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结实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感到头有些疼。
他有些怀疑昨晚茅台的真假。
老饭店里并不供应茅台,昨晚的酒是应他要求,叶雪娇差店里伙计到超市去买来的。
他想,如果今后真得入股了饭店的话,一定要找个可靠的渠道供应酒水,卖假酒可太缺德了。
昨晚,李军姗姗来迟。
俩人边吃边喝,一直聊到半夜才散。
李军的确被免职了,但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愁眉苦脸,反而看上去有些春风得意。
喝前半瓶酒时他说:
“确实很忙,庐江高速一把手被双规,整个集团都在配合调查,投资条线又是重中之重。虽然很多线索都是双规前就锚定的,但配合取证、扩大调查……”
“服从组织安排,这是DY干部的基本觉悟……”
喝后半瓶酒时他说:
“不查全是政绩,一查全是问题,很多事儿不敢多想,触目惊心……”
“投资宝丰确实出现亏损,但经得起审查啊,干干净净……”
“其实也算不上免职,整个庐江高速要拆散了重组,所有的干部都要重新安排——当然是没涉案的……”
喝完白酒,俩人意犹未尽,又喝啤酒时他说:
“老哥我这次能够平安渡险、逢凶化吉,多亏了佛祖保佑……”
“人啊,平时要低调、多做好事,说不准一桩不起眼的事、一个不起眼的人就改变了你的命运……”
“雪娇和我说了,你找我有事儿。
你找我还能啥事?
不说我也知道,投项目找钱呗。
不说咱们兄弟感情,就你和雪娇这缘分,肯定没得说……”
“庐江高速别指望了,我想别的办法,你明天别走,等我电话……”
酒桌上,李军的话听得他一会儿失望,一会儿又燃起希望。
昨天的李军让他感到很陌生。
从前的李军从不会像昨晚那样,敞开心扉、絮絮叨叨。即使他们关系再好,很多话也是点到为止、只可意会。
看得出来,这段时间李军很煎熬、很压抑。
也许是一种宣泄。
他感觉自己能体会李军的压力,对于体制内的人来说,这场遭遇不亚于在鬼门关走了一圈。
山重水复面前能否柳暗花明,就看个人的造化了。
想到这一层,他甚至没主动谈三爵基金的远大构想和融资方案,只是李军问起他时,他简单的说了说。
他不清楚关于这件事儿李军是否听进去了,但他也没办法。昨晚那个情形,做一个好的听众,是他最佳的选择。
在他面前,李军没避讳自己和叶雪娇的关系,但也没和他讲更多,似乎整晚李军都沉浸在“大难不死、唏嘘不已”的情绪中。
杨结实看了下手机,没有李军的电话和信息。
肚子有些饿了,但他不想吃酒店的东西,于是出门在一家小店吃了鸡汁包子和豆腐脑儿。
填饱了肚子,杨结实感觉宿醉消散了些,头不痛了,身上重新恢复了力气。
这时,李军的电话打了进来,声音有些嘶哑地说:
“你真要和雪娇合伙开饭店?”
“嗯,我觉得叶姐的老饭店好好装修装修的话,应该会上个台阶。”
“你眼光不错,就是投入会不小。”
杨结实笑着说:
“李哥你负责大生意,我来负责这种小生意。”
“呵呵,谢了兄弟!”李军是聪明人,话不需说透。
挂了电话,杨结实买了单,准备回酒店再休息一会儿。
走到半路,李军电话又来了,让他现在立马打车到省游泳馆。
杨结实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好照做。
到了省游泳馆门口,看到李军刚好也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
俩人简单打了个招呼,李军带着他进了游泳馆。
杨结实不知道为什么来这里,李军也不解释,带着他一直到了二楼。
俩人趴在栏杆上,俯视着下面的泳池,一边儿吸烟一边儿聊天。
“里面第三根泳道,我们等她。”李军叼着烟,向下努了努嘴。
“她是?”
杨结实顺着李军示意的方向看了下去,第三根泳道里一个高个子女孩儿,来来回回在游着。他们离得距离有些远,女孩儿一身黑色连体泳衣,又戴着泳帽和泳镜,看不清长相。
“姜悦颖,我之前的副手。”
“庐江高速的?”
“对,我被免职了后,她在主持工作。”
“这次没受牵连?”
“她?她不会。巡抚千金怎么会受牵连。”
“你是说她是合州市委书记姜一峰的女儿?”
“嗯,省委常委、兼任合州市委书记。”
李军点了点头,补充道。
两人正说着,眼见姜悦颖已经上了岸,向更衣室走去。
李军赶紧拉着杨结实下楼,回到游泳馆门口等着。
过了一会儿,姜思颖拎着游泳包从更衣室走了出来。
姜悦颖人长得高大,但身材匀称健美,虽称不上漂亮,但五官端正,脸上洋溢着健康和自信。
“师傅?你怎么在这儿?”
