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出过门,就为了这厮,这没心没肺的家伙,一路问着人,寻过来……
“你这么说,他一定是化了鬼了?”北灼问着。
“是了,灵息之力,我自然可以察觉出来,与从前不同了。”
东枢一边看着四下锦光灯笼,夜色美景,一边道。
“那……为什么到闹处寻鬼?”
北灼仍旧不解这人带自己来看一片热闹的用意。
“谁说是来找鬼?他爱化鬼,由他化去,我带小仙君来,是来看花灯的。”
东枢道,一边略略挡了挡人流,护了护他的小仙君。
北灼先是怔了怔,接着道:“大事在前不管,看什么花灯!”
明明是怒的话,却偏偏少了几分硬气。
北灼心里多少是有些欢喜的。
“小仙君不喜欢……?”东枢仿佛有些苦恼的问。
北灼见败了人家的兴,赶忙补了句:“其实,其实还可以吧……”
东枢心下一动,随即又故作低落道:“可是……我觉得喜欢极了、小仙君,你知道吗?”
北灼心里轰的一热——
明明他是把句子断开的,可……可怎么听都像极了“我觉得喜欢极了小仙君”!
北灼想自己怕不是跟着这不正经的老家伙久了,自己也跟着疯了,净在这胡思乱想了。
他没想歪,东枢这话就是故意说了挑逗他的。
东枢一见他反应,就知道他想到了。
见这小仙君傻傻立着也不吭声,便伸手牵了人,边走边道:“人间是美的啊,有烟火气,有人情味,比仙界多了味道。
正好了,来,小仙君,这里尝碗云吞,尝尝人间美味。”
他拉着北灼向一边小摊上去。
北灼本就心乱,又被这一牵,被这只温热的手牵的更是意乱。
他只专注于那修长指型,玉骨指节,莹白指尖,那手骨生的正,煞是好看,配极了这人。
他这里想着,东枢是不察觉的,东枢只对着老板道:“来两碗云吞,一碗少辣,一碗多辣,劳烦了。”
那老板利落的应了一声,又见两人相貌不凡,笑道:“公子兄弟二人感情真好,不似旁的,总是争端。”
他这一声来的豪爽利落,只将北灼好惊了惊,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和东枢还拉着手,慌忙在旁人目光中挣开。
东枢怎么肯放他,又收紧了紧。将他按了下去,让他坐好,自己就坐在他一旁,拉着他的手,笑看北灼,道:“小仙君怎么了?”
北灼觉得这人明知故问,索性也不搭理他。
东枢见云吞上来,也松了手,北灼仍未消了那别扭,也不肯动筷。
心道:总是这么随心所欲的挑弄人好玩吗?
那一身浮香也不知道收。谁知道又是勾牵什么人的!
拉来拉去的,欺谁不识路还是欺谁软弱?
有这一身风流浪荡,倒整天在他身边折磨他做什么呢?只去找那嫦娥仙子、扶莱仙子的!
这自然都是只能在心里骂骂一时的气话,但也着实把他气得不轻。
又恼怒的想:终日“小仙君”“小仙君”’的唤来唤去图了什么?
莫非遇着个觉得“丽质”的,都加以调侃吗?
这人……这人……这人真是……
“小仙君,快来尝尝,刚刚做好的云吞,鲜美着呢!”
东枢看他生闷气,只一腔打断过去,将云吞吹了吹递到人嘴边。
北灼被那香气一扑,热气一冲,就蒙了蒙,下意识开口要说话,那吹过的不太烫的云吞就被塞进了嘴里。
东枢知道,北灼断然做不出再吐出来的行径来,果然,那鲜美冲昏了脑子,北灼怔愣之中吃了下去。
方才要骂的话一时忘了个干净,只剩那一筷投喂里的亲昵,和那过口入腹的温热软鲜。
灯影纷乱晃了眼,白妄尘负着墨经世,恍觉身侧有人走来,抬头一看,便见一人,玄衣立冠,目光幽凉,却生的勾眸笑唇,十分诡魅,再加细看,身下竟无影!
