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刘病已接到一道诏书,要求他去京城。
去京城干吗呢?
是朝廷愿意养他了,让他把户口迁过去。
后来据丙吉说,是汉武帝在临死前留下的诏书,说让朝廷来抚养刘病已。但我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因为如果真的有这样一道诏书,丙吉当初也不会得到“食皇孙亡诏令”的消息,更不用千里迢迢把病已送到鲁国史家。
不知道朝廷为何下这道诏书,也不知朝廷什么时候下的这道诏书,总之,朝廷承认刘病已这个皇曾孙了。虽然他仍是平民,但总算不愁吃穿了。事实上,贞君和史恭年老,抚养他也颇不容易。
刘病已接到诏书后就来到长安,其户籍被宗正登记在案。
现在,我们来看看刘病已在长安的生活。
朝廷把刘病已安排在了掖庭,这里是宫中人居住的地方,类似于皇宫里的员工宿舍。
刘病已住在掖庭,他的身份是什么呢?
是平民。也许,他每个月会领一笔生活费,吃穿自给;或者,朝廷不给他发钱或粮食,而是让他每天跟着掖庭宫人一起吃饭,到换季时节,上头发衣服了,也顺便给他一份。他的身份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不同于掖庭其他人员的待遇,说白了,他跟个在掖庭吃闲饭的人差不多。所以,刘病已在掖庭,生活条件不会太好,朝廷能让他吃饱穿暖就不错了,他不会有额外零花钱的。
时间久了刘病已就知道,这里是他爷爷和父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他应该有所耳闻,他的爷爷和父亲都曾地位显赫,却都死于非命。当然,这绝对是个禁忌话题,没有人敢对刘病已道出当年那场惨剧的内幕。他有时候心想,爷爷和父亲有没有来过我现在生活的掖庭呢?他们如果来掖庭,那一定非常轰动,一定前呼后拥,那些现在整天对我横眉竖眼的家伙,当年看到我爷爷和父亲时,肯定点头哈腰。当然,他只是个孩子,还不止一次地想过:爷爷和父亲当年都吃着什么好东西呢?自然比我现在好得多了。他怀念家人了,就摸一摸手臂上那一枚镜子,据说这是一枚产自身毒国的宝镜,是他奶奶当年系在他身上的。然而每当他想到素未谋面的爷爷奶奶和父亲母亲,就忍不住悲从中来:我终究是个没有人要的孩子。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刘病已也有自己的人生规划了。他见过那些身着铠甲、庄严肃穆的卫士(郎官),他觉得长大后能混这么个差事也是不错的,那毕竟是平民百姓挤破头也想当的公务人员。他去过外边,对比后发现宫里的女人真是好看。这个春心萌动的少年,有多少次幻想着长大了娶个宫女当老婆呢?
掖庭有许多人对他不错,比如掖庭令张贺。他刚来时张贺就对他照顾得很,后来才知原来张贺曾经是他爷爷的属下,因为犯了事要被杀掉,幸好张贺的弟弟当时是尚书令,深受皇帝信任,在皇帝面前求情张贺才免于一死,只是他活罪难逃,最终还是挨了一刀,成了阉人。可能刘病已要到很久以后才知道,张贺就是受那场巫蛊之祸牵连,才落得如此下场。至于张贺那个弟弟,就是后来和霍光联手废掉刘贺的车骑将军张安世。
还有个叫许广汉的人,和他住同屋。他跟许广汉混得熟了,才知道许广汉在武帝时期因为拿错了马鞍,被弹劾为盗贼,按律当诛,后来虽然免死,但也挨了一刀,变成阉人。之后在上官桀谋反的时候,许广汉因办事不力,被判了个“鬼薪”的罪。鬼薪,就是把许广汉赶到山里,给朝廷义务砍柴。当然,除了砍柴之外,有时许广汉可能还会做一些其他的体力活。后来几经波折,许广汉成了宫中染坊里(暴室)的一名啬夫。
按照辈分,刘病已是当今天子的孙子,而且血缘关系很近。所以每年春秋朝见皇帝之时,他都必须去拜见刘弗陵。当然,没有人会跟他这样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人打招呼。不过有一点需要注意,就是刘病已虽然住在皇宫,却不能为了图近,直接从掖庭跑到前殿去见刘弗陵,因为除了他刘病已,但凡朝见皇帝的人,都是住在宫外的。大家从宫门外开始,经过一系列复杂的礼节,最后才能进入朝拜皇帝的地方。所以每次朝见皇帝,刘病已都得先出宫,在尚冠里的一个房子里收拾一番。说到尚冠里,那是京兆尹的官署所在地,也距离霍光的府邸不远,不过那时候霍光应该不会注意到他,像他这种刘姓平民子弟,太多了。当然,也不太会有人敢在霍光面前刻意提起刘据的后人。
