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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同室操戈内斗忙(1 / 1)


南朝的历史快要写完了,每一个王朝都要写到自相残杀、同室操戈的雷同情节。其实吧,也不光是南朝,哪个朝代都免不了因为争夺权力而手足相残,要不然也不会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名句了。

梁武帝萧衍的一生虽然以糊涂收尾,但他因为见多了前朝的同姓杀戮,发誓不复制前朝的这种血腥,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他一生都在持续不断地给自己预警,不要杀自家人,不要对自家人动刀。这一点他真的做到了,终其一生,萧家皇室没有出现自相残杀之事,即使他的家族成员在他的背后对他亮起刀子,即使从情理法理上有一百条理由正当地处死那些想侵犯谋害他的人,他也没有一次对他们举起过刀子。

尽管萧衍对家族亲人和普通百姓完全不是同一种嘴脸,但他在保护萧家皇族成员的安全,促使皇族成员和平共处方面,确实做到最高的优秀级别了。然而,随着侯景之乱的发生,随着他对国家掌控力的减弱,在他还没有死的时候,以他的儿子萧绎为首的本家“三国杀”游戏开始了。

萧家三方厮杀的力量以萧绎最为强大,他不但是荆州刺史,而且在侯景围攻宫城时还获得了额外的兵权。为了方便萧绎调兵营救自己,萧衍特别下诏,任命萧绎为大都督中外诸军事,就是指挥全国武装部队的意思。可见萧衍对萧绎抱着多大的希望,就指望着这个儿子快来建康消灭侯景,救自己于水火了。

萧绎的弟弟武陵王萧纪也是三方厮杀力量中的一方。萧纪是梁武帝最小的儿子,也是萧衍最喜欢、最疼爱的儿子,萧衍对他特别关照,让其他儿子眼红又嫉妒。萧纶就曾因为弟弟萧纪比自己职务高、待遇好而发牢骚,结果被萧衍一顿奚落加责骂。

为了让小儿子一生无忧,萧衍特地派他去做益州刺史,管理今天的四川和重庆地区。蜀地虽然天高路远,不比荆州开阔,也不比扬州繁华,但那里物华天宝,地势险要,是固守发展的好地方。颇具战略眼光的萧衍对小儿子考虑得相当周到,苦口婆心地劝他去益州发展,“天下方乱,唯益州可免,故以处汝,汝其勉之”。

萧衍这方面看得很准,毕竟曾经是马上皇帝。当天下大乱的时候,蜀地是最好的避乱天堂,它的盆地地形使其易守难攻,将外出通道一封闭,这里就是一个安静的世界。任你外面狂风暴雨,我大四川吹不到、淋不着。所以自汉朝以来,四川地区在中国古代是建立偏安王国最多的地方,这里出了好多个长期盘踞的大军阀。

萧纪到了益州后,萧衍因为想念儿子,还专门派著名画家张僧繇去益州给萧纪画像,然后带回画像给他看,好让他一解思念之苦。张僧繇是中国古代很大咖的画家,“画龙点睛”这个成语就是因他而来。他在寺庙的墙壁上画了四条龙却不敢画眼睛,因为点睛的话,龙就会从墙壁上飞走。这么伟大的画家,千里迢迢跑到益州,只为画张人物肖像画,真是大材小用了。

三方厮杀力量中辈分最低的一方是河东王萧誉、岳阳王萧察哥俩,他们是萧统的儿子。萧衍是因为没有立他们的大哥萧欢为太子,心里有愧,才破例封他们为王的。这两人表面上不敢说什么、做什么,心里面恨死了爷爷萧衍,所以他们对救援宫城丝毫不感兴趣,巴不得困在城里的爷爷和伯父萧纲早死,这样他们才觉得爽。

萧誉时任湘州刺史,治所设在今天的湖南省长沙市。当萧绎为讨伐侯景派人去湘州征调部队和督运军粮时,萧誉根本不搭理这个叔叔,没好气地驱赶使者说:“各自军府,何忽隶人!”他拒绝承认萧绎的指挥领导地位,叫使者给萧绎带话,说我们大家各自都有属于自己的军事总部,我什么时候属于你领导了?一句话把七叔推得老远,现在正忙呢,没空去建康,等有空了马上去。至于什么时候有空,不知道,也许明天,也许明年。