若一般人不会注意这些,但是白妄尘行医多年,最是擅长察人观事,自然注意。
见那人也看向他,又仿佛不是看向他,不由有些悚然。
然而那人竟开了口:“好生有趣,他负着你尸身,你护在他身前,你们……倒是一对的吗?却也是阴阳两隔……不过算来,比我强了,尸身在侧,你也魂顾于他,我这里,找不到……一丝一毫,人间地府,都找不到……”
白妄尘何其聪慧,一听这看似疯话的一番,却立刻明白了什么!
“你,你……阎……阎……”
“不错,阎澈谷。”
“他……在这里?”白妄尘不敢置信的问。
几乎盈出泪来。
阎澈谷垂了眸,随即笑的阴秘:“恐怕寸步未曾离你。怎么不见,也有人为我不入轮回,做个人间野鬼。”
白妄尘自然一路也听了不少传闻,以他之聪慧对阎澈谷也猜了七七八八。
墨经世此时魂身正在白妄尘身前,闻阎澈谷此言。
只开口道:“倒也不见得,我初入地府时日,也曾见过一红衣女子,正是孟玄衣,只是不曾被带入轮回,未入阴山,未下地狱,竟不知她去了何处。
你若寻不到,只怕是漏了哪里。”
阎澈谷猛的如同疯了一般:“你!你见过她?!”
“见过,比我定是早下去的,若要入轮回,定然早早走了,然而我入时,她自还与鬼王不知争吵着什么,后来也不知被带去了哪里。
只怕你若想找,要过鬼王那关。”
墨经世如实道来。
他历来是坦诚的,他见识了白妄尘这般温柔的小先生尚且疯痴一般,何况这历来杀伐决断的苦命将军,得是什么疯魔样子才能生生从人化成鬼。
这厢,扶莱只看着镜中,那一神一仙离这三个并不远。
若是这侧让阎澈谷动手助这两人化“生鬼将”,势必引来东枢北灼两人。
到时候,阎澈谷是必然不能被阻拦下的,但是亦会让他与天上交恶。
于是她伸手驱蛊……
“既然想相见,那便一同做了我的生鬼将,同我来日杀平鬼王府,夺权生死台!”
阎澈谷心神猛地一震,忽然道。
白妄尘听闻此言,先是一惊,随即毫不犹豫的应了。
管他是什么生鬼将,只要能与墨经世同出入共来去,是什么都无关紧要了。
墨经世本来有疑,但一见白妄尘神色恍惚,已经明白了小先生:
人间无可恋,所念……唯有他。
两个一人一鬼,都同意的干脆了。
阎澈谷本身有些心思的,只是此般行经对他而言,也未尝不可。
因而便也未曾逆了那纵蛊的假仙子的意思。
的确,若招兵纳将操纵万鬼,夺了鬼王之位,也必然尽寻地府,找回他的玄衣。
如是想着,便动起手,起了咒。
两缕黑气绕着一加环进,将墨经世魂魄带入体内,另一缕则入了白妄尘体内。
墨经世魂魄还身,渐渐睁了眼睛,恢复了力气,见化鬼之态,从旁扯开一根铁链,死死捆在两人之间。
白妄尘只觉得彻从心扉传来大阵的疼痛,像是要撕裂心魂一般。
然而将他死死箍在怀里的人传来的温度和耳畔吃痛的喘息,却让他又觉得,再痛也值当了,值当了……
云吞才吃了一半,东枢还未哄好小仙君,却觉得一阵异感,一望去,灯光之下,鬼气直上。
“小仙君,有异,去看看。”
东枢轻声道。
北灼自然也感觉到了,立即起身。
“是,是他们……”北灼愣愣的看着灯下三人。
五个都用了隐身术法,因而凡人并不曾见此怪像。
那白妄尘与墨经世已经化生鬼将。
墨经世缓缓松开白妄尘,看着小先生已经是泪流满面,且抓着自己不松手的样子,如何能不心疼?