刘病已虽然居住在皇宫,但朝廷没怎么限制他的出入自由。也难怪,一个小孩子,活泼好动,留在宫里如果闯了祸,反而惹麻烦。他哪怕在外边跟别人打得头破血流,也好处理。
那几年,刘病已就是个不务正业的小青年,他几乎跑遍了整个三辅地区(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不止一次地去过每一座汉代帝陵。在长陵,他经常想象太祖高皇帝昔日金戈铁马、雄姿英发的场面;长陵西边是安陵,他知道这里埋葬着慈惠爱民的孝惠皇帝;长陵东边是阳陵,他早就听说过孝景皇帝平定七国之乱的事迹了;他渡过渭水再往南走,就来到了霸陵,这可是个大名鼎鼎的皇帝,百姓对他的评价也最高,刘病已听过许多关于这位太宗孝文皇帝爱民如子的故事;霸陵南边是薄太后南陵,她是高皇帝的女人,却不能安葬在高皇帝身侧,这不得不说是个极大的遗憾,据说她怀上孝文皇帝时梦见有神龙入怀,这是真的吗?刘病已离开霸陵,回到渭水北岸,再一路往西走,远远就看到茂陵,这个陵墓可真是壮观啊,听说修建了53年。不过每次到这里,他都有些痛苦,因为正是埋葬在里面的人,将他从天之骄子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可他又没办法恨这个人,因为这个人是他的曾祖父。有时守陵人不让他进入陵区,他就在陵区外边遥祭祖先,再发一发呆。黄昏时分,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看到被夕阳染成金黄的帝王陵墓,会油然而生一股骄傲:我是这些人的后人。
刘病已最爱去的,是杜县和鄠县之间的地方,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在长安城以南的下杜城厮混。刘病已喜欢骑马奔驰,对斗鸡游戏更是乐此不疲,他认识了一个叫王奉光的“鸡友”,他觉得王奉光不错。当然,你可以认为刘病已是觉得王奉光的“斗鸡技术”不错,也可以认为他觉得王奉光的女儿不错。
青春期的刘病已有些崇拜游侠,他喜欢游侠身上那股狠劲和仗义,不过话又说回来,哪个少年没有幻想过成为一个打遍天下的无敌手呢?像刘病已这样闲逛的小伙子,逛着逛着和跟他年龄相若的人发生点儿冲突,打个架什么的太正常了。有一次在左冯翊的莲勺县,他可能惹着当地的老大,竟然被狠狠地欺负了,这件事情虽然发生在少年时代,可刘病已终生都难以忘怀。
在游荡过程中,刘病已有意无意地观察到了民间疾苦、吏治得失。他见过因为小过错而被监狱折磨得缺胳膊少腿的人,听到过被战争夺去丈夫的女子在丈夫荒坟前撕心裂肺的哭声,他痛恨过那些在贫苦百姓面前颐指气使的官吏,怜悯那些在寒风中饥肠辘辘、瑟瑟发抖的困难百姓。他经常愤愤地想,要是自己当了官会怎样怎样,但想到他不过是个被人嫌弃的野小子,只好无奈地摇一摇头。
除了游玩,刘病已也是要念书的,但朝廷肯定不管,而他自己嘛,怕是没有钱交学费,就算有钱,浪荡惯了的他恐怕也不想花钱去把自己闷在屋子里。是张贺觉得刘病已得有些文化,于是自掏腰包,让刘病已念书。
现在,刘病已有房子,有文化,有朋友,还衣食无忧,他活得很滋润了吧。
看上去很好,可每当他看到朋友们被父母叫回家吃饭的时候,就莫名地心酸。他的朋友就算玩得再晚,也总有人出来寻,可不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有人找他,顶多遇到危险了张贺会问一问。在长安,他没有亲人,他经常看到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景象,每当这时就想起自己远在鲁国的祖奶奶和舅爷爷。他一个人睡在掖庭冰冷的被窝里,听到从皇宫传来的莺啼般的歌声,就想到从未谋面的爸爸妈妈,在许广汉如雷般的鼾声中,眼泪默默地滑过面颊。
到刘病已十六七岁的时候,看到朋友的父母们都开始帮他们张罗婚事,他也觉得自己该成个家了,可问题是,谁会要他呢?他也觉得坐在轿子里的官家小姐优雅,可那无异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宫女倒也不错,可人家怎么会看上他这样的混混呢?外边倒有些好姑娘,但人家也不会喜欢他的。
其实,那个“万能”的张贺早就替他考虑到老婆的事情了。实在不行,他就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刘病已。
但张贺准备嫁女的消息被张贺的弟弟张安世知道了。那时张安世已经是右将军,他听说这件事,头都炸了:你张贺搞什么?
