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广汉除了断案能力强,也很会用人。在担任京兆尹期间,赵广汉待下属很好,有时他立了功被嘉奖,他会说这是自己的属下所为。他对待下属真诚,下属就愿意跟他说心里话,他愿意为下属的前途着想,下属就甘愿为他效命。赵广汉很会用人,知道哪个人适合哪个岗位,也知道下属是否在全心全意为自己做事。
但赵广汉再厉害,也不可能让京兆尹的所有官员都发自内心听他的,那么多属下中,必然有一些官员不喜欢他,甚至不听他关于加强作风建设的讲话,违法乱纪。不过聪明的赵广汉总能知道这些情况,他会先给此人一个警告,倘若此人仍不悔改,他将毫不手软,将其法办。
赵广汉发现,一些基层小吏经常会为了搞点儿外快而滥用职权。赵广汉深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他没有去惩罚这些小吏,而是给小吏们加薪,从此之后,小吏的生活有了保障,京兆尹地区官民的关系就和谐了许多。他的这一举措,和后来刘病已在全国范围内提升基层官吏的待遇一样,都是“高薪养廉”。
京兆尹在赵广汉的治理下,政通人和,一派欣欣向荣,老百姓都赞美赵广汉,认为汉兴以来,历任的首都长官没有一个比得上赵广汉。
在三辅地区,除了京兆尹,还有左冯翊和右扶风,由于赵广汉声名在外,以至于另外两个地区的长官在遇到疑难案件时都甩给赵广汉,因为他们知道,赵广汉是神探,自己解决不了的,赵广汉都能解决。
面对这个情况,赵广汉也有些无奈,他曾叹道:“乱我京兆尹地区的,是左冯翊和右扶风啊。如果把这三个地区交给我一起治理,我也能干得很好。”
赵广汉的话里面,有些不满情绪,但不满的原因绝不是自己多干了其他二辅的工作,而是朝廷没有让他一个人把其他二辅的所有工作一起干了,他的话中,更多的其实是自豪,是对其他二辅长官的不屑。
不过,一个人倘若做事情太过顺利,就会产生自己永远正确的错觉。赵广汉在京兆尹的几年,有扎实的政绩、民众的赞赏、同僚的信任,仕途一帆风顺,这让他不由得飘忽起来。
比如霍光死后,他就迅速做出判断:霍家的好日子即将到头,刘病已将霍家当成眼中钉,要除之后快。
赵广汉是神探,自然了解京城豪族的情况,清楚霍家人有哪些违法乱纪的行为。比如他知道,朝廷不允许京城的人私自从事屠宰和卖酒行业,可霍家人非要做。
赵广汉决定站队。他带着一帮人,毫无征兆地冲入霍府,到处搜索,找到霍家人用以酿酒和盛酒的器具,将它们砸碎,最后还砍坏霍府的大门才大摇大摆地离去。
霍家人都快被赵广汉气死了。赵广汉的行为,明明就是看霍光不在了,因而想将霍家人打翻在地,再踏上一脚。赵广汉之前还是跟着霍光混的,可霍光刚刚去世,他就见风使舵,世上还有比这更卑劣的吗?
