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要熬五十斤梨膏,其中,还有十斤浓稠型的,至少需要六百斤的野梨子来熬,家里就一个大铁锅,如今,已经严重超过负荷,买锅迫在眉睫。
孟昭昭带着孟清宝走到西街集市旁的铁匠铺。
白云镇只此一家铁匠铺,三排漆黑的木门大敞开,铺子正中央,放着一个大火炉,火炉里柴火烧得极旺,明明是微凉的初秋,火炉旁的汉子赤着胳膊抡起大铁锤锻打,却是热得满头大汗,身上的衣裳亦是不知被汗水浸湿多少遍,皱皱巴巴挂在身上,瞧着便黏糊难受。
着实应了那句,世间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
“哟,来客人了!小姑娘想买点什么?”
打铁的汉子转头,瞥见门口的孟家姐弟二人,立马扬着嗓子吆喝起来,铺子内正在整理物什的小子连忙小跑着出来招呼,瞧着像是父子俩。
孟昭昭微微一笑,“麻烦来上三口大铁锅!”
小子一愣,“啥?三口锅?”
打铁的汉子锻打的声音亦是生生停滞三息,他抿抿唇提醒,“小姑娘,铁锅二两银子一口,你当真要三口大锅?”
这小姑娘长得很漂亮,浑身透着一股干净、清爽,身上的衣裳也很合体。
但他开铁匠铺这么久来,除了一个月前开张的醉仙楼一次性买三口大铁锅,倒是从没人这么豪横。
孟昭昭身后的孟清宝亦是小嘴微张,可想起昨日阿姐请吴二狗兄妹摘梨子的话,他下意识觉得这买铁锅的钱,亦是为让自家吃的肉,能够更多,更久。
孟昭昭浅笑勾唇,“没错,正是要三口铁锅。”
说罢,便从袖口掏出一锭五两、一块一两的碎银子。
汉子见状,也不再多言,让小子带着二人去铺子里头挑铁锅,自己则是继续拎起大铁锤打铁,这打铁定型,可万不能间断,不然前头的功夫全白费。
孟家姐弟买完三口锅,便朝镇上的杂货铺走去。
家里没有灯油,天色一黑,全家人就得躺床上睡觉,便是夜里起身上个茅房都不方便,孟昭昭在杂货铺买了一大罐灯油,灯油不算贵,十文一大罐,约莫两斤重。
孟昭昭背篓上罩着两口大铁锅,身旁的孟清宝则是提着一口锅一罐灯油。
两人走到一半,孟清宝眉头下意识皱起,猛地一回头。
却只看到空荡荡的街道。
“阿姐,我们后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跟着……”
孟昭昭视线朝墙角瞥去,正好瞧着一块深蓝色衣角,她步履未停,嘴角勾起一抹笑,“不用管,不过是某些假仁假义的小老鼠罢了!”
孟清宝微征,顺着她视线望去,眼神顿时一冷。
“哼!青天白日的,老鼠也从阴沟里爬出来了,小心被人活捉去剥皮吃肉!”
那人先前如何威胁阿姐的,他全记得清清楚楚。
一想到甄家药房独占秋梨膏,这贾仁却只能闻着味吃不着的模样,他突然觉得那一斤便宜二十文的合作,似乎也不是那么心疼。
贾仁立在墙根,听着两人明嘲暗讽的话,气得头发丝都要冒烟了。
这两姐弟不同意一百两买方便罢,竟然还跑去跟他的死对头谈生意。
甄家的药房檐阶三尺高,他站得极远,根本没听清对方谈的什么,只能看到甄老头喜得一挂白胡子翘个不停,怎么瞧怎么令人讨厌。
他望着姐弟俩走出白云镇的背影,站在墙角静默许久,开始思忖是不是应该将一百两的价格适当提一提。
不过,是再提十两,或是更多,他还没想好。
这搂银子的玩意儿,他实在不愿意错过。
“阿姐,我大概能明白为何你宁愿跑去镇东同甄家谈合作,这仁义药房,简直就他娘一奇葩!”孟清宝如芒在背的感觉一消,终是忍不住吐槽。
“贾仁贾仁,怕是家里还有个兄弟叫贾义,合起来整一个假仁假义!”
“噗嗤!”孟昭昭被小家伙逗笑,“这做生意首先便得看对方品性,若是与虎谋皮,还得时刻担心冷不丁被对方背刺。”
她说着,面上带着几丝认真,“人品是第一,此外,咱们还得看合作方的潜力,白云镇的三家药房皆是年头久远的老牌药房,但唯有甄家,早些年便把触角伸到苍山县,咱们和甄家合作,秋梨膏流向的可不仅是白云镇甄家药房,更是整个苍山县。”
孟清宝竖起耳朵听,十分好奇孟昭昭是如何知道甄家在苍山县也有药房。
少女勾唇浅笑,“先前买药材时打听出的。”
三家药房中,唯有甄家药房,不管她是一身补丁的小乞儿,还是换上新衣的小姑娘,药房伙计的态度没有一丝变化,由此也可对药房东家人品窥知一二。
再者,第二回买药时,恰好遇到甄家药房送药材的马车从苍山县回来。
同伙计聊过数语,便知其在苍山县亦是大药房。
伏牛山后的野梨林,野梨子数以万计,野梨同菌子一样,都有各自的时节性,若非是大药房,短时间内根本吃不下这一片野梨林。
至于给甄家秋梨膏的独家经营权,则是双赢。
毕竟,世间万物,唯“独”最为可贵。
孟清宝默默听着,点头如捣蒜,他越来越觉得,自家阿姐自逃荒后,整个人像是说书先生常道的那句,像是打通任督二脉。
无论是这身体、还是脑子。
他便是拍着墨大哥那匹大黑马,只怕都难以赶上。
姐弟俩走回清水村的时候,正好是正午时分,村里人几乎没有吃晌午饭的习惯,这会,不少村民正站在在田埂上盯着自家的稻子。
毕竟,明日就是秋收,对于农民来说,秋收是一整年的大事。
一畦畦水田中,稻穗黄灿灿,像是一簇簇金色的浪花。
有的小孩眼神好,正蹲在田埂上,嗅着稻香,却是从金色的缝隙中见到村口小路走来的人,一个个眼神瞬时亮起来。
“咦,那是孟家两个娃娃回来哩!”小娃娃们纷纷迈着小短腿从田埂上穿过,朝孟昭昭二人奔去。
金色的稻穗从两端分开,像是倏然被劈开的海浪,惹得田埂上的大人纷纷心疼出声,“哎哟,你们这些泼皮猴,要是把这穗上的稻子撞到地上,今晚可就等着饿肚子……”
说是这般说,稻子实则牢牢抓在稻穗上,哪里会轻易掉落。
领头的小娃娃,头顶上扎着一根冲天辨,倏然冲在孟昭昭面前,他一抬头,直直望进一双水洗般的眸子,却是情不自禁扭捏起来。
孟昭昭看得好笑,停下步子,“三牛这是怎地了?”
三牛瞧着那抹温柔的笑,心中紧张略消,抿嘴道:“昭昭姐,二狗哥说你家请他和春花姐夏花妹妹摘野梨子,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