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不知多少时日岁月慢慢过去,土壤渐渐松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彻底蓬勃的生长出来。
那坐在房门前乘凉,闲云野鹤的人也终于从瞌睡里回过神来,往门前那片土地上看了看,像是有什么预感似的,他的目光锁定了一小块土地,那是在树根底下极小极小的一个小土包。
接下来的一切在他的眼前神奇的发生了,那小土包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顶了起来,然后土壤不断松动,一颗绿色的嫩芽生长出来,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在阳光的挥洒之下,慢慢的吐出了第一片叶子。
这颗小苗大概是天赋异禀,却又格外爱偷懒,分明有这样惊人的生长速度,可是只生长这一刻却就停滞了,接下来哪怕是风吹也不动,雨淋也不动,怎么也不肯再生长。
于是这农人整整坐在那里盯着那颗苗子大半天,却再也没见它有一点动静。
他倒也不嫌无趣,仍然坐在那里,好似本来也没什么事情要做似的。
更不管背后那些议论声,毕竟他压根也听不见。
“那就是之前说的赵家那个聋了的?”
“可不就是他!听说之前是在镇上读书的,后来不知怎么的,一只耳朵听不见,回来就去找人看,看来看去,不仅没把那只听不见的耳朵看好,而另一只耳朵也聋了,这彻底成了个聋子,就别提什么读书出头的事情了,又回来跟咱们一样在土里刨食儿。
可这人似乎有些怪脾气,叫他干什么活儿他就干什么活,可是你若不叫他,他就一整日一整日坐在那里。他一个聋子,跟他交代事情又太麻烦,时间长了,家里人省了这些功夫,也能做更多的活儿,谁也不叫他,他就一天到晚只坐在这儿,也不知道看什么。”
“不会是受了打击傻了吧?”
“那谁说的清楚?他这个年纪,这个模样,要不是有这么大的毛病,上门谈亲事儿的早有一大片了。不过就算是这样,前两天不还有姑娘宁愿花钱招他入赘,什么也不要做,就图这张脸!可这小子,虽说聋也聋了,还要靠别人吃饭,脾气却犟的很!你可没见那天,险些打起来!砸砸摔摔的吓人的很!”
这些人议论的声音大大小小,但一点也没有要在他面前控制的意思,毕竟一个聋子他能听得见什么?
他也不在乎,瞅着天黑了就自己进了屋把门关上。
那些人看不见他也就各自散了,眼瞅着到了做饭的点儿,谁又不像这闲人似的,什么也不用做。
“吃饭的时候倒是知道回来。”
这聋子进了门儿也不知道是哪个,仗着他听不见背着身儿就这么说了一句。
可他既听不见别人讽刺挖苦,自然也没什么好伤心难过就往饭桌前一坐,一双眼睛愣愣的盯着饭桌子。
对面的老太拍了拍桌子,“给你说个亲事。”
他抬眼看过去,对面又重复了一遍,这人好歹是长了那么大才聋的,所以说听不见,可多少也能分辨口型。
“我不要。”
“你要不要?谁管你要不要?这么一大家。个个都要做些什么?你倒好,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平白无故赖在家里,先见你去读书的时候也就算了,多多少少每个月还能换些银子回来,现在叫你写帖子你不写,叫你带写书信你也也不写,叫你去地里做活,你更是不做。你这样在家里是给大家做累赘,是做什么?”那老太说话一点也不留情。
这是他的婶母,他的亲生父母早在头两年的时候就没了。
就是他爹娘在镇上做活的时候突然出了事儿,是在一家铺子里帮工,当时他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过去,可依然没来得及将两口子救下来,反而还折损了一只耳朵的听力,回来的时候想要去治,可是那些手头的钱只够将他父母安葬,便是读书的钱也很难再掏出来,想要找家里借。
这些人名声上说不过去,又不愿意替他掏钱,就请了个土先生,不仅没将他这只耳朵搞好,又将那只耳朵也搞坏,人是彻底聋了,书倒也不必读了。
先前还在镇上的时候,也常常做一些其他卖字画的事情了,所以说还没考下功名,可是多多少少收支也是均衡,他自己手里有一本的章,算的清楚怎么让自己衣食无忧,又怎么让家里也松快些。
可是自打那一茬过来,他才知道原来人情冷暖,只进不出。
便就是他先前往家里寄回来的那些钱,也足够家里的一半开销,那样的日子毕竟过了好几年,这些人早已经习惯了,因而先前的宽裕如今不复,他们一边想要从前的待遇,一边不满他现在在家做不了更多的农活,反而还要占他们一口饭吃。
这不,怎么也觉得亏了,就要用这法子来一回赚个痛快。
他赵授衣要是能满足这些人的想法,才真叫他白活了。
“账我还在手里盘着,该吃的饭吃够了自然会走,用不着催,可要想拿我换钱,想都别想。”他既听不见旁人的咒骂与指责,便低着头,只自顾自说自己的,情绪很平静。
“至于我的亲事,能管的人已经在九泉之下了,你们谁要是也想插手,大可以下去试试,说不定我愿意回心转意。”
他这话说的已经有些狠了,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家里居然没人敢对他动手,当然一切的根源还是因为他口中的那本账,这账本儿究竟被放在了哪里。这么些人竟然一直没找到,哪怕藏他的人只是一个聋子。
在他们眼里看不起的一个已经残疾了的男人。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那几年他的收支都清清楚楚的记在一本账上,他爹娘手里的那些钱也是从他手里过过账,他回来的那段日子,不过没几天便不知怎么的拿到了家里的总账,誊了一份出去。
起先他们还不知道账本这样的东西能有什么用处,直到有一次,险些因此对簿公堂,才知道倘若他们真要分家分门别过,这小小的一本账簿居然能让他们吐出大笔的钱。
被捏着这个把柄,他们又不愿意掏钱,便只好让这人在家里一直吃白饭。
赵授衣无心占他们的便宜,可也绝不能吃了亏,因此一分一毫算的清清楚楚。便是每顿的开销也尽在算计里头,他却是一句假话没说,这样一个地方他并不屑于在这里赖着,只是要把那些对方欠自己的给找回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