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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罢战”计划遭遇兜头“冷水”(1 / 1)


在高崇民家没能谈上话,高写了封信,让王凤起、富成直接与邹大鹏、陈钟进行详尽的会谈。

王凤起具体地向他们陈述了自己的罢战计划。

其要点是:1.由我返回国统区,广泛联系国民党各部队少壮军人开展罢战运动。2.此运动采取公开、半公开、秘密谋划等形式,对国民党军队进行瓦解军心,阻滞军事行动,策动阵前反正等各种工作,使战局发生对蒋严重不利的转化,逼使蒋下台。3.我所代表的政治力量,应在日后组织的中央联合政府中居有相应的政治地位。

邹、陈认真听取王凤起上述要点的详细解释,当时没有表态。

事隔两天,邹大鹏和陈钟来到王凤起他们所住的招待所。

富成见他们二位来,欢快地接待着,并向王凤起示意。

王凤起坐在床边未动声色。

邹、陈毫不介意地坐在沙发上。

邹大鹏首先说:“我们代表政委会作答复:目前国共两党的战争正在激列进行,你们从敌对地区来到这里是很辛苦的,你们的心确实是真诚的。王凤起同志,你早在抗日时期,就坚决举起‘不打内战,枪口一致对外’的反蒋义旗,险些为此丢了性命,这是用你的言行,业已写成的光荣历史。从你被捕到释放,新华社发了消息,你刚释放不久,没有重新返回国民党军队任职,直接前来解放区,态度是坚定的。林总、罗政委对你前来都很重视,我代表他们向你表示热烈欢迎。”

王凤起听了上面充满赞誉的话,内心是很感激的,没想到共产党对自己这样了解,而且这样信任自己。但在表情上并无什么太多的表示,因他知道中心议程不在这里。

王凤起极为认真地听取下面的话:

“你的‘罢战计划’经组织研究认为,我们不能接受。”

听到这儿,王凤起为之一震。

“并且认为,这对你本人来讲,也不是可取之举。”

王凤起简直坐不住了,他的老毛病又犯了,内心焦躁不堪。富成走到他跟前碰了碰他的肩头,他却不满地瞪了富成一眼,然后气囔囔地:“说吧,为什么?”

邹大鹏继续说:

“一年来,形势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或许一年前我们倡导、执行的政策,如今看来都已经过时。”

“马克思主义建党原则,当前革命利益的需要,决定我们党和革命不能采取各种力量合股经营、平分秋色的形式。”

陈钟补充道:

“我们是一次革命论者,不能在革命胜利之后,就政权的性质再进行第二次革命。”

这句话倒切中要害,记得当初成立“将校团”时,不就是主张先行组织民主联合政府,然后在竞争中综合击败之吗?看来此路行不通。

邹大鹏极为诚恳地讲:

“你的反蒋热情可嘉,但是我们认为,仅凭热情,不能完成革命大业,你过去的失败正好证明了这一点。我们希望你不仅做我们的同路人,而且要加入我们的行列——树立对共产主义的信仰,接受共产党的领导。这些话,你可能听不进去,但是你在今天听比日后形势强逼着你听,要好得多。”

王凤起想了一下随即表示:

“既然你们持这种态度,‘道不同者不相谋’,那我就是白来了。买卖不成仁义在,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何况我仅代表我自己,而谈的又都是有关打老蒋的事,你们不同意我的计划,那就让我回去好了。”

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自重庆获释至今已10月有余,我还没去国防部报到,再延迟下去,如果那边侦知我的行迹,那就坏了。以后再联系吧,你们快给我开个路条,我赶紧走。”

邹大鹏说:

“那当然,你有来去的自由。不过现在正是部队调动时期,不太适宜,另外你刚刚出狱,特务们不会放过对你的监视,而你所提的罢战计划又必须广泛接触朋友,一旦泄露,再度被捕,就不堪设想了。要走,我们会送你的。”

陈钟不住地吸烟,烟雾中他窥见王凤起那极不平静的脸,经过国统区的调查,对他已有一个明确的印象。陈钟觉得和他不必兜圈子,直来直去效果会更好,他是主动前来商讨反蒋大计的,应该以诚相待。不过对他一个国民党极右派而转向靠拢人民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需要给他一个认识、转变的过程。陈钟又吸了口烟,把低着的头抬起来,沉吟良久说:“形势发展太快,超乎人们的预先估计,不仅东北战场,中原、华东……各个战场都一样,越来越快。你所引以为据的《论联合政府》,那是根据抗战末期的形势提出来的,老实讲,一年前你如果来,这些东西还可以考虑,今天业已不是那个形势了。”

王凤起强按捺下要与对方展开一场争辩的激愤,但是,无论怎样也不能这样俯首听教,于是止不住地高声说:

“形势好是你们打出来的吗?蒋介石品质之恶劣,国民党政权之腐败,没有再比我清楚了。”王看了看他俩,强把下边一句话咽下去:

“你们土八路别那么美,得意忘形,忘了1935年被迫的那个狼狈相了?”

王凤起接着说的话是:

“蒋介石胜利后,如果不改弦更张,别说你们,刘黑七也能打败他。”

“既然这样,你还来干什么?”陈钟问。

“为了人民免遭更多涂炭,为了加速和平的到来!”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回去?”

