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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戴笠夜审(1 / 1)


又熬过一天,王凤起被解往飞机场。刘云翰亲自前来送行。押解的车开进机场后,刘云翰先下了车,客气地为王凤起打开车门,并借此机会又小声叮咛了一句:“记住我的话。”然后声音略大了些,面上毫无表情地道声:“保重”便侧立一旁。王凤起此刻倒很冷静。他心里明白,在这种环境里,蛛丝马迹是千万流露不得的,更何况他一眼就看见军统调查室的少将主任张振国站在那架绿色C-46型运输机舱门前,正用那阴森狡黠的眼神盯视着他们。

王凤起扫了一眼这南国机场,便踏上飞机的舷梯。只见空荡荡的机舱里只坐着几个带枪的便衣,其中一个中等个子站起来,用手扶着王凤起的胳膊,走到一个位置,当然是一个监视限内的位置了,然后把手一抬,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头,示意坐下。

王凤起刚刚坐定,舱门便关上,飞机立即腾空而起了。

近午,飞机在珊瑚机场降落,机舱里的几个便衣立刻把王凤起围了起来,搀扶着走出机舱,在扶梯上王凤起不觉打了个趔趄,吓得几个便衣前挡后抓。下了飞机走上一个小陡坡,钻进一辆事先等候在那里的挂着窗帘的小轿车。王凤起被一边一个便衣夹在中间,车开动了。车速很快,不长时间便到了望龙门,在一个接待站打尖。

此时的王凤起思绪已稍稍安定下来。中午在这接待站小憩了一个多小时,下午2点多,才开始行动,汽车从两路口过沙坪坝,并没有走上清寺(上清寺乃蒋介石公馆所在地),而是直奔杨公桥。

王凤起心中不觉一怔:

“难道要秘密处决不成?”

时间不长来到了磁器口“特区”,车在一扇大门前停下。两个便衣跳下车跑到门岗那里登记,这时王凤起从挡着遮帘缝隙望了一下外面的环境。只见隔墙里边倚山顺势修造了一大片房屋,从山脚坡地一直到山顶,有稀有密,占地极为广阔。

啊,这就是歌乐山!

戴笠自抗战开始就着手经营的军统局的老巢。这里用一道道电网、铁丝网、深壕、围墙与外界隔绝。与这里一箭之遥的是无与伦比的豪华舒适的别墅——戴笠公馆。大墙里面有刑具齐全的各种刑讯室,有训练特种技术的教室,有处决犯人的刑场,有销尸灭迹的镪水池和狼狗圈。除此之外,社会上一般人生活需要的必需品,这里应有尽有,而房间最多、最重要的机构当然是被称为渣滓洞的那座关押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犯人的监牢。

在犬吠、梆子响、竹林呼啸声中,王凤起被押解到这里。

国民党正规军人,一向鄙视军统人员,对他们的歧视和厌恶,几乎成了惯例,都称他们为“特务腿子”。而眼下,王凤起陷入了这个令人唾弃的最不干净的地方,那是怎样的难堪哪!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简直是魔窟!王凤起从此便成了和魔鬼打交道的犯人了。

刚入狱,王凤起便被带进大队部,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自我介绍是大队长,叫唐进前,他以极恭维的语气说道:

“王先生,你先休息一下,一路上太辛苦了,一会儿我请你吃饭。”

王凤起一阵狐疑,刚才的印象似乎有些淡漠起来。刺眼的阳光照在雪白的墙壁和蒋介石的一张画像上。

唐进前与王凤起在桌旁椅子上坐下,一个士兵拎着食盒走进来,把冒热气的饭菜放到桌上。这时又走进一个军官。

唐进前介绍说:“他是这里的张国富连长。”

“啊,张连长,”王凤起禁不住地寒暄起来。“请多照顾。”

张连长连连摆手:“坐,坐。都是自家人的事,好说。”

唐进前说:“没说的。来,这是嘉陵江的鱼,很鲜嫩。”说着便为王凤起夹起菜来。

饭后,张连长带着王凤起经过走廊在一个木门前停下,门前走廊上有两张临时架起的行军床。

这房间是优待间。

室内摆着花盆,窗明几净,比大队部还要考究。

张连长退出门,指着走廊的行军床说:“有事喊一声,他们会照顾你。”

“你忙去吧。”王凤起知道那是专门看管自己的。但是还好,门可以不上锁。

王凤起坐在桌前支颊沉思。室内渐渐暗下来,窗外传来的梆子声,一声响似一声,呼啸的风吹着竹林,显得异常的恐怖。只有这时,王凤起才知道自己到底是身处何种地位,心中不觉泛起一种难以言表的滋味。

忽然,外面传来一声口令:

“立正!”

