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刘病已当了皇帝,成了大汉帝国的最高领导人,但我们不能忽视霍光。因为自刘弗陵死后一直到刘病已继位,这一连串的事件本身就说明了在大汉帝国,霍光才是真正的掌权者。
刘弗陵死后到刘贺继位,这之间一共有44天,从刘贺被废到刘病已继位,这中间共有27天,在这两段时间内,这个国家都没有最高领导人,在所有刘姓子弟都有权利当皇帝的情况下,国家事务进行得井井有条,没有哪一方势力敢趁着皇帝暂无而跳出来撒野。没有皇帝国家还能如此稳定,这完全能说明霍光在汉帝国的绝对统治力。
虽然霍光已权势通天,是一个有势力的掌舵人,在废刘贺立刘病已这个过程中,没有起什么波澜,可是他不会想到,当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有一个人正藏在暗处冷冷看着他,企图给他致命的攻击。
此人叫严延年。刘病已登基之后,严延年突然质疑霍光:你霍光没有臣子的礼数,擅自废立皇帝,大逆不道!
擅自废立皇帝,这肯定是滔天之罪,可问题是,什么叫擅自废立呢?霍光的行为算不算擅自呢?
你可以认为他做那些事都是为了大汉江山,但也可以认为他擅自废立,比如他坚决不用广陵王刘胥,比如在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里,他立了两个皇帝。
既然霍光的行为可以这样理解,那么就肯定有人赞同严延年的观点,私底下对霍光的专权感到不满。倘若不满的人过多,被一些有野心的势力利用,霍光就会遭到攻击,严延年则可能渔翁得利。
但严延年不过是个侍御史,又太低估霍光的能量,所以当他攻击霍光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附和他。
尽管如此,但可以想象,当严延年弹劾霍光的时候,霍光一定忐忑又愤怒。
严延年见自己捅了马蜂窝,等霍光缓过神来肯定饶不了他,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又弹劾大司农田延年,说田延年用兵器毁坏皇帝的车子。
霍光废刘贺的时候,是田延年在朝堂上拔出宝剑,威慑住众位大臣,迫使大家同意废帝的,霍光能成功击败刘贺,田延年起了巨大作用,所以霍光肯定要管的。
严延年这两下跳腾,已经让霍光恨之入骨了:你小子若龟缩不出我还奈何不了你,我不整你,你居然还惹上门来,是想死吗?
霍光想收拾严延年,可是相关部门的查证结果竟然是:严延年弹劾田延年之事,情况属实。
这怎么办呢?
结果属实也不能代表什么,因为办案人员把矛头指向了严延年:你若觉得田延年犯了罪,当时为什么不立即弹劾,阻止田延年进入宫门呢?
严延年无言以对。
于是办案人员就弹劾严延年:此人纵容罪犯私入宫廷,死罪!
这是个天大的笑话。严延年仅仅纵容罪犯就犯了死罪,那个“被纵容”的田延年岂不是犯了灭族的罪?
朝廷把这件事情处理得非常没有水平,给严延年安的罪名太拙劣。他们不再管那个“主犯”田延年,而舍本逐末,要将严延年正法。至于田延年,他们根本不理睬。
朝廷对此事的处理,显示出朝廷对田延年的极大维护和对攻击霍光的严延年的憎恶,以至于达到丧失理智的程度,这是对严延年歇斯底里的报复。当然,严延年见形势不妙,一溜烟跑了,才免为刀下之鬼。
从朝廷对严延年的处理意见,能看出霍光通过13年的积淀,势力已经大到可以颠倒黑白的地步。这种权势,是初来乍到的刘病已绝对不能撼动的。他的能量太弱,和刘贺都没法比,刘贺再怎么说还有一帮昌邑国臣子,刘病已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他能依靠的,只有霍光。
事实上,霍光能同意丙吉的提议选择刘病已,就是因为他觉得刘病已很好控制,不会变为第二个刘贺。
只不过刘病已刚上台做的一件事,就让霍光很不舒服。
我们知道,刘病已在民间时,有妻子许平君,那么他当上皇帝之后,许平君该怎么办呢?
许平君被封为婕妤。
在刘病已的时代,自皇后以下,皇帝的女人由尊到卑分别有:婕妤、娙娥、傛华、美人、八子、充依、七子、良人、长使、少使、五官、顺常等。婕妤是皇帝最有地位的妾。
可许平君明明是刘病已的结发妻子,为何到头来只是个妾呢?