萧誉对救爷爷就这态度,爱谁谁,反正我就这么着。

他弟弟雍州刺史萧察比哥哥稍微好点儿,派了一支兵马从汉口出发前往建康。萧绎要求他亲自带兵,萧察不干,言辞不恭地把萧绎怼了一顿。

如果从世俗恩怨的观点看,萧誉、萧察出于对爷爷不公正地对待自己一门的怨恨而抵触出兵救援建康,虽然属于忤逆行为,但毕竟有点儿前后因果关系。从因果关系上看,萧纪应该是最积极救援父亲的人,因为他是萧衍的最爱。得了亲爹那么多好处与关爱,老夫亲有危难的时候,怎么着也该挺身而出一把吧,不然岂不是太白眼狼了。

事实上萧纪还真是一匹残忍的狼,他也不想去建康。他的军事参谋徐怦在得知宫城被围时,建议他立刻率兵东下勤王,而萧纪压根儿没想过去救驾,所以被徐怦这么公开一说,特别尴尬,心里面恨死让他不自在的徐怦了。正好这时候有人告发徐怦谋反——也不知道是不是萧纪安排的,这么巧,正在他对徐怦愤恨不已,想杀却不能杀的时候,杀人的理由就倏忽而至——萧纪以徐怦谋反,证据确凿为由,决定对他处以死刑,立即执行。

临刑前,萧纪用格外开恩的口气对徐怦说:“以卿旧情,当使诸子无恙。”看在你跟我旧日的深情厚谊的份儿上,我不会伤害你的任何一个儿子,确保他们的人身安全,你就放心上路吧。萧纪说这句话,本来是想看到徐怦感恩戴德、热泪盈眶地拜谢自己的,没想到徐怦不仅没有半个字的感谢,反而大声鄙视他说:“生儿悉如殿下,留之何益!”

这种大庭广众之下的公开奚落,再一次让萧纪尴尬到石化。在徐怦眼里,这位皇子大概真是连一泡屎都不如的垃圾,不然不会说出如此狠绝的一句话——如果生的儿子都跟你一样,连亲爹都见死不救,即便再多,留他们活着又有什么用!萧纪被他这句话说得气急败坏到极点,也不管什么旧日情谊了,把他的儿子全部杀掉,人头悬挂在街市的高竿上示众。

所以说,萧衍的家庭教育是非常失败的,教子无方,除了萧统,没一个不是狼心狗肺。对萧纪那么好有什么用?对于父亲的生死安危,作为儿子,他何尝有过一丝牵挂?人性如此缺失,根子就在家庭教育,从小没有爱心教育,没有品行培养,长大了就这样。子不教,父之过。作为父亲,萧衍自作自受,自食苦果。

这几个萧家子侄都指望不上了,那萧绎呢?雄踞国家上游,军力强盛的萧绎,如果增援父亲的态度坚决,解决侯景只是小菜一碟,但他的心思跟萧家其他人一样,都盼望着侯景赶快攻进皇宫,早点儿把皇帝抓住杀死。最好是一条龙服务,顺便把皇太子萧纲和他的儿子也一起杀了,那样梁国就彻底没有领导核心了,以后的事情就是谁实力强,谁就能荡平其他不服从、不服气者,登基当皇帝。

萧衍真是个人生失败者,儿孙子侄一大把,并且给了他们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结果这些直系亲属比敌人侯景还急切地希望他早点儿去死。侯景破城后还拦住了萧正德,严密保护了萧衍的安全,而且侯景刚开始并没有生出一定要置萧衍于死地的想法,如果萧衍愿意屈尊,能厚着脸皮配合侯景的话,他是能好好活着的。至于萧纲,就更没有生命安全之虞了,不是还当了傀儡皇帝吗?

可如果萧衍不死,那萧绎就太失望了。表面上看,萧绎前后派遣了两支部队赴建康支援,一支由世子,也就是他跟徐妃所生的长子萧方等率领,另一支由王僧辩率领,磨磨蹭蹭地总算到了京城。而萧绎自己带着大部队,刚过长江中游就不愿快速东下了,庞大的舰队就停在江面上拖延时间,说是等候其他勤王军队一到,共同结队前往建康。

他的机要参谋萧贲实在看不下去他这种不忠不孝的行为,借萧绎找他陪玩双陆赌博游戏之机,委婉地嘲讽了他不救父亲的行为。当萧绎在赌博过程中迟迟没有下注时,萧贲有意无意地怼了他一句:“殿下都无下意。”这句话明显语带双关。表面上看,这句“你根本不想下”说的是下注,但在萧绎全军停在半途的特殊时期,这句话当然会准确地被萧绎听出他不想顺江东下救父的画外音。

