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警官架起我,将我再次带到警察局。
我再次回到了审讯室,面对两位警官。除了赵局,另外一人是关天。看到他后,我心里感到一丝莫名的欣慰。
挺住,我告诉自己,外婆还要依赖你呢。
“姚慧,承认你的罪行!”赵局严厉地喝问。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回答。
“你很会掩盖。”赵局细长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这种模糊的话总能让我发狂。“赵警官,我在掩盖什么?是掩盖致幻剂,还是掩盖杀害黄波波?请说清楚。”
“这两样都是你干的吧?”
“让你失望了,这两样我一样都没做。”我回答。
“这是上次审问你的口供,”赵局拿起一沓文件,“你承认自己杀了黄波波。”
“那是因为他要侵犯我。”
“随你怎么说。我的推断是,你外婆生病了,急需钱,你想敲诈黄波波,他不同意,你们扭打在一起。你气不过,杀了他。厦贵坊跟这一切无关。”
我惊呆地问:“赵警官,你们警察是根据主观猜测来破案吗?我和外婆经常看‘神探狄仁杰’,狄仁杰是通过严密的论证和充分的证据抓到坏人的!”
“房间里只有你们两人,”赵局声称,“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关天在一旁哼声道:“赵局,太心急了吧。”
赵局突然大发雷霆。他猛地转头,对关天喝问:“关天,你什么意思?!”
“首先,姚慧身上没有血迹;第二,凶器没有找到;第三,姚慧只是一个服务员,没有作案动机。瞎子都能看出来,她不过是被人利用了,或者替某些人承担罪过。有人堕落为厦贵坊的工具,急于了结此案。”
赵局的脸变得煞白。他一定紧张了,我心想。
“姚慧每天清扫房间,知道怎么去掉血迹。至于凶器,不是被马桶冲走了吗?动机嘛,金钱就是最好的动机。姚慧每天伺候富人,心理不平衡,想趁机捞一把,这就是动机。”
赵局长说出这样的话,让我目瞪口呆。
赵局盯着我看。
“我去了厦贵坊,在你的员工柜里搜到了同样的致幻剂。我还问过其他工作人员,他们对你私自夹带的事情毫不知情。”
我说:“你问过我的领班龙飞了吗?”
赵局拿出另外一张纸,说:“这是龙飞的证词,他说你经常抱怨黄波波,你辛辛苦苦服侍了一晚,只有区区三百块钱的小费。龙飞还说,为了钱,你完全有可能做出格的事,比如贩卖违禁品等等。”
我整个身体僵住了,心儿像玻璃花瓶一样突然坠地碎裂。
赵局从文件袋里掏出几张照片,甩在冰冷的桌面上。
“这是你跟毒贩交头的照片。姚慧,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说完,赵局还特意瞅了眼关天。
我颤栗着拿起照片,看到自己正从一个中年男子的手中接过一个大信封。我想了半天,说道:“这是龙飞让我取的快递。他当时忙,正在八层招待客人。”
“龙飞是守法市民。再撒谎,我撕开你的嘴。”赵局露出凶狠的面目,“龙飞还说你挑逗过黄波波,他亲眼所见的。”
我像是被雷电劈了一样,呆坐不动。
刑警关天咳嗽了一声,对赵局说:“好了。这个可怜的女孩已经被你吓坏了。赵局,你的目的也达到了。作为专案组的组长,我想跟姚慧小姐单独聊聊。”
说完,关天对赵局微微一笑,我能看得出,这不是一个友好的笑容。
赵局不情愿地起身,在离开前,他说:“黄波波被害案——有证据和证人的证词,要尽快结案!”
“假的证据,假的证词。”关天说话时,太阳穴抖动了一下。
“关天,别以为能翻出什么浪花来!”赵局凶狠地说,神情很像“神探狄仁杰”里的幕后大恶人。
关天突然发火了:“赵有为!我父母去世了,老婆离开了我,我女儿大了,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翻出些浪花来!也要给米娜娜的父母一个交代!除非你们弄死我!”
我感觉,关天的话比我梦里的雷鸣还猛烈。
两个男人像雄鸡一样怒目而视。
一时间,我真害怕他们会打起来。
赵局顿了顿,脸颊上的横肉抽搐了几下。
他忽然转身,走出了房间,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关天紧锁眉头,坐回椅子中。
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小刘,关上摄像头。”
三个心跳后,摄像头的红眼睛熄灭了。
毫无缘由地,我哭了。
关天让我哭了一会。等我恢复后,他说:“龙飞这样对你,很难接受吧?”
