老地方”这三个字勾起了希望的幻影。
人就是这样,总期盼不可能的事情变成现实。
晚上九点,我像飞蛾扑火一样来到了美华沙滩。
十点五分,他来到我的面前,义正言辞地告诉我:“这是咱们最后一次见面。”
我愤愤地说:“告诉我为什么,我就放手!”
“我告诉过你了,我要以事业为重,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路灯洒下昏黄的光线,映射出一张捉摸不定的脸庞。
“别骗我!”我冲他吼。
他第一次目露凶光。
过了一会,他吐露了实情:“好吧——我有别的女人了,是老板的女儿。”
“年轻、漂亮的女孩。”我心痛地替他说出来。
“没有你漂亮,也没有你温柔,”他的目光终于落在我的身上,“但我只能有所取舍。”
“所以你选择了事业,不是我。”我不甘心地说。
“如果男人没有事业,谁都瞧不上。我只能这样选,实际上,每个男人都会这样选。”
我认为这是骗人的鬼话。
他接着说:“咱们不能继续下去了。你是出轨,我是不忠。”
“我做不到。”我低头哭诉。
老妈曾经说,无论我怎么学,也做不到把男人捏在掌心,让男人乖乖听命。
是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即使知道,我也做不出来,因为那不是我。
“我可以给你补偿,”他说,“经济上的补偿。我可以给你五万块钱。你可以买套房子了。”
“我不要钱,只要你……”我恳求他。
我坐在沙滩上哭泣,潮湿的沙子很快浸湿了我的裙子。
我以为他会过来安慰我,没想到他后退了几步,脸上的神情由轻蔑转成了关切,又由关切转成了悔意。
“对不起,我做不到。以后别再联系我了!”
说完,他在我的哭喊声中大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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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合上日记本,心里很不是滋味。
看到我妈卑微地乞求,我为她不值。
为了爱情,女人可以不顾一切,而男人可以一走了之。
这太不公平了,又让人心碎。
我准时出现在厦贵坊。
当我来到地下一层时,我看到周博周公子出现在服务员的房间里。
他正在大声训斥我的搭档夏小宇:“——下次再吓到会员,我扣你一年的工资!”
周公子像疯子一样攥住夏小宇的胳膊,指甲嵌入肌肤里。“听见没有?!”
夏小宇恐惧地回答:“听到了。”
周公子蓦地扭头,瞥到了我。他惊讶地说:“你出来了?”
“没错。”我平静地回答,“派出所放我回来了。”
我以为周公子会说点什么,但他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夏小宇走进我,说:“谢天谢地!你终于回来了。你不在,我一个人伺候俩人,忙得四脚朝天。‘紫禁城’的黄先生对杯子有要求,你知道吗?”
我回答:“知道。每天,你要按小时和饮品的种类这两个参数来确定用哪个杯子,比如在上午九点半,喝猫屎咖啡用的杯子是WEDGWOOD的白玫瑰咖啡杯。”
夏小宇无奈地说:“我打碎了一只很贵的杯子,据说还是件文物。不知道要扣我多少钱呢!”
“就咱们这点工资,周公子既然想扣,那就扣吧。”我安慰夏小宇,“想太多也没用。”
我进入淋浴间洗浴。
水滴喷洒在我身上时,我脑海里闪现出龙飞的各种画面,有他温柔待我的样子,也有气急败坏的表情。
我该如何面对他呢?
我能装作跟往常一样吗?我深深地怀疑自己。
如果他发现我背着他跟关天达成了协议,如果他发现我在刺探他的犯罪证据,他会不会当场恼羞成怒呢?
他发火时,是不是像我生父一样,目露凶光呢?或者做出更糟糕的事情呢?
我能挺住吗?
挺住,我告诉自己,原来你依赖外婆,现在外婆依赖你。
洗完澡后,我吹干头发,喷上厦贵坊自制的香水,这是会员喜欢的气味。
我刚走出员工房,便看到了龙飞。
看样子,他一直在等我。
龙飞的头发稍显凌乱,昔日灵动的大眼睛透出一股子怀疑。
他虽然保持着微笑,但我看到微笑下的不友好。
原来,我的目光不能穿透别人脸上的伪装,看到真实的情绪,这次我看出来了,还看得无比清楚。
龙飞走向我时,我的心怦怦直跳,几乎要跳出嗓子。
我既害怕,又愤怒。
被生父用完后,我妈被抛弃了,像一只用过的工具。
在龙飞的眼里,我可能也一样吧。
我真想上前打他一耳光,跟他大吵大闹,但我又害怕,害怕他报复。
把这一切当成戏来演,关天的话在耳边及时地响起。
我若无其事地抬起头,对上龙飞的眼睛。
他急急忙忙地来到我身前,抓着我的手就往餐厅走。
搁平常,我的心会激动地跳动,现在,我反倒平静了下来。
“你带我去哪?”我问他。
“员工餐厅。”他对我一笑,“一天没见你了,挺想你的。我给咱们俩请了半个小时的假,咱们好好聊聊。”
当你确定一个男人是玩弄感情的骗子时,你无需通过神情来辨别谎言。
谎言会自动现形。我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其实挺不错。
我说:“好。”
他领着我,坐在餐厅的一个角落里。“关天怎么放你出来了?”他问。
在他说话时,我仔细观察他:他的话语很平静,但语气中有一丝紧张的颤音,虽然极细微,但我感受到了。
看来,戳破男人的伪装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只要你用心去观察。
我泰然自若地回答:“警察说我是被陷害的,所以被放回来了。”说完,我盯住了龙飞。
龙飞把手指插入浓密的头发里,眼皮子上下眨动,一看就是在思索,心情应该很不安。
我心想,观察龙飞的表情越来越有趣了。
“他们不是在你家里搜出了毒品?”龙飞着急地问。
“你怎么知道的?”我突然发问。
龙飞一时语塞。
我阴暗地想,就他这种智力水平,能读到高中真是难为他了。
“厦贵坊神通广大,我听一个保安说的。”龙飞眨着眼睛说。
龙飞在撒谎时,会眨巴眼睛,能找到这样一个定理,我感觉很有成就感,也有了安全感。
“哦,原来是这样。”我告诉玩弄女人的负心人,“我家里出现了毒品,是因为有人栽赃陷害我。已经被查明了。”
“什么?!”龙飞无比惊讶地问。这次,龙飞褪下了所有的伪装。看来,人在震惊时,更接近本色一些。
我的手心里全是汗。
“龙飞——哥哥,关天拿出几张照片,是我替你领快递的照片,我不知道为什么被拍了下来。送快递的那个男人原来是个毒贩子。”
龙飞嘴角的最后一点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真没想到!那人叫什么名字?”