就这一句谁心里有鬼谁就能听懂的哑谜话,把小心眼、大嫉妒的萧绎给得罪了,“绎深衔之”。因为这件事,萧绎怀恨在心,将萧贲的名字放到了自己的待删除账号名单里。

等侯景终于控制萧衍,并以萧衍的命令向全国勤王军下达无条件退兵命令时,萧绎明知道这种诏令不是父皇的真实意思,但却故意装孬,装出一副皇命不可违的敬畏表情,雷厉风行地执行起撤退命令来,指挥大军火速回头,退往江陵。

萧贲建议忽略这种皇帝被操控状态下发布的命令,继续向前进军,但萧绎果断拒绝。萧贲无比悲凉地长叹道:“大王以十万之众,未见贼而退,奈何!”他又让萧绎难看了一回。萧贲认为萧绎不应该就这么两手空空地离开,带着浩浩荡荡的十万大军前来讨贼,最后连贼的面都没见着,就灰溜溜地回去了,像什么话?这件事情之后,萧绎更恨萧贲了,没多久就找了借口公报私仇,把他杀了。

萧家这些手握重兵的子孙,对救援危难中的父祖漫不经心,但窝里斗起来却积极性很高。

在侯景还没有攻破皇宫的时候,萧绎就跟侄子湘州刺史萧誉打了起来。他派世子萧方等带兵去攻打萧誉,结果这个侄子被那个叔叔杀得大败,萧誉大获全胜,萧方等在军队溃败期间跌到江中淹死了。

不过对于大儿子萧方等的死亡,萧绎没有丝毫悲伤,心里反而有高兴的感觉,因为空出来的世子名额,他可以送给自己更宠爱的小妾的儿子。萧方等是他跟徐妃生的,他本来就因为徐妃不喜欢这个儿子,只是碍于法度规矩,不敢废黜他的世子身份,现在死了正好,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自由分配这个金指标了。

一个对亲生父亲和亲生儿子都这样无情的人,百分之百是一个心肠狠毒的人。可能是眼睛的残疾导致他心理极度自卑敏感,进而导致性格变异吧。这个人特别冷酷无情,对家人如此,对部下更是如此,一言不合就动刀子。

第一次攻打湘州失败后,萧绎再派竟陵太守王僧辩和信州刺史鲍泉带兵前去找萧誉复仇,要求他们接到命令后马上带兵出发,不得耽搁停留。王僧辩的许多能征善战的竟陵老部下还没有全部到达江陵,于是拉着鲍泉一道去找萧绎,希望宽限几天,等他的将领到齐了,队伍再开拔。这种要求其实很合理,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作为主帅,手下有一帮用着顺手的将领,对作战胜利是很重要的,又不是急着去给被围困的父亲解围,早几天迟几天没什么区别。

可萧绎不这么想,他的思维跟常人不一样,他认为王僧辩这么说,是首鼠两端地观望局势,是想脚踩两只船。就在这一念之间,萧绎抽出随身佩剑,怒骂王僧辩:“卿忌惮行拒命,欲同贼邪?今日唯有死耳!”王僧辩没想到自己这么小的一个建议,居然引发了湘东王的雷霆之怒,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咋回事,萧绎就狠狠一剑深深地刺进了他的左大腿,王僧辩疼得一下子倒在地上昏死过去。旁边的鲍泉看见这阵势,吓得赶紧表示坚决完成任务,一刻也不敢停留,带着队伍火速去找萧誉了。

这次萧誉没有上次运气好了,跟远道而来的鲍泉打了两仗都以惨败告终,将士淹死、战死了一万多人。萧誉见打不过对方,便躲进长沙城里坚守不出,任凭鲍泉将长沙严密地包围。

不过萧誉倒也不怕,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关键时刻还可以呼叫弟弟萧察帮忙。萧察的大本营在襄阳,跟在长沙的哥哥正好一南一北把萧绎的江陵夹在中间。接到哥哥的求救信息后,萧察比救爷爷积极多了,马上点了两万水军,外加两千名骑兵,分水陆两路杀向江陵。这是很明显的围魏救赵,我直接端掉你的总部,看你攻打长沙的兵力往不往回调!