我点点头,一滴眼泪从眼眶滑落。“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事情很明显了。龙飞先诓骗你,让你说出杀人的经过,然后再把证据一股脑地倒在你头上,这样,关天和厦贵坊就可以置身事外——”
“——而我成了替死鬼。”我说出了下面的话。
我越说越激动:“我挣小费没错,但都是干净的钱,我很满足。”
“你也没有贩运过致幻剂吧?”关天问。
“我从未碰过它们,”我说,“也没跟毒贩子接过头。”
“这都是龙飞给你下的套。”关天告诉我,“我提醒过你,但你还是一头钻了进去。”
残酷的事实像刀子一样插满了我的前胸。
都说男人是猛兽,这话一点也不假。我感觉呼吸困难。
关天说:“姚慧,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也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如果本案再没有突破,我不得不把你当成杀人凶手。我相信你是清白的,但你需要相信我。”
我哭着说:“我进入房间,被打晕了,之后什么也不知道。”
“别担心。房间里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会一点点地查明。我相信龙飞脱不了关系。他是一个突破口!”关天断定,“还有,你辛辛苦苦攒下的钱,很可能是被龙飞偷走了。”
我抬起头,难以置信地问:“不可能是他。”
话刚说出口,我便意识到自己是个傻瓜,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个傻瓜。
“还能是谁呢?”关天轻蔑地反问,“上次你从所里出去后,他拿到了你的手机。你们在一起工作,看到手机的密码对他来说并不难。你必须承认,你们女孩子对数码设备并不在行。”
说完,关天从兜里拿出几张照片,递给了我。“这是我暗中查访到的。好好看看吧,帅气、忠诚的龙飞有十几个女友。他经常出入地下赌场,我怀疑你的钱已经变成了他的赌资。”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跟我妈一样,总是看不透男人的伪装,变成了可怜的受害者。
关天问:“龙飞——”
“——三百五十八次。”我尽量不让声音打颤,但失败了,“这是龙飞让我带给会员和客人的违禁品。”
“都有什么违禁品?”
“都放在包里。有时候我忍不住拿出来看看,锡纸最多,其次是各种颜色的药丸,也有水晶瓶和吸管。龙飞还让我带东西给黄波波,大都是一次性针管注射器。”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上报?”
我哭着回答:“龙飞说这些无伤大雅,要么是私人小物件,要么是给宠物准备的食品。”
关天摇摇头。“你太傻了。这些都是吸毒用的工具。”
“关警官,我相信您。”我无助地望向关天,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关天若有所思地说:“厦贵坊和龙飞很可能在联手陷害你,咱们可以在这上面做文章。你能带手机进厦贵坊吗?”
“米娜娜失踪后,保安人数增加了一倍,孙友强就是那时候进来的。厦贵坊的安保流程非常严密,电子数码设备不可能带进去。”
“会员也一样吗?”
“是。这是老板定下的规矩。如果有电话打给会员,会被转到房间的固定电话上。如果会员非要用数码设备,可以打电话让我们送iPad,一晚上拆一百台也没人管。但iPad被隔空限定了功能,不能拍照和录音。”
“看来他们的IT人员很有一手。”
“据说都是天才。”我说,“想偷拍、录音,是不可能的。”
“我要你再次进入厦贵坊,出现在龙飞的面前。”关天靠在椅背上,轻松地说。
“你要放我走?”我不敢相信。
“没错。”
“你不怕我跑了吗?”
关天回答:“离开病重的外婆逃跑,不,你不会的。”
“赵局长不会同意吧?”我怀疑地问。
关警官无比轻蔑地回答:“你不用担心他。把你弄出去,我有很好的理由——你外婆生病了。”
我激动地说:“这怎么能是理由呢?这是事实。我没有父母,只剩下了外婆!”
关天连忙道歉:“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的意思是说,我可以给你申请保外探亲。见到龙飞等人后,你要做出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一想起仪表堂堂的龙飞,我的胸口就恶心。我本能地抗拒:“关警官,这个有点难。”
“我知道。”关警官同情地说,“但你没有选择。其实也没那么难,就是做做样子,说说谎话,假装跟原来一样,像演戏一样。”
做样子、谎话、假装、演戏——这些动作中,没有一样我擅长的,光听到这些词,我就头疼。
“你喜欢看什么电视剧吗?”关天突然问出一个不相关的问题。
“我喜欢看‘神探狄仁杰’。”我回答。
关天扬了扬一边的眉毛,笑道:“这个我也喜欢看。”
“我还喜欢看谍战剧‘悬崖’。”我补充,“我经常跟外婆一起看。外婆喜欢里面的张嘉译,我觉得女主角挺好的。”
“很好。你把自己当成‘悬崖’里的女主角。为了完成任务,她做出各种假动作,跟敌人周旋。”
“我不知道要做什么。”
“拿到龙飞犯罪的证据。龙飞肯定跟黄波波的命案有关。见到他后,你要记住他说的话,以及说话的表情。此外,厦贵坊里有什么黑幕,米娜娜失踪的线索,你一定要暗中留意。”
我在心里拷问自己:你能做到吗?