他非常生气地对张贺说:“皇曾孙是卫太子的后人,能够以一个平民的身份被朝廷供养就该谢天谢地了,你以后千万别再说嫁女的事情。”
张安世这是为何呢?
张安世这么做很有道理。那一年,刘弗陵20岁,风华正茂,而刘病已17岁,张安世生怕张贺和那个跟皇帝年纪相仿且在政治上颇为敏感的刘病已走太近会犯错误。毕竟,卫太子刘据一直未被平反。刘据是刘彻逼死的,如果给刘据平反,就是否定刘彻,如果否定刘彻,就是动摇刘弗陵继位和霍光辅政的合法性。其实,刘病已作为刘据唯一的后人,必然是个敏感人物,遇到心狠手辣的人,早就将他除掉,朝廷让他活着,已经是宽大处理了。如果张安世允许张贺把女儿嫁给刘病已,那么在一些人看来,他张安世就是和刘据藕断丝连,甚至打算给刘据翻案。
张贺不嫁女了,但他似乎还不明白张安世的话,于是当他听说刘病已在民间的一些奇异事迹时,还要兴味盎然地讲给张安世,说刘病已买了饼之后店家就会大卖,刘病已脚底下有一撮黑乎乎的毛,刘病已睡觉的地方经常有光环笼罩。
张安世听完,连声呵斥:给你说了少主还在,你整天称誉这家伙干吗?你是想给他惹麻烦吗?
张贺吃了闭门羹,就不在张安世面前夸奖刘病已了。可问题是,张安世不让张贺嫁女,刘病已的婚事怎么办呢?
正一筹莫展之际,张贺听说许广汉有个女儿叫许平君,已经许配给人了,不过就在嫁到夫家的前夕,那个男人居然暴毙了。
这可是好机会啊!
张贺跟许广汉都是阉人,或多或少有些同病相怜,两个人都在掖庭当差,熟悉得很,所以张贺就摆了个局,请许广汉喝酒。
那天,两个人一上来就牛饮,饮着饮着,两人都飘忽起来。接着,张贺就在许广汉面前夸赞刘病已,什么才高好学,为人仗义,脚底有毛,说了一箩筐好话后,又道:“皇曾孙跟当今皇帝最亲,就算没本事,随便也能混个关内侯,你把女儿嫁给他不会错。”(曾孙体近,下人,乃关内侯,可妻也。)
许广汉已经喝得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听张贺说刘病已能当关内侯,觉得把女儿嫁给他简直太值了,晕晕乎乎就答应了张贺,胸膛拍得砰砰响,一遍一遍地重复“没问题”。
第二天,许广汉酒醒了,把嫁女的事情给老婆知会了一下。
他妻子听了,嘴巴一咧就破口大骂起来。
许广汉的妻子觉得许广汉做事太孟浪。自从许平君那个“出师未捷”的丈夫死掉后,平君的娘就给她算了一卦。卦象显示,许平君日后会成为大贵人。既然女儿以后会大贵,干吗嫁刘病已那个穷小子?你看他那德行,跟着他能大贵吗?别说大贵,他小子有聘礼钱吗?他娶得起我家平君吗?