萧察的来攻把萧绎吓得不轻,他赶紧跑到监狱里向王僧辩请教御敌之策。王僧辩平白无故挨了萧绎一剑后,并没有死亡,大概是失血过多休克了。他醒来后,萧绎怒气未消,下令将他关进监狱。后来还是王僧辩的老母亲亲自前来求情,也因为没了王僧辩,很多事情玩不转,萧绎便不再追究,命医师用特效创伤药为王僧辩治疗腿伤。不承想才过了一个月,他就不得不去求差点儿被自己一剑封喉的王僧辩,把他从监狱里放出来,任命他为江陵城防司令,全权负责江陵城的安全,抵挡萧察的进攻。

萧察抵达江陵后立即展开攻击,可惜他来得不是时候。他刚到江陵,天就开始下雨,哗啦哗啦的,一直不停,平地积水深达四尺,营地都漂起来了,仗没法打,再加上手下的杜龛、杜岸等多名重要将领叛变,投靠了萧绎,转而带兵偷袭襄阳,慌得他连夜撤回,部队完全崩溃,随军的粮食物资、金银珠宝、绸缎布匹、铠甲武器等军用品,全部被抛入江河,损失无法计算。

等萧察元气大伤地撤回到襄阳后,他慌神了,觉得萧绎肯定会乘胜前进来消灭自己。一番苦思冥想之后,萧察想到了一个好办法,“遣使求援于魏,请为附庸”。为了保住性命,萧察真是拼了,派遣使者到宇文泰主宰的西魏请求保护,表示愿意成为西魏国的附庸。要是从正统的观点看,萧察的这种做法就是厚颜无耻的卖国行为,为了活命,连国家主权都不要了,情愿成为西魏的藩臣国。但古代那会儿成天打来打去的,也不讲究这个。

不过他的这个求救让宇文泰喜出望外,宇文泰正在眼红东魏高家趁着南边内乱抢占了不少原属梁国的地盘,没想到萧察这块肥肉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他焉有不答应之理?萧察所在的襄阳,控遏江汉,那是多重要的地方呀,现在这个地方的拥有者求自己出兵,他一刻也不敢耽误,生怕萧察变卦,迅速派遣开府仪同三司杨忠领兵南下,帮助萧察对付萧绎。

杨忠一路打到襄阳附近,在湖北安陆大破萧绎准备攻击襄阳的部队,并命令魏军继续西进,兵锋直指江陵。萧绎见杨忠来势凶猛,知道江陵肯定不保,情急之下,居然跟杨忠论起伦理大义来:“詧来伐叔而魏助之,何以使天下归心!”说萧察以下犯上攻打他的叔父,而你们魏国竟然出兵帮助他,这样做怎么能使天下人心服呢!

这个萧绎简直是严以律人,宽以待己的典型代表,道义的游标卡尺只对着别人比对测量,对自己却视而不见。他说萧察不应该侄子打叔父,可他叫儿子去打萧誉,难道不是侄子打叔父?若说伦理大义,还有什么比看着父亲身处险境而见死不救更忤逆不孝、丧尽天良的事?

在战场上谈伦理,就跟在商场上谈感情一样,除了费口水和费钱,基本不会有效果。萧绎面对压境的强敌,不得不屈膝弯腰,割地求和,跟西魏签订了友好条约,承认以杨忠占领的安陆为两国国界,安陆以北属于西魏,南梁为西魏附庸国。他还派了一个儿子到长安做人质,确保两国贸易自由,永远友好。

其实到这个时候,梁国已经是名存实亡了,建康附近一大片州郡被侯景占领,两魏从两边大量蚕食,淮南之地尽归东魏,汉江以东地区全部落到西魏手中,南方被萧勃占据,四川地区则在萧纪的掌握之下,萧绎控制的地方也只有方圆几百里,而且还成了西魏的附属国。梁武帝萧衍当年创建的南梁已不复存在,南国之地,战火弥漫,烽烟正浓。

稳住了西魏后,萧绎又忙着打内战去了,继续猛攻长沙的萧誉。他对鲍泉久久拿不下长沙恼怒异常,派王僧辩去长沙前线替换他,撤除了鲍泉的总指挥职务。王僧辩比鲍泉能打多了,在长沙城外筑起一座高大的土山,日夜对城内的重要目标发起攻击,最后,萧誉的部下慕容华叛变,引王僧辩入城,萧誉被捕,被直接杀死在长沙,头颅传送到江陵示众。

平定萧誉之后,萧绎本来是想继续灭了他的弟弟萧察的,但萧察受西魏保护,而他自己也视西魏为宗主,就不敢再对萧察怎样了,于是目标转向,移到了弟弟萧纪身上。

萧绎总是那么贪婪,对萧纪的蜀地早就垂涎不已。他曾利用职务之便,把萧纪的儿子,拥有一万军士的萧圆正骗到江陵,说要给他调动工作,升职为平南将军。当侄子老老实实地来拜见叩谢他这个叔叔时,他根本不露面,而是派人招待萧圆正喝酒,把萧圆正灌醉后送到王府的小黑屋里囚禁起来,然后瓜分了萧圆正的军队,还派人检举揭发他犯罪。

