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治房，茶香飘溢。
自离开竹里馆后，卫已就没有好好吃过茶，如今闻着茶香，只觉全身清爽，六神归元。
烹茶也是一个极为享受的过程，卫已用竹篾熟练地翻打着茶汤，浅口盏中立即泛出令人目爽的青绿色，就连从未饮过茶的宋论也来了兴致。
“使君，这活还是交给我来做吧。”说着宋论伸出一双小胖手接过卫已手中的茶盏。
他学着卫已的样子像搅拌鸡蛋一样翻打着茶汤，可却不得精要，因为用力过大，茶沫溅得满襟满衫，惹得哑巴般陀呃呃发笑。
“没想到卫使君还是个茶痴呀。”安静僧人也笑呵呵道。
“在竹里馆太闲，又不会治书，每日就浸淫于这些小道，见笑了。”
卫已岔开话题，稍作放松，又问：“除了护城河外，高僧还知道其他线索吗？”
安静法师摇摇头：“就这么多了，贼人以此行径做恶，还毁败佛法，老僧虽是世外之人，却也不能坐视不管，不过这些人胆敢对司隶大人下手，想必也颇有来处，卫使君要千万小心。”
卫已合掌朝法师行佛家礼节。
“多谢法师提醒，小子还有一事想问。”
安静法师点头。
“来敦煌之前，我听闻沙门对族兄之死有异论，他们说族兄是被魔王波旬杀死的，敢问此论果真出自沙门吗？”
卫已这么问是想要确定一件事，这个传言如果不是出自敦煌沙门，那就极有可能是凶手编造出来用以混淆视听的。
“敦煌沙门派系林立，不同宗派对事物的看法不尽相同，老僧只能确定自己未曾说过此话，也不曾听过此论，其他人是否说过就不清楚了。”
安静法师学问功底深厚，回答可谓滴水不漏，他知卫使君此问是针对案件的，如果他说这是沙门传出去的，就等于承认了佛门为凶手开了隐匿的便道，时下正值朝廷整顿沙门，他可不想被朝廷抓住把柄。
“但我听闻降魔窟中的那幅魔王图有摄人心魄的力量，贵寺的千山高僧曾凭借记忆绘制过一幅草图，那幅图卫某看过，画面确实诡异，但要说摄人心魄，乃至致人死亡，却有些夸张了，不知法师是否见过真正的魔王图，如果见过能同我详细说说吗？”
安静法师沉吟了一阵。
“见过，但我心不动，它便是一堵墙壁，一抹过隙尘，说来使君学的是黄老正道，也是修行中人，对于此类邪魔外道的东西当无动于衷。”
卫已露出内敛的微笑，此僧除却讲述护城河时是老老实实的，其余的话都在打机锋。
（不愧是官僧，对言多必失的敏感程度与京官无二。）
卫已知道再聊下去也没多大意义了，索性将话题挪到了茶茗上，几人就盏吃茶，在风雪天里倒也惬意。
送走安静法师没过多久，李和就回来了。
卫已调出一盏热腾腾的粥茶：“端中，加盐吗？”
“嗨，吃茶哪有不加盐的，累了快一天一夜了，多加点。”
“如何，没请来崔郎君吗？”卫已解下襻膊。
“不赶巧，那郎君今日卧病在床，见不得风，我说要不让使君登门？结果崔家人也不同意，说他家郎君脾气古怪，从不轻易见人，要见得提前跟他说说才行。”李和咕噜一口便将粥茶饮尽，“痛快，再来一碗。”
“那你如何回答？”
“我说使君有要事相问，尽量别耽搁，等他们家郎君病好了，千万要来衙署一趟，崔家人潦草应付了，也没说具体时间，我心道这家人好古怪，也没多做纠缠。”
卫已点点头：“我就是好奇，传言说崔郎君画出魔王图之后就斩断了右手大拇指，宣称封笔不画了，可族兄吏舍中的那副屏风又分明署了崔玉的名字，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嗨！私下接活呗，再说了司隶台大人的面子他敢不给？”
“端中此言差矣，难道我这个典蕃署西巡使君算不上人物？他为何连见都不肯见我呢？”
李和嘶了一声道：“那倒也是，许是真的病重下不了床吧。”
卫已嗯了一声不再多想，随后他将安静法师提供的线索与自己的新猜测同李和说了一遍。
“不愧是两都御猫！先生这个猜测极有可能啊！”李和的灵感也燃烧起来了，“事不宜迟，现在我们就通知宋大人，即刻封锁静恭堂，挨个检查公馆人员，只要与卫司隶在体型上相似之人都先抓起来再说。”
卫已轻抚扇子。
“查肯定要查，但这件事不可草率为之，端中，劳你跑一趟静恭堂，抄写一份案发当天、当晚执勤人员的名单，然后按照这份名单去户曹那儿要来他们的丁籍，县廷应该都保留有副本，用鱼符直接调阅即可。”
“好！使君替我再做一碗粥茶，李和去去就来！”李和将茶碗塞给卫已，而后飞也似地跑出门去了。
半个时辰前，敦煌罗城。
裴正陪同县正曹实，带着数十名游击武吏出入城内大小肆坊，寻找孔牛的踪迹。
他们主要搜查客馆、妓院、赌坊等可容藏身之处。
但几十人的队伍散在偌大的敦煌城中，就如一滴墨水滴落在水池里，在没有对方具体走向的前提下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虽是风雪天气，一众人也跑的满头大汗，县正曹实更是面色惨白，一脸虚相，四十出头的他本是当打之年，却因为频繁出入风月场所而未老先衰。
“不行了，我不行了。”曹实双腿一软，靠着一根立柱坐了下来。
“时间紧迫，要不我给曹大人找匹马来吧。”裴正道。
曹实摆了摆手，解下腰牌递给了裴正：“我是半步都挪不动了，劳烦裴大人带带我的队伍，完事我请你喝酒。”
裴正没有多说什么，接过腰牌，大声指挥着游击武吏继续找人。
曹实掏出荷叶片嚼了几口，感觉心神恢复了不少，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见裴正等人走远了才站起身来，接着朝胡商火留买府邸的方向走去。
曹实方才走不动道，并非全是体虚导致的，原来他还吸食底也伽成瘾，昨夜一直忙到现在，根本无暇回家吸食底也伽，一下毒瘾发作，这才设法支开裴正。
底也伽也叫阿芙蓉，产自拂菻国，原是一种用以镇痛的贡药，但此物有瘾，一旦上瘾便很难戒掉，待其毒素在体内累积到一定程度，吸食者便会死亡。
因此丝路上大多国家都禁贩此药，但此物利润极高，致使不少商贩偷偷贩运此物，并大发横财，火留买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在极乐国中就有设有专门吸食底也伽的厢房，为掩人耳目，火留买将底也伽做成各式香料，因为吸食后飘飘欲仙，所以烟客们称其为神香。
曹实此去就是为了一解此瘾的。
而当他走到火留买府邸门外，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吓得曹实赶紧别过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