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已双眼一晃,下意识地抱起了狮子猫,但猫咪双眼澄澈,不见警惕,卫已也随之放松了下来。
“卫使君在里面吗?”门外传来掌案赵可乐的声音。
卫已打开了房门。
“崇教寺安静法师求见,不知使君现在是否方便?”赵可乐问。
“自然,劳烦赵掌案引法师前来。”接着卫已又道,“对了,衙署里有茶吗?”
“茶?”赵可乐挠了挠头,“这却没有了。”
“那差人烧一壶水来吧。”卫已笑道。
少顷,安静法师在一名小沙弥的搀扶下来到了琴治房,卫已恭敬地引法师入座。
“小子昨夜不敬叨扰,多有得罪,还望法师见谅。”卫已先赔罪,而后问,“法师到此贵干?”
“使君是读书明理之人,老僧就不多啰嗦了,此来一是为了尚在狱中的弟子,二是不忍见真相蒙尘。”僧人神色严肃,“老僧笃定使君是能勘破真相的人,所以特地前来提供一条重要的线索。”
卫已万万想不到崇教寺的老僧人竟然知道此案的线索,他耐住好奇心取来纸笔,而后道:“法师但说。”
“使君不是敦煌人,对这里的地理环境不熟悉,如若不知道这件事,可能永远也无法侦破此案。”旋即安静法师将他所知的事情缓缓道来。
原来在敦煌城外有两条护城河,河流引自城南的甘泉大河,河水从敦煌城西南角分为两路,绕城而流,最后在东北角汇合,重新流入甘泉大河。
护城河于仲春孟夏时节流通,水量大时可以通舟,秋冬之后干涸,河床上可以行人。
卫已等人入城时,护城河水早就干了。
“七月十五日前正好下过几场暴雨,那时流水很大,通舟完全没有问题。”
卫已眼前一亮,赶紧将僧人的话记下。
“当时老僧听闻石窟和三危山附近都没有寻到半点血迹,立马就想到了甘泉水,贼人一定是利用护城河将卫司隶运至三危山的,善人的血恐怕都倾倒在河流当中了。”
安静法师脸上写满了恻隐,说到这里他合掌给卫元默诵了一段经文。
卫已心中一揪,不忍去想那样的画面。
这时门外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
“使君爱茶也不早说。”通守宋论笑呵呵地出现在门外,“快给给使君大人呈过去。”
这时哑巴般陀端着一套茶具走了进来。
火留买府邸。
商人火留买提出了一个交易,他除了想要崔家在佛爷庙湾的造纸坊外,还想与崔玉合作,趁着明年的东西大贸易,在洛阳城广开画肆。
火氏是一个野心家,他远不满足在敦煌做个地方豪右,他想进军东都,正好大隋天子有意大开东西贸易,现在是把生意做到洛阳去的最好时机。
但洛阳是世界名都会,那里应有尽有,像火留买这样的胡商遍地都是,几乎所有的商机都被人捷足先登了,火留买要占取一席之地,必须要有自己的特色。
所以火留买盯上了崔氏纸和崔玉的飞天手笔。
“只有崔氏纸才能让郎君的画发挥魔力,我看到时一定会洛阳纸贵的。”
火留买说着将崔玉引入书房,而后取出两只高脚银杯。
葡萄酒香令人微醺,火留买端起了酒杯,双眼如同宝石。
“来!我的朋友,这是龟兹国的美酒,我们先干一杯。”
崔玉不大善于喝酒,但现在情况紧急,他不得不讨好眼前这个家伙。
“你出纸张和力气,洛阳的店铺由我出钱,最后赚到的钱你我平分,郎君意下如何?”
火留买继承了粟特人经商的天分,他知道崔玉身上巨大的商业价值,所以想跟他长期合作。
“不好意思,崔某已经封笔不画了。”崔玉升起右掌,用以握笔的大拇指早已被斩断。
“不,你没有封笔。”火留买轻嗅着葡萄酒,“卫司隶造访崔府时,你曾应其要求为他画过一幅屏风。”
崔玉眼轮轻蹙。
“你为情断指,本打算就此封笔,但有人却找到了你,他们需要你高超的画艺,并且答应你为她报仇,于是你开始用左手作画,只用了一年便将此技练成,我说的没错吧。”
“阁下调查过我?”崔玉问。
“不只是你,从前的卫司隶还有现在的卫使君,他们的底细我都一清二楚,干净的世道不需要消息,但浑浊的世道消息却堪比金子,人人都好奇,人人都想听不一样的故事。”火留买盯着崔玉的双眼道,“朋友,如果我们长期合作,我可以告诉你更多的秘密。”
“我只需要买阁下的一场异人戏法。”
“为了除掉卫已?”
“不错。”
火留买啧了一声,将酒杯放下。
“实话告诉你,杀了卫已掩盖不了秘密,反而有可能把事情闹大,我没有危言耸听。”
“为何?”
“世人皆知此人官跨大理寺、刑部两司,其实不然,卫使君还在御史台当过差。”
“这重要吗?”崔玉对这个一点也不感兴趣。
“很重要,不止是你,还要许多人出钱要买他的命,不过现在我的大门朝你敞开。”
火留买再一次举杯:“朋友,如果你答应合作,那一切都好办,否则请恕我爱莫能助。”
空气凝固了,崔玉内心掀起了一阵波澜,现在的他无比厌恶作画,但现在除了答应火留买他别无选择。
“我答应你,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只要合理我都答应。”
“画作不署我的名字。”
火留买一愣,而后颇为遗憾道:“朋友你知道的,字画这种东西没有名人加持就是废纸一张,我需要飞天画师的噱头,飞天画师重出江湖,单是这条消息就会让求画者踏破门槛,不是吗?”
“不行!”崔玉斩钉截铁道。
火留买提了提眉头,他也意识到这是对方的底线了。
“好吧,重新经营一个新名字也未尝不可。”火留买将酒杯递了过去,“合作愉快。”
银杯碰撞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具体的时间地点我会跟你联系,要做干净点,像上次一样。”崔玉披上裘袍,准备离开。
“你现在是雇主,你说算,不过作为合伙人我还是提醒你一句,这次跟上次不同,卫使君是有备而来的,还有保护他的千牛备身,他们警惕性非一般的法司武卫可以相提并论的。”
“多谢阁下提醒。”崔玉行叉手礼,转身出门。
“喂!我可以提供帮助,我的武士们一直想跟中原高手一较高下。”
崔玉停下脚步,如果对方能够提供杀手,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但火留买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奸商,他岂提供免费的帮助?
“说吧,你还有什么条件?”崔玉直切话题。
身后传来火留买爽朗的笑声。
“知我者,崔郎君。”火留买道,“事成之后,卫使君可以交给我处置吗?”
“你要他做什么?”
“我是个生意人,做事无外乎交易,我要他做一笔更大的交易。”
“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说完这话,崔玉紧了紧雪帽,而后自火留买宅的正门出去,是时武仆早已赶着买车在大门外等候了,正要上车时却见一人按着腰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过来,恰与崔玉看了个对脸。
两人几乎同时别过脸去,却也相互认出了对方。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县正曹实。
卫使君的速度该不会这么快吧!崔玉惊出一身冷汗来,压低了雪帽一个箭步蹿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