答案是,刘病已没钱,以他的经济实力,根本娶不起许平君。
可许广汉就是这样的汉子,这样的秉性,一口唾沫一个钉,答应了张贺就一定要兑现,哪怕日后平君跟着病已吃糠他都要嫁女。何况张贺是掖庭令,许广汉的领导,许广汉答应了人家,也不好再反悔,因为那样会得罪人的。
许广汉顶住妻子的压力,非要把女儿嫁给刘病已。
许广汉都答应嫁女了,聘礼当然不是问题,刘病已虽然没有,但有张贺在,他就不用多操心。
其实算命的没说错,许平君以后的确会大富大贵,而且她不用等太久。只是她们都没想到,许平君的富贵很快也就没了。
现在的刘病已,成了家,有了一个可以说体己话的女子。一个寂寞、散漫惯了的男人,身边忽然多个可以照顾他的女人,内心一定是非常温暖的。不过刘病已还是个孩子,喜欢玩耍,斗鸡跑马照做不误。
刘病已是个没有背景、没有事业、也没有钱的人,别人不会在欺负他的时候因为想到他是皇曾孙而放过他,他那皇曾孙的名号太没有前途,被欺负了也只能牙打掉往肚子里吞。他惹了祸就自己想办法摆平,实在不行了就求助于张贺家或者许广汉一家。
有了老婆的刘病已,结婚第二年就得了一个儿子,名叫刘奭(shì)。几个月之后,刘弗陵死了,接着就是刘贺匆匆表演了一场被赶了回去,现在朝廷缺一个皇帝。
在霍光骑虎难下之际,那个抚养了刘病已好几年的丙吉给霍光写了封信,将刘病已大肆夸奖一番,并提出让刘病已当皇帝的建议。
霍光乍见丙吉这封上书,觉得太奇怪:他怎么想到让这么个人来当皇帝呢?不过再看时,就觉得丙吉的想法也无不可。他一遍一遍地看丙吉的上书,翻来覆去地想,越想越觉得丙吉这个提议虽然有些荒诞,但的确是个好主意:此人只有18岁,生于民间,心机不会太深。他也不会像刘贺一样叛逆,更不会像刘胥那样霸道,一个地位卑微的孩子被自己拥立成皇帝,别说跟他争权,感激他都还来不及呢!
刘病已是个不错的人选,比现存的所有人都符合霍光的胃口。可问题是,刘病已是刘据的后人,他能继承皇位吗?当初,刘据可是被判了谋反罪的,而且刘彻至死都没有给刘据平反。
刘弗陵继位后,考虑到刘据的巨大号召力,为维持自己的合法地位,也不好给刘据平反。
刘彻修建了思子宫,只代表他思念儿子,即便刘彻对逼死刘据一事感到后悔,但始终没有公开说自己做错了,更没有公开说刘据是对的。
所以,被埋葬在湖县的刘据一直没有人看管,一直是个反贼,朝廷也只当他是个平常的死人而非已故的太子。
所以,当张延年进京假称自己是刘据的时候,隽不疑果断说刘据是个冒犯了先帝的罪人。
所以,刘病已这个皇曾孙至今都还是个平民,一个没多少钱的布衣。
所以,当车骑将军张安世听说哥哥张贺准备把女儿嫁给刘病已的时候,把张贺训斥了一顿。
刘病已虽然活了命,却仍然是一个反贼的孙子。
不过,刘病已这个反贼后代却又和其他的反贼后代有所不同。
因为他虽然是反贼的孙子,可又是“伟大领袖”汉武帝的曾孙,民间都称他是“曾孙”,而没人喊他“卫太子孙”。他以刘据的孙子身份来继承皇位可能有问题,但如果换个角度,让他以刘彻曾孙的身份来继承皇位,就完全合法了。朝廷需要刘病已有罪,他就是刘据的孙子,需要刘病已无罪,他就是刘彻的曾孙。
现在,霍光急需一个名正言顺的人来当皇帝,而这个刘病已又能够保住霍光的利益,那么此时此刻,霍光就需要一个无罪的刘病已。他不会刻意提刘病已和刘据的关系,而只说刘彻驾崩前留了一道抚养刘病已的诏书(其实谁都不知道有没有留)。
只要霍光同意了刘病已,他就当定皇帝了。
我真不能想象,当整日里斗鸡跑马的刘病已听说自己要进宫当皇帝的时候该作何感想。他肯定第一时间告诉许平君,两口子抱在一起欢喜。我们很难想象他们当时是怎么激动的,心态不好的人,怕是要乐疯的(《儒林外史》中范进中举后就激动得发疯了)。这种瞬间上天的感觉,实在难以想象,因为没有几个人经历过。
刘病已每天都在等待前来迎接他的车马,一有空闲就想自己见到朝廷来的人之后应该怎样打招呼,要怎样表现才不让人笑话。
刘病已在尚冠里的家,应该在刘病已入宫的前几天就被戒严了。刘病已该穿的衣服、鞋帽什么的也都准备好了,那天,是一个叫刘德的人来尚冠里接他,他早就听人说刘德是负责管理皇亲国戚的宗正。他在尚冠里洗了澡,穿上新衣服,然后就踏上太仆杜延年驾来的马车。他跟着两位中二千石级别的高官一路走着,心里怦怦乱跳,他不住地告诉自己:别紧张,别紧张,过不了多久他们都会是自己的下属。可虽然这么想着,他又怎么能真正在这几位他平日里仰起头来瞻仰的官员们面前大大咧咧呢?
