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一场秋雨一场寒。昨日一场飓风过后,金州气温一降再降,俨然有了深秋的凉爽。
街道行人来来往往,牛车马车奔流不息,街边还有淳朴的百姓在摆摊叫卖,吆喝声络绎不绝,场面好生热闹。凉风习习,伴随着几缕白面馒头的清香,更衬得秋日清晨清闲不已。
临街药铺旁摆着一个膏药摊,摊主是一位相貌斯文清俊的青年。刘铁柱本是去药铺抓药,治疗他拉肚子的老毛病的,刚一出药铺却被眼前这位文质彬彬的青年拦下。
青年一个卖膏药的,非神神叨叨的说他中邪,这才多日服药不愈。刘铁柱又不是傻子,哪会被此等卖膏药的江湖游医哄骗,“你不是卖膏药的么,还懂驱邪?”
“大隐隐于市,有何奇怪?”青年笑得温和,一双澄明透亮的桃花眼微眯,看着很是精明。他顿了顿,又道:“倒是你,今日受伤应是沾过些不干净的东西才惹上了邪祟……比如死人的物件。”
刘铁柱大惊失色,万没想到这个破卖膏药的,有两把刷子。
他有些心虚,骂咧咧地要走人,青年却把写着《本草纲目》几个大字的书籍往桌上一放,语气极快道:“早起手足冰凉,腹部绞痛,印堂青黑,双目血丝,这都是恶灵侵体之兆,这样下去不出七日定要一命呜呼,就看你想不想活。”
本来身体并没有什么大问题的刘铁柱,听完这番话后,只觉得周身都疼得厉害。他吓得额头直冒冷汗,急急忙忙道:“想!想活!神仙救我!”
青年摆摆手,清俊的面容闪过一抹肃色,沉声道:“驱邪需溯源,你且将来龙去脉给我讲清楚。”
刘铁柱浑身痛得要命,哪曾敢拒绝,直接如竹筒倒豆子,将前几日帮隔壁镇周大牛当掉金器一事说了出来。
青年又是皱眉又是点头,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敲着桌面,眉梢一扬道:“什么金器?从何处得来的,不说清楚,邪灵可赖着不走了。”
闻言,刘铁柱当即哭丧着脸,一五一十地将前些日子在朴锄山,扒拉七具无头尸身身上财物,以及当铺典当的经过说了出来。
他擦了擦冷汗,一个大男人哭得甚是狼狈,“当铺老板说这是百年前芳矶王府上的宝贝,可值钱了……神仙!我都说了,快救救我……”
青年很是好说话,从药箱里摸出几贴膏药递给他,“这看上去是膏药,其实是辟邪符,回去贴在脐上,晚上睡觉再把窗户关牢,免得着凉,明日便会痊愈。”
刘铁柱毕恭毕敬地双手捧着膏药,疑惑道:“我……我这是中邪还是着凉?”
话音刚落,身后突地传来一声娇笑,引得二人纷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街道人来人往,一身穿鹅黄色齐腰襦裙,梳着清雅龙蕊髻的美貌妇人翩然而来。她生得清丽脱俗,尤其一双杏眸清澈如秋水,美眸流转,笑容温柔似春风,又似山川涓涓流水,方才那一声娇笑便是出自她之口。
见惯了美人的刘铁柱,看得双眼直发亮,惊艳之色不加丝毫掩饰。
若不是女子怀里抱着个约摸一岁大的童稚小儿,又是妇人打扮,一看便知晓是有夫之妇,刘铁柱定然要犯贱,上前去搭讪。
他正发出一声遗憾的喟叹,不知为何后背一阵发凉,好似后背被一道骇人的目光盯住,瘆人得慌。
嗯?当真中邪了?刘铁柱回头看,却见身后的神仙青年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哪有什么骇人目光。
他纳闷地挠挠头,心说当真是中邪了。想到这里,刘铁柱一激灵,抱着膏药慌慌张张地跑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什么都没干,别赖上我!
刘铁柱跑得飞快,没一会儿便不见了身影。方才他一心想搭讪的美貌妇人,抱着孩子笑眯眯地朝青年走去,又甜甜地喊了一声“花花”。
“夭夭回来啦。”青年放下将将拿起来的本草纲目,见着白夭夭也是眉开眼笑,慢条斯理地起身迎上去。
白夭夭还没走近,他便看见她怀中的小娃娃,笑道:“你打哪儿捡来的孩子啊?”
“他叫小虫,是附近晓月客栈老板娘的儿子,可爱吧。”白夭夭亲了亲孩子肉嘟嘟的脸颊,杏眸中的喜悦之色不加掩饰,可见当真是欢喜极了。
这一幕当真是眼熟,好似多月以前她便是这样抱着贺兰嫣的儿子,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李莲花有些哭笑不得,“你倒是有孩子缘,走到哪儿都能捡到孩子。”
说罢,他朝孩子张开手,笑眯眯地引他往自己怀里走。那孩子也是听话得很,乐呵呵地往李莲花的方向伸手求抱。
“小虫很喜欢花花哦。”白夭夭喜逐颜开,转手把孩子给他。
孩子小小一个,李莲花活了快三十年还没有抱过孩子,一时间手忙脚乱得厉害,还得是青离医仙出手指点了番,把动作纠正过来,才勉强像点样。
李莲花满脸悻悻然,好在孩子并没有哭闹,若不然他真的搞不定。
见他一脸没出息的样子,白夭夭哭笑不得,“小孩子你都怕?”
