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说得实在毫无根据,谢凌衣来不及想他到底要做什么,心头升起一股空前绝后的荒谬和莫名其妙。
他承认在少不更事的年纪里确实对谢澧沅有过并不单纯的心思,可这点前尘往事对他来说仿若前世,早在谢家覆灭的时候,谢澧沅就只是他一心复仇的对象。
如今谢澧沅成了闻烟,皇帝也成了夏侯重台,但不变的是自己那颗让家人瞑目的决心。
谢凌衣心底窜出一股无名火,他想不明白岑遥栖为何总是这般提及他和闻烟,像把一点都不锋利的钝刀反复研磨溃烂的伤口,家人惨死,他又有什么资格还谈些微不足道的情情爱爱?
无论是他和闻烟还是皇帝,他们的关系始终只有你为鱼肉,我为刀俎的关系。
而且他很讨厌岑遥栖的态度,他反复告诫他要藏拙,可听见他耳朵里,就像是在一遍一遍的耳提面令,你只是别人的陪衬,要清楚自己该在的位置。
可谢凌衣不这么觉得,他有自己的人生经历,每个人都独一无二,不用陪衬任何人。
世间唯有一个闻烟,可也只有一个谢凌衣,即使他卑微如草芥。
他就是他,谁也没办法为之替代。
谢凌衣越想越气,无名火哽在心头,怎么也压不下去,岑遥栖的手还紧紧抓在他的肩胛骨,这人是真用了劲的,尖锐的指尖仿佛要深入皮肉。
他再也无法忍受,右手蓄起灵力,直冲岑遥栖,想要逼退这人好脱离他的桎梏。
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攻击居然落到了实处。
一个小小的筑基期废物如何伤得了化神的佼佼者?
可偏偏这最不可能的事情当真发生在他的眼前。
谢凌衣看着岑遥栖痛楚的闷哼一声,脸色苍白,眉毛都蜷缩在一块了。
他立马慌了神,喉咙发干,紧张地问出声:“你……为什么不躲?”
他本以为能看见一向漫不经心的人流露出几分脆弱,岂料面前的人反手一伸,纤细的长指将唇角的血抹干净,反唇相讥:“我为什么要躲?你以为就凭你那点不入流的修为当真能伤的了我?”
谢凌衣无话可说,本来软和几分的眉眼又重新一寸一寸染上霜雪,岑遥栖的话句句在理,可偏偏是这般讥讽的语调,落在他的耳朵里就显得格外刺耳,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
“你最好永远都这么强。”
短短的一句话,谢凌衣说得十分艰难,他咬牙道。
对力量的渴望空前未有的强烈,总有一天,他会站在最高处俯看岑遥栖。
岑遥栖抬眼,听到他的慷慨发言,只是没有感情的勾勾唇角。
他不说话,谢凌衣也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憋屈的紧,但偏偏又找不到什么话来打破沉默。
幸好,他们俩都在人群的最后面,那些人正群情激奋地讨论着要如何擒妖,所以闹出这不小的动静竟然没人发现。
那边他们也确定由闻烟和夏侯重台来扮演新婚夫妻,夏侯重台心情正好,笑眼盈盈的望着闻烟:“师尊,不过帮个忙罢了,实在算不上作弊吧。”
闻烟绷紧唇线,身上又多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她盯着那张和前世的他一般无二的脸孔,心中百感交集,她想这人真是和前世判若两人。
“都说了,我不是你师尊。”闻烟转开,避开他的灼灼目光。
这般冷漠的话语并未影响他因闻烟同意变好的心情。
“知道了,师尊。”
闻烟:“……”
就这样他们定下明天晚上找个地方假意结一场亲,准备引蛇出洞,只是这地点一时还没准话,毕竟宋府眼下正值新丧,实在不便他们叨扰。
众人讨论得兴致勃勃,只不过眼下天色已晚,他们也忙了一天,有人神色恹恹, 眉眼倦怠。闻烟大手一挥,放他们回去休息,至于还没定下的事,明日再议。
得了令,他们十几个人散成三三两两的队伍,跟着离开宋府。
谢凌衣刚踏出大门,祝长生半天不见就黏到他身边。
“师兄,师兄。”祝长生一路小跑过来,小声打探军情,“你今天发现什么啦?”
谢凌衣斜斜看他一眼,没有说话的欲望。
“师兄,你是不是心情不大好啊?”祝长生仔细观察着自家师兄那一成不变的冷脸,敏锐得察觉到他今天和平时不大一样。
谢凌衣还是没说话,自顾自的走着。
祝长生自说自话惯了,也不觉得不自然。
“感觉少了点什么。”他看了看四周,也没找到想要的那一抹身影。
“师兄,你那位故交呢?”祝长生摸了摸头,“热闹看完了吗?”
他还记得那个谢凌说是来看热闹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走了。
他的话让一直闷声走路的人停下脚步,适才还在灵堂的时候,他不过转个脸的功夫,人就看不见了,他装作不经意的在人群里一一搜寻也没找到。
谢凌衣淡色的唇线绷得紧紧的,浓眉压眼,越发显得心情极差。
岑遥栖这人洒脱不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踪迹难寻,更何况他还不知道他来这一趟的目的是什么,没准事情已经办妥了,人就拍拍衣袖走人,他修为比他高,要是真想不被人找到,他也无能为力。
谢凌衣也烦,他当时也没想着真对他动手,只是想让他松手而已,谁知道他真的不躲不避!
不是说自己伤不了他吗?那他还不是生气了!还动不动闹失踪,天底下没有比岑遥栖更幼稚的师尊了!
谢凌衣带着叽叽喳喳的祝长生回到客栈,后者看出他情绪不佳,没敢继续在他跟前凑。
他一个人坐在书桌前,长袖一挥,一道青雾散开过后,白天在库房带走的卷宗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面。
谢凌衣努力摒弃脑海中的纷扰,仔细看起竹简。同样的案子不少,最早的还要追溯到百年前,这妖怪至少有数百年的道行。
他看起最早的那卷卷宗,仔细查看完,才发现这桩案子是唯一和后面有所不同的。新娘未曾幸免于难,反而死得蹊跷,大婚之日只有她殒命,新郎和其他几人皆是死于半月后。
这好像不符合他排查的条件,谢凌衣想,这毕竟是这妖怪第一次作乱,也情有可原。
按照他的性格今晚不把这几桩案子看得明明白白他是不会睡觉的,可不知为何,这竹简上的黑字看着看着,他就觉得像一条条歪曲扭八的毛毛虫,看得他心烦意乱。
想到害得他看不下去卷宗的人,谢凌衣就心气不顺,这岑遥栖果然是天底下最讨厌的人,自己偷偷摸摸溜了还不算,还搞的他心神不宁。
眼下已经到了睡觉的时辰,谢凌衣本来做好今晚挑灯夜读的打算,可他现下却没有半点想拿起卷宗的打算。
岑遥栖不在,按理说他就可以一个人独占大床,睡得舒舒服服的,可不知为何他没有动,只是静静的枯坐在桌前。
谢凌衣盯着空荡荡的房间和空空如也的床铺发呆,后知后觉的品出一种叫做等待的滋味。
这滋味着实不怎样,可他却不是第一次等岑遥栖了,早在常年看不见岑遥栖的紫竹峰,他就学会了一个人坐在天虞宫的台阶,望着远方,岑遥栖可能今天会回来,也可能明天回来,他不知道具体他回来的具体时日,所以他每天都等,直到他不再需要这人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