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宴卿回到府上时,就听莲翘如泣如诉地在指责林总管苛待柳池盈。
他步子一顿,留在垂花门外听着院中的动静。
莲翘句句不提郑妙然,句句却在指责郑妙然。
郑妙然自然也听出话中的攀扯之意,矢口抵赖。
“那病秧子身子骨本来就弱,出去摘个梅花都能风寒卧病,怎会是煤炭的问题?”
“府医马上就出来了,请侧妃与他对峙。”
莲翘抽了抽发红的鼻子,语气凄惶。
“你!”郑妙然拢在袖中的手有些打颤。
本是想叫柳池盈吃些苦头长记性的,怎么弄到最后又闹得如此大了?
郑妙然有些心虚的朝梁嬷嬷方向乜斜一眼,这嬷嬷久居宫中,善于攻人心计,也不知能不能从她眼皮子下蒙混过去。
不多时,府医便带着小药童走了出来。
“柳侍妾吸了浓烟,肺出了点问题,需要吃药静养。”
闻言,梁嬷嬷眉毛一凛,看得郑妙然脊背发冷。
视线中出现一双整洁的布鞋,郑妙然缓缓抬起头,却不敢直视梁嬷嬷的眼,“嬷嬷有何指教?”
梁嬷嬷是昭贵妃的乳母,又贴身带大了祝宴卿,说是这府上的小半个主子都不为过。
她在梁嬷嬷跟前,自然也要矮上几分。
“虽说这府上是郑侧妃与邵庶妃一同执掌中馈,可老奴若没记错的话,府上绝大多数庶务都是捏在侧妃您手中吧?”
“今日这库房失责,郑侧妃可有何要辩解的?”
梁嬷嬷的语气淡淡的,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威仪。
郑妙然硬着头皮道:“库房总管怠慢了柳侍妾,该罚,我治下不严,亦该罚。”
柳池盈身上披着薄衫,外头的动静悉数被她收入耳中。
郑妙然将林总管推出来背锅,自己便只落个治下不严的小罪。
可柳池盈定然不会如她的意。
正欲推门而出时,就听梁嬷嬷的声音先她一步而响起。
“郑侧妃先莫要急着怪罪他,一个小小的总管怎会无缘无故苛待王爷的女人?这其中定然有什么猫腻。”
邵仪立即帮腔,“确实如此,不如叫人绑来好好问问。”
郑妙然捏着帕子,手心沁出薄汗。
怎么也没料到,梁嬷嬷竟然帮柳池盈说话!
同样没想到的,还有屋里的柳池盈。
明眼人都能看出郑妙然心里有鬼,只是她身份贵重,在场众人多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看戏,谁也不愿意强出头。
梁嬷嬷与她不过点头之交,竟能为了她与郑妙然抗衡,柳池盈忽而有些感慨——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她出神的功夫,外头林总管已被五花大绑拖回了院中。
“林总管,老婆子问你几句,你最好如实作答,别忘了,你全家身契还在王府上呢。”
林总管点头如捣蒜,“梁嬷嬷请问。”
“库房里的银丝炭足以全府使用,为何偏不给柳侍妾院中?”
“银丝炭入库时,手底下的人添错了账目,小的也懈怠没有盘查,这才以为库存不够,加之柳侍妾才入王府。便只能委屈她了。”
这显然是早早拟好的说辞。
反观莲翘却有些不满,“既是库存不够,为何不能从各院中匀一些送给听荷院,偏偏要送木炭来磋磨人?”
“姑娘说笑了,”林总管冷笑,“天寒地冻的,贵人们烧的地龙如此费炭火,怎会有闲余匀给柳侍妾?”
“那怎的就我家侍妾院里没有地龙?”莲翘拔高了声音质问道。
此事前几日她就注意到了,只是当时柳池盈尚在病中,她不好说出来叫主子烦心。
正好林总管将话头扯出来,她便顺着接过了话茬。
郑妙然恨铁不成钢地睨了林总管一眼,“地龙本是想柳侍妾住进来后就差人砌的,只是这几日庶务繁多,我给耽误了。”
“不对,”梁嬷嬷忽然开口,“之前账面上已经支过了砌地龙的银子,怎么现在又变成还没砌了?”
“这……”
郑妙然被问的哑口无言,谎言通常要用更多的谎言去遮掩,今日事发突然,她自然难以周全。
三两句话推来送去后,便被找出了纰漏。
梁嬷嬷端着双手,走到林总管跟前,言语犀利,“林总管也算是府上的老人了,只是对府上规矩好似并不算了解。”
“眼下虽是侧妃与庶妃共同执掌中馈,可下人们的身契,却是捏在老婆子我的手上的。”
闻言,林总管脸上登时褪去血色,下意识看向郑妙然。
那日郑妙然开口要他断了柳池盈的炭火,便是以身契为要挟的,怎么如今又变成梁嬷嬷拿捏他的身契了?
一时间,在场众人神色各异。
“既然你执意隐瞒,那老婆子也不强求了,你们全家就按照规矩发卖了便是。”
“梁嬷嬷赎罪!梁嬷嬷赎罪!”
林总管膝下一软,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小的这就全招!”
他语速飞快,将郑妙然拿身契威胁他断柳池盈炭火一事和盘托出。
甚至连郑妙然私挪听荷院地龙钱一同招了出来。
门外的谢辛有些看不下去了,“郑侧妃出身世家,怎么会这般拎不清?”
祝宴卿波澜不惊,语气淡的似水,“出身世家的,才惯会用这些手段。”
早在祝宴卿到垂花门边时,梁嬷嬷就瞧见了他。
只是她心中知道祝宴卿厌烦后宅争斗,便站出来替他理清了来龙去脉。
现下只剩拍板定郑妙然的罪。
于是她敛了神情,识趣地退到了一旁。
“郑侧妃,”祝宴卿垂眸,桃花眸低似一汪寒潭,“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郑妙然哀戚道:“王爷,妾不过是猪油蒙了心,您不能为了这小小侍妾,惹得侯府满门不快啊。”
梁嬷嬷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回望向祝宴卿,果不其然,宸王殿下的俊脸已然黑了几分。
这位郑侧妃平日以权势压府上女眷习惯了,如今见到祝宴卿竟还不知收敛,又下意识地以自己母家威慑众人。
而祝宴卿,最厌恶的就是仗势欺人之人。
方才赶路匆忙,几缕碎发自祝宴卿额前滑落,挡住了他那微微上挑的眼角。
“既然侧妃仍是执迷不悟,那便在自己院中反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