姜思颖远远看到李军,打着招呼向他们走过来。
“我和朋友刚好在这附近谈事儿,想着你可能在游泳,果然就遇到。”李军有意向姜思颖介绍杨结实,便先提到他。
姜悦颖向杨结实伸出手,大方地自我介绍:
“姜悦颖,李总的徒弟。”
杨结实上前和姜悦颖握了手,也做了自我介绍。
“师傅,是找我有事吧。”
姜思颖又问向李军。
“呃……是,有个事情想找你出出主意。”
看到姜悦颖这么直接,李军倒有些不好意思。
“那——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
“好,旁边有星巴克,我知道你不吃午饭。”李军有些讨好地说。
三人来到星巴克,点好咖啡坐下后,李军先把杨结实吹嘘了一顿,然后又刻意地提到嗨米多。
李军介绍杨结实的时候,姜悦颖只是礼貌地点着头,只有讲到嗨米多时,才流出专注倾听地神情。
杨结实注意到这一点,所以在介绍三爵基金想引进战略合伙人的时候,着重强调了嗨米多以及几个合伙人的背景和经历。
“悦颖,你在海外读过书,有国际视野,你给出出主意!”
李军不失时机地问向姜悦颖。
“师傅,你别拿我开玩笑了,我那点儿经验还不都是跟您学的。”
“不能这么说,江山代有人才出,以后是你们的天下。”
李军和姜悦颖互相恭维着。
“不过,恕我直言,我不大看好杨总他们基金的投资方向。”
姜悦颖没有继续客套下去,直言道:
“中国信创产业潜力巨大不假,但与发达国家差距太大,即使现在赶超可能也要牺牲几代人才能见成效。就投资而言,现阶段的商业价值比较低。”
杨结实心里挺认可姜悦颖冷静客观的分析,但嘴上却不肯认输:
“姜总您讲得有道理。
我们内部讨论的时候,也有不同意见,把我们这个商业计划说成是飞蛾扑火、螳螂挡车,但我们还是决定要精卫填海、愚公移山。
就像历史上的洋务运动、公车上书,现在的主流评论一般是批评和贬低,但我却觉得值得推崇和效仿,如果不从我辈开始努力,我们的子孙后代就会一直落后挨打。
如果为了赚钱,嗨米多没必要闯进这条新赛道,但赚钱不是人生的终极意义。”
“杨总,说得好,让人敬佩,但这条路可能会很难走。”
看得出,杨结实已经成功地引起了姜悦颖的注意。
“是的,但我们想试试。”
杨结实故意语气平淡。
这时,他感觉自己像秦旭昊附体一般。
“杨总,那我想问问,你们不为了赚钱,又为了什么呢?”姜悦颖笑着看着他。
“钱也要赚,但这不是最终目的,如果一定要有个意义,那么可能是:‘为了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而奋斗!’”
杨结实本来想诌那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来着,话到嘴边儿却变成了这句。
说完,自己有些后悔。
果然,姜悦颖笑了。
她转向李军说:
“这一刻,我突然想到一个人。”
“谁?”
“我爸。”
李军眼睛一亮,也跟着笑了。
“关于洋务运动、公车上书的观点,也出奇地一致。”姜悦颖笑吟吟地又说:
“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上班了。刚才是午休时间,再聊下去就成了上班时间外出摸鱼了。”
她站起身告辞,并向杨结实说:
“欢迎杨总经常到合州做客,您的宏伟蓝图我记住了。”
杨结实一再致谢,并邀请姜悦颖去上海、到嗨米多考察。
等姜悦颖走远,李军却兴奋地拍了拍杨结实说:
“我就说你这家伙福缘深厚,今天发挥得可以。”
杨结实不解,有些怅然若失地说道:
“我感觉巡抚千金不大感兴趣。”
“她感不感兴趣不重要,关键是你今天扯得这些意义啊、使命啊能够有机会被巡抚大人听见。
你今天的表现不敢说成功了一半,但极有可能已经敲开了一扇希望之门。”
李军为他分析道。
杨结实觉得他说得有些玄乎,但也不好反驳,就话题一转说:
“对了,李哥,你下一步会到哪里?”
“呃……,还没定,但极有可能调到市里,在巡抚大人手下当差。
话说回来,老哥这次能够逢凶化吉、柳暗花明也多亏了这个丫头。”李军犹豫了下,但还是告诉了他。
像是昨晚的酒意未散,又在那里喃喃自语:
“要不说平日里要积德行善呢。
说不定那天种的善因就结出了善果哩。
要与人为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