她笑着给孩子头上的毡帽扶正,神态动作皆温柔得不像话。看得李莲花桃花眼微微上挑,旋即眸光狡黠,低低笑来,“怕倒是不怕,我是在想夭夭这么喜欢孩子,我们也生一个好了?”
白夭夭难得没有被调侃后的羞涩与面色绯红,而是一副“说得在理”的淡然表情。转瞬间,她杏眸流光溢彩,凑近他耳朵,揶揄道:“就花花这个小身板子,要孩子得容后再议。”
她吐气如兰,气息徐徐拂过耳畔,霎时让他耳根发烫。李莲花瞪圆眼睛,扭头看她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模样,急急道:“什么叫做我这小身板子?”
白夭夭笑而不语,默默地将摊位上的药箱背起来。李莲花不依,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不让走了,非要得出个答案来,“话没说清楚,不许走。”
这种事情说不清楚,可是很跌面子的!李莲花自然要不依不饶,缠着她不放。
“气虚、手足冰凉,时不时寒症发作,夜里咳嗽难受了,还撒娇不肯吃药。不吃药的结果就是一夜无眠,隔天顶着个熊猫眼,然后又可怜巴巴地说‘夭夭我好难受’。”白夭夭模仿得惟妙惟肖,毫不留情地将李楼主各种糗事倒了出来。
末了,又凑近他耳边,补充道:“李楼主认为,这算不算是小身板子呢?”
李莲花咳了几声,面上有些挂不住,又很是不服气,“总比某个扎破手指要哭半天的医仙强。”
此话一出,白夭夭愣了愣。她凝着李莲花含笑的眼眸,蓦地想起前些日子给狐狸精做小玩具的情形。
那日,阳光正好,闲来无聊便给狐狸精做点小玩具,竹篾经过刀削后锋利无比,她本是想着将柔韧的竹片弯曲,万没想到会被它割了手,疼痛伴随血液涌出,痛得她脸色苍白。
手被割伤本是一件小事,偏偏李莲花蹲在跟前温温柔柔的安慰着她。他太温柔,一如多年前的锦州风雪日,语气里的温暖可将隆冬的冰霜消融。白夭夭很难不动容,也很难不脆弱。
于是,她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在他怀里哭得稀里哗啦的。他越是替她擦泪,她哭得越凶,极其委屈。
说起来真不赖她大惊小怪,百毒不侵之体有利亦有弊,她虽不惧万毒,可身体对疼痛的感知能力是旁人的百倍,一丁点的痛楚放到她身上就是无限大。所以,从小到大她都将自己护得很好,绝不会让旁人有伤了自己的机会,不然她铁定会痛死。
李莲花倒好,竟拿此事来取笑起她来。白夭夭想着有些气恼,恨不得挠花他这张带着清浅笑意的脸蛋,却又舍不得下手。
见她没搭话,李莲花以为她恼羞成怒,便朝她俏皮地眨眨眼,哄着道:“夭夭生气啦?”
白夭夭登时笑了,脸颊微微旋开的酒窝,衬得她眉眼分外温和,“我的花花身娇体弱,哪敢生你的气。”
“骗人的,也不知道是谁吃乔女侠和何姑娘的醋,朝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害我差点没了老婆。”李莲花哼了一声,坚决不吃她甜言蜜语这套。
想想也确实如此,白夭夭理亏,自当无话可驳。
不过,此番来找他也不是来拌嘴的,她偏过头来,温声说:“花花,听说晓月客栈对街大壮吃错东西病得厉害,已然下不了床,我得和老板娘去瞧瞧。所以。小虫就交给你带一段时间啦。”
“那我岂不是尚未当爹,就要带孩子?多亏啊……”李莲花虽嘴上这么说着,桃花眼里却满是笑意。
白夭夭点了点头,不由自主地挽上他的手臂,笑意盈盈道:“花花就当是提前练习怎么带孩子咯。”
“夭夭的话,为夫不敢不从啊。”李莲花很是愉悦,语气温柔似水,似要把白夭夭淹没在情海中。
白夭夭轻轻靠了靠他的肩膀,脸上的笑意却是更深了。李莲花不再说话,他抱着孩子,与她肩并肩走在喧嚣的清晨街市,在人海中穿梭。
“早饭吃什么?”
“清炒萝卜?炖萝卜?还是焖萝卜?”
“再吃下去,你老婆就要成萝卜了。”
“我老婆是美丽的桃花,若成萝卜花真真不妙。”
“你知道就好,反正不许再吃萝卜了!”
彼时秋风飒爽,卷起火红的树叶在空中飞舞,又将二人的衣袂卷起,轻飘飘地飞扬着。
背影渐行渐远,二人的笑声如同彼此绵绵情意,却并未被秋的声浪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