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听不听,瞧他那不识好歹的样子!”旁边的人提议没有得逞,简直是有些气急败坏的说这话。
饭桌上气氛很沉闷,可一点也没影响赵授衣把自己当吃的那一份吃完。
刚吃过饭,他也不多留,立刻又出去,他还惦记着那一棵青苗,弄了点儿水,过去给这偷懒的小苗浇水。
浇完了水,这人还不满意,又觉得自己在过些时候又未必住在这里,这苗儿要是长大了还怎么来看,或者被谁随手给拔走了,可怎么是好?
这种一眼就看上的小青苗还是挖回去养在身边好。
于是这人又趴下忙活了半天,最终将这颗小嫩苗连同苗下的土壤一起挖走了一大块儿,放在他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破瓦罐儿里。
那瓦罐虽然又破又旧,可却叫他擦的锃光发亮,那小青苗好似也找不到嫌弃的地方,轻轻摆了摆枝叶,又安稳的立着了。
于是这聋子就抱着那一罐苗往自己的屋子里去,将门锁的严严实实的,将苗摆在了床头。
“给你浇水,喝饱了水,明天可不要再偷懒了。”这人也不管这花儿究竟听不听得懂,只管自己说着。
“我还等着看你开花呢。”
他把这话搁下了,自己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子里却在盘算着,差不多过些日子就要离开这里了,到时候应该做什么营生,才好养活自己和自己手边儿这株娇生惯养的花儿。
这家伙这么爱偷懒,一定是个金贵的小青苗儿。
一些一般的营生是不行的,毕竟他这一双耳朵放在这里。左右思来想去也只有伏案写些东西,大约能够让他展现自己。
不知道有没有哪个说书的馆子里还缺编话本子的人,又或者哪个戏班子里还缺写戏本子的人?
再或者到哪里去找个文书或账房先生的活儿呢?
旁的倒不要紧,最好给他一隅居身之所,叫他能把这金贵的花带在身边,正对着窗户,既不会被旁人误伤,又能够得风得雨。
带着这样美好的期颐,他总算是进入了今天的美梦,什么都听不到也是有好处的,起码晚上睡觉的时候就算外面闹翻天也打扰不到他。
夜色朦胧,小青苗像是终于听到了他的心声,一点点抖搂着叶片,沐浴着月光慢慢生长起来……
赵授衣在梦里还时常会梦到从前的事情,他如今已经听不见一丁点声音,但是那梦里鱼虫鸟兽,鸟语花香,甚至还有从前在书堂里朗朗的读书声,嘈杂于耳朵里,虽然又乱又杂,却并不显得吵嚷,只让他觉得享受,他已经多久没有听到这些声音了?
他在梦里慢悠悠的听着这些声音,平静的享受着这一切,又几乎是争分夺秒吧?
毕竟他很清楚,这样的美好并不能一直停留,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巨大的声响就会忽然来临,然后他的耳朵里就会只剩下巨大的嗡鸣声,那时候,他除了无奈的醒过来,对着薄凉的夜色发愣,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他正在梦里等待着那场意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临,吵醒他晚上唯一能够安眠的时间,却发现眼前的景象竟然默默的发生了变化,从前万年不变的草地与花朵里突然间冒出了一颗小苗,这颗青苗生长的速度非常的快,就在他眼前刹那之间就抽出了枝丫,然后飞速的向上生长,它的枝条看似非常柔软,却从来不攀附任何的枝干,只自己迎着风向上生长。
无数柔软的枝蔓和叶片抖擞开来,就那样凭空的像一把扇子一样慢慢展开。将他目光所及之处的空白尽数填满,然后又是一阵轻轻的抖擞,那叶片里忽然间冒出花蕾来,一朵一朵的展开了。
到时候你自然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他白天放在床头的那颗小青苗到他梦里来居然能长成这样的庞然大物。可这青苗又着实好笑。
对着他抖搂枝叶展开花朵的样子就像孔雀展开尾羽求偶,要将对方所有的视线都笼罩在自己花里胡哨的屏障里,赵授衣被自己的想象给逗笑了。
“你是哪里来的小花仙?怎么这样耐不住性子?”