萧纪知道这事以后,气得跟哥哥分道扬镳了。从此,两人结下了仇怨。

萧纪跟萧绎一样,也有着一颗当皇帝的心。他比正史承认的梁元帝萧绎称帝时间还早七个月。在侯景被王僧辩、陈霸先赶出建康满世界逃难的时候,萧纪在成都自立为帝,改元天正,立萧圆照为皇太子。

这个萧圆照比他爹有一颗更大的皇帝心,他希望父亲能消灭伯父萧绎,独霸整个南方大地,将来自己接班继位时,便可以做一个大国君王了。为了实现自己的大国君王理想,萧圆照向他爹撒了个弥天大谎,“侯景未平,宜急征讨。已闻荆镇为景所灭,疾下大军”。萧圆照当时驻守在巴东,他利用父亲身在四川腹地成都,信息不畅的劣势,在侯景已被平定的情况下,派人去跟萧纪撒谎说,侯景还没有被削平,而且荆州也已经被侯景攻破,国家应该趁这个时候出兵东下进行攻击,坐收渔翁之利,成就天下大业。

萧纪听说萧绎被侯景灭了,那高兴劲儿就甭提了,立即倾全城精锐向建康进军,他觉得最大的对手萧绎已死,天下已经在自己囊中了。

萧绎得知萧纪大军东下的消息后,又恨又怕。恨的是萧纪无视自己这个哥哥的存在,擅自称帝不算,还杀气腾腾地耀兵江南。萧绎心里恨不得这个弟弟早点死掉,“上闻武陵王纪东下,使方士画版为纪像,亲钉支体以厌之”。挺好玩的,萧绎为了诅咒率军东下的萧纪早病早死,找来巫师在木板上画出萧纪的画像,然后亲自将钉子钉在萧纪画像的四肢和头上,一边钉钉子,一边嘴里诵念咒语,企图用法术把弟弟萧纪诅咒死。

萧绎之所以这么恨弟弟,是因为他心里对萧纪的东下有着不一般的惧怕。当时江陵的防守力量单薄,王僧辩率领的主力部队正在跟王琳的部下陆纳等人激战。王琳就是那个被萧绎改名好羞辱姑父一家人的舅哥。仗着身份特殊,王琳虽在王僧辩手下,但他根本不服从王僧辩的管理,在建康城里恃宠纵暴,大搞烧杀抢掠。王僧辩告了他一状,萧绎这回不知道怎么了,居然大义灭亲,把王琳召回江陵,投进监狱。

王琳虽然军纪败坏,但他作战勇敢,在击破侯景攻进建康的战斗中,他和杜龛功劳第一。王琳自己直接指挥领导的部队有一万多人,这些人以前都是长江和淮河一带的强盗土匪,因为王琳平时对他们特别好,所以他们对王琳忠贞不贰,只服王琳,别人管他们,他们不听。

得知老领导王琳被囚后,这支部队在王琳的副将陆纳等人的带领下发动兵变,把围剿他们的荆州军打得很难看,后来又趁着萧誉被灭,湘州无主的时机,攻占了长沙,以长沙作为据点,跟荆州军对抗,最后弄得王僧辩不得不亲自上阵,指挥军队包围长沙,对陆纳进行强力打击。

虽然王僧辩把陆纳这帮人揍得鼻青脸肿,但他们依然守着长沙城顽强抵抗,拒不投降,要求释放王琳。最后萧绎没辙,只好叫王琳去收服他们。王琳一到战场,说了句你们都散了吧,陆纳等人马上就放下武器停止抵抗。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不过这都是后来的事,在萧纪率军东下时,萧绎还没想到王琳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他以为凭武力就能轻松搞定这一小撮叛变者,所以命令王僧辩毫不客气地对长沙予以痛击。双方正打得火热呢,萧纪来了,萧绎能不着急害怕吗?面对来势汹汹的弟弟,萧绎跟当年的萧察一样,向西魏请求支援,希望西魏出兵攻打益州,迫使萧纪回军自救。

