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州位置偏北，自从秋风一起，便能感受到西北风带来的瑟瑟寒意。正值晌午，经过太阳的炙烤，寒气可算怯生生地缩回北境，徒留余威在上空盘旋着不肯离去，静待晚夜降临，再度肆虐大地。
杨大壮的家就在街头拐角处，是一间收拾得还算干净整洁的小平房。推开陈旧的老木门，便看见了满地枯枝败叶，往里走几步路进到内院，就看见一棵粗壮的柿子树，挂满了沉甸甸黄绿色的果子。簸箕与扫帚整齐地靠在树干旁，想来主人也有些时日未打理院子。
白夭夭看着满树柿子有些馋，只可惜柿子尚未到采摘的时节，贸然将其打下来吃了，绝对涩口得厉害。想起前段时间路过森林时，她撺掇李莲花去摘柿子，结果两人被柿子劈头盖脸砸了一顿且不说，柿子入口发涩，那感觉终身难忘。
她咂咂嘴，颇是遗憾地叹了口气。
“白娘子，这便是大壮的房间了。”晓月客栈老板娘孙翠花，自她左手侧的小房间走来，算不上美丽却别有一番韵味的面庞，挂着几分忧心。
“劳烦孙老板领我去看看病人。”白夭夭收回思绪，朝孙翠花行了一礼。
她举止文雅，说话从头到尾和风细雨的，不似寻常江湖儿女，倒像是从名门望族走出来的大家闺秀。以至于整日与江湖人士周旋，养成大大咧咧性子的孙翠花，同她说话时也不知觉放柔的嗓音，“白娘子哪里的话，是我有求于你，岂敢担得一句‘劳烦’。”
说话八面玲珑，果真不愧是守着偌大一家客栈的老板。白夭夭心下喜欢这位豪爽的女子，朝她微微一笑，并没有接话。
打起门口的布帘，一股刺鼻的草药味扑鼻而来。孙翠花不好意思地朝眉头轻皱的白夭夭一笑，施施然地走过去把窗户打开。
未几，清爽的空气自窗外传来，卷走一屋子的异味。白夭夭走到床榻旁，便看见枯瘦的杨大壮病恹恹地躺着。他睁着一双深深凹陷的眼睛，眸中却无半点活人的神采，口中念念有词，时而哭时而笑，看着着实瘆人。
“大壮从朴锄山回来后，没几日便成这样了。白娘子，瞧瞧大壮是否为中邪。”孙翠花点了熏香去味，见白夭夭在给杨大壮做检查，也不敢上前打搅，只小声说着杨大壮病倒的前因。
孙翠花是杨大壮的雇主，前些日子见他没有按照规定的时辰到客栈打杂，遣人过来打探一番，才知晓人病了。
倒也不是没有为他请过旁的大夫过来诊治，而是杨大壮疯疯癫癫的，一副中邪的模样，可把穷乡僻里的赤脚大夫吓得不轻。也不知是谁传杨大壮中邪，人云亦云，医术好的大夫听得传闻也都纷纷不敢上门。
白夭夭应了声，半息过后方给杨大壮检查完毕，说道：“杨大哥不是中邪，从他盗汗，连日来上吐下泻还有出现谵妄的症状来看，应当是误食菌子中毒了。”
竟然是吃了菌子中毒？！孙翠花万没想到是这种病状，又是惊讶又是哭笑不得。不过，从杨大壮的情况来看，可见中毒颇深。
她忧心道：“大壮可还有救？”
“杨大哥中毒很深，寻常催吐的法子已经没用了。”白夭夭起身走到桌子旁，打开药箱翻出笔墨纸砚，飞快地写了张方子，转手递给孙翠花。她又道：“方才我已经给杨大哥喂了一颗解毒的药丸，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但还需汤药拔除毒素，劳烦孙老板让人按照这张方子抓药煎煮，给杨大哥喂下。两天后，身体自会好转。”