他出奇的竟第一次在自己的梦里开口说话,这感受实在是有些新奇。
那花自然是没办法回答他的,可是看到他笑的这样温柔,却好像有些激动似的,枝条抖搂的更快速,那花瓣纷纷扬扬的要往他身上落……
等到窗外的风吹进来,人从梦中醒来的时候,赵授衣才发觉天光大亮,已经到了起床的时辰了。
梦里的那长成参天的小青苗,竟然真叫他安安稳稳的睡了一个晚上,哪里还想得到什么巨响和无尽的嗡鸣声的折磨,他的梦里就只剩下纷落的花瓣和柔软缠绕着自己指节的藤蔓。
藤蔓?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扭头去看一旁窗台上的小小的花盆,和梦里的参天的枝蔓完全不同,那小青苗大概努力生长了一晚上,也只又多抽出了两片叶子,三片翠绿的叶子在那破落的瓦盆儿里头显得格外的青翠欲滴。
看着外头太阳正好,赵授衣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这花盆抱起来,带到外头去晒太阳。
“这太阳可真暖!”
?
谁在说话?听起来像一个小孩儿,赵授衣左右扭头看了看,四下没有人,然后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早已经听不见东西了,怎么会听到有人说话?
该不会是昨晚做梦的时间太长,今天起来人都要出现幻觉了吧?
“多谢你带我来晒暖!”一旁的小青苗努力的抖了抖自己的枝叶,宣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赵授衣正在盯着他,瞧见他这样努力的抖动,与此同时的声音浮现在自己的脑海里。
“是你在和我讲话?”他并没出声,反而在心里询问。
“当然,当然,我爱听你讲话的声音,除了浇水,能不能多和我讲话,这样我就能快快长大了!”那小青苗像是一个急于长大的孩子一样,想尽办法想让自己长得更高一点,再多抽出几个叶片。
“你真是哪里来的小花妖吧?”赵授衣忍不住问它。
“你昨天晚上还说我是花仙,今天就说我是花妖了,我才不是妖呢。”那枝叶有些倔强的晃了晃。
“是不是妖你说的也算吗?”赵授衣反正没事,索性在这儿逗他,跟逗小孩儿一样好玩儿。
“当然我们一族都是花仙,我的种子落在这里了,他们说,种子破土的时候,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主人!”那青苗很骄傲的回答他。
“你们仙也像圈里养的这些小鸭小鸡一样吗,破壳的时候看见谁,谁就是当娘的?”赵授衣故意道。
“那可太不一样了,他们没有神智,可我们破土之后就有神智了,而且我是特意挑中了你之后才破土出来的!”那小青苗有些得意洋洋的。
这聋子坐在这儿恶趣味的逗小孩儿一样逗了半天,听到这句话才算开始认真起来,“特意挑中了我,为什么挑我?”
“我在这片的土里跑了很远很远,找了很多人,还是种子的时候就知道,如果碰上自己喜欢的人,就会忍不住想要发芽,我特地确定了很久,就是你。”那青苗自己大概也说不太清楚,于是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
“你不知道,之前有前辈可惨了,他们觉得自己想要发芽就立刻发芽出来了,结果第一眼看到他们的又不是那个人,然后就只能认别人做主人!不仅没被养好,一辈子都没能开花,而且还早早的夭折了。”小青苗声音还很稚嫩,说这样话的时候像是一个故意夸张的小孩子,可是却很明显能听得出来他对于不能开花的恐惧。
“开花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开花就是我们花仙最重要的事情了!你是我亲手挑中的主人,你一定要把我养到开花!”
“好,那我答应你。”赵授衣想了想,觉得也很有趣,如果这小青苗长大开花,真的像梦里那样美丽的话,他也很想看到那一天的到来。
“你有名字吗?”他忽然间想到了这一点。
“我没有名字,但是我知道名字,你就有,他们都叫你赵授衣,这就是你的名字,对不对?”小青苗骄傲的挺直,像是有什么了不得成就似的。
“对,所以呢?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名字?”到时候已经出去的觉得自己真的是在养一个小孩子,毕竟就单单从自己真的能听到这朵小花说话的声音出发,他也觉得将这一颗小小的青苗养大,是一件对于他来说稳赚不赔的事情。
他只需要浇水讲话,也许就能收获一个未来,能和他交谈的朋友,不需要笔画,不需要写字。只需在心里默默念,就能够和他交流。
对于一个聋子而言,能够听到声音就像小青苗开花一样重要。
既然是这么重要的存在,还是像朋友或者像孩子一样,拥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姓名才更重要。
“我不知道,我们是没有这个的,你希望我有一个名字吗?”
“需要。”赵授衣摸了摸这个小青苗,“你从哪里来?”
“北边?”
那就叫你——“北杓。”
“这是你给我取的名字吗?”小青苗好像有些惊喜似的,大约没能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拥有和人一样的姓名。
“对,我的名字是从星宿的名字上取来的,你既从北边来,就也取一个类似的名字吧,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