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京城。
一匹快马停至文府前,来人直冲进去,奔往正厅,口中高喊,“大人!大人!不好了!老夫人她!……她!”
文潇等人一听老夫人,哪里还坐得住,“什么?!母亲她怎么了!?”
其他几位兄弟也奔过来,几人丝毫不顾及是否伤人,将文潇你推我搡,摔倒在地。
文博来不及起身,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气急道“快说啊!母亲她怎么了!?”
“老夫人她——她,坠崖了!”
“啊?”几兄弟惊呼。却忽略了文潇眼中一闪而过的快意,他悲痛出声,丝毫不见平日那般有礼,大吼“我不信!母亲的尸骨呢!?没瞧见尸骨!我不信!”
传话的护卫咬着牙“万丈高崖,尸骨无存。”
“这!……”还未说完话,便手捂胸口,晕厥过去。
丫鬟小厮惊呼,“大人!大人!”
文府变故来的突然,文潇醒后,已是傍晚,将自己锁在父亲的书院,闭门不出,一副受尽打击的样子。
然而,院里确实气氛悲痛,却不是为那文府的大夫人。
文潇亲手将长势极好的紫竹,一根一根的砍倒在地,颤抖着双手一点一点刨开颜色深沉的土壤,直到双手血肉模糊,才在地下三尺,刨出一颗头骨,连同银月牙额饰也一并被这紫竹的根系贯穿。
文潇耷拉着肩膀,无力的差点栽到地上,捧着头骨的手,却始终高举,失声痛哭,“呜呜,母亲……母亲!儿子,来迟了!”
强忍着痛苦再往下挖去,有零碎的断骨也有尚且完整的腿骨。细细用绢帛擦去泥土,入殓进棺椁,却不敢抽出竹根,怕扯疼了母亲。
文家的青云路,长在糟糠之妻的骨血之上,文潇只恨,恨自己羽翼成长的太过缓慢,让母亲埋在这肮脏泥泞的竹林下太久。
“文大人,主子送来帛金。”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黑衣男子就着晚霞,逆光站立,看不清面容,文潇转身,即使双手沾满了泥土和血水,模样狼狈,依旧拱手行礼,态度谦和,声音嘶哑沧桑,“有劳殿下记挂。”
“......”
双手接过,那人立刻隐匿于夜色,不见踪影,打开,是一张罪业书,虽不是亲笔,却染满了那人的鲜血。
文潇盯了许久,久到泪水将血纸染湿一角,才将它扔进烧纸钱的火盆里。
用清水洗的指尖都泛起褶皱,依然觉得很脏。
那人的血,太脏。
文府的丧事处理的很快,没有尸体,只能早早葬进祖坟,文潇看着痛哭流涕的几位兄弟,心中讥讽。
无人开棺,抬棺的人也察觉不到那只是一副人骨,所有人都当是文家大夫人的空棺。
也无人知晓,那是被几位兄弟从未瞧上眼过的西域商女,往日的屈辱与仇恨,就随今日一同埋了吧。
大音寺,这几日陆续传出三殿下潜心礼佛,日日祈福,赠送素斋。
体察民情、乐善好施的名声传进了京中。
沐浴焚香,身着素净的衣裙,更显清冷气质,裴昭玉靠坐在禅房窗前,慵懒的晒着日光。
轻抬眼睑,看着秋月和晴雪商量如何将那碧玺玉兰牌串成腰间配饰,声色淡淡,“十皇子最近可还安分?”
晴雪回道,“十殿下礼佛读书,不曾有所动作。”
“哦?”裴昭玉挑眉,倒是有些意外。
深夜,月色如水,寂寥冷清,寒风袭来,裴昭玉裹紧了披风,坐在廊中沉思。
烛火摇曳,一男子闪进禅院,单膝跪地,“槿安见过殿下。”
裴昭玉这才回神,想起易瑾躲闪的表情,开口询问,“可有眉目?”
“小玉死在内院枯井,是易家姚姨娘亲手所杀。”
想起那不过十二、本来日可期的书童,裴昭玉沉下眸子,“为何?”
“说是易谨看见自己书童意图推易家嫡长子下井,给姚姨娘告发,被秘密处死了。”
易谨那日的心虚有了解释,裴昭玉皱眉,清眸微眯,眼神幽深,“那书童心思灵巧,颇有才学,可助他温书研习,他倒是心狠,信不过本宫赐的人,就轻易的杀了。”
“那主子……”
没有失望,更多的是意料之中,晚风带来一片黄叶,她抬手接住,轻声咛喃,似是说给自己听,“呵,天生的坏种,怎可能是母后所生。”
“那小殿下的线索又断了,可要查查易家嫡子?”
