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小棉客栈本就被近来的闹鬼传闻弄得生意惨淡,现如今客栈还闹出了人命,可谓是祸不单行。
掌柜和店小二面上愁云密布,听闻死掉的人还是百川院刑探的贴身小厮,就差没两眼一抹黑,昏死过去。
彼时,李莲花的厢房乌泱泱地挤满了人。先不说人多空气就浑浊,光是血案发生后的浓烈血腥味,就把人熏得头晕目眩。
其中有几个胆子小的食客,早已受不住惨烈的画面冲击,以及浓浓的血腥味,扶着墙吐了个天昏地暗。
方多病到底是初出江湖的愣头青,眼看旺福头歪一旁,双目瞪得老大,浑身上下沾着骇人的鲜血。
他当即有些恶心,却还是忍住这股不适,颤抖着手,去探了旺福的鼻息与脉搏。
果然,已经死了。
到底是从小跟在身边的小厮,方多病怎能无动于衷,一双眼睛霎时变得通红。
他的婢女离儿手忙脚乱地挤过人群,来到旺福身边。
她满脸愕然又悲痛地看着旺福,“扑腾”一声跪在地上,死死地抓着旺福尚带着余温的手,哭喊着。
“这地儿果真邪门,现在死人了吧……”
食客们窃窃私语,虽说死的人不是自己,但发生这样的事情,难免会把近来的鬼神之说联想到一起。
另一位胆子大的食客探头看去,见旺福的死状惨烈,忍不住嘀咕着,“当真是见鬼了不成?”
离儿听着周遭七嘴八舌的谈论,顿感人情冷漠。
她忽而想起此地是李莲花的房间,哭道:“少爷,旺福刚才还好好的,一进这间厢房就出事了……”
话音刚落,她红着眼睛,指向刚刚与白夭夭一同上来的李莲花,声嘶力竭道:“是他!一定是他害了旺福!”
众人纷纷朝着李莲花看着,却见他面色温和,一派温文儒雅的书卷气,怎么看都不像是下手如此凶残的杀人犯。
倒是他身边站着的清丽佳人很不开心,眉宇间的温和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骇人的冷漠。
她沉着脸,冷声道:“这位姑娘可讲道理?我家莲花方才一直都在大堂里吃饭,你家少爷和掌柜的可做人证。试问,人不在房内,又是如何杀的这位旺福小友?”
白夭夭分析得有条有理,即便不是办案老练的刑探,也听出来李莲花毫无作案时间。离儿悲伤过头,见识又少,自然不会往细了想。
她揪住李莲花是金鸳盟药魔不放,“你是药魔,奇诡手段定然有很多!你知道旺福来你房间搜查东西,所以才用邪术杀了他!你就是凶手!”
着实如此,方多病一时也失去了判断力,当即拔剑出鞘,抵住李莲花的脖颈,“是不是你搞的鬼?”
白夭夭伸手夹住方多病的剑锋,轻飘飘地将剑挪开,离李莲花远远的。
她面容冷峻,“刚刚莲花就坐在你旁边,他有什么能耐杀人?他是会飞天还是会遁地,或者是分身?”
李莲花的话,他可以不信。但是白夭夭的话,方多病还是会听几分的。
他气愤地从白夭夭手里抽回尔雅剑,兀自嘴硬,“他是药魔,要杀人方法多了去。”
李莲花叹气,看了看旺福的死状,瞬间明了他的死因。
他比了比自己的脖子,温声说着:“旺福颈骨折断,明显是被掐死的。就像夭夭说的一样,我们同坐一桌,我有什么手段可以隔空扭断旺福的脖子?”
方多病想了想,也确实如此。
案发时,他、李莲花和白夭夭可是坐在一起的,哪怕他当真是药魔,当真修炼什么乱七八糟的邪术,也断不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杀人。
何况,李莲花也没料想到他们会找上门,旺福去他房间搜查时,李莲花与白夭夭可谓寸步不离地坐在自己面前,更加没有提前布局的时间。
一时间,李莲花的嫌疑在方多病心中多少降低了些许。
可是,旺福究竟是谁杀害的?为何会死在李莲花房中,显然很多地方都不符合常理。
离儿眼看方多病信了李莲花和白夭夭的话,急忙哭喊着,“少爷,你别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一定是他!”