可他们不能把赵广汉怎样,因为赵广汉是在依法办事,赵广汉完全能理直气壮地说:“大将军去世前我不知道你们犯法的事情。”
但明眼人都清楚,这根本不是依法办事,而是赵广汉挑战霍家。
破案天才和汉朝最有权势的家族斗法,这件事很快就引起轩然大波。当时,霍光女儿是皇后,说什么也不能忍受娘家遭此侮辱,就整日在刘病已面前啼哭,要求将赵广汉法办。
那时候,刘病已尚不知霍光夫人杀死许平君的事情,和霍成君的感情很好,他拗不过霍成君,就把赵广汉找来询问。
但刘病已打心底欣赏赵广汉的行为,所以他把赵广汉召见之后,就再也没有下文了。而在赵广汉看来,刘病已没有惩罚自己,就是在支持自己。
挑战霍家之前,赵广汉也许还有过犹豫,考虑过其中的风险,但是和刘病已一番谈话,让他确信自己的这个决定是高明的。于是赵广汉愈发自信,也愈发大胆。
他惹怒了一些皇亲国戚,但他不害怕,因为他相信以自己的聪慧绝对能应付那些无能的贵戚。京兆尹这地方,随便一个其貌不扬的人,都可能是公主王侯的亲戚,处理事情时不能单单依靠朝廷的法令,经常需要权衡各方势力,最后做出双方都满意的裁决。对待达官贵人,和对待平头百姓不同,因为在处理后者的问题时,只要有法可依就行,可前者不同,那需要协调各方关系。然而赵广汉现在已经很有成就,实在不想再为那些无能的贵戚伤脑筋,于是他开始重用那些锋芒毕露、天不怕地不怕尤其家里有点儿势力的小青年,让他们替自己在京城地区横冲直闯。渐渐地,赵广汉做事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恭谨,有些专横霸道了,虽然按照法律他可能是对的。
赵广汉没有吃过亏,他非常相信自己的能力。他相信只要自己出手,任何高官都会拜服在自己脚下,他还相信,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就算做错些事情,只要他及时出手,也一定能力挽狂澜。
赵广汉接下来惹着的,就是丞相魏相。
事情的起因是,赵广汉有个门客,在长安偷偷卖酒,相当于开黑市卖酒。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本来很隐蔽的。可忽然有一天,丞相府来了官员,把此人的店铺给抄了,还将这个人撵走。
赵广汉的门客平时霸道惯了,突然遭了这么一闷棍,非常不爽,他想来想去,觉得可能是一个叫苏贤的人告的状,于是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赵广汉。
赵广汉觉得这事情太简单了,他只消略施巧计就能让苏贤以后闭嘴。他让长安县丞把苏贤抓起来,并指使另一个属下弹劾苏贤,说苏贤作为骑士,擅自离开军营。
但赵广汉想错了,他低估了和他作对的人。
苏贤被抓后,苏贤的父亲立即上书告状。他告的不仅是弹劾苏贤的人,还有赵广汉。
朝廷将这个案子交给有关部门查办,然而有关部门的查办结果让赵广汉大失所望:腰斩弹劾苏贤的男子,并逮捕赵广汉。
事情到这一步,赵广汉忽然清醒了,他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一伙有准备的对手,于是等有关部门来审讯他的时候,他承认误抓苏贤的事实。
赵广汉是京兆尹,误抓一个骑士也不是多大个事儿,更何况他没有伤害苏贤,又悔过及时,所以赵广汉只是得了个处分,降了点儿工资。
赵广汉吃了瘪,非常郁闷,他当京兆尹多年,还从来没吃过这等闷亏,他要做什么事,就算再危险也能全身而退,从来没失手过,可这一回怎么搞得如此狼狈呢?
赵广汉不希望自己的不败神话被一个小小苏贤打破,他决定报复。他憋着股劲,查了一段时间,也不知有没有证据,反正就怀疑是苏贤的老乡荣畜搞的鬼。
赵广汉很快就编派了个罪名把荣畜杀了。
事情本该到此结束的。可赵广汉还是没想到,苏贤的案子是个马蜂窝,荣畜死后,立即就有人把他告了。
案子下到丞相和御史大夫处,两个机关高度重视,非常仔细地查办此案。
这时赵广汉也许察觉到自己误判了,否则以他的地位和声望,被人弹劾了还不至于要丞相和御史大夫一起来调查。
赵广汉发现自己被动了,该怎么冲出重围呢?
