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昭捕捉到小家伙眼里的光,心头微动。
如今自家的生意慢慢做起来,手头上也有些银钱,孟清宝今年已经八岁,是时候上学了。
读书,并非求他金榜题名、光耀门楣,为的是能识字、明理、辨是非。
便是他长大后真想去卖鱼汤,起码数钱的时候,不用每次都拽根树枝埋头在地上画横线。
“昭儿,这梨汁已经熬出来,你进来下帮忙过掉梨渣……”
姜氏的声音从灶屋传来。
“嗳,来了!”孟昭昭小跑进灶屋,原先锅中满满当当的梨块,如今煮出梨水,已经缩水一半,只占到铁锅的八成。
她拿起纱布和圆木,同姜氏一起过滤、挤压梨渣。
然后,再将过滤好的梨水熬成梨膏。
天色渐渐暗下来。
孟家今天晚上准备吃一个红烧狍子腿,王大石送来的狍子腿足有十多斤重,用烧红的木炭在腿上一烙,腿上的毛瞬时烧焦,发出滋溜滋溜的响声,然后放到热水里一烫,上头的狍子毛便很快就能刮得干干净净。
铁锅身兼数职,刚刚熬好秋梨膏,立马又得烧狍子肉。
孟昭昭开始考虑再给家里添上一两个铁锅,当然,添置铁锅就得再重新砌柴灶,而且,还得挖地窖,墨珩送来的十大袋米就这么放在灶屋也不是很妥当,毕竟临山的地方多山老鼠,保不齐就会有老鼠闻着味来搬粮食。
孟家烧着狍子腿肉时,清水村村子中心里,十来户人家的灶膛里全都燃着火,上面不约而同罩着一口大铁锅。
唯一的青砖大瓦房中,虽然灶膛上没在熬梨膏。
却是狠狠碎了一套上好的白瓷茶具。
身形丰腴的少女,立在窗边,望向村尾的目光,比秋天的夜还凉。
***
因着昨日猪屁股肉被偷一事,孟昭昭今夜睡得格外警醒。
谁知,直到鸡鸣时分,天光微亮,院里却是一点儿响动也没有。
昨夜的红烧狍子没吃完,正好做今日早上汤面的浇头,再切上一些葱花,用滚烫的脉面汤一烫,狍子肉的鲜香混着葱花的清香弥漫在灶屋中央。
孟昭昭抿一口面汤,再咬一口狍子肉,只觉得浑身都舒畅起来。
狍子肉肉质纯瘦,几乎没有一丝肥膘,比猪肉更为滑嫩,一口下去,唇齿间全是细嫩鲜美,堪称入口即化。
不愧是华国东北的神兽肉。
孟昭昭吃过早饭,便带着孟清宝一起去白云镇。
至于姜氏和小丫头,则留在家里,一为看家,二来,先前说好的给镇上布坊绣大件,还一直没开始,兄妹两的衣裳也得尽快赶制出来。
孟家姐弟俩依旧是先去吉祥酒楼送菌子,然后再去西街集市三叉路口卖秋梨膏。
谁知,两人走到三岔路口时,才发现,昨日卖秋梨膏的摊位,已经被人占去。
占摊位的,不是别人,正是清水村的赵无赖。
不止是孟家昨日卖秋梨膏的摊位被占去,三岔口还摆着十来家卖秋梨膏的小摊子,无一例外,全是清水村的村民。
而且,每个摊子前都围着不少人,一个个全在说着秋梨膏,瞧着很是热闹。
孟清宝小脸微微皱起,“阿姐,我们咋办?这三岔口全给摆满了。”
孟昭昭眉头微扬,还不待她说话。
眼尖的包子摊摊主却是是立马走上前。
“哎哟,好丫头,你可算来了!你不知道,方才我想给你将旁边的位置占好,谁知那马脸男人直接一木桶甩地上,还跟我急眼。”
包子摊摊主絮絮叨叨说罢,眼神微亮,“好丫头,你今日摆哪?我把这包子摊也一同搬你那儿去!”