将那铁索一化,绕在二人腕间,空化一锁,锁在链上。
又抚了抚白妄尘的脸颊擦了擦他的泪痕,道:“小先生,不要怕了,爷以后寸步不离的守着你,再也不抛下你一刻。”
白妄尘顾不上自己有什么变化。只是抱着他,抱的死死的。
泪水浸了又浸,流进嘴里,他哽的说不出话来,还要抽手打了打墨经世。
墨经世握住他打人的手,抬起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吻了吻那两片薄软的唇,又再吻上去,辗转几遍,舌尖探开那总是尖利的齿,触到了那温软的舌尖。
也堵住了白妄尘的哽咽,撩出了他细碎的喘息。
墨经世虽是江湖刀客,可吻起来缺温柔缠绵的不像话,舌尖缠逗着那柔软的舌头个温热的口腔,白妄尘沦于这温柔,有些立不住,他手上力气微松,墨经世便一手揽住他腰背,另一手扶向他脑后。
并不松开让他缓口气,只是痴缠着他。
笼罩的黑雾隐约替他们的久别重逢遮掩一二。
白妄尘被他吮的舌尖,唇边发麻,心跳的极快,那双温厚的手又扶着他,腰身都发烫起来。
阎澈谷别过头去,不再看两人,却又低低的叹了一声,灯火梭乱,他又该……到哪里去寻玄衣?
东枢北灼本来是要出现的,但是因那两个的痴缠情景,竟一同生生怔住了,谁也没提一声出去。
东枢只觉着身侧小仙君的温度传了过来,他也触碰过小仙君的身子,酒醉里软的令人心驰神往,缓缓的压了压喉,竟不敢看北灼。
北灼只觉得那梨花香味直往心里钻。面前的一场痴戏,只看得他脸红心跳,也意乱神迷。
手心里钻进的风吹不干汗,也吹不去热。
北灼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东枢那唇色如同梨花微点霞红,又是形状分明的,只是……是否是柔软的……他却不知的。
又想起那牵过自己的手,那手修长洁白,指节端正分明。
牵着时,分明是暖的,是柔和的,是踏实的……
怔愣的一神一仙,就这么看着三个化了鬼的人消失也未及追问。
两个如今连自己的心绪也闹不平,再去管顾,有些吃力。
倒是北灼先开了口:“怎的不管?”
东枢回神来,立即稳了神,道:“拦也拦不住,徒生仇怨,不如作罢,本就……图个顺应天道,那阎,白,墨三人,命格异于常人,想来也是命数。”
北灼并不起疑,只是有些意乱,只是问:“那现在……去哪儿?”
东枢不知何时手展一扇,潇洒一摇,只道:“现在……看灯!”
北灼:“……”
“小仙君,看这个。”
东枢带他走着,忽而在一摊前止了步,盯着那流霞的红纱六角宫灯,伸手用扇柄遥遥一指。
北灼看过去,自然心生了几分喜爱。
上前去看,伸手取了下来,手里把着,十分稀罕这小小的,却精致可人的六角宫灯。
“我正当说这灯衬你呢,你倒先提,果然是流霞配流霞了。”
东枢一边付了钱,一边看向北灼道。
恰巧那提了灯的红字小仙君也闻言看向他,红光衬得人多了几分柔缓可爱,叫人移不开眼了。
暗暗不知哪里传来有人的暗语道:“瞧那提着宫灯的小公子,竟比个姑娘更昳丽美貌,像是仙子下凡!”
这话也不知道哪里触着了北灼,只将灯一提,却转身要走了。
东枢只道:“好美的梨花木柄,梨花花纹,映着这霞光一转,好生美。”
他这一说,倒让北灼慌忙去看,细加一辨,竟真的是……
一时觉得那灯都烫了手,烫的他握不住了。
“是……苍宿神君?”忽然一道声音传来。
东枢闻言去看,却分明见着是水乾明!
“落舸神君?你怎么在此?骤越神君人在何处?”
“我们……调过灾害就打算回天宫,偏遇上了灯节,就想着从前历劫之时……他去买个东西,就过来了。”
水乾明温和有礼,但也语焉不详。
“二位神君若能好好相处,自然再好不过,我与小仙君——哦,东曦仙君也是来凡间查看下届鬼王,不过事情已然不可挡,索性也来看灯会。”
东枢改了口。
北灼不知怎么的,心里抱怨他一句:旁人知道是谁,犯不着你改口介绍。
已然是忘了前不久也曾怨他调笑一般称自己小仙君。
水乾明正欲开口再说,却听得一声唤:“明公子,明公子——”
却正是提了两包糕点的风无华,风无华本不料会遇上旁人,一见东枢北灼,有些怔愣。
“无华兄,回……回来了……”
水乾明有些尴尬道。
毕竟先不久还在天上争得死去活来,而今……不免有些难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