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怀山正了正神色,平静地拱手施礼,若是不了解他的人,只怕还觉得他成竹在胸,但他若是真的无所畏惧,便不会收起平日里那张让人辨不清情绪的暧昧笑脸。
“臣不知此事。”
“他也不知,太傅也不知,那想来众卿皆是一片真心,觉得上书之人为可用之才?”玖璃并不急着将这口黑锅扣在他头上。
“是否可用当由陛下决断。”穆怀山语气平稳,确实看不出有什么不对,但比平日里恭敬了不少的态度证明他此时确然是有些慌张了。
“既是如此,群臣作保,想来定然万无一失。”
玖璃说完,便定定看向穆怀山,等着他接话。他若是足够聪明,当然不会接下这句满是陷阱的诱饵。
慕怀山果然沉默了,好似不知道她在此处留白的用意,只是安静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塑像。
玖璃与穆怀山之间进行着无声的对峙,朝堂上维持着诡异的安静,落针有声,让人大气也不敢出。
紧张的气氛影响到了心理素质远不如二人的陆仁贾,他战战兢兢地开口道:“这些……”
“闭嘴!”不过将将开口,他的话就被慕怀山打断。
慕怀山心里骂着这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此刻却不能说出口,平日里迷人的桃花眼狠狠睨了陆仁贾一眼。
“可是有什么话朕听不得?”玖璃将原本盯着慕怀山的目光移到陆仁贾身上,笑得亲切和蔼,仿佛特别好说话,“你继续。”
陆仁贾反应过来自己闯了祸,一下陷入两难,他看看慕怀山又看看玖璃,最终只能颤颤巍巍地低下头,陷入沉默之中。
“看来太傅的话比朕的管用。”玖璃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轻松地说出了这个足以诛九族的话题。
晏堇诚也好,慕怀山也罢,他们的话确实比她这个傀儡皇帝管用得多,但是众人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将话挑明了又是另一回事了。
若是晏堇诚,大可以将话挑明,直接起兵造反,但慕怀山不一样,他手上没有兵权,眼下不过几个被吓破了胆子的文人罢了。就算他也结交过武官,此刻有宫墨轩这个唯一带着利器的人在此,也无人敢轻举妄动。
反应过来的陆仁贾此刻已是满头大汗,脑袋咚咚敲在地上,口中机械性地喊着:“是微臣没有什么想说的!请陛下责罚!请陛下责罚!”
“你可想好了?”玖璃维持着亲切的笑容,慢条斯理给他分析着利弊,“你不说了,便当做这名单是你做主定下的,上面若有一条不属实,便是欺君。朕觉得你没这能力,所以给你一个澄清的机会。”
玖璃说完,又看向慕怀山,语气天真地开口问道:“太傅,欺君之罪,该当如何啊?”
慕怀山面不改色,保持着他作为新一代文臣之首的底气:“欺君之罪,轻则举家流放,重则满门抄斩。”
陆仁贾定然对慕怀山心存仰慕。因此从慕怀山口中说出的罚则比从玖璃口中说的分量重得多。
“微臣、微臣……”陆仁贾仿佛被逼到悬崖尽头,神情绝望,最终在短暂地对上慕怀山的眼神后,将事情通通揽到自己头上。
真是个聪明人,对慕怀山也是真的信任。
他大概是想着,只要慕怀山不倒,总有办法给他减轻罪责,再不济慕怀山也会念着旧情,善待他的家人吧。
可惜啊,慕怀山会不会念旧情玖璃不知道,但是不倒是绝不可能的。
“来人,陆大人罔顾法纪,结党营私,将人收押待审。”玖璃说完,从门口进来两个人将陆仁贾拖了出去。
“右相何在?”
“老臣在。”叶相从未想过居然能看到一出如此紧张有趣的戏,他不过参与了一点舞台布置的工作,没想到呈现的效果这般令人惊讶。如今的皇帝看似毫无作为,实则扮猪吃老虎,比起先皇也毫不逊色。
“朕命你监督御史台查办奏折上所列之人,若有人胆敢徇私,朕允你便宜行事。”
“臣领命。”
“陆大人虽将罪责尽数拦下,但太傅既有负朕意图选贤举能的嘱托,又对手下之人有失察之过……”玖璃说到此处又顿了顿,欣赏着慕怀山等待的焦虑表现,“想来是太傅过于劳累,担不起如此重任。朕不忍心因此罚太傅。”
“……谢陛下隆恩。”
玖璃看似给了慕怀山台阶下,实际则是将慕怀山的后路堵死。他若是不应,等着的便是陆仁贾的那口黑锅,因此只能权且应下,看事后可否有回转余地。不仅得应,还得不甘不愿地谢。
“如今朕已到亲政年纪,且收回太傅辅政之责,让太傅得以休养生息。”
她没有一次将慕怀山扳倒,一来是她手中权势不够,二来是若突然撤换所有慕怀山一派官员,朝中将无法正常运转。到时还得她来收拾烂摊子,实在得不偿失。
所谓树大根深便是如此,只能徐徐图之。
“陛下——”慕怀山终于露出了几分着急的神色,玖璃收回辅政权力的举动显然触动了他的神经。
若是失了辅政大臣之位,他便风光不再。文有右相压他一头,武有晏堇诚权势滔天。
若是从未手握如此大权,那他还是未来可期的青年才俊,只可惜人们对一个开始走下坡路的人不会再有太高评价。
“太傅是想亲自调查奏折上的人?那便得请太傅去御史台了。”玖璃一个“请”字说得客气,实则在说若是还有异议,那便劳烦慕怀山左迁御史台亲自参与调查了。
慕怀山听懂了她的意思,识趣地闭口不言。唯有及时止损,他才能有翻身的余地。
玖璃笑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居然还对官复原职抱有期望。他不会以为她的举动是叶相或者晏堇诚教的吧?
今日一过,不少墙头草便会倒戈至她或叶相麾下,剩下的若是看不清局势,那就留他们到春闱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