他打算对丞相下手,等自己手上有了丞相的把柄,丞相就不敢对自己怎样。
他派人去丞相府当卧底,暗中调查丞相,尤其是发掘丞相的不法之事。
不久之后,卧底回报:有个服侍丞相的婢女最近自杀了。
赵广汉得知此事,脑中飞速运转,他觉得婢女之死必有蹊跷,他怀疑那是魏相的妻子和婢女争风吃醋,才将婢女杀死。
赵广汉决定以此来威胁魏相。他派人警告魏相,最好不要再穷究自己的案子,否则他魏相也没有好果子吃。
魏相是百官之首,被人威胁后勃然大怒,他根本不吃那套,当即下令严查赵广汉的案子。
局势让赵广汉看不明白了,这魏相怎么就不害怕呢?
赵广汉找到了懂得看天象的官员,天文官告诉赵广汉,今年会有高官被杀。
赵广汉认为此人很可能就是魏相。
于是他孤注一掷,上书告魏相的妻子残杀无辜。
让人难以理解的是,赵广汉写的弹劾书,可朝廷居然让赵广汉来查办此案。
赵广汉得到朝廷的这个指示,非常高兴,因为他知道自己做对了,他立即召集人马,冲入丞相府,抓了丞相夫人,就地审讯。
那时候的审讯,大都包括刑讯逼供,魏相的夫人经不住刑罚,就违心说是自己嫉妒那婢女和魏相私通,才把那婢女害死的。
不大一会儿,赵广汉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审讯词,然后他抓了丞相府的十几个婢女满意离去。
魏相是丞相,又是刘病已身边的红人,而赵广汉不过是个京兆尹,低魏相好几级。可现实情况却是魏相的夫人被赵广汉毒打,丞相府还被赵广汉强闯,更可恨的是,赵广汉说自己的夫人因为妒火太旺而杀死婢女的控告,纯属子虚乌有。赵广汉如此对待魏相,魏相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魏相说什么也不会罢休,因为这不但事关正义,更关乎魏相个人的尊严。他立即上书给刘病已,否定赵广汉的控告,同时反告一状,说赵广汉多次犯法,还胁迫自己,他希望刘病已安排个公正廉明的人来查办此案。
刘病已把案子交给了廷尉,廷尉名叫于定国。
于定国很仔细地查案,查到的结果是:那个婢女,是犯错误后被魏相打了一顿,之后在丞相府外边自杀的,并非赵广汉声称的争风吃醋。
刘病已也许想信任赵广汉,可他更信任于定国,因为于定国是个非常公正的法官。此人审案十分小心,他坚持疑罪从轻的原则,广受好评。人们经常把他和汉文帝时代有名的廷尉张释之比较,说张释之当廷尉,天下没有被冤枉的民众;于定国当廷尉,天下没有民众觉得自己冤枉。
看到调查结果的刘病已对赵广汉十分不满。
恰在此时,丞相司直萧望之也上书一封,认为赵广汉不廉洁奉公,用卑鄙的方式折辱大臣,有伤风化,属大逆不道。
因此,刘病已也觉得赵广汉可恶,遂下令将赵广汉逮捕。
赵广汉倒台后,很快就有人状告他杀害荣畜、构陷苏贤的事情。
刘病已不打算再姑息赵广汉,批准将赵广汉处死。
在和魏相的斗争中,赵广汉的行为算得上卑劣,但这些卑劣却是普通百姓所见不到的,所以赵广汉在民间仍然受人爱戴。据说在行刑那天,数万老百姓和小官吏聚集在城墙下号哭,为赵广汉说情,有人还明确表示:我这辈子对官府没有贡献,而今只希望能够替赵京兆死,好让他继续当我们的父母官。
这个请求非常感人,但也可能是赵广汉的追随者导演的一出戏。也不知斗争的胜利方魏相看到这个场面作何感想,是不是有些眼熟呢?多年以前,也曾有许多老百姓拦住霍光替他求情的。
赵广汉最终被腰斩了。但在京城的几年,他打击豪强,受到广大百姓的喜爱,他的事迹,尤其是高超的断案能力,给京城老百姓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以至于许多年后,普通老百姓也许不记得魏相,却仍记得赵广汉这位传奇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