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相是刘病已的大助手,在消灭霍家的过程中,他出的力气比张安世还要大。毕竟,霍光曾经让魏相坐过牢,这是他一辈子的耻辱。后来他的家奴和霍家的家奴因为过路而发生争执,霍家家奴竟闯到御史府,那咄咄逼人的态度,简直视魏相这个御史大夫如无物,当日,魏相给霍家家奴叩头道歉后,霍家家奴才愤愤离去。对霍家,魏相是切齿已久了。
在霍光去世的第二年,汉宣帝七年(前67)的时候,魏相当了丞相,这一年,刘病已进行了权力大调整,比如霍禹不再是右将军,范明友不再是度辽将军。
那时候的魏相,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是新贵,没有人敢招惹。然而就在他和刘病已合作得亲密无间的时候,有一天夜里,忽然有人带了一队人马,冲入丞相府,抓住魏相的老婆,把魏相的老婆审讯一番,然后抓了丞相府中的十多个奴婢扬长而去。
且不论魏相在当时有多红火,就算魏相是个无能的人,他毕竟也是丞相、政府首脑,从理论上讲,丞相府是相当于国务院的,是什么狂徒如此大胆,敢冲击政府机关呢?
其实这个人不仅在丞相府上放肆过,在这之前不久,霍光尸骨未寒时,就已经到霍府撒过野了,当时他带着一队人,来到霍府,破门而入,打砸一番,最后卸了霍府的大门才气呼呼地离去。
虽然霍光死了,可霍家的势力在当时仍然如日中天,连刘病已都不敢乱动,这家伙怎敢对霍家如此无礼呢?他究竟是谁,敢在短短时间内对汉朝最有权势的两个大臣进行粗暴野蛮的攻击呢?
只能是强盗了。
但此人不是强盗,他其实是朝廷命官,如果和今天类比,就是首都地区的行政长官。
他叫赵广汉,时任京兆尹。
虽然赵广汉上面的行动太过粗鲁,但这绝对是个有魅力的男人。
他是汉宣帝时代的一个奇男子。
他堪称是宣帝时代的福尔摩斯,其断案水平,闻名中外,以至于记录他的故事的史官,都不能讲明白他究竟是如何破案的。
赵广汉,涿郡蠡吾(今河北省博野县西北)人,因能力出众且执政风格异于常人,被擢为京辅都尉,同时代理京兆尹一职。
汉昭帝驾崩后,一个叫杜建的人被任命为京兆掾,负责平陵的封土工作。杜建虽是政府公务人员,但平时呼朋唤友,结交豪侠,痞气较重。平陵是帝王陵,工程量非常大,单单运送沙土,就动用了三万辆牛车。杜建参与这么大的工程,手中又有些权力,自然要照顾亲朋好友了。承包工程,那肯定是要赚钱的,但杜建照顾的这伙人,嫌正常的工程收益太少,竟然干起了违法犯罪的勾当。
事情很快被赵广汉知晓。赵广汉也素闻杜建的大名,便派人去警告杜建,让他收敛些。
可杜建是个黑白两道通吃的人,他根本不把赵广汉放在眼里,依旧我行我素。
赵广汉火气一下就上来了:招呼打过了你还不听,给脸不要脸是吧!
赵广汉毫不犹豫将杜建和他的那些朋友逮捕。
杜建被抓,顿时在京兆尹引起了轩然大波,杜建那些有势力的朋友鱼贯而出,都跑去赵广汉那儿说情。但赵广汉在抓杜建之前早就想到了这个情况,他这回就是要收拾杜建立威的,倘若别人嘴巴一张就把杜建放了,他赵广汉就是个笑话,所以谁的面子他也不给。
官场上的朋友救不了杜建,于是杜建的一些黑道朋友(包括杜建的家人)就计划着劫狱。
计划已经制订好,就准备实施了。可突然有一天,赵广汉派人找到主谋者,对他们冷冷地说:“你们的计划我已尽数知晓,我知道你们的一切信息,你们若真敢胡来,小心落得和杜建一样的下场。”
就在杜建这批朋友还惊愕赵广汉如何得知他们的密谋时,赵广汉已经将杜建当众正法了。大家见赵广汉不知不觉间就打听清了他们的底细,吓得冷汗直冒,这才知道原来他们的行动一直处在赵广汉的严密监视下,再也不敢和赵广汉作对,以至于连给杜建收尸都不敢。
斩杀杜建一事,让赵广汉名声大震,大家都纷纷为他点赞。
不久之后,赵广汉参与了罢黜刘贺的行动,被封为关内侯。
当时,颍川郡有两大豪门望族:原氏和褚氏。这两个家族宾客众多,势力庞大,在当地横行霸道、鱼肉百姓。颍川郡的长官明知道这两个家族作奸犯科,却因为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忍气吞声。政府部门的无能,更是助长了黑恶势力的气焰,以至于颍川郡乌烟瘴气、民怨载道。
朝廷最终决定派赵广汉去当颍川太守,其一是赵广汉作风强硬、富有谋略,另一方面,赵广汉曾经是颍川郡治所阳翟县(今河南省禹州市)的县令,熟知当地情况,在当地也有一定的根基。
赵广汉去了之后,发现这地方豪族大姓间相互通婚、朋党相连,甚至一些官府人员也搞不清自己身份,和豪强们沆瀣一气、为祸乡里。想改变颍川的现状,的确棘手。
赵广汉决定用离间计来瓦解这些人的利益同盟。
为了破坏官员和豪强之间的利益同盟,赵广汉选了一批能为自己所用的人,给他们奖励,让他们亲自出去办案,等豪强被治罪后,赵广汉会故意泄露出消息,称这个人之所以被问罪都是因为某某官员的控告。如此一来,某某官员就不再被豪强们当作自己人。