萧绎的求救又让宇文泰喜出望外了一次,他觉得当年的老对手萧衍这家人真是太好了,不停地给自己送来大礼包,刚收下他孙子送来的汉东地盘,还没来得及开发,他儿子又送来了四川,还让不让人的心脏正常跳动呀。宇文泰欣喜若狂地对满朝文武说:“取蜀制梁,在兹一举。”他认为这次是吞并巴蜀,制服梁国的最好机会,只要军队能攻进成都,占领巴蜀大地,那么长江、汉江两大流域就都在西魏的控制之中,先前无法战胜,只可远观遥看的南梁将永远被西魏捏在掌心随意揉弄。

宇文泰命令自己的外甥尉迟迥率领军队打向成都。萧纪走到今天的重庆地区时,才收到西魏出兵攻打自己大本营的消息,赶紧分出一支部队回军增援,保卫成都,其他部队则继续跟随自己向东前进。

萧纪之所以不全军后退回援成都,是基于他对成都外围防线的信心。西魏要想进入成都,必须要通过剑阁这样的地势险峻的关口,这个地方全是不可攀登的高山,只有中间一条羊肠小道,只要剑阁守将封住这条小路,魏军插翅也飞不到巴蜀之地。

事实上确实是这么回事,萧纪的想法也没错,只是他没有想到人的因素。剑阁的那些守将早就看扁他了,不愿为他这样的领导卖命,“今侯景初平,宜同心戮力,保国宁民,而兄弟寻戈,此自亡之道也”。剑阁守将非常鄙视萧纪这种国家刚平定大乱,就不顾百姓死活,大搞兄弟残杀的行为,认为萧家兄弟这是自取灭亡,朽木难雕,跟着他们没有希望,不如投靠关中建功立业。

就这么着,尉迟迥兵不血刃就进入了巴蜀腹地,更多的巴蜀守军不作抵抗,直接投降西魏,最后,萧纪人还在旅途,家就没了,成都被西魏轻松占领。

南北朝的历史到晚期的时候出现了颠覆性变化,这一切都是侯景引起的。东魏跑出了个侯景,搞乱了实力最为强大的南梁,让实力最小的西魏占得了大便宜。侯景投梁事件,看似只是影响了萧衍的性命和萧家的皇位传承,但其实是一件影响中国历史走向的深层事件。正是侯景之乱的发生,导致南梁四分五裂,打破了“前三国时代”的力量平衡。

本来西魏的力量最为弱小,高欢几次出兵直接越过黄河寻找宇文泰的主力决战,试图一战歼灭之,然后统一黄河流域。而力量薄弱的宇文泰主力每次都是尽量躲着高欢,玩起了打游击、捉迷藏等战场游戏,饶是如此,西魏仍然在东魏的绝对压制之下,即使枭雄高欢去世,宇文泰作为元老级军事家,力量也还是不能压过东魏。

没想到南方一声霹雳响,突然蹦出了一个侯景。借着侯景造就的乱局,西魏抢占了大片南梁国土,继承了诸多政经、地势和人口红利,成为这场变局的最大赢家,势力迅速发展,逐渐从老三跳升为势力最强的老大。

这种局面的持续发展深刻影响了此后一千年的中国历史。西魏被北周取代后,北周全盘接收了西魏的各种强大资产,并借此灭亡了取代东魏的北齐帝国,把一个统一的大北方交到了杨坚的手上。而杨坚再次加码,凭借统一所产生的强大国力,挥师长江,使南北真正在同一种政令下运行,实现华夏统一,催生了盛世唐朝。

当然,我们并不能因为后来的各种因素累积而产生的这些良性客观结果而褒扬侯景,这样就大错特错了。侯景给他所在时代的百姓带来了地狱般的恐惧、伤害和死亡,对社会秩序以及经济、文化、道德等一切维系国家良性运转的基因分子都造成了全面的灾难性的后果。

侯景虽然死了,但阴魂不散,灾难还在继续,萧纪、萧绎两兄弟裹挟着无数人的残杀才刚刚开始。

当萧纪的水上舰队快要出川时,他才知道侯景已死,荆州更没有被侯景攻破的事实真相。这个时候,他才知道是儿子萧圆照有意骗他出兵的,于是气呼呼地把萧圆照招来一顿责骂。

萧圆照并没有因为父皇的痛骂而放弃自己的想法,他建议父亲继续走下去,“侯景虽平,江陵未服”。萧圆照这次是拿伯父说事,侯景虽然死了,但对父皇来说,江陵才是心腹大患,荡平江陵,才能真正坐稳天下。