随着喊声急匆匆地走进来一个中等身材,长瓜脸,身着藏青色哔叽中山装,戴礼帽的人。身后跟着同样打扮、提公文皮包的一个大个子。

前面的这个目光犀利,面色平和,眼角堆着微笑,不声不响地在王凤起面前一张木椅上轻轻坐下。

他伸手接过后边人递上来的一叠公文纸放在桌上。来人始终盯着王凤起,像在欣赏什么。王凤起仍然坐着不动,心想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是谁呢?他低头目光落在纸上,不禁一怔,只见上面用核桃大的毛笔字写着:

戴笠亲问呈报

蒋中正

“我就是戴笠。”他终于开口了,用很强硬又不失礼节的语气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王凤起立即起身,鞠躬说道:

“戴先生,没见过面,失礼了。”

戴笠站起来和王凤起握手,然后用一种浙江人操的普通话特殊语调吐字清晰地对王凤起说:

“王学长,你来迟了,如果昨天到达,校长就要亲自见你。因为校长要去参加一个国际上的重要会议,不得有误。这样,他在今天上午临上飞机前才把这个批示给我,如果校长亲自跟你谈,那问题马上可以解决。”

王凤起本来很疲惫虚弱,连天的颠簸,极度的思虑,精神上的打击,但眼下,不知怎的,突然精神振奋起来,眼睛死死望着眼前赫赫有名的戴笠,精神百倍地听着他讲的每一个词,每一个字,听完不禁感到一阵惋惜。王凤起在飞机上就不断拟定见蒋介石的答话腹稿,如今看来都将作废,应集中精力对付眼前这个狡猾的恶魔。

戴笠开口了:

“你的材料我都看了。你的观点,从道理上讲,我完全佩服。你们的想法很革命,作为黄埔学生,应该有这个心胸。”

王凤起竭力调动自己的经验,品评戴笠的这几句套话,认定还并非虚假。他亟待听取下面的话语,于是不露声色地倾听着。

戴笠也并没有停顿,接着说下去:“当前要紧的问题是应该把事情的原委弄清楚。年轻人办事容易偏颇、误入歧途而不自觉。共产党无孔不入,你们如果被其他党派、奸人所利用,那就该说个一清二楚。事情的性质的确很严重,但情节不是很严重的。”

戴笠说到这儿,抬头看了看王凤起的表情。王凤起此刻正在整理自己的思路,揣测戴笠的用心,因此精神很坦然。而且当与戴笠目光相遇时,显出极为信任的目光。

不过,王凤起突然看到一种阴森的眼神,不禁一抖。啊,那是多么可怕的眸子呀!

但他立刻又镇定下来,这是一个没有定轮、流滑的神态。那眸子分明告诉他,此刻戴笠并没有什么东西在握,不然他也不会多此一举,来什么夜审。看来这只不过是作惯了的眼神,借以吓人罢了,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认真对付,绝不能产生半点的纰漏。

戴笠心目中对王凤起的印象不坏,但他可没有那凭印象办事的习惯,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蒋介石的像,郑重地说:

“学长,我们都是校长的学生,我们可以在校长像前发誓。”

他指指蒋介石的像,然后下意识拧了拧自己的鼻子。这细节王凤起也没放过,他知道戴笠的鼻炎不轻,而且有常常拧鼻子的习惯。戴笠接着说:“如果有一句不忠的话,那就是自我断送,大家都是黄埔军人,都想把国家搞好,把军队搞好。如果大家都没有这个志向,那么党国就没有希望了。”

好像他的话又告一段落了,于是又掏出一条洁白的手帕擤起鼻子来,他以很重的鼻音道:

“鉴于你们发动得很突然,使我们考虑得多一点,不得不把你请来。如果一五一十讲清楚,我自然就放心了。”

王凤起以极认真的态度听着,戴笠急不可耐而又十分诚恳地开导着:

“我党的历史不乏这种先例,中了共产党的毒,认真改悔,校长同样委以重任的。”

戴笠此话出口,王凤起心里泛起一阵恶心:我们的少帅怎样,难道中毒不成?只不过为了民主,为了抗日,结果遭到如此下场。杨虎城又如何?更不必说。还有尸骨成山的东北与南京民众会发出怎样的哭泣?谁是谁非,千秋功罪,谁与评说?唉,别把一切都往共产党上推。王凤起以最快的速度闪过这万千不满,这便是他之所以预谋发动政变的缘由,但他还是面不改色地倾听着。

戴笠说:“那么你,甚至可能因祸得福。”

王凤起听完他的话,紧张地做着归纳,仔细思考着其中的含义,琢磨眼前这个人物的真实意图及他对整个案情的深度与广度究竟了解多少等等一系列有关的问题,总之,这是个闻名中外的头号特务,必须慎而又慎。王凤起此刻又感到一阵遗憾,想起“阎王好见,小鬼难搪”之类的话来。暗想:是啊,有些蒋介石能够欣赏,你却不能。

王凤起得出这样的结论:

他的话是要清除我的顾虑,让我讲出真话,看来并没有短时间内要杀我的意思,千万不能麻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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