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都说云州府清苦，可真正走到云州府城内，才知清苦和富庶从来都只是相对而言。
一入城门，映入眼前的便是东西南北四条大街，街上车水马龙，一眼望不到尽头，两边店面鳞次栉比，酒肆、饭馆、布庄遍布，吃喝穿戴，无一不备，无一不精。
王大石眸子都瞪圆了，他鼻尖眼底全是一生从未见过的富贵，心底的自卑悄悄破土而出，逐渐蔓延至整个胸腔，就连踏在青石板上的双腿渐渐都像是软绵绵的。
孟昭昭心底微叹，她在现代，第一次从小山村走到华国首府读大学的时候，跟他此刻的反应一模一样。
但人是在不断成长的，去的地方多了，见的世面广了，脊背也会随之慢慢挺得笔直。
她没有多言，而是左右仔细观察一番后，不露痕迹地拉着王大石朝城门口不远处唠嗑的一群大娘走去。
“各位婶子好，劳烦问下，可知道这街上哪处有皮毛店？”
正嗑着瓜子儿侃大山的大娘们一顿，齐齐转过头来盯着瞧。
孟昭昭完全不惧，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加真诚。
最旁边一个微胖的大娘笑开来，一个散开的瓜子皮吐到地上，“小姑娘这张嘴可真甜，我们这些老婆子岁数只怕比你家阿奶还要大，你这一下把我们叫年轻一轮喽……”
“哪里是叫年轻？”孟昭昭夸张地大笑着反问，“各位婶子保养得好，看起来比我阿奶还要年轻几十岁，叫一句婶子我都怕是叫老了。”
她奶奶去世的时候正好八十，她们瞧着模样五六十，比阿奶年轻几十岁，没一点毛病。
一直竖着耳朵听二人对话的大娘们却是瞬间瞪大了眼睛。
比她阿奶还年轻几十岁？！
这小姑娘瞧着十来岁，她阿奶顶多就五十来岁，比她阿奶还年轻几十岁，那她们岂不是都要变成花信少女的年纪了？
没人不喜欢被夸年轻漂亮，大娘们心头顿时像是抹了蜜一样甜滋滋，双手不自觉摸摸眼角，只觉得往日里的皱纹都要化成蝴蝶飞走了。
先前接话的大娘笑过后，打量了一眼孟昭昭二人的穿着和身后的背篓，伸出肥嘟嘟的手指指着前面的街笑道：“这云州府城皮毛店有好几个，但最近的就两个，顺着这南街直走一炷香的功夫便有两家皮毛店。”
说着，她又向孟昭昭走近几步压着嗓子道：“我看你们是外地来的，不忍你们吃亏，便告诉你们一点实情，这西边的皮毛店向来最是公道，童叟无欺，小姑娘你们找他们家去卖皮毛定然错不了。”
她们二人浑身灰扑扑，身上的衣裳更是一个接一个的补丁，去问皮毛店自然不可能是买皮毛。
孟昭昭笑眯眯道谢，又和大娘们侃上几句后便同王大石两人朝南街走去。
走出一段路，王大石实在忍不住问，“昭丫头，方才那大娘……咳咳，大婶最后同你说什么呀？”
明明就是一张褶子脸，他一个二十五岁的大男人叫大婶都有些难以开口。
不知道这丫头咋能一本正经的叫人家婶子？
至于说这些婆子瞧着比孟老婆子年轻几十岁，那更加不知道从何说起。
在他的记忆里，孟老婆子虽然是个村里婆子，可家里家外全有四个儿子儿媳操持，当然，主要就是孟老二一家操持，可孟老婆子那是好几十年没下过地的人，比村里其他婆子瞧着体面多了，连皱纹也比旁人少。
但看着孟昭昭一本正经的模样，他又不得不信，他甚至开始怀疑起是不是自己记忆出了啥岔子。
“她说，西边的皮毛店比东边那家出价更公道。”孟昭昭轻笑道。
她不难猜出王大石一脸便秘的原因，但孟老婆子如何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孟老婆子曾经是原主的阿奶，但先有净身出户，后有拿命换粮，如今，不过是毫无瓜葛共享一个姓的陌生人罢了。
“那咱们直接去西边的皮毛店？”王大石感慨道：“这云州府的人可真不错！灰狼皮在青州府的时候，一般是一两半一张，也不知道在这儿能卖多少？”
“那可不一定。”孟昭昭嘴角划过一丝笑。
“啥？啥不一定？”王大石挠挠头，觉得自从进城后，自己一个脑袋已经完全不够用了。
既然西边的皮毛店更公道，他们为啥不直接去西边的店里？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大娘所指的两家皮毛店面前，这两家店的位置很是耐人寻味，不说是面对面，但也差不了太多，准确来说，两家店正好是斜对面。
孟昭昭抬头，先是望向西边的皮毛店，店铺很是气派，铺门三尺，檐阶四尺宽，顶上悬着“陆氏皮毛铺”五个烫金红字招牌，四排朱红色木门大敞开，铺子内，一排排的货架上摆着各色皮毛。
一个青衣小二正站铺子门口热情揽客，唾沫横飞，“贵人今日来得正好，我们店里辰时刚上了一批好货，最为难得的雪色狐狸毛，进去瞧一瞧？”
他对面是一个锦袍加身的公子哥，眼神瞬时亮了亮，抬步便进了店。
“这家小二可真热情，昭丫头，我们也去瞧一瞧？”王大石深吸一口气，抬腿便想往店铺里去。
可他左脚刚踏上第一个檐阶，青衣小二却是厉声嚷嚷起来，“哪来的叫花子，快走快走！我们陆氏皮毛铺可不是你们这种叫花子能来的地儿！赶紧滚，去要饭也给老子滚远点，要是弄脏我们陆家的店铺，只怕把你们全卖掉都赔不起！”
他一边说着，一边怒气冲冲拿起一旁的大扫帚狠狠往王大石腿上扫去。
王大石向来没见过变脸速度这么快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整个人直接被大扫帚扫得从檐阶摔下来。
他狠狠闭了闭眼，摔倒前，却是两只手反到身后紧紧搂住背篓。
自己皮糙肉厚反正摔不死，但绝对不能将背篓里的那些狼皮毛给摔坏了，那是他们两家人进城的唯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