萧纪一听,觉得确实是这么个理,反正来都来了,那就干吧。再说自己已经登基称帝,不可能再屈居人下了,只有攻克江陵,让七哥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才最符合自己的利益。

做出决定后,萧纪的舰队浩浩荡荡向江陵驶去,很快便兵临江陵城下。江陵守军往长江里倾倒石头,然后两岸拉起铁链,阻挡舰船。萧绎急眼了,先后从监狱里放出了三个人,让他们带兵去抵抗萧纪。

一个是侯景手下的大将任约。任约被俘虏后,萧绎没有杀他,一直把他关在监狱里。这会儿把他放出来,把庐陵王萧续的女儿许配给他为妻,叫他戴罪立功,“汝罪不容诛,我不杀汝,本为今日!”对坏事干尽的任约而言,他能活下来,肯定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跟他一块儿被俘虏,又跟他一块儿被送到江陵的几个侯景手下大将,除了他和谢答仁,其余的全都被残酷处死,只有他俩在监狱里关到现在。

任约带着萧绎分给他的一些皇家禁卫军去前线后,战况依然吃紧,萧纪的战舰撞断铁链,向江陵城下突进。萧绎只好再放出谢答仁,让他也上前线。这两人虽然多次犯下屠城罪行,但打仗都是一把好手,萧绎就指着他们为自己撑住防线了。

同时,为了王僧辩能迅速回救江陵,萧绎不但恢复了王琳的自由,还恢复了他之前的封爵和职务,让他火速赶赴长沙平定陆纳。王琳一进长沙城,一直对王僧辩梗着脖子硬抗的陆纳等人立即拜倒在他的身前。

在调兵遣将进行自救的同时,萧绎还主动给弟弟写信请求和解,“上遣使与纪书,许其还蜀,专制一方”。萧绎口气软软地劝萧纪返回巴蜀之地,并承诺允许他专制四川地区,等于是许可他在四川成立国家,不干涉他的内政。只要你退兵回去,一切都好说。

萧纪拒绝了这个提议,他要留下来继续攻打。后来萧绎继续给萧纪写信,信中和他大谈兄弟友爱,骨肉亲情,希望他就此停歇,罢兵两好,但萧纪都懒得回信了,回答萧绎的是更猛烈的进攻。

只是,情况在慢慢发生着变化。

由于作战经验丰富的任约和谢答仁的介入,萧纪的军队推进缓慢,双方僵持在江陵城外。另外,由于长沙的棘手之事已经解决,王僧辩和王琳正带着队伍向江陵赶来。而萧纪的巴蜀军因为久攻不下,且忧于敌方援军将至,士气开始衰落。再加上萧纪嗜钱如命,小气抠门,将士普遍对他怨气冲天,不高兴再为他卖命冲锋。

这萧纪是个吝啬鬼。他随军携带了大量的金银财宝,光黄金就有一万斤。黄金铸成金饼式样,每块金饼重一斤,一百个金饼装一个箱子,总共装满了一百箱。白银就更多了,有五百箱。每次打仗之前,萧纪都把这些黄金白银和锦绣彩缎等值钱的宝物拿出来公开展示,“每战则悬金帛以示将士,终不赏赐”。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大战之前,悬挂金银宝物,告诉战士,凡立功的,都可以奖励金银,这样肯定会极大提高战斗力。

但萧纪把黄金、白银、锦缎悬挂出来是炫富的,将士们虽然看到了成箱成箱的金银,但领导不会舍得赏赐他们一两金银,立再大的功也不会赏。每次萧纪晒金晒银,士兵们都望眼欲穿,希望能分得一点儿黄白之物,但每次都以失望告终。

萧纪的部将陈智祖请他拿出金银募集敢死勇士,萧纪断然拒绝,陈智祖又气愤又失望地恸哭而去,他知道,这样下去,巴蜀军是完了。

确实是到了快玩儿完的时候了。萧纪士卒离心,频战不利,又听说成都被西魏军围困,忧愁烦闷,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他不想打了,派乐奉业去给萧绎送信求和,说愿意按照他第一次信中所提的条件,退兵回蜀,专制一方。

哪知道这个乐奉业认为他是个成不了大事的铁公鸡,不愿意再跟着他,把萧纪军队凄惨的实情原原本本透露给了萧绎,“蜀军乏粮,士卒多死,危亡可待”。乐奉业跟萧绎说蜀军将士死伤众多,又没有粮草,不用打了,再等段日子他们就自己瓦解了。