“你们这么答复我,不能使我满意,此次北上,从重庆到南京、上海转至天津、北京、沈阳,沿途广泛接触了正在国民党各级军事机关部队任职的我的同学、朋友,大家对战局的发展,普遍持悲观想法。更重要的是,人民对连年战争已厌恶到了极点,连年的战争,自北伐算起在中国的国土上已持续了21年,这么长期干,就是拿破仑,也要失败,何况是蒋介石这个混蛋。依我估计,多则8年、10年,少则6年就要见分晓。”

“所以你不想继续在国民党军界混下去了,”邹大鹏抢白道:“这很好。可是,你的‘罢战计划’,实际上是想从中组织第三势力。想在军界政界组织第三势力的人,不只是你一个,太多了。如果要作为联合陈诚的一种造成声势的力量,这个我们可以接受,若是作为一个军事、政治力量实体,加入到我们的政府、军队中来,这个我们不能接受。”

邹把王后来要讲的话截断,讲得清晰有力,使他无心把自己的话讲完。

邹、陈走后,王凤起进行了痛苦的思索:

是啊,他们的话是很有分寸的,简单明了的谈话后边,以强大的真理和实事做后盾。可是如果我要就此放弃自己的计划,那不等于俯首就擒了吗?

等于把自己的一切理想、抱负都通通抛弃,做一个二三流角色。难道多年所追求的东西,就这样完了吗?是追求高官厚禄,是追求某种真理,是追求……此时,他一时也搞不清了。赵孟忱老师教诲,王以哲的为人,吴克仁淞沪殉难,宋绮云、韩子栋、黄显声等人的狱中话别,一股脑儿地兜上心来,共方代表所提出的问题,这是他到来之前所没有想过的。

富成在自己丈夫命运攸关、进退抉择中,始终没有过多干预。她想,他会做出正确的判断,因为她是了解他的。

自此以后,邹、陈常来王凤起处讨论争辩,吃饭谈天,彼此由陌生为熟悉,由拘谨为随便,以致3日不见便饮食无味了。

陈钟是个小个子,可给王凤起的印象是高大的。

记得有一回,争论一个问题,王凤起霍地站起来,理也不理,陈却主动送烟说道:

“抽口烟,顺口气,完了咱再吵。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动辙就跳起来。我个子小跳不过你!”

陈是这样劝人家,其实,有时他也沉不住气,交谈发生争执,用语也相当不客气。一次谈崩了,王凤起便催;“你们放我走,你们放我走!”

陈钟大王凤起十多岁,常以长者身份批评王狂妄自大,不自量力。

陈钟气愤地说:

“你不要以为你有多大本事,不顺潮流,就要成齑粉!”

说得王凤起无言以对。是的,只有不隔心的朋友才能这样直言相告。王凤起的内疚不觉又升起来,要不是因为自己的过分自信,怎能造成那个历史的失误,难兄难弟与自己一起下狱受辱。

平静的时候,陈钟便向王凤起讲一些革命道理,从《社会发展史》、“剩余价值学说”,一直谈到遵义会议前本党的一系列错误,以及当前党的正确政策。

这春风细雨般的开导、批评、争执、教育,使王凤起的信念不能不有所动摇。他暗想:为什么人才都跑到共产党这边来了,上有毛泽东、朱德、周恩来,下有宋绮云、陈钟……

就在王凤起举棋不定的情况下,高崇民又一次来看王凤起与富成。不管怎么说,高老是他们夫妇投奔革命的介绍人哪。

高十分亲切地指教王说:

“你曾跟我说过,在来解放区之前曾以‘秦帝仲连耻,韩亡子房愤’自誓。要为张学良将军报仇,要为东北父老早日解除拉锯战之苦,参加到打倒蒋介石的行列中来,这与一般人参加革命不同,我从内心赞美你的行动,钦佩你的勇气。毋庸置疑,你的这些行动,处处表现了人类心灵最崇高、最善良的本性;你不顾忌巨大的危险,为了来解放区,通过很长一段盗匪横行的三不管的‘真空地带’,忍受最大的疲劳,冒奇寒、顶大雪,跋涉山川,遇逾险阻,来到解放区。我从你写来的材料上看,你有远大的抱负,尤其难得的是你很有才气,对革命大业必能做出大贡献。”

高崇民发自内心的赞许,的确使王凤起很感动;富成坐在一旁也显出一种幸福之感。是的,虽然她是受党之委托接近王凤起的,但也是她发自对王的品德、才学由衷的爱慕,如今高老对她所爱的人这样评价,这可以说是最高的奖赏,但她却说:

“高老,你别再夸他了,再夸尾巴就要翘到天上了。”

“我正想要批评他几句。”高崇民笑了笑说。

“我听说你要求回去,我颇有所不解。你冒那么大的危险,忍受那么多艰苦,而来到解放区,现今竟一无所得地回去,这可真就是事与愿违,行动鲁莽了。说心里话,我实在不同意你的这种举动。”

说到这儿,高崇民停下自己的话,望了望王凤起,只见王很激动地咬紧牙关,那一双小眼睛放射出奇异的光——那眼中噙着的泪花,那眼神中表达出许久难于倾吐的话语。

高崇民继续说:

“党对你提出的计划非常重视,也十分认真地研究过多次,认为难成而易败。现在党正在考虑,让你去做一件轻而易举、又危险性小的事情,这就等你思想转变以后再交付与你。”

高崇民加重语气道:

“这是党对你最大的爱护,绝非轻视。我以长辈的身份提出自己的意见,句句实情,请你仔细考虑。”

从这以后,高崇民又来看过他几次,并带他们参加招待会、宴会,还陪他们夫妇观看京剧和新剧《血泪仇》、《白毛女》、《赤叶河》。

王凤起的思想又向前跨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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