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寡妇迈着步子径直走进小院，目光落在一身新衣的孟家人身上，只觉得心口的酸味瞬时冲到脑门顶，整个人完全就一棵泡在醋坛里的老酸菜。
这清水村最穷的孟家人，竟然一夜之间成了这村子里数一数二能捞银子的人家。
老天爷可真是不公平！
同样是没男人的妇人，同样是三十多岁，可这孟姜氏咋就过得比自己好这么多？
一头鬓发比那乌鸦毛还黑顺，面色极佳，两腮粉红，弯弯的柳叶眉下，那一双眼睛，更像是能勾魂一般，还有那小嘴儿，像是粉嫩嫩的桃子一般，一瞧便知道完全就是生在安乐窝里的人儿。
更别提那三个儿女，一个个穿上新衣裳，全都是人模人样，哪有最初的小乞儿模样？
再看看自己，明明也才三十岁出头，可哪日不是愁眉苦脸，前些天竟然还发现头上长出两根白头发。
再说那死鬼男人留下的三个娃。
整天就知道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吸溜着大鼻涕要吃要喝。
怎么瞧怎么令人心烦。
这狗日子真他娘过够了。
妇人越想越觉得不平衡。
“哐当——”
她双手扣在背篓带上，直接拽下身后的大背篓一把扔地上。
“砰！砰——”
三个拳头大的野梨子自大背篓蹦出，其中一个竟然直接朝孟娇娇砸去。
孟娇娇正蹲在院中央的地上抻着小短手搬梨子，等听到声响抬头，野梨子已经径直朝她脑门袭来。
两岁的小人儿哪里见过这阵仗。
整个人直接被钉在原地。
“娇儿！”
“妹妹！”
姜氏和孟清宝惊得目眦尽裂，急急忙忙跑过去，便想用身子去挡。
可隔着数十尺的距离，哪里能赶得及。
张寡妇见梨子下一瞬便要砸到孟娇娇脑门上，心头一阵暗喜，脑袋微微垂下，面上已然勾起一抹狞笑。
这孟家的三个小娃娃，长得就令人讨厌。
完全不像清水村里那些黑黢黢的娃儿，这野梨子能打坏一个算一个，若是能打成丑八怪破相就更好了，到时候姜氏的日子总不能还像现在这么好过了吧。
反正她又不是故意的，这孟家人也不能拿她怎么着，反而还得乖乖收她的野梨子。
这时。
“啪嗒——”
妇人头顶倏然一痛，抬起头便破口大骂，“哪个不要脸的敢打我……”
她话到一半，视线猛然撞上一双冰冷的眸子。
又麻又苦的梨汁碎末更是直接从脑袋顶上流下，划入嘴角，剩下的话像是随着苦梨汁一起吞进嘴里。
孟昭昭收起大长腿，一把捞起小丫头抱在怀里，轻轻揉着她的脑袋安抚，望向妇人的眼神如缀寒冰，“你若是连东西都拿不稳，以后的孟家的大门休要再进！”
“你！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张寡妇被那冰冷的视线吓得怔愣片刻，回过神来，旋即不满地大声嚷嚷。
“清宝娘，我们俩岁数差不多，我怎么说也算是这丫头的半个长辈，哪有小辈对长辈这样说话的？再说了，我辛辛苦苦帮你们摘野梨送野梨，可是为你们赚钱，这丫头未免太不知好歹，这般不知礼数、狼心狗肺的人以后只怕亲事都难寻！”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罢了，竟然还敢这般说话，真当她张荷花是泥捏的？
姜氏见孟娇娇没事，这才松一口气。
猛然听到张寡妇的话，顿时气得面红耳赤。
“走！你给我走！我们家不欢迎你！”
张寡妇一噎，哪里想得到平日里柔柔弱弱的妇人竟然开口就是赶自个儿走，瞬时一阵委屈，“清宝娘，你可别太过分！我这可是在帮你们，你咋能分不清好赖勒？”
这时，其他摘梨的妇人亦是背着大背篓走进院来，瞧着院里的情景心头全是纳闷。
“帮我们？”姜氏气得胸膛急速起伏，“帮我们做秋梨膏、占摊位不成，如今又帮我们摘梨子么？我闺女愿意请清水村的人究竟是谁帮谁，大伙心里也有一杆称！自个拿梨子砸我小闺女不成，还要污蔑我大闺女不知礼数，坏她名声，这样的人我们孟家可招惹不起！”
儿女就是她的逆鳞，张寡妇若是说她自己她倒是可以忍耐，但如今污蔑她的大闺女，那就决不允许。
孟昭昭心中一暖，伸手握住她单薄的手背。
自家娘亲虽然是个柔弱性子，可不管是当初在逃荒路上老钱家欲对自己下手、进云州府时老孟家的污蔑、或是如今张寡妇的刁难，她皆是想都没想便伸出自己的羽翼挡在前头。
张寡妇有些心虚，张口便道：“这，我这也不是故意的呀，这野梨子太多，不小心掉出一两个来，而且这不也没砸到人，再说，你大闺女将这野梨踢到我脑袋上，这也算是扯平了。”
她也是一时被酸水蒙住眼，全然忘记自己还要从孟家捞银子的事。
妇人深吸一口气，决定先低头，“清宝娘，方才我说话是不太对，但这野梨子可是好的……”
她话没说完，三牛娘走进院子，差点一脚踩在掉在地面的野梨上，顿时惊呼出声。
“哎哟喂，这谁的野梨子，麻苦味都能将人给熏死喽！”
张寡妇脸上一红。
其他妇人听着二人的对话，再看到地上掉着的几个野梨，哪里还能不明白方才的事。
再一瞧，张寡妇面前一大筐的野梨。
村妇们纷纷愣在原地。
“张荷花，你这做事情也太不地道了吧，这歪瓜裂枣完全就没晒到太阳的梨子也送过来。”
“别说没晒太阳，最外面还摆着几个全是虫眼的，搁这儿是埋汰谁勒！”
“啧啧啧，难怪我们才摘小半背篓，这张寡妇却是没一会儿功夫就是一满背篓，原来全是些要不得的呀，要是用这样的梨去熬梨膏，只怕买的客人都得吃坏肚子……”
张寡妇被说得脸上臊得慌，连忙将筐子下头的好梨子翻到最上头。
先前，她明明就是将好的放在上面，想着孟家即便检查应该也不会太仔细，可不知道是不是方才扔背篓的动作太大，这些不太好看的却是全滚到上边了。
“清宝娘，孟姑娘，我先前也是有些心急，想着你们用野梨子急，需要帮忙，有几个不太好的，不小心放到这筐子里去，你看，这其他的都是好的……”
“我们孟家先前便说的很清楚，只要发现送过来的野梨中有掺坏的，便永不再收。”孟昭昭嘴角泛冷，直接截过话头，“这些野梨子，张家婶子还是拿回去自家用，也免得逢人便说是在帮我孟家。”
“你！！”张寡妇被噎，见孟昭昭嘴角的冷意都快凝成实质。
又连忙将视线转向姜氏。
可姜氏脸上和孟昭昭一模一样的神情。
她心中顿时一慌，连忙扯住姜氏的袖子，声音已然带上哭腔，“清宝娘，这筐子里其实也就一点点坏的野梨，我全挑出来，不算里面就算了，好不好？要知道，我家里还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小娃娃，就等着用这些野梨子换些银钱回去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