孟昭昭嘴角一个抽抽。
她抬眸看向四周,现在学堂的学子还没放学,可以往西街集市的方向先摆一会。
说干就干,姐弟俩立马往西街走,将装秋梨膏的木桶放下,再将昨夜做好的招幌插上。
墨珩的笔墨干涸后,孟昭昭又让姜氏用深蓝色的绣线勾勒几笔,再削了个圆棍,插在地上,像是面迎风飘舞的旗帜,瞧着十分亮眼。
今日的秋梨膏足足有二十斤。
放在木桶中,差不多有半桶,上头用一个硕大的芋头叶子盖着。
包子摊摊主见孟家姐弟摆在那儿,二话不说,立马扭着圆滚滚的身子将自家的包子摊移过去。
旁边的烧饼摊、面条摊,亦是往姐弟二人的方向悄咪咪移动几尺。
便是羊汤铺子的掌柜亦是眼神火热,可惜他的是铺子不是摊子,便是想移动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孟家姐弟正要揭开芋头叶子,伸长脖子吆喝。
这时。
一道怒骂声从三岔路口传出。
“什么破烂玩意!给猪猪都不稀罕吃,竟然还好意思叫卖二十文一两,你他娘这脸真跟马一样大,退钱,快退钱!”
孟家姐弟循声望去,一身穿棕褐衣裳的老妪正指着赵无赖破口大骂。
她的手指头都快戳到赵无赖鼻尖了。
赵无赖一张马脸涨得又黑又红,浑像是那山沟沟里的野猪屁股一般。
老妪却不愿意放过,四周围着的百姓么亦是纷纷嚷着要退钱。
“这啥玩意儿!又苦又麻,我这一口下去,命都没了半条!赶紧给我退钱!”
“说什么润肺止咳,我尝了点,差点将肚子里的肺给咳出来!”
“呜呜呜,好苦好难吃,娘,我要去吃糖葫芦,再也不要吃劳什子秋梨膏了,虎子肯定是骗我的,骗我吃这么个恶心玩意……”
旁边一个妇人牵着个扎冲天辫的小孩,满脸无奈,“我先前就说了,不是这一家的秋梨膏,人家一家子长得都跟天上的仙人一样,哪里是这马脸汉子能比的,这秋梨膏自然更加不可比!”
赵无赖的脸瞬时更黑了。
这秋梨膏没熬好他认,但是为啥总是一而再再而三提起这马脸一事。
这马脸咋地了!
马脸多好看?!
老娘一直说马脸有福气,他们老赵家全是马脸,更是清水村里顶有福气的人家。
而且他不仅是马脸,这脸盘子也大,又大又长,从小到大,老娘都跟他说全老赵家里就他福气最浓!
更别提新来的莫家那匹大黑马,那马脸,多好看!路过的村人哪个不得盯着瞧许久?!
他下意识就想回嘴,可嘴巴刚张开,手里触到温热的铜板,他不敢了。
给钱的都是大爷。
他哪里敢跟这么多的大爷还嘴?
“对,娘早就说了,不是这一家!”虎子头上扎着一个冲天辫,皱着鼻子,一双大眼珠子左顾右盼。
忽地,看到西街集市的方向,眼神猛然一亮。
“漂亮姐姐!漂亮姐姐来了,娘亲,咱们赶紧去买秋梨膏,这次多买些!”
他说着,便拉起妇人的手往孟家姐弟方向跑。
其他人闻言,眸光亦是往两人跑动的方向瞟去。
只见小姑娘着一袭天青色长裙,头上系着同色丝绦,小脸瓷白,一双杏眼仿佛会说话一般,长长的睫毛像是柔软的羽扇,瞧着比画里人还漂亮。
小姑娘旁边立着一个娃娃,娃娃嘴角微咧,冷峻的小脸棱角分明。
姐弟俩正将身前一个大木桶上的芋头叶子揭开。
下一瞬。
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瞬时弥漫开来。
众人怔愣片刻,拔腿便朝孟家姐弟的摊子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