这跟刘病已的关系不大,因为他刚当上皇帝,什么也不懂,肯定一切都听大臣的了。大臣说许平君应封婕妤,他也就听了。
但过了几天,当大臣提出立皇后时,刘病已才发现事情有些棘手。
因为刘病已看出来了,大臣心目中的皇后,不是许平君,而是霍光的女儿霍成君。
这让刘病已非常为难。许平君是他的结发妻子,在他最寂寞、最需要家庭的时候就跟他生活在一起了,她也许不是很漂亮,但绝对贴心。如今自己当了皇帝,就叫她给一个外来女子让位,这不是忘恩负义吗?她是那么好的女子,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该有多难受啊。
但霍成君是霍光的女儿,如果不要霍成君,会不会惹恼霍光,惹恼皇太后(霍成君可是皇太后的姨)呢?他可不知道霍光的底线,霍光会不会因为这个事情就把他废了呢?而且霍光的女儿是富家千金,肯定优雅、端庄,甚至比许平君漂亮,这种女子,搁在几个月前,他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即便是现在,他在她面前,也依然是个土包子。
而且话又说回来了,即便让霍成君当了皇后,也不算刘病已抛弃了许平君,许平君毕竟还是个婕妤,地位仅次于皇后。
刘病已是个人,应该动摇过。可他又想起,他曾经牵着她的手,在傍晚时分坐在河边,吹着轻轻的河风,她靠在他肩上,静静地听他说话;他们一起看过星星,他闻到她身上的香味,情不自禁地抱紧了她;他们在田间劳作,却突然下起了雨,于是他们一起淋着雨,手拉着手跑回家里,心里满满的甜蜜;他们遇到过困难,在他无助的时候,她一直给他鼓励,他曾抱着她,对她说了好多心里话,然后一起憧憬未来简单而美好的生活;他记得给她买了礼物之后她充满幸福的笑脸,记得她每次唤他回家吃饭时温柔的声音,记得第一次拥她入怀、第一次亲她时自己心跳的声音;有一次把她气哭了,看到她眼睛里的泪水,他就非常心疼,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要她伤心了……
想到她的笑脸、她的伤心、她对他充满信任的眼睛,刘病已再也不想等了,他血气上涌,立即下了一道诏书。
刘病已在诏书中说:我在民间时有一柄剑,现在找不到了,大家帮我找一找。
一柄在民间的破剑,也值得用颁布诏书这样郑重的方式去寻吗?皇帝发这种诏书,要么是那柄剑超乎寻常,要么是皇帝另有深意。
大臣肯定打听过,知道刘病已在民间时是个穷光蛋,没有使用过绝世宝剑。所以这道诏书的意思就非常明显了:我顾念旧时之情。
刘病已把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大臣就不好再装傻,且霍光也没有明确表示自己要嫁女,于是就顺从刘病已的意思,请求立许平君为皇后。
刘病已坚持己见,发了一道被誉为史上最浪漫的诏书,终于让许平君当上皇后。
霍光对刘病已的表现满意吗?
不满意的可能性很大。
好一个“故剑情深”,你不知道我有个女儿吗?你不知道你的皇位是我给的吗?把皇后之位给我女儿让你很为难吗?我看你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霍光很快就有动作了:陛下已经登基,国事以后就您来做主,老夫不能掺和了。
掌握朝政十多年、权势如日中天的霍光突然交出权力,刘病已敢要吗?
那可要不得。权力这东西,是以强大的实力作为基础,这种实力来自于长期的积累,是许多人支持的结果,不可能因为一句话、一个命令就完全交出去。霍光在朝廷的势力盘根错节,他交出的,不过是个名号。那些依附于他的势力,不会在短时间内都离开他。倘若刘病已真的接受霍光的权力,之后他在施政的过程中将麻烦不断,处处被人掣肘。更有甚者,他若像刘贺一样贪恋权力,惹毛了霍光,可能还会成为第二个刘贺。要知道,在刘弗陵成年后,霍光可都没有向刘弗陵归政的。他不给刘弗陵归政,因为他知道刘弗陵会要,而那个当了好多年皇帝的刘弗陵一旦要了,他就收不回来;他给刘病已归政,因为他知道刘病已不会要,或者说即便刘病已要了,他也能收回来。何况,刘病已只是个新人,他什么也不懂,霍光突然把所有权力交给他,他肯定接不住,搞得一团糟,到时候弄得怨声载道,还得请霍光出山。
不过我们也该清楚,刘病已虽然势单力薄,但是比刘贺要更安全些,因为霍光已经废过一次皇帝了,实在不好再废皇帝,否则他的名声会很差,所有人也都会怀疑他的道德品质。所以,只要刘病已的行为别太过火,霍光都能忍受。
但刘病已也不敢因为霍光废过一个刘贺不敢轻易废了自己而恣意妄为,他初来乍到,是当之无愧的孤家寡人,他要做的是站稳脚跟,而非和霍光较劲,且他无论如何都该对霍光心存感激。他也知道立许平君之事引起了霍光的不满,所以很快就向霍光示好:他不但拒绝了霍光的归政请求,还给了霍光等拥立自己的功臣丰厚的赏赐。
那一年,刘病已只有18岁,但已经深深地懂得隐藏,于这个年纪的小伙子而言,是难能可贵的。他知道,自己接受霍光的提议,不但不能真正夺来权力,反而会暴露自己不安分的心,增添霍光对他的戒备和厌恶。而且从现实考虑,他是个来自民间的小子,目前还离不开霍光的辅佐。从个人感情角度,他对这个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心存畏惧,史书说每次霍光见刘病已的时候,刘病已都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怠慢(光每朝见,上虚己敛容,礼下之已甚)。
所以,刘病已上台之后,和霍光的关系非常微妙。一个是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一个是事实上的权力拥有者,于是前者想办法夺权,让自己名副其实;而前者夺权,后者的权力就势必受到削弱,于是想办法限制前者,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加上前面出现过刘贺的例子,所以双方在实现自己的目标时,都不会太过激进,即便有斗争,也都是暗中进行,表面上看来是一派祥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