他在测试我。
“他叫罗鹏,正在派出所的监牢里蹲着呢。”我泰然自若地回答,“起先,他一口咬定是我从他手中购买了毒品,但关警官很厉害,识破了他。”
我接着说:“一番询问后,罗鹏招供,他从幕后主使那里收了很多钱,然后陷害我。他还供出了幕后主使的名字。”
“谁是背后的主使?”龙飞惊问,额头上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他把胳膊放在桌面上,以支撑身体,雪白的袖口上还印着他的名字,字体很漂亮,但与他的神情格格不入。
他越慌乱,我就越平静。
“龙飞哥哥,你为什么对这些感兴趣呢?”
“哦——我只是关心你一下。”他强行挤出一个笑容,“现在好了,你脱离了嫌疑,我也可以松口气了。”
说完,龙飞再次将头发拢到脑后。这个动作几乎让我干呕出声。
我明白无误地告诉他:“龙飞,你捋头发的样子很娘炮,没有女人喜欢。”
“啊?”龙飞睁大眼睛,惊奇的目光像第一次认识我一样。
我妈把生父当成逃离悬崖的唯一绳索,我可不是。
对于敢玩弄我的男人,我要采取不同的手段。
“龙飞哥哥,上次你送我回家时,我记得你盯着我们家的鱼缸看。”我敲打他。
龙飞吞了吞口水,喉结上下滑动。
这应该是紧张的表情,如果能把情绪分类的话,我心想,龙飞当下的情绪应该被归到“方寸尽失”的类别中。
“我在湖边长大,从小喜欢捉鱼。”龙飞找出一个理由。
我在心里说:这谎言太蹩脚了。
我网罗身上的勇气,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和:“按照罗鹏提供的线索,关警官正准备缉拿幕后主使,好像是去他家了。我离开派出所时,他们的警车已经出动了。”
说完这句谎话后,我感觉心里麻木,脸上更麻木。
我的膝盖在桌面下不住地颤抖。
我担心龙飞能看穿我的谎言。毕竟,我撒谎的次数屈指可数。我并不擅长此道。
龙飞的眉毛和眼睛挤到了一起。“你是说现在?”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不露声色地呼出来。“没错。”
为了让他相信,我又说:“龙飞哥哥,关警官还问到了另外一件事。”
龙飞愈发局促不安了,通过眼神,我可以明显看出来。
龙飞急促地下令:“快说!”
“你让我记下的对话——”我踌躇地说,“——关天也问到了。”
“你怎么回答的?”龙飞的目光中出现了惊慌。
“审问我时,我特别害怕。”我回答,“我说的确做了记录。”
龙飞表情大变。他大声骂道:“姚慧,我告诉你多少次了,这是属于咱们俩的秘密!谁也不准提!”
他面容狰狞、语气严厉,跟原来的样子判若两人,用“气急败坏”形容并不为过。
我不禁在心里拷问自己:为什么自己看上了这号人呢?
可能是我太年轻吧。年轻的女孩子憧憬火一般的爱恋,很容易被激情蒙蔽双眼。
我想到了我妈。
在日记中,生父同样露出了狰狞的面容,但我妈为什么不离开他呢?
生父就这么值得留恋吗?他到底有什么魔力,让我妈死心塌地地追随呢?
我的双手紧紧抓住了膝盖,汗液浸湿了裤腿。
“关天逼的我,我没办法……我只是一个服务员……还被人陷害了……外婆生病了,我没钱治疗……”我嗫嚅着回答。
龙飞突然抓住我的臂膀。在原来,这个亲昵的动作会让我神魂颠倒,现在却让我反胃。
“以后,如果关天再问你什么,”龙飞以命令的口气说,“什么也别说!听到没有?!”
我几乎是笑着回答的:“好的。为了你,我甘愿做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