指尖轻捻,把玩着叶子,裴昭玉陷入沉思,半晌,闪过一个念头,美眸中寒光流转,“太慢了,那姚姨娘年轻时以色侍人,如今年华不再,想必不会受宠,你将她绑来,本宫要亲自问话。”
“殿下……”
随手扔掉叶子,裴昭玉心中已经有些不耐烦,找了十三年,依旧毫无所获,难免压抑着怒火,愠声道“计划已经开始,就绝不能回头!难不成等杀上紫宸殿,要本宫来称帝吗!?”
称帝从她嘴里说出,没有引起慌张的反应。
反而是槿安觉得最近总能惹恼主子,暗暗唾弃自己愚笨,连忙应答,“是,属下这就去办。还有一事,属下不知当讲与否。”
“说。”
“易郎君这些日子沉浸读书,那嫡兄却闯进书院,炫耀他姑母赏赐的白玉生肖佩。”
裴昭玉蹙起眉,冷漠的看了眼槿安,“何意?”
冰冷的视线让槿安如寒芒刺背,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虽说是御前所求,可属下却瞧着不像皇家工艺。”
生肖玉本是父母所备,易贵人作为姑母却假借御赐之名来赠予,想到这一点,裴昭玉开口,“……你去寻个机灵点的,查查其中有何蹊跷?”
“是。”
皇宫 紫宸殿
皇帝近臣,汪漫面色紧张的呈上急报,随即恭敬的跪下。
‘南越举兵骚扰益州边境、强抢粮食。’的字眼让皇帝气血翻涌两眼一黑,北辰辽东不安分,连南越也要来凑热闹!
这泱泱大国,除了谢家,难道就再无良将了吗!?
“啪!哗啦!”茶盏砚台,香炉奏折被皇帝从御案上扫落,胡乱沾染上墨汁与炉灰,一地的狼藉。
气急攻心,手抚上额头。
“陛下!陛下!别愣着了!传太医!快传太医!”刚好进殿的李总管慌忙丢掉要赐的茶水,上前扶住皇帝摇摇欲坠的身子。
被扶到龙椅上坐下,皇帝缓过劲,却依旧面色难看,挥退了李总管“无碍,朕无碍,你先下去吧。”
李总管止住了要出口的关切之语,恭敬的退到门外,细心合上屋门。
汪漫跪上前来,不顾墨汁沾上自己的官袍,像是被吓的狠了,两眼闪烁着泪光,泫然欲泣,“陛下,您可要保重龙体啊!”
军机大臣,汪漫,字修远。
皇帝心中微动,长长的叹了口气,语气虚弱怅然,“老了!不中用了,不像你而立之年,精力充沛啊!”
“陛下勤政,劳神案牍,微臣慌愧无地,若您龙体不康健,那臣要这体魄又有何用呢?”汪漫磕头,泪水已然滑落两颊,一脸惶恐,不似有假。
皇帝扯唇一笑,倚坐在龙椅上,语气满意,多了几分亲近,“一时气急罢了,修远啊~你言重啦!起来坐吧。”
“谢陛下赐座,陛下身体健安,才是臣最大的福气。”汪漫听言起身坐下,连忙奉承应答,却不显谄媚。
话回正题,皇帝又来了怒气,“南越臣服数百年,如今北漠不太平,就敢来威胁朕!咳咳咳……呼”掩唇轻咳,喘了口气,却更加气急,接着道“堂堂益州总督!正二品武官!竟然让那南蛮如同探囊取物一般抢走军粮!”
“朕这大兴的朝廷,当真就如此不堪!?”
眼看皇帝要怒火攻心,汪漫连忙安抚道“陛下息怒,微臣以为,南越臣服已久,南境将士难免松散,如今只需敲打一番便可,况且益州易守难攻,不会轻易破城!”
李总管端上热茶又退下,皇帝喝了一口,才感觉胸口气顺了些,眸中闪过一抹阴沉,语气冷厉,“多事之秋啊!那南蛮古国,镇压虽易,但其心可诛!”
汪漫观察着皇帝的表情,虽含愤怒,却并无杀伐之意,心下有了另一种提议,却不明说,斟酌着开口,“幽州战事尚不明朗,南境断不可再兴战乱,此次,要便宜那南越国了……若要求得安稳,怕还是要……”
话语间尚留有余地,但皇帝知道他未出口的其他意思,轻轻捋了下胡须,垂眸沉思,让人瞧不出情绪,半晌,“汪漫!你亲自奔赴南境,传朕口谕,益州总督杨烨尸位素餐,治军不严,罚俸一年,打军棍五十,以儆效尤!”
“臣遵旨,那南越那边……”汪漫大着胆子,再一次问道。
“容后再议,跪安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