关天似乎看出了我的尴尬,他说:“只有这么做,你才能摆脱嫌疑。”
“关警官,您的黑眼圈很重,是不是很久没睡觉了?”我问他。
他对我勉强一笑:“三天三夜没合眼了。我正在申请一个搜查令,上面说理由不够充分。”
我们聊了一会,关天先把我送到了原来的那个牢房。第二天下午,我被释放了。
我马上来到人民医院,好在护工没有离开,我松了一口气。
我让护工在饭堂打了点西红柿蛋汤,然后结算了工钱。看着银行账户里的余额日渐减少,我的心越来越紧。
外婆还没有醒来,身上有药水的刺鼻气味。
她的头发又掉了不少,身体像是一小袋子树叶。我坐在病床前,跟着护士一起忙到黑夜。
十点左右,我把护工叫来,自己回了家。
再次进入家门,我像是做了一个恶梦。
我打开冰箱,提出铁桶,拿起碎冰,随手雕刻出一只锐利的物件,像古代战士用的长剑,也像红缨枪的枪头,顶端尖尖的,蓄势待发。
我心想,这个冰雕代表着我的心情吧,愤怒、绝望和报复的欲望。
龙飞从未喜欢过我,一直在利用我。更可恨的是,我还自作多情。
这种被人玩弄的感觉太糟糕了,尤其是玩弄你的人还是你钟意的男生。
我放下手里的冰块和冰刀,擦擦手,翻开了我妈的日记本。我找到其中一页,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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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1日,星期六,毛毛雨
我打着伞,步行来到美华沙滩。
这些天,我变得焦虑,睡眠变成了一件苦差事。我通常在半夜里醒来,很难再入睡。
我在沙滩的小树林中等了半个小时,他终于出现了。
他没有上前牵我的手,更没有过来吻我,甚至没有靠近我。他说:“咱们不能再见面了。”
我好一阵子没吭声,双手不停地抖动。“为什么?”
他没有正眼看我,而是把目光落入大海里。“咱们俩这是偷情,不对。”
“追我时,你为什么不这样说?”我愤怒地质问,“追到手后,玩腻了,然后开始嫌弃我?”
“不管你怎么说,我准备放弃了。”他嘶哑着说,但语气很决绝。
雨变大了,由毛毛雨变成了小雨,雨点“嗒嗒嗒”地落在伞布上。
我在雨中喊:“你太无耻了!”
“这是两厢情愿的事,我没逼迫你,也希望你别逼我。”他冷冷地说。
老妈说男人都是冷酷的,这话一点不假。
我心存侥幸,我上前抓住他的手腕,以恳求的语气说:“咱们相爱着……为了你,我背叛了老公。如果你让我离婚,我一定会照做的。你知道的……”
“最好别。”他说,“上次咱们讨论过这事了。”
“看来你铁心离开我了?”我问他。
“没错。”他的回答淡得像白开水。他把我当成了一个工具,扔完就甩掉了。
天空突然传来一阵雷鸣,吓得我猛地跳了起来。
当我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转头离开了。
我矗立在暴雨中,雨点从四面八方袭来,我的连衣裙很快被打湿了,还有我精心梳理的头发散落在风雨中。
我该怎么办,凌乱的我站在雨中,凌乱地想……
放弃他好疼啊,比斩掉自己的胳膊还疼。
第一次见到他时,面对他阳光的笑容,我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抵抗力。
我太爱他了。我爱他厚厚的嘴唇、坚实有力的手掌、宽阔的臂膀和凸出的喉结。
我爱他的幽默和智慧。我爱他的一切……
我不会放弃的,我心想,我永远也不会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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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这段日记后,我心潮澎湃。
当我问如何面对男人时,外婆说日记里有答案。
直到此刻,我才体味到外婆这句话的深意。
我妈落入爱河中,像中邪一样选择了追随男人,还是无条件地追随,我呢?
我不想重蹈覆辙。
我选择另外一条路……
但是做出这个决定的过程很痛苦……
我点开手机,播放我喜欢的一首歌。
这是安苏羽谱写的《清空》,歌手平白的嗓音引出我体内最激烈的情感……
(男:)
在爱的世界你好像还没弄懂,
所以在花花世界应该把真心清空。
游走于谎言之中构建起来的朦胧,
却像是美得不可方物,还略带风度。
当眼神开始放逐,冷漠略显无辜。
言不由衷在乎,伤得体无完肤。
选择放下全部,走不出的迷雾。
对不起,是我作茧自缚。
(女:)
是我爱的太蠢太过天真,
才会把你的寂寞当作契合的灵魂。
也是我自作自受竟然那么认真,
相信你,多轻浮的吻。
……
当我想起龙飞在我额头上的轻轻一吻时,我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