孙翠花讷讷地接过方子，正要道谢，又听见白夭夭说：“孙老板，我可否去杨大哥的厨房看看？”
她连忙反应过来，“当然可以，房间对过去便是厨房。”
白夭夭笑着点点头，低声道谢后，缓缓朝厨房走去。
推开厨房的木门，便闻见一股子食物腐败的味道。虽已入秋，可前些日子的高温还是加快了食物腐败的速度，恶臭弥漫着。
白夭夭强忍着恶心，走到灶台旁掀起了锅盖，果真看到了一锅子青绿色的食物，锅边还长了好些橘红色的菌花。她拿过勺子往里翻了翻，不出所料从里面找到了致人中毒的赤萝菇。
“和周大牛家吃的是同一种菌子。”白夭夭放下勺子，走到水缸旁并打开了盖子，只见长了绿色苔藓的缸底，赫然出现好几朵红艳艳的赤萝菇。从新鲜程度来看，应该是刚放进去不久的。
让她分外不解的是，究竟是何人三番五次要杨大壮中毒？白夭夭思忖着。
忽然，窗外有声音响动，瘦小的身影映在窗纸上头，飞快地自白夭夭眼前消失。
“谁？！”白夭夭扔下盖子，抢上一步走到窗边把窗户推开。却见一个熟悉的瘦小身影，慌慌张张地往前方的树林跑去。
许是跑得太着急，他手上的赤萝菇稀稀拉拉掉了一地。
看样子，这少年即便不是投毒的元凶，也和近几日周大牛、杨大壮和刘铁柱几人菌子中毒事件脱不了关系。
白夭夭目光微凛，单手撑着窗台跳了出去。她脚尖点地飞身上屋顶，沿着少年落下的赤萝菇一路追去。
别看那少年年纪不大，身材干瘦，跑起来却是一点都不慢。他又似滑不溜手的泥鳅，在茂密的树林里来回穿梭，试图迷惑白夭夭，好趁机脱身。
白夭夭到底是老江湖，可不着他的道。她从树梢飞身下来，双手抱臂静静地看着他跑了几丈远。
少年误以为她追不上自己，正得意洋洋回头朝她做鬼脸时，白夭夭却不紧不慢地从地上捡起两枚石子，手速极快地投掷过来，精准地打中他身上两处穴道。
少年面上的得意之色尚未消失，人当即动弹不得了。眼看白夭夭慢悠悠走过去，他有些慌乱，“你、你别过来啊！不然……不然我就……”
“不然你就怎样？”白夭夭走到他跟前，笑眯眯地弯腰细细打量着他。
少年被她盯得面色绯红，兀自倔强道：“不然我就哭给你看。”
白夭夭噗嗤一声笑了，伸手捏着他干巴巴的脸颊，“年纪不大，心倒是个狠，非但给杨大壮投毒，还要害自己亲叔叔。你当真是可怕极了，毛娃。”
不错，此人正是半月前，白夭夭在府衙门口救了的周大牛之侄周毛娃，也是不辞辛苦把许大夫，从药堂背出来救人的干瘦少年。
周毛娃闻言瘪嘴，他身子虽无法动弹，眼眸却是凌厉得很，冷声反驳道：“我才没有爱偷鸡摸狗还盗取死人陪葬品的叔叔！他不是我叔叔！”
“你既如此恨他，可曾想过给他人投毒致死比起偷鸡摸狗罪更大。你这样，与他又有何区别？”白夭夭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
周毛娃瞬间呆住，眸中闪过一丝羞愧。
半晌后，他似自己想通了，支支吾吾地说着：“老大说了那菌子毒性不大，死不了人。我们不过是想给他们一些教训，让他们再也不敢去朴锄山偷盗……”
“老大？”她就猜到周毛娃投毒背后有人指使，又问：“你的老大叫什么？”
话音刚落，风中传来一阵尖锐的骏马嘶叫，紧接着长枪迎风而来，迸发着寒芒的枪刃撕破虚空，笔直地朝白夭夭背后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