萧绎得知这个核心机密后,当然拒绝了萧纪的和谈请求。萧纪觉得不理解,这家伙怎么回事呀?刚说的话就不算数了?骗子,大骗子。他心里后悔死了,为什么要跑来打江陵?为什么刚开始不接受专制巴蜀的条件?现在弄得骑虎难下,进退不能,只有等死了。

死亡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在一场大战之后,蜀军彻底溃散,萧纪带着部分残兵顺江逃命。江陵大将樊猛在后面猛追,将萧纪的船队紧紧围在中间,防止他逃脱。因为萧纪是萧绎的弟弟,樊猛只敢包围他,却不敢攻击,怕事后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为了保险起见,他先派人去向萧绎请示明确的处置方法,是生俘还是打残?或者是警告一番后故意放走?哪知道萧绎的回信只有嘎嘣脆的六个字:“生还,不成功也。”有了最高指示后,樊猛带刀进入萧纪的战舰内。

萧纪见樊猛要杀自己,吓得绕着榻躲避,边躲边把许多装满黄金的布袋扔向樊猛,哭着求饶说:“以此雇卿,送我一见七官。”一个人面临死亡的威胁时,为了活命,真是什么尊严、脸面都不要了。都这个时候了,萧纪还想着萧绎或许会看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饶他不死,居然说把那些大袋大袋的黄金送给樊猛,作为雇用他的劳务报酬,请他送自己去见七哥一面。

樊猛觉得挺好笑的,“杀足下,金将安之!”我杀了你,那些金子不还都是我的吗?难道金子还能自己跑掉不成!这种事情的结果是注定不能改变的,只有死这一种出路,樊猛若是不杀死萧纪,他自己回去就是死。

萧纪被杀后,萧绎对这个小弟弟依旧恨意难消,开除了萧纪的皇家户籍,剥夺了他姓萧的资格,将他改姓为“饕餮”。饕餮是传说的一种中凶恶丑陋的怪兽,贪食又贪财。萧绎觉得萧纪擅自称帝,对权力、对财物贪婪如饕餮,以此丑化萧纪。

不过随着时间的演变,“饕餮”这个词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带有明显的褒义的词汇。“饕餮大餐”是大家经常挂在嘴边的一个常用词,甚至“老饕”这个词都已成了美食家的代名词,宋代美食家苏东坡就曾写过一篇《老饕赋》。这大概是萧绎没想到的,因为在他那个时候,“饕餮”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低端、下三烂的词语。

萧绎不但给了弟弟一个下三烂的差评,还对无缘无故被他关在小黑屋里的侄子萧圆正使用了下三烂的手段。

萧纪死后,萧绎故意派人通知被关押多时的萧圆正,说巴蜀的侵略军队已经全部覆灭,你爹生死不明,可能跌到水里淹死了。萧绎之所以这么说,是有着险恶用心的,他想借此打击侄子的心理,使他产生绝望情绪,然后自杀而死。这是他想要的完美结果,既除掉了心头之患,又避免背上无故杀死亲侄子的坏名声。

萧圆正听到父亲的凶讯后,每天大哭不止,声嘶力竭,悲伤哀痛,可一点儿也没有要自杀的意思。萧绎每天多少次派人去萧圆正的囚室边偷看,看他有没有自杀,可每次都让他失望,萧圆正没有丝毫自杀的倾向,也没有得抑郁症的迹象。

后来萧绎实在等不下去了,把他跟被俘虏的萧圆照一块儿关进了大牢,下令断绝他的饮食供应,让他饿死,“上并命绝食于狱,至臂啖之,十三日而死”。太残酷太悲惨了。萧圆正兄弟俩没吃的、没喝的,饿得受不了时,甚至拿自己的手充饥,把自己手臂上的肉咬下来吞进肚子里。按照现代科学解释,这个时候他俩应该是饿得产生幻觉了,大脑已经不能自主控制身体和行动了,不然无论如何也解释不了这种饮鸩止渴的疯癫行为。十三天后,兄弟二人凄惨死去。

随着萧圆正和萧圆照的惨烈死亡,萧绎的巴蜀大患彻底解除。只是,这个时候的巴蜀大地已经落入西魏手中。

一心忙于家族内斗的萧绎不知道,对他而言,西魏的巴蜀比萧纪的巴蜀更危险,更具压迫力。是他自己向西魏招手,把西魏引进南梁,说他开门揖盗也不为过。马上,他就会自食苦果。

萧绎,侯景之乱后南梁最大的军事集团首领,他的侄子、弟弟个个都结局凄惨,他自己的结局会是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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