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中,雨师宅。
通院的长廊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黑面门童迈着一双小短腿在疾速地飞奔着,而后叩响了明厅的大门。
“老爷!卫使君找到铜钱和坊图了!”黑面门童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说完这句话后就要死掉了一样。
黑面童子带来的讯息宛如晴天炸雷,让崔玉跟白虎都有点恍惚。
西巡使君卫已到达敦煌城前后才满两日,加之处理各种琐事,留给卫已办案的时间恐怕连一天都没有,他到底是什么手段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卫元留下的东西?
对方的雷霆节奏让两人根本找不着北。
按照崔玉的设想,卫已怎么也要花费几天功夫去找铜钱与坊图,故此他并未着急设计好应对之策,卫已这一招着实让崔玉有点招架不及。
“情报可信吗?”
“般陀亲耳听到的,他还说看使君面相,实非寻常人等,让我们千万要多加小心。”黑面门童答。
崔玉心中一悬,漂亮的脸上勾出一抹惊慌的神色。
“我早就提醒过你了,当年在长安不知有多少人栽在卫已手里,卫已做事看似慢慢悠悠,很能让人放松警惕,实则一日千里,往往让人猝不及防。”白虎声音一沉,“崔郎君,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打算怎么办?”
崔玉解下腕上的手串,放置在指间摩挲着。
除掉卫已虽是计划中事,但如何除掉却尚未制定好明确的方案,不过在崔玉手里倒是还有一个现成的法子,那就是刺杀卫元的方案,这是六趣宗智远先生所出的妙招,堪称滴水不漏,如今看来只能故技重施了。
白虎听了崔玉的想法后,略微思索问:“智远先生的办法相当高明,不过同一个方法重复两次,恐怕会被官府怀疑,崔郎君往后做事可就难了。”
“到那时候再说,崔某就不信朝廷还能再派来一个卫使君。”
白虎嗯了一声:“说来此事还是因我而起,需要白虎法司的地方,崔郎君尽管吩咐便是,我等必不辞为郎君走马。”
“白虎先生客气了,不过现在看来的确要些人手。”崔玉神色一凛,吩咐黑面门童道,“吕大郎,你现在安排人出城联系璜弟,告诉他……”
崔玉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安排了下去,黑面门童吕大郎双目发直不住地点头。
白虎先生在旁侧听着,虽不知崔玉这么做的用意何在,却觉得此人临危不乱,颇有成大事者的风度,只是不知这么一个文文弱弱的飞天画师是如何与六趣宗勾连上的。
但有一点白虎可以肯定,那就是凡入六趣宗者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六趣即为六道,地狱、饿鬼、畜生、阿修罗、人、天,这六趣亦代表人间百般苦乐,凡入六趣,身心洁净,只为大道。
末了,崔玉也起身请辞。
“白虎先生,来事紧急,崔某还要去火留买府上走一趟,不敬少陪了。”
“自是大事要紧,崔郎君赶紧去吧,一路小心。”
静恭堂公馆。
哑巴般陀再次送来手炉,卫已悦然,并赏了般陀一些小钱,般陀连连抱拳表示感谢。
“先生性格孤越,应该是不爱官员这些小动作的,今天怎么欣然接受那架手炉呢,莫非今天心情好?”
裴正为人耿介,素来看不惯官员送礼的行为,哪怕是一针一线都让他觉得膈应。
卫已盘腿静坐,双手捂着手炉将其放置于丹田的位置。
“阿熊知其一却不知其二。”
“哦?先生细说。”
“通守宋论是敦煌郡的二把手,他在敦煌就相当于虞台阁在朝廷,宋论哪怕是说句梦话,底下的人都得不折不扣地去执行,方才你也看见般陀的境遇了,倘若我不收下此物,恐怕那马夫般陀往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裴正豁然开朗:“想不到先生还有这番心思。”
卫已的话让裴正对他有了新的认识,他原以为隐居世外的太湖先生飘飘如仙不管人间事务,如今看来其冷峻的观世态度下有着一颗关注苍生大道的心。
不过转念一想也不无逻辑,如果卫使君是和光同尘之辈,那他也不会选择隐居,由是裴正对卫已更加敬佩了。
“此番卫某是为查清族兄之死而来的,不想招惹其他麻烦,宋论的账,就留给你们去跟他算了。”
“先生难道不与我一起吗?”
“你跟法喜一样,也希望我出山做官啊。”
“自然如此,先生如雷霆法司,若居高位必能震慑妖魔鬼怪。”
“阿熊,雷霆法司之所以能震慑妖魔,那是因为风清气正,倘若天昏地暗,恐怕隆恩真君也无可奈何吧。”
此话听在耳里如若被蝎子蛰了一口,卫已显然是话里有话。
“这岂不是更需要先生?”
卫已默然了许久,而后道:“阿熊,有机会你同我四方游历,看看真正的民间,听听真正的民意,你就会懂的。”
趁暖手之际,二人略开小差,而后卫已打开信封,取出了里面的三枚铜钱。
钱面上有“五铢”浮纹,“五”字交笔圆曲,“铢”字方折中正,比开皇置样五铢复杂的是,此钱背面还有纹路,这使得伪造难度大大增加。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卫已也看不出来这是一枚假币。
裴正拾起一枚铜钱左右端详。
“先生,这与真币有何区别呢?”
“材质不同,真币含有有锡镴,而锡镴早在文帝时代就被官府管控了,民间很难得到,假币只能用其他低劣材质填充,只要稍微放置一段时日就能被看出来。”
裴正点头:“如此说来,新造出来的假钱是很难分辨的咯。”
“不错,不过天下各市都有钱监,雇有专门的辨钞人,一旦发现有假币,只要及时上报,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源头。”
“既然如此,卫元大人又为何要拼命留住这三枚假币呢?”
裴正想不明白,如果有专业辨钞人,等假钱流入市场再回溯调查便是,那样岂不是更简单,根本没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将三枚假币护送至民部。
卫已摩挲着指间的铜钱:“但这枚假币却不一样,它做到了以假乱真,即便是辨钞人恐怕也要分辨好一阵子,待钱币经过人手摩擦,显露真容时再发现是假币,那就为时已晚了。”
裴正立马钱囊里取出一枚对比了一下,仅凭双眼的确难以分辨。
这大概就是他们偷盗钱范图纸的原因吧,卫已弹出铜钱,钱币在空中翻飞不绝,而后落在了案几上,声音清脆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