此话一出,白夭夭目光一凛,正欲上前给这个好赖不分的丫头来一巴掌。
李莲花却猛地拉住她的手,笑着朝她摇摇头。
也是,此刻无缘无故打人,只会加重李莲花的嫌疑。可白夭夭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心想等案件结束后,高低给这个姑娘整点短期哑药尝尝,看她还敢不敢无凭无据诬陷别人。
方多病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旺福被杀害,他固然伤心不已,但不能平白无故地诬陷别人。
他轻轻叹气,柔声安慰道:“离儿放心,若真是他,我定会为旺福报仇的!”
转而对李莲花问道:“那你说,凶手到底是谁?”
“不知道。”李莲花很是无辜地摊手,现下一无证据二无人证,他哪会知晓凶手是谁?
想罢,他继而叹道:“不过,你家旺福没结过什么江湖仇怨,也无情感纠葛,现在莫名被害,说明目前还只是个引子。只要找下去,就一定会发现正题。”
他说得不无道理,方多病颇赞同地点了点头。
正当众人围在旺福被害之处,兴冲冲地收集证据时,走廊的另一头忽而传来玉城护卫的惊呼。
众人纷纷愣住,二话不说地朝声音传来的厢房跑去,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玉城二小姐玉秋霜不见了。
人,来去匆匆。
转眼间,长廊的尽头就只剩下李莲花和白夭夭二人。
李莲花正迈着步子,跟上方多病和离儿。
未曾想,白夭夭扯着他青绿色的衣袖,站在原地不动了。
他转头看着她,笑得很温柔,问道:“桃桃,不想去凑热闹?”
白夭夭没有说话,她慢慢地上前一步,双手穿过他的腰间,轻轻将李莲花抱住。她把头埋进他的胸膛,很是依赖地蹭了蹭。
“怎么啦?”李莲花感觉到她很不开心,又不知道她为何不开心。他痛惜地伸手,将娇小的她圈入怀中,轻吻她的鬓发,抚慰她的低落。
白夭夭摇头,把他抱得更紧了。
李莲花霎时愣住,余光瞥见前方的方多病与离儿似回头看他们。他瞬间明白过来,白夭夭是在为自己被人诬陷而情绪上头,很不开心。
“我没事,真的。”李莲花贴着白夭夭的耳朵,温柔地说着:“我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我,人生在世,若时时刻刻把别人对自己的看法看得很重,那活着多没有意义?只要夭夭信我,就足够了。”
白夭夭仍旧摇头,眼眶湿润得厉害。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但她做不到。世人加注于他身上的怨恨与不解,就像刀一样剖开她的心脏,疼得她无法喘息。
他是何等的光风霁月、鸥鸟忘机,人们偏偏要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过去十年,他是否如现在这般,承受着世人的怨恨与偏见,欣然接受一盆又一盆,朝他身上泼来的脏水?
白夭夭无法想象,也不敢轻易地去想。她拼命地把他抱紧,默默地流着眼泪,默默地用拥抱去回应他的话,去驱散他所有的阴翳。
李莲花深知她所想,好看的桃花眼微微闪动,转而又是一阵疼惜的轻叹。
他贴着她的耳朵,极温柔地呢喃,“前行路途光明有之,阴暗亦存之,虽多云翳与不顺遂之事,但夭夭信我、怜我、爱我,便足以。”
他明显感觉到怀中人微微发抖,还是一字一句,极耐心地把话说完,“莲花此生所求不多,但求上天垂怜,惟愿夭夭能与莲花夏日焚香抚琴,冬日煮茶赏雪,共赏人间四季。是以,世俗、世人如何看轻莲花,都不重要。”
年少经历甚多,白夭夭全然把泪水挥洒在不堪的往事里,以至于年长后,她甚少会落泪。彼时,李莲花一番淡然而温柔劝慰,竟会让她泣不成声。
白夭夭替他委屈,为他不甘。他却说没有什么事情,比与她携手共度余生更加重要。
她怎么能不落泪?眼前人,无论是十五年前还是十五年后,骨子依然温柔、细腻。
“好啦,我可不知青离医仙这般会撒娇。”李莲花扶住她的肩膀,轻轻地眼眶发红的姑娘从怀里拉出来,笑眯眯地亲吻她的眼帘。
白夭夭红着眼睛看他,没好气道:“说到会撒娇,李楼主也不遑多让。喝个药还要人哄着……”
李莲花“啊”了一声,温柔地擦去她脸庞的泪痕,笑道:“再哭,可就不漂亮了。”
说着,李莲花拉过她的手,与其十指紧扣。
他朝玉秋霜的厢房走去,又欣欣然道:“撒娇后喝的药,好似没那么苦。也许大概,是青离医仙疼惜我,在熬药的过程中,把药汁的苦都去掉了吧。”
白夭夭破涕为笑,傲娇地哼一声,“大概吧……”