刘病已来到宗正府,进行了斋戒,剩下的时间就是住这里等待。
到七月二十五日,朝廷准备好了大典,刘病已在官员的带领下,走进了皇宫。
以前他也来过这里,只不过那时他还是个卑微的穷小子,没人知道他,也没人和他说话。如今他将要成为这里的主宰,尽管反复确认这不是梦,可他仍觉得太不真实。以往那些他巴结的卫士宫女,现在都要注视他、仰视他。
朝廷实在不愿把一个平民立为皇帝,所以就先把刘病已封为阳武侯。
接下来,在文武百官的高呼唱喏下,阳武侯接过霍光递过来的玉玺,在百官的拥护下,拜了高庙,踏上了皇帝的宝座。
18年前,如果没有那一场巫蛊之祸,现在的皇帝可能就是刘据,而刘病已的父亲刘进也许正在和其他弟弟进行着太子争夺战。多年以来,任何人都没有想过,大汉朝的皇帝竟然还会由那个已经作古的刘据的后人来当。而且自刘弗陵死后,西汉皇帝的血脉,都是靠着刘病已延续下去的。刘据虽然败了,但如果在天有灵,看到孙子做了他当初没有做成的事情,一定会为上天这样的安排而稍感慰藉。刘彻也绝不会想到,他去世之前的那一次手软,不但给他的大儿子留下了唯一的子嗣,更让他的帝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繁盛。
刘病已这个皇帝,当得很偶然。他能活下来是个偶然,能碰到丙吉是个偶然,有了这些偶然,又发生了一系列低概率事件:皇帝英年早逝、皇帝没有子嗣、新皇帝被权臣成功废掉、刘贺被废后没有合适人选……这之后恰好有能说得上话的丙吉推荐,而霍光也恰恰看他顺眼。
不过,我们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即一直都存在一股亲附刘病已的势力,而刘病已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这不是凭空猜测。因为刘病已的爷爷刘据当了三十多年皇太子,一定有一批拥护者,即便刘据死了,他们也支持刘据,比如丙吉、张贺就是这类人。昭帝刘弗陵到了后期,身体不好,这让刘病已的支持者看到了机会,于是他们开始给刘病已制造舆论。
比如刘病已脚底有黑毛,其所居之地经常都有光芒,他每次买饼,店家的饼都会大卖。
这些传说是不是很熟悉呢?当年,汉高祖刘邦尚为亭长之时,就有左大腿长72颗黑痣、醉倒睡觉时身上有蛟龙盘桓、在哪个地方喝酒那里的酒就会大卖等传说。
这些奇异传说,很可能都是其支持者穿凿附会出来的,至少身上有光芒的事情是假的。
另外,在昭帝九年(前78),上林苑中有一棵断了的大柳树,在地里生了根,又长出了新叶。断树遇到合适的环境发芽不是什么稀奇事,神奇的是,虫子在吃树叶的时候,竟然有选择性地吃,最终吃出“公孙病已立”几个字。
虫子会吃树叶,可怎么如此巧合,还吃出字来呢?就算能吃出字,可吃出“公孙病已立”这几个富有含义的字的可能性有多大呢?就算真的吃出这些字,柳树叶子那么小,是谁在偌大的上林苑中发现了这片被吃出字且还没有腐烂的树叶的呢?
“公孙病已立”,就差明说要拥立刘病已了,所以此事很可能是刘病已的支持者造的舆论。
不仅如此,据说在那段时间,泰山上有块大石头,忽然有一天自己立起来了;昌邑国有一棵早就死了的树,居然又活了。
这些神奇的事情被人加工后广泛传播,弄得人人都觉得世道要变了。
果然在不久后,就有一个叫眭弘的人上书一封,认为这些特异现象,显示有出身民间的人要当天子,且当今皇帝应该求索贤人,将帝位让给此人。
眭弘的话自然被认为是妖言惑众,眭弘最终也被杀了。可不论这件事情的结局如何,一片树叶一块石头的故事,让一些人开始相信:当今皇帝应该禅让给一个平民。
刘病已登基之后,这些事情肯定会被翻出来,成为刘病已是真命天子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