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决断似乎就到此为止了,孟衡慢慢的抚摸着自己虎口处的那一弯月牙,鲜红,像是来自火焰的红色。
“大哥,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孟衡大约是看他太过难过,于是主动转移了话题。
“什么故事?”孟枢顺着他的话问。
“是我做的一个梦,梦里有一场很大的火,大哥,你觉得我怕火吗?”
“傻话,大火谁不怕?你最胆小,吓坏了吧?”孟枢摸着他的头发,悄无声息的的安慰。
“我开始也这样觉得,可是梦里那个我好像不怕,他胆子很大,头也没回,就往火里去了,大哥,我能感觉到,他不觉得害怕,他觉得痛快,我想不明白。大哥,你说,他为什么会觉得痛快?”孟衡看似只是随口一问。
孟枢却并不能想象他究竟想问自己什么,倘若没有任何绝望,谁愿意往火海里跳?
“大哥不知。”孟枢答道。
“可我却好像知道,他好像有一个心爱的人,但那是虚无的,他那个虚无的爱人要消失了,于是他不愿意一个人留在世上。”孟衡慢慢的想着,一点一点的说。
“一个虚无的爱人?”孟枢先前还觉得孟衡大约在给他编一个故事,可越听越觉得这好像真的是一场梦,倘若不是在梦里,又怎么会有这样的奇思?
“嗯,他好像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孤独的待了很多年,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身边就只有这个虚无的爱人,可是有一天这个人也消失了。”
孟衡说着这些话,心里还想着一些刚刚没有说出来的东西,他想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人陪着这个孤独的人,大概还有月亮。
“在那个梦里我最后看到的是大火,还有天上的月亮。”
不等他把话说完,孟枢就先把目光落在了他虎口处那一弯血红的月牙上,“一轮弯月。”
那不是疑问句,那是一声很平静的陈述,像是早早已经猜到了。
“对,一轮弯月。”孟衡想着,所以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也许他曾经真的那个轰轰烈烈的爱过一个虚无的人,哪怕是为了一场虚无的爱也愿意奔赴火海。
“所以大哥,你真真切切的在我面前,我们都不孤独,到最后也就不会觉得可悲。”孟衡就这么认认真真的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于是,当那盆美人莲已经极尽焦躁的舒展枝叶,催促着面前的人获得更多的东西滋养时,李功提带着那张文书,却迟迟没有等到前来提亲的人。
“真叫人不可思议,难道东枢也有一天能抛弃他那小仙君的性命?”那李功提四下无人的时候,已经完全不是先前的姿态,他轻轻捻了捻指尖,那双手分明已经呈现了女子的形态,竟和那花盆里的美人莲一般无二!
“这可真是不枉我费尽心思才到这虚无境里头来,美人莲啊美人莲,多亏有这宝物,不然谁能知道这个百神之首,无所不能的苍宿神君,有朝一日也会抛弃他那情比金坚的小仙君的性命?”
不错,面前这个哪里是什么纨绔子弟李功提,分分明明就是借着美人莲将自己的魂魄硬生生塞入了虚无境里的扶莱!
先前所有人都以为这人已经偃旗息鼓,谁也没想到在妖魔两届闹成那样纷繁复杂的局面时,他却已经悄无声息的到魅族去,不仅寻回了一身本身,而且还借着这宝物竟然真的找到了北灼虚无境历劫所在的地方,叫她闯了进来。
“哥哥!不是说成亲的日子就要到了吗?怎么没有动静呢?”外头闯进来的是李功提的妹妹。
扶莱在一刹那之间就将自己的那只手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不知道,想必是对方出尔反尔了吧,当然也可能是还没逼到份儿上,不急,等月底再看吧。”扶莱自然一点不急。
毕竟被人拿捏性命的不是她,被人拿捏了,心里最重要的人的也不是她。
……
“孟衡,过来看看,这条小鱼怎么样?”孟枢一手拿着网,站在池塘边儿对着另一边的孟衡招呼。
孟衡今天穿的是一身浅蓝色的长衫,脖子上挂了一圈花环,是柳条编的,又插了许多野花,和他这副样子自然是完全搭不上边的,可莫名的却衬的那张脸分外好看。
他含着笑,迈大了步子往孟枢身边走的时候,那野花不小心被风吹走了几朵,往后挂在他撩起的发梢上,一刹那又落在地上去。
孟枢看着他走过来,像是看到深山里走出来花仙,“哪里的花草成了精,怎么还到我面前来了?”
孟衡刚听他说的时候还忙着伸着头去看小鱼,完全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直到看到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脖子上的花环,才知道孟枢又在笑话他。
“我下辈子要是一朵小花,就修炼成精去找你,你到时候可不要认不出来我。”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这样说。
孟枢沉默了片刻,似乎是想要难过的,可却又忍住了,然后笑着:“好。”
“每天都要给我浇水,不能让其他的东西踩到我,也不能让我冬天的时候在外面受冻,要是我枯萎了,你也不许爱上别的花。”孟衡想了想又得寸进尺的要求。
“好。”孟枢依然笑着回答他。
“也说不好,用不着下辈子,可能一转眼我就会变成一朵小花出现在你身边,你要是认不出来我,我真的会很难过。”
“不要难过,我都答应你。”孟枢看着他,明明是在笑的,可眼睛里却好像也是难过。
“我现在才没有难过呢。”孟衡说,可以就在同时脖子上的花环被打湿了。
那天他们把一条小鱼打捞上来,养在鱼缸里,旁边的荷花和荷叶都摆置的非常有样子,两个人坐着看了很久,等到要睡觉的时候,孟衡把那只荷花拿了出来,根部修剪好了,放在花瓶里。
“我要和花一起睡。”他说。
“好。”孟枢答应他。
屋子里干干净净的,旁的什么人都没有,平时伺候的那些侍从也早就已经四处退下了。
只剩他们两个面对面中间的桌子上摆了一坛好酒,大红的酒壶配着两个酒杯,他们一人斟了一杯,交杯喝了下去。
那天晚上荷花就在床头,两个人一起睡得很安稳,一直到天光大白也没有人睁开眼睛。
后来府里乱成了什么样子,没有人关心,府门外究竟有什么人来闹,也没有人关心。
那桩亲事因为能去完成那纸婚约的人已经躺下没再起来,于是扶莱装作李功提上门问了好几次,甚至没有人前来接待她。
孟枢的父母两人,只找到了一纸遗书,是他们两个孩子留下来所有的财产和晚年要用的所有东西已经一定清点准备好。孟枢在这段时日里,将所做的一切都尽数收尾,留给他们毫无麻烦和财富充盈的后半生。
这两个孩子什么都考虑好了,将一切都安排完毕,却独独没给他们留下一个真相。
最终由孟夫人做决定,将两人连同最后陪伴他们的那只荷花合葬在一处风景最好的地方。
且等到这些秘密随着携带秘密的人百年之后一起在土下分解,又重新发芽,也许终有一日不能见天日的东西,也能在阳光下抖擞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