他设置了举报信箱,让百姓可以往里面投弹劾信。赵广汉看到对豪强的弹劾信后,往往会去掉举报人的姓名,同时对外宣称这是另一个豪强所写。豪强之间本来就只是利益同盟,一方得知自己被另一方出卖,自然勃然大怒,他宁可信其有也不敢信其无。渐渐地,豪强之间相互仇视,之前那铁板一块的势力终于被赵广汉化整为零。等豪强内部起了冲突,赵广汉掌握了他们犯法的证据,收拾起来就容易了。赵广汉还发动群众,让群众成为自己的耳目,不法分子稍有异动,就会被“朝阳群众”发现。
赵广汉到颍川后,用几个月的时间,就将原氏和褚氏家族连根拔起,除此之外,许多豪族都受到打击,至此郡中人无不怖惧,颍川安宁。
赵广汉在短短时间内就让颍川郡的风俗大为改观,如此耀眼的成绩让他很快就声名鹊起,他不但闻名于汉朝,就连远在北方的匈奴人,也知道汉朝有个能干的太守赵广汉。
赵广汉只当了几个月颍川太守就走了。汉宣帝三年(前71),汉朝攻打匈奴,赵广汉随蒲类将军赵破奴出征,战争结束后,赵广汉就被留在了京城,代理京兆尹一职,经过一年试用期,赵广汉顺利转正,成为正式的京兆尹。
史书记载了赵广汉的三个颇具传奇色彩的故事。
有一次,长安县的几个年轻人打算抢劫,正在制订抢劫的计划,赵广汉的人就突然杀到,将几人抓捕,他们在惊愕不已的同时,对自己的密谋之事供认不讳。
还有一次,是宫里的一个郎官被人劫持。在天子脚下发生伤害朝廷命官的事情,不论被抓的人级别多低,也是藐视朝廷的大事,赵广汉身为京城长官,负有维持京城治安的大任,肯定要全力破案,同时不能让歹徒撕票。从另一方面看,敢绑架朝廷命官的人,也是胆大包天之徒。
赵广汉不愧是赵广汉,他很快就查出绑匪是谁,也很快就带人来到绑匪的家里,这让自以为做事隐蔽的绑匪十分震惊。
接着,赵广汉站在绑匪家门前,让长安县丞上前叩门,劝说绑匪:“京兆尹赵先生让我代他给两位问好。你们绑架的人,是护卫皇帝的臣子,千万不能伤害。只要你们放了人质,束手就擒,我一定善待你们,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得到朝廷的赦令,免于一死。”
两个绑匪见赵广汉已经来到自己庭院,知道再僵持下去只会死得很惨(而且惹毛了赵广汉可能连累家人),他们又素知赵广汉的名声和本领,相信赵广汉所说的会善待自己,当即开门,向赵广汉叩头,归还人质。
朝廷给赵广汉的压力应该也蛮大的,所以当赵广汉看到郎官安然无恙的时候,不禁跪下去感谢绑匪:“你们很厚道,没有杀害这郎官。”
赵广汉抓了绑匪,令狱卒不得虐待此二人,还不时给他们供给酒肉。
不过绑匪们劫持朝廷官员犯的是死罪,而当年朝廷也没有颁布大赦天下的诏书,所以到冬天的时候,他们就要被处死了。他们临死前,得知赵广汉在给他们准备棺材和寿衣等物品,感动不已,纷纷表示:能结交赵广汉,我们死而无憾!
赵广汉曾召湖县的一个亭长到京兆尹汇报工作,该亭长走到半路,和界上亭的亭长聊了会儿天,界上亭长得知他去见赵广汉,就随口说道:“去了京兆尹,记得替我向赵君问好啊。”
一个小亭长,向京兆尹问好,就像一个村长嘱托另一个村长,让替自己向省长问好差不多,有逞能的意味,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不过随口说说,不会把这种嘱咐当个事儿的。所以当该亭长给赵广汉汇报完工作,就没有提这件事。
可就在他准备离开时,赵广汉突然问道:“界上亭长让你向我问好,你怎么没有代他问候呢?”
亭长闻言,吓得脸色大变:这赵广汉难道是神仙?否则他怎知我当日和界上亭长的私人之言呢?
亭长连忙跪下去赔罪,承认确有此事。
赵广汉懒懒地说:“你回去转告界上亭长,让他好好工作,我不会亏待他的!”
赵广汉倒不是非要被问个好才行,他这么做,就是为了震慑下属: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中,休想瞒我!你们好好工作,我自不会亏待你们,你们不好好工作,我也看在眼里的!
赵广汉的故事肯定被史官神话了,因为根据史官的记载,赵广汉简直和掐指一算就知道一切的神仙无异。
可史官为何不还原赵广汉的破案过程而非要把赵广汉弄得神神秘秘呢?这又没什么国家机密可言。
最大的原因也许是,史官也不知道赵广汉是如何破案的,他只能写出自己知道的。而史官知道的,就只有上面这些,赵广汉破案的手段高明至极,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这让史官在记载的时候也很犯难。
古代史官没写过侦探,就是让他们想象,恐怕也很难交代清楚赵广汉的破案过程。但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因为对于想写历史题材的文艺创作